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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再见,乌托邦

2021-08-22 12:31 作者:deisney  | 我要投稿

一、

“晚上好。”

凯尔希向亚叶微微点头。护士替她套上乳胶手套,护目镜下翠绿的双眸瞄向手术台上白发的少女。

“现在开始,进行人体外部矿石组织切割术。”

“麻烦您了,凯尔希医生。”

少女右手臂上黑色的结晶闪烁着不详的光泽。凯尔希摊开手掌,重复过数千次相类似手术的她此刻并无犹豫。

在手术台上,就要尽到医生的职责。除了挽救患者的生命,其他事项应是不纳入考虑范围的。

“手术刀。”

手术室外,少女的父亲颓然地坐在简易的座位上。

“裘斯先生。”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裘斯抬起头,连日的操劳在他脸上刻下几道岁月的疤痕,随他皱起的眉头而扭曲着。一瓶水递到他的面前,水瓶后是一位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少女。“喝点水吧。”

“我不喝你们这些外人的水。”

“…但是,您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

“与你何干?”

强硬的态度让阿米娅不再作声。明亮的走廊里,唯有他们两人偶尔发出的呼吸。

“也不知道博士那边怎么样了…”阿米娅轻叹。

“…喂。”

阿米娅显然没想到裘斯会主动叫她。揉揉自己因几天未眠而如同铅沉的眼皮,她再次拿出那瓶根本没被动过的水,“嗯?您要喝水…”

“你们第一天上岛的时候,我女儿她是不是送了你们一块宝石?”

“啊!对。”阿米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宝蓝色的矿石,“莎洛姆小姐说,她最喜欢在海边收集这个…”

裘斯一把夺过宝石,托在自己的手心。冰凉的乌托石一如它的寓意,美得近乎不真实;裘斯盯着这块石头良久,随即将它还给阿米娅。

“诶?那个,裘斯先生,您想要的话,我可以送您…”

“不必了。”裘斯抬起头。阿米娅第一次从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酸楚。“不是她本人送的,收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得,莎洛姆小姐其实是想要送您礼物的…只是…”

“你不用替她解释,小姑娘。”裘斯笑了一声,像是在嗤笑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太好心了。就像我女儿,还有尼奥那小子那样,都太好心了。”

“裘斯先生…”

“我早该知道有这一天。乌托邦岛…给它起名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了。乌托邦,只能是一场空虚的梦。”

二、

“…你们听说过乌托邦岛吗?”

凯尔希合上书。

在陈她们尚未从多索雷斯返回前,博士,凯尔希与阿米娅也在策划自己的休假。大概是汐斯塔的海留下的印象较为深刻,从小兔子的眼神中博士便能看到碧色的海潮与金黄的沙滩。只是旅游总不能去同一个地方,因此去哪里的海岸,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乌托邦岛?那是什么地方?”博士翻着手上的旅游手册,连乌托邦三个字的影都没看到。

“一座海岛,盛产名为乌托石的宝石。那个地方没什么旅客,风景也不错。”

风景的确很不错。尚未走到海边,博士就能看到碧蓝色的天空与澄澈的大海交融一线,青蓝的乌托石在海潮下闪闪发光。没有遍地都是的沙滩伞和小吃店,也没有趁机贩卖游泳圈与防晒霜的商人,在这真正无人管辖的海滩上,每个人都能在自然的怀抱下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在这混乱而绝望的大陆里,近似无人的乌托邦岛就像是地狱中的天堂,美好得不真实。

穿过破旧的茅草屋,远处就是心心念念的大海。阿米娅终究是个孩子,面对海洋,她就像每个好奇的孩子那样一路哼着歌蹦蹦跳跳地朝前迈进。复行数十步,石屋木屋开始浮现眼前,从那些壁垣的缝隙里,博士能感觉到令人不适的盯梢。

凯尔希驻足原地,她对石屋上方的海报似乎很感兴趣。博士凑过去看,破烂的海报似乎是被人为撕坏的,仅能从遗留的一角看出约翰老妈的商标。在一张尚且完整的海报的正中心,一张油画风格的秀美风景画上挂着一行大字。

“你好,乌托邦!”

“哼。”不满于上次差点坑害他们的约翰老妈,博士猛地将海报拽下。

刚打算把手里的纸撕成碎屑,一个声音就从身边传了过来。

“这位客人!请您不要破坏海报!”

抬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位金发小哥,年龄大约二十几,轻薄的衬衫与拖鞋套在他的身上,让人感觉他是个随和亲善的小伙子。

“欢迎来到乌托邦岛。我是尼奥。你们几位是来度假的吗?”

还没等博士回答,尼奥就率先出口,“很抱歉,现在乌托邦岛还没有正式对外运营,恐怕你们要等到正式开放再来了。”

“什么时候正式开放?”

“一个月以后?一年之后?哈哈…”尼奥瞥了眼远处一座装潢较为华丽的木屋,微笑着的嘴角僵硬了一下。“谁知道呢。”

短暂地皱了皱眉毛,尼奥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变得阳光开朗。“不过各位能找到这里,说明期待了很久吧…这样,今天你们三位就在我家住下,明天再启程离开也不迟。期间,由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如何?”

三、

“尼奥那小子为你们提供住处的那天,我就该出面阻止。”裘斯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但在刚触及到香烟盒的一角时,他的目光瞥向了手术室上绿色的凄冷灯光。于是他咬了咬牙,接过阿米娅手上的水。

“到底是我们这唯一一个去哥伦比亚留过学的人。他跟塔克有联系,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如此,我相信他也只是想…利用一下约翰老妈而已。”阿米娅看着他将整瓶水一口气全部灌下,从嘴角流出的矿泉水沾湿他的衣领。“尼奥先生…”

“蠢货,十足的蠢货。”裘斯冷笑着把空了的水瓶挤扁。“利用约翰老妈?他读那大学读得脑子秀逗了!”

“裘斯先生,您小声点,她们还在做手术…”

“要不是约翰老妈,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那个穷乡僻壤?”裘斯的额头青筋爆起,“要不是那个狗娘养的公司,我女儿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以为耍点小花样,约翰老妈就会被他玩得团团转了?在这个世道上,你得先拿着钞票,才有资格跟他们耍花样!”

“裘斯先生,消消气…”

大概是考虑到自己女儿还躺在病床上,裘斯愤慨的声音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沧桑。

“为了远离他们,我付出了多少?可最终,他们还是盯上了我的乌托邦…他们就像寄宿在我血管里,贪婪地吮吸我血液的蠕虫,要把我身上的每一滴血液吸干!吸完还不罢休,他们还想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把我的脑袋挖出来,把我的思想和技术打上标签,再用他们那象征着自由与友好的油漆把我包装成一个橱里的商品!”

矿泉水瓶被他捏扁,盖子砰地一声掉在地上。他靠在家属椅上,宽大的后背被挤压,碾碎,缩进背后的阴影里;阿米娅看到,他象征着岁月的白发上,有什么东西似乎正拿着注射器,源源不断地将血液从他的脑袋里抽出。她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有多么想要将注射器拔掉,可是那注射器一旦被拔出,男人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将化身为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廉价玩具,在失去了引人注目的商业价值与开发潜能后,被当成破败的玩偶娃娃被约翰老妈丢在一边。而约翰老妈则可以拿着他的乌托邦,送给新来的小朋友们玩耍。

只要付出一点点的资金,一点点的货币就好——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标语。

裘斯陷入了深深的无助和绝望。阿米娅决定不再打搅这个悲哀的男人,她无言地将另一瓶水放在男人的旁边,用手机第七次拨通博士的号码。

“喂?”

前六次,回答阿米娅的只有忙音。这一次,在短暂的待机音乐过去之后,阿米娅能依稀听到有什么人在讲话。

“博士!博士,您那边…”

“阿…米娅啊。”

 博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憔悴。乌托邦岛的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信号干扰与博士的正常声音交杂在一起,让人很难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博士,你们谈得怎么样了?岛长的选举…还有乌托邦岛的管辖问题和商业合作问题…”

“…”博士沉默了几秒,看向会议室里黑发的西装男子,以及被几个人架住,正以格外狰狞的表情瞪视他们的尼奥。

“那就这么说定了,尼奥先生。”黑发的男人在合同上签字,紧接着将它转交给尼奥。与此同时,男人看向博士,职业性的假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来自罗德岛的博士,先前对您多有冒犯,非常抱歉。不过我相信,贵司应该不会插手我们约翰老妈的贸易,对吧?毕竟这个叫乌托邦的岛屿,连地皮都是我们的人,用我们的钱买下的。”

博士拿着手机,并没有说话。

半晌,阿米娅听到手机对面传来博士的回答。

“…阿米…娅。岛长选举…尼奥赢了。”

四、

“我们乌托邦岛啊,每两年会举行一次岛长选举。你们赶了个巧,明天就是岛长选举的日子…”

尼奥的家不大,但内部的陈设却给人一种极其现代的感觉。收音机,简易手动咖啡机,各式各样的食品罐子,一台不算太旧的手提电脑以及散落在桌面上的印刷纸张,还有柜子里引人瞩目的奖杯与勋章。

“那些是…哥伦比亚大学的…”

尽管被阿米娅打断了自己原本想讲的话题,但尼奥并没有生气,而是对她笑脸相迎。“对,这些是我在哥伦比亚读书时拿到手的。不愧是从外面进来的人,还是比较见多识广的。”

“外面来的人?”

“嗯。我们岛上的人都被岛长下了禁令,禁止擅自出岛。唯有我们家的人可以接触岛外的世界。所谓的哥伦比亚,维多利亚,炎国,甚至就连矿石病,对这座岛上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书中的知识与自己的幻想而已。”

“为什么你可以出岛读大学?”

“啊,因为我们家是负责经商的。”尼奥说这话时,似乎带着一些小小的骄傲,“简单来说,就是负责与外面的世界联络,交易,顺便带回各种书籍与商品的。乌托邦岛的矿产乌托石,在外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是不出产的。作为奢侈品中最罕见的一种宝石,每次一带出去,不管抬价多少都必然会立刻清仓——为了将这些宝石换成供岛民们自给自足生活的材料,岛长特许我们家的人能够出岛。”

凯尔希瞥向阿米娅。阿米娅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在休假的时候听这些长篇大论,就算是她也会忍不住看看更有吸引力的窗外大海。她抬肘戳戳博士的腰,对着博士眨了眨眼。

“阿米娅。你先去海边玩吧。我们一会就来。”

“啊,等等。”尼奥听到博士的发言,赶紧打断,“我们最好一起去。你们来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吧?岛民们,对外人…其实有些…我保不准他们会不会为难这位小妹妹。”

“博士,你带着阿米娅去海边。天黑之前回到这里。”

“为什么你不去?”

凯尔希瞪了博士一眼,让他不再发话。

“记住,天黑之前回来。”

“嗯!凯尔希医生,我们走了!”

待博士他们走远,凯尔希这才转过头,认真地看起尼奥柜子里的各种奖杯。

“继续讲讲你们的岛长选举吧。明天什么时候?”

尼奥有些惊讶,但没多久就又挂起了微笑。“您真是厉害,明天就是岛长选举。您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应该有好好整理自己资料的习惯。演讲稿和贸易合同这些东西,要加以分类并做上标记。”

“您这句话说得和老师一样呢。”

“我本来就是老师。”

“原来如此。”

“然后,我想问些问题。”

“您请问,老师。”

无视了尼奥嬉皮笑脸的态度,凯尔希用平时那副冷漠的声线问询,“成为岛长之后,你想做什么?”

“您这说的,好像我一定能当上一样。”尼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现任岛长可是连着坐了10年,迄今为止没人敢和他抢位置呢。大家都爱戴他,也尊敬他,就因为他是所谓的乌托邦岛的创始人。于是大家便不想走出自己的破屋子,去看看外面的混凝土高楼…”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尼奥的眼神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

“我为什么要告诉您呢?我想做什么,等我当上了岛长之后再问也不迟。”

“…”凯尔希眯了眯眼。她取下一个奖杯,奖杯的底座正面写着电子技术相关的奖项,而背面的金字,则标着约翰老妈的商标。

“不管是什么目的,希望你量力而行。要是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不仅是你本人,这整个岛都会被你连累。”

五、

“是他连累了我们吗?”裘斯攥着自己的双手。“不。这说不定只是我的自作自受。”

在阿米娅告知了岛长选举的结果后,裘斯却意外得冷静,就仿佛提前知道了这次选举的结果。

“岛长这个位置,现在给谁都一样。乌托邦岛已经不会再是乌托邦岛了。”

“…对不起。”

阿米娅垂下眼眸。

“你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

“不要随随便便地对别人道歉。道歉只会让别人认为你是错的。你要做的是去说服别人,让他们相信你,愿意追随你。况且,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裘斯站起身,他的背影再次变得宽阔健实。“我还要去引领我的岛民们。如果在这里被一个小姑娘怜悯,那就代表着我们整座岛十年以来的一切,与街道边露出自己残疾,靠着他人同情过活的乞丐没有区别。”

“…我会守着莎洛姆小姐,直到她平安无事的!”

