Strongart教授：洋葱头的最后一课
那天早晨上学，洋葱头去得很晚，心里很怕孔导师骂他。导师还说过要检查学生背古文，背不出来就不给毕业，可洋葱头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想就别去教室了，在宿舍里睡大觉吧。
天气那么阴沉，就像是洋葱头的脸。
乌鸦在宿舍边啊火啊火的叫着，本科生们在篮球场上啪啪啪踢正步。这些景象，比古文有趣多了，想起几年前的三年高中，读个博士不要太轻松啊！洋葱头还能勉强管住自己，急忙向教学楼跑去。
洋葱头路过图书馆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最近两年来，学校里的一切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禁止体罚啦，素质教育啦，教育部的各种命令啦！洋葱头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啦？”
平常日子，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是一片死气沉沉，只有在考试前才有哇啦哇啦的背书声。
洋葱头本打算偷偷地溜到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教室里叽叽喳喳都在议论，跟星期日的菜市场一样。洋葱头只好推开门，用更大的嗓门喊：报告！你们可以想像，他那时是多么的脸红心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孔导师见了他，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吧，小洋同学，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了。”
洋葱头一纵身跨过板凳坐下，心里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才发现孔导师今天穿了一件玄色长袍，手里也没拿可怕的戒尺，而是轻摇着一把小折扇。最使他吃惊的是，后边几排的空位上坐着好些学校里的老头子，他们也是一样在交头接耳。其中有看大门的高老头，戴着他那顶带把的尖帽子，仿佛就是洋葱头的爷爷。他看上去很忧愁，还带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国学启蒙，把书翻开摊在膝头上，书上横放着他那副大眼镜。
洋葱头看见这些情形，正在诧异，孔导师已经站在讲台前，又柔和又严肃地说：“我的博士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北京已经来了命令，江苏和上海的学校只许教白话文了。新老师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古文课，我希望你们多用心学习。”
洋葱头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图书馆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堂古文课！
我几乎还不会对对子呢！我再也不能学古文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去英国伦敦掏鸟窝，到日本北海道溜冰……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课本，四书五经啦，史记列传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沉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孔导师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再也不能被他的戒尺啪啪啪了。
可怜的人！
他穿上那件玄色的长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现在我明白了，学校里的那些老年人为什么来坐在教室里。这好像告诉我，他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学校里来。他们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老师四十年来的忠诚服务，表示对就要失去的国学文化的敬意。
洋葱头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他的名字，轮到他背书了！天啊，如果我能把朗朗上口的古文从头到尾背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没有一点儿错误，那该多好啊！可开头几句话洋葱头就卡住了，只好站在那里摇尾乞怜，装着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
洋葱头听见孔导师说：“我也不责备你，小洋同学！国学古文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明天不用考试，学不学已经无所谓了。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正是中国人最大的不幸，只有发现时日不多了，这才追悔莫及！那些崇洋媚外的家伙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说要发扬国学呢，连几句古文都背不出来！’……”
接着，孔导师从一件事谈到另一件事，然后谈到中国语言上了。他说，古代汉语是世界上最形象最简洁最美的语言，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有了这个基础，以后学习白话文自然是事半功倍。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语法，说语法这个东西是共通的。真奇怪，今天听讲，洋葱头全都能懂，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孔导师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下子塞进土博士们的脑子里。
语法课完了，我们又上书法课。那一天，孔导师发给我们新的字帖，帖上都是美丽的繁体字。博士们个个都那么专心，教室里是那么的安静，只有劣质墨汁的臭味在空气中漂浮！屋顶上乌鸦啊火啊火的叫着，洋葱头心里暗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乌鸦也用白话文来叫吧！”
洋葱头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孔导师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教室里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窗外是他的小院子，面前是他的学生，连课桌和椅子都换了好几批。可怜的人啊，现在不让教古文了，他这么大年纪，还能教什么呢？估计就该告别讲台直接退休了，叫他怎么能不伤心呢？
孔导师至少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书法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中国历史，讲了诸子百家的一些故事，然后给后排的老头子读弟子规。
在教室后排座位上，洋葱头的“爷爷”高老头已经戴上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国学启蒙，跟着一起读弟子规。他感情激动，连声音都发抖了，听到他古怪的声音，博士们又想笑又难过，只有洋葱头憋不住真笑了出来，让孔导师第一次发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假若孔导师今天不是拿着折扇，恐怕小洋同学又要挨戒尺了。
忽然，学校的下课铃响了，窗外也传来本科生的军训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孔导师站起来，脸色惨白，洋葱头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瘦弱。
“同学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孔导师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同学们做了一个手势：放学了，你们走吧。
土博士们如鸟兽散，只有窗外的乌鸦还在啊火啊火叫得欢。
本文由Strongart教授根据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改写而成
思考题：本文中的乌鸦叫属于原创情节，乌鸦一共叫了多少次，每次叫的原因分别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