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鸢尾妖之一
她的样子让我很过意不去，于是我想说我去买就好了；准备开口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脏兮兮的外套，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瞿清鹤站起身去买饮料，我拿着那张湿纸巾擦身上的脏水。身上有一股辣椒油混黄油的味道，还有点螺蛳粉味，再加之都是放了一天的泔水，闻起来实在难受。之前追李白的时候我丝毫没有觉得，眼里只有李白，其他的一切感觉都离我很远很远。现在，痛觉嗅觉，一切感觉都回来了，我开始嫌弃现在满身臭味的自己。我脱了外套，随手放在身边，想着回去再洗了。
瞿清鹤买完水回到我身边，看见只穿着睡衣和毛衣的我，有点诧异：“你不冷吗？”
“太脏了。”我说。
“前几天还下雪呢。”她这么说着解开自己的围巾。我赶紧拦住她，但她很执着地把围巾替我系好，对我说：“你别着凉了。”
说着她将一瓶还温热的瓶装奶茶递到我手里，又将我的外套捡起来稍微折了一下，放在我身边，自己坐到了另一边。她一边把自己外套的拉链拉高，一边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差点被呛到。甜的东西有些剌嗓子，缓过神之后，我摇摇头。
她很小声地说：“李白……应该会自己回来吧？”
我依然摇头。
她嗔怪道：“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呢！我本来还想养猫的，现在不敢了。”
我回想起刚刚的事还有些恍惚，仔细回忆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奶茶，说：“他真的吓到我了。他先是咬了她，然后自己又跑了出去，鬼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能做什么事呢？”瞿清鹤反问，“他能做什么事？”
“我担心他。”我说，“你以前也没见过他这样对吧？”
这话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瞿清鹤：“还是先去处理你的伤口吧，别感染了。我陪你去校医院吧。”
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处理伤口应该是更重要的事情。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对她说：“没关系，我自己有酒精，回去叫舍友帮我弄下就好了。我们现在回去，说不定回去就看见李白已经在楼下了。”
我故作轻松地微笑了一下，但瞿清鹤没有笑。她递给我一只手，我拉她起来。她将地上的外套捡起来，交到我手里。
“但愿吧。”她这么说着。
一阵寒风吹来，我一下子觉得只穿着毛衣有点过于单薄了。我搓了搓手，最终还是选择穿外套。我接过瞿清鹤手中的外套，将围巾还给了她。尽管气味依然很重，但是保暖还是首要的事。由于我的外套很脏，所以瞿清鹤没有像往常一样挽着我的手臂。我们各自将手插在兜里保暖，彼此相距半米左右。
李白并不在楼下，我们的期望落空了。我们沉默地在楼下坐了一会，正准备各自回去的时候，瞿清鹤突然对我说：“我感觉有点头疼。”
我关切地问：“怎么？刚刚吹风感冒了吗？”
瞿清鹤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头疼。”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她想顺势靠在我身上，我想起我的外套还很脏，就往后躲了一点。她摇头：“让我靠一会吧，我有点累。”
“那你快上去休息吧。”我说，“你有点发烧，我陪你去校医院？”
她笑了：“不用了，我也有药。”
我又摸了摸她的手，很冰冷，但应该是风吹的。我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想将它焐热。我突然觉得，她的双手特别的小，不盈一握。
她叹了口气：“真讨厌李白。”
“上楼去吧。”我催促她。
她很乖巧地点头，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往楼上走。我们没有拥抱告别，她自己慢慢地走。她每走一步都似乎要摔倒，这让我很担忧。
“到宿舍和我说下。”我在她背后说。
她没有回应我，不过我知道她听到了。等她进楼梯间之后我也转身上楼了，当我到宿舍之后不久，我收到了她的晚安消息。我们互道晚安，但我却并不能睡着。我还看到了林若瑟问的许多问题，但我现在不想回复她，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打算明天再说了。我将脏的衣服拿去洗了。洗完衣服已接近十二点，我躺在床上夜不成寐。
凌晨一点多，我依然没有睡着，起身披了件衣服去走廊上站着吹液风。我时不时看向李白常待的位置，却一次也没看见他。
第二天早上瞿清鹤和我说了早安之后就再无消息，请了病假。我问了她宿舍的同学，她们说瞿清鹤昨晚回去一直说头疼，今早醒了叫她们帮忙请个假，请假条都是她们代写的，似乎有些低烧。我谢过她们，又给瞿清鹤发消息，但没有得到回复，估计她还在睡。
我有些内疚，如果不是因为出来找我，瞿清鹤怎么会发烧呢？这么想的时候我看见了林若瑟给我的留言：找到总裁了吗？
我：没有。
我心烦意乱，一边是李白一边是瞿清鹤，两边都让我很担忧，而这些多半又和林若瑟有些关系。我知道林若瑟一定是没有错的，但起因总归是她。
林若瑟：你们认真找了吗？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味，发了个问号。
林若瑟：我和你们一起找？
我：不用了。
我谢绝了林若瑟，但没想到中午我就看见她在学校的公众号上发了消息动员大家一起找总裁，这让我感到很不安。我想联系她删除那个消息，但没有好的理由；我也很想问问瞿清鹤到底该怎么办，但是她依然没有回复我；我问了她的舍友，她们告诉我她还在睡，午饭也没有吃；我替她买了午饭，请她的舍友们帮忙转交，但她依然没有醒。
我突然觉得很无助，一个人坐在楼下发呆，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几乎微不足道，一边是朋友一边是恋人，两边的麻烦我都束手无策，这样的感觉特别难受。我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但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下午放学之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里还在为瞿清鹤和李白的事而心烦意乱。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形从我身上分离了出来。