裘斯愣了神。阿米娅微笑着,她的笑容让他想起了那束白发之下纯洁的微笑。莎洛姆喜欢在海岸边捡乌托石,每当她发现一块新的乌托石,她就会兴奋地跑去捡起,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看,爸爸!好看吗!”

在成为乌托邦岛岛主之前,他也不过是个在约翰老妈上班,天天朝九晚五的员工。妻子早逝,为了养活莎洛姆,他不辞辛劳地工作,直到约翰老妈将自己外派到这座荒岛上。他们给自己的任务是用一切办法开采他们的乌托石,并把那里变成新的旅游景点。

他明白这个所谓的“用尽各种办法”是什么意思。在这家企业里,绩点与效能比起几条人命要重要得多。但是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良心遭到谴责。他将自己的女儿也接到了岛上,铤而走险地选择了一条逃避的道路。

最初这里只是一块荒芜的土地。穷酸到只能住茅草屋的本地人,处处都是蚊虫杂草的地皮,除了乌托石别无他物的沙滩,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他费尽心思地收集材料,种植作物,和当地人打好交道,最终造就的便是这片远离俗世的乌托邦岛。在这里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利益来往,更没有明争暗斗。每个人都被分配了自己的劳动,每个人也都吃着自己种植的瓜果蔬菜,通过他带来的技术与知识改建房屋,改造农田,渐渐地将乌托邦岛建成适宜居住的地方。

在这片相较于外陆有些穷酸的小岛上,他看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间最美好的交流方式。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虽然穿着破旧的衣物,却在沙滩上尽情地奔跑;他看到岛民们在田地间挥洒着自己的汗水,满带笑容地望向远方的太阳;他看到了每个人都在憧憬着未来,与死气沉沉的公司内部相比,这里的人们才更像人,而不是为了绩效工作的机械。

这才是人最纯净的样子。在这片世外乐土之上,他看到了自己的理想国;用沙土石砾堆砌的平房,安静地向人们叙语的海洋,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绮丽星空,以及没有压榨,没有虚假,没有利益的人际关系。

他已经在这乌托邦里睡了十载。现在,现实将他从梦中唤醒,但他不愿意就此苏醒。他走向属于自己的那片理想国;穿过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远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大海。他看到岛长选举的场地支起了一顶帐篷,周围的火把闪烁着光芒,那是自己梦想中的祭典。他看到自己的人民围坐其中,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前方,状若朝圣。

“岛长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到了裘斯的身上。

晚风袭来,火把熄灭了一根。裘斯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不适,岛民的目光就好像在他的身上扎了一根又一根钢刺。

他抬头,想要去看刚才岛民们在看什么。他看到身着西服的塔克带着一顶礼帽,博士和尼奥站在他的旁边;他看到他的手上似乎闪耀着什么,令人趋之若鹜,头破血流。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张面值100的龙门币,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非常清晰。

六、

“给你!好看吗?”

少女递上一块乌托石。

“谢谢你!”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凑在一起,就如同在棉花糖里绘上砂糖,甜得令人忘却现世中的苦闷。

“我叫莎洛姆!你呢!”

“我的名字是阿米娅。”

在沙滩上走了没多久,博士他们就遇到了这位小姑娘。叫做莎洛姆的女孩当时正弯着腰,似乎在捡些什么;她拾起的乌托石静静地躺在手心,绽放着绚丽的色彩。那如同银河般梦幻的着色,就仿佛自由的风吹过大地,将大海和群星的惦念带给这个无色的世界。

多么美丽的蓝啊。

“原来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啊!”小女孩听闻他们的事迹,两眼放光地握住了阿米娅的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从外面来的人了!”

“为什么这里都没有人来?”

“啊…因为爸爸说,不要让外面的人进来,会很危险。”莎洛姆把一块新的乌托石放入她随身携带的袋子里,“但是,外面的人也不全是坏人。”

“…莎洛姆知道外面的世界吗?”

“是呀!”

白发蓝瞳的小女孩点头,从她纯真稚嫩的眼睛中,博士能看见和乌托石相似的,来自梦境的,不现实的蓝。

“因为爸爸和我就是从外面来的!”

“你的爸爸,是这个岛的岛长吗?”

“嗯!爸爸说,这里比外面要好。有大海,有树林。所以爸爸和我就在这里住下了…后来,我们在这个岛上交了很多朋友,有莉莉,安德,克拉奶奶,还有尼奥哥哥他们…嗯,太多了,说不完啦!”

博士朝身旁的石屋望去,那里仍然有一双双正在警戒他们的眼睛。

“啊,莎洛姆认识尼奥先生啊。”

“当然!尼奥哥哥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人。爸爸让他出岛经商,所以只有他知道,现在岛外是什么样子的。尼奥哥哥说,总有一天会让岛上的人都出去看看外面,希望他们也去读读书,做自己想做的工作。”

莎洛姆眼眸低垂,晃着自己有些破旧的连衣裙,“但是,爸爸和尼奥哥哥的关系很不好。上次尼奥哥哥说,要带几个人一起上船,结果爸爸很生气,跟他打起来了…尼奥哥哥最后还说,在岛长选举上要战胜爸爸,让整座岛的人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莎洛姆是怎么想的?”博士意味深长地看着远方,有一个白发的男人站在沙滩上,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他还看到这个男人撕下了贴在自己屋子旁的广告,任它随风飘去。“莎洛姆支持自己的爸爸,还是那位尼奥哥哥?”

莎洛姆嘟起嘴。博士提出的问题对她而言,跟电车难题一样,都是为难人的抉择。小孩子不喜欢抉择,尤其是他们要为此放弃自己本就喜欢的事物时。

“莎洛姆不知道。莎洛姆喜欢爸爸,也喜欢尼奥哥哥。莎洛姆只是不希望他们吵架。”

乌托石在海潮的冲刷下变得圆润平滑,海的恸哭缠绕着莎洛姆的脚踝。博士看了看她的脚,随后问道,“莎洛姆妹妹,你知道矿石病吗?”

“知道。”莎洛姆捧着晶莹剔透的星空之石,忧伤的嗓音让博士忘记了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外面的大家都害怕这个病。”

“莎洛姆经常到这附近的海滩上捡乌托石对吗?”

“嗯。”

“那莎洛姆有没有见过一种和乌托石不太一样的石头?尖尖的,带一点红色?莎洛姆有碰过那种石头吗?”

“唔…莎洛姆没有印象…”莎洛姆挠挠头。“那种石头莎洛姆没看见过。”

“这样啊。”博士再次低下头,看着莎洛姆的脚踝。

白色连衣裙的衣摆下,带着红色的矿石被海浪冲刷着,闪着刺眼的光芒。

七、

约翰老妈并不关心人。

对于约翰老妈而言,人不过是工具,用于创造财富的工具。器重某些员工,提拔某些员工,辞退某些员工,其实跟员工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公司看到的是他们背后的潜在利益和未来,他们能得到多少回报,完全与他们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老板看到了多少成果挂钩。

对于一家大企业,这是必要的。为什么必要?因为其他的公司也都这么干。如果不把人的价值提纯成单纯的货币,如果对底层的那些员工仍然抱有对待朋友似的情谊,那么这家公司终究会在市场的狂潮中被排挤,蚕食,最终破产。

塔克深知这个道理。为了公司,也为了员工们的饭碗,身为市场的开拓人,他必须尽快找到哥伦比亚红海之外的蓝海。

第一次见到乌托邦岛的资料时,他就被这片广袤无垠的蓝海给吸引住了。他断言,只要经营有善,这里将会成为,甚至是超过多索雷斯。在多索雷斯因为暴乱而暂时需要休整的现在,这座新的岛屿将会成为下一个摇钱树,乌托邦岛那湛蓝而深沉的海水,以及浮现其上的璀璨乌托石,单凭其中的一粒便能换上成千上万张龙门币。