一开始我还被吓了一跳，但眼前的妖怪又让我很熟悉。稍加辨认之后，我便很欣喜地叫她：“鸢尾！”
她一副疲惫的样子，但还是打起精神和我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你怎么会在……”我本想问“你怎么会在我身体里”，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鸢尾点点头，很勉强地笑：“上次被夏时龙杀了之后，我一直寄生在你的身体里，靠你的妖气为生；你们都觉得我死了，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出来好了。像我这样弱小的妖怪，在你们身边还要你们分神保护我，我不如一直活在你们的记忆里。”
我对她说：“怎么会呢，大家都把你看做很好的朋友。”
她又是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我感觉这几个月过去之后她有了些变化，具体变化在哪我也说不出。仔细端详之后，我发现她的皮肤上有轻微的烫伤的痕迹。
“怎么回事？”我指着伤疤问她。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失礼。
她无奈地抚摸着伤疤，对我说：“这就是我出来和你辞行的原因，我不能再呆在你的体内了，我要去找新的归宿。”
“啊？”我很不解。
“她现在生病了对吧？”她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说，但我还是点头了。
鸢尾又说：“那你吸收战场火的时候有没有类似的感觉呢？”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发热的感觉，便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觉出不对：“可距离她吸收古树火都过去好几天了呀。”
鸢尾点头：“是这样没错，但你吸收任何东西都有一个融合期。战场火的融合期很短，你一吸收它就开始了适应过程，你觉得发热是它融入你的过程；而古树火的融合期很长，在这段时间内虽然她可以使用古树火，但古树火还不能真正算是她的一部分，并不能为她提供妖气；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融合，古树火已经适应了她，现在正准备进入她的体内，因此她会发热。你放心，过几天就会好。”
说完，她顿了顿，又说：“但是这就让我必须要离开了。当古树火完全融入她的时候，寄宿在你体内的我会因为你们的接触而受伤，毕竟我是植物。”
“古树火不是旺盛生命力的象征吗？”我问。
“对于宿主而言是的，对于别人不是。”她说。
我又问她：“那为什么我的战场火不会伤到她或者她体内的妖怪呢？”
鸢尾解释：“如果你不选择主动释放，它对人或者妖的伤害微乎其微；但是古树火不一样，它光是存在在那里就会吸取植物的生命力。这对古树火或者宿主而言是好事，但对于我们而言是坏事。虽然这不会让我马上死去，但是比起日积月累的折磨来说，我不如现在离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立在原地。
她很真诚地说：“你曾经三次让我继续活了下来，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我微微点头，实际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她又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不过……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她很犹豫，又用更小的声音说：“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妖气？现在的我还不能走太远，我需要……”
她需要“路费”呗。我大方的答应了，正准备给她，她后退了一步，又对我说：“你先等等。我从你体内出来已经带出了一部分妖气，如果你再给我，你可能会失衡的。”
我摆摆手：“难受一会没关系，如果你能活下来怎样都好。”
鸢尾擦了擦眼角，又上前一步，伸出手。我在指尖聚了一点妖气，放到她手心里。这团妖气凝结成一个蓝色的水滴，顺着手指滴下，像是岩洞中从钟乳石上滴下的石灰水。她攥紧了这一滴妖气，放到嘴边，轻轻一抿，便吞了下去。
我突然感觉了一股恶寒，整个人都为之一颤。我向后退了几步，打了个趔趄。鸢尾慌忙伸手拉我，但是没能碰到；我靠着身后的电线杆才不至于摔倒。
“对不起……”她看着我说，“像我这样的小妖怪，总是处处麻烦别人。”
“没关系。”我说。声音虚弱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向我深深一鞠躬。我想扶她起来，但是我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我还碰不到她。在十多秒之后，她终于抬起了头来，擦了擦眼泪，又对我说：“临别之前我还有个事要告诉你。”
我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她之前不是遇到过噩梦鬼吗？在那个噩梦中，她杀的那个有尾巴的妖怪是我。”
她声音很平静，也很震撼。
“我害怕这个梦应验了，所以我得尽早离开。”她说完又是一鞠躬，“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啊，对了……”
她说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吹了一口气。我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像是吃了薄荷糖。她指着我脸上昨晚留下的伤痕说：“以我的能力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今晚应该就会结痂，明晚就可以完全好起来，不会留疤。”
我也谢过她，她摇摇头，向我道别之后走了。走了两步，她又回头说：“对了，还是别告诉黄雨潇他们我一直都活着。既然以后都见不到，不如继续活在记忆中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