所以他派了一位他最信赖的员工,前去开拓这片绝对能带来好运的梦幻岛屿。他选了裘斯——因为他知道,一位无依无靠的单亲父亲会为自己的女儿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只要是赚钱的机会,他一定会把握住。

谁知道这个叛徒一走便消失了十年。他是个有善心的老板,前五年,他认为裘斯还在改变那里的生活条件与当地人的想法,于是他给足了裘斯时间和金钱。但是后五年,当他发觉裘斯不仅没有在这片岛屿上发展旅游业,甚至和当地人玩起了过家家游戏时,他便从一开始的好言相劝变为了威逼利诱。

没办法,他也是要向上级交差的。所以他只能亲自起航前往那里,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做些手脚。

他找到了一位希望让岛民们都出去长长见识的年轻人,名字叫做尼奥。他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头脑清晰,年轻气盛,壮志凌云,非常好骗。塔克与他一拍即合,只要塔克答应不将这些岛民纳为员工,并且提供保障他们民生与教育的资金,尼奥就会担任岛长这个位置,把乌托邦岛变成面向全世界的天堂之岛。

塔克同意了。当然,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小伙子放在眼里。第一次踏上这个穷酸岛屿的时候,塔克就明白了一件事,这里的人们还太过于老实巴交,也经不起任何诱惑。

只要把一张面值100的龙门币摆在他们的面前,什么梦想啊,平等啊,权利啊,统统都会沦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当然,他会保障他们的生存问题;所以他向岛民们强调了,只要他们自愿加入公司,并和他们一起管理这座岛屿,根据他们的劳动成果,他们就能得到更多。

曾经只吃蔬果的人要是尝过一次牛肉,只喝清水的人尝过一次啤酒,来自都市的繁华就会植根在他们的脑海里,将他们引向利益的深渊。

所以当裘斯回到他面前时,他什么话都没说。岛民们看着裘斯的眼神,从最初的尊敬与爱戴,已经变成了猜忌和嫉妒。

“我亲爱的岛民们。我们的裘斯先生也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他有没有同你们说过,外面有着香酥肥美的牛肉?”

“没有。”

“他有没有一次提到过,外面有着醇厚爽口的酒饮?”

“没有。”

“他还有没有说过,外面有着吃不完的面包,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没有。”

“哎呀,那可太可惜了。根据与尼奥先生的合同,我能保障各位继续住在这些漏风的木屋石屋里,吃着自己种出来的那些土豆和蔬果,喝着纯自然的河水。”

人们的目光跟随着他手上那张不起眼的钞票晃动。

“至于上述我说过的内容——只要各位自愿成为我们约翰老妈的一员,再付出那么一些劳动力。”塔克将纸币抛向空中,漆黑的夜空里,那张不自然的蓝色纸币被火把照得透亮;它飘向远方的海浪,海浪扑打在沙滩之上,把乌托石的边边角角磨成最完美的圆弧。“就能享受到那些服务了。”

海涛哗啦啦地冲刷着沙滩。人们站了起来,沉默不语。

“现在,只要各位在这份合同上签个字,你们就能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了。”

裘斯先生在大声地吼叫着,似乎在歇斯底里地说些什么。不过已经没有人的耳朵能听见他的声音了。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张张白色的纸,那上面写着一个机会,一个未来,一种恍若梦境的现实。

一个孩子上前,一个青年上前,一位老年人上前。大概十几岁的孩子兴高采烈地签下名字,转身跑到裘斯的面前。他笑得很开心。

“谢谢岛长教会了我写字!”

“孩子…”

“我能在外面读好多好多的书了!”

昏暗的天空下,唯有那张在空中飘摇的龙门币,任凭海风怎么吹也无法吹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造的蓝色飘向天空,组成一张碧蓝色的帷幕,盖住了漆黑的苍星;人们抬头望着那扬起的,象征着未来的浅蓝色,轻快活泼,洋溢着活力和朝气的蓝把早就看厌了的幽蓝星河与大海包裹;他们看到了一座海上的明灯,一艘青蓝色的大船正往这里鸣笛;他们看到这座方舟上,滚滚黑烟冒出的热气变成了纸币,船身变成了圆月,探照灯变成了金色的太阳,在那昼夜无差的梦幻之城,他们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裘斯沉默地看着三三两两的岛民从自己身边离开,跟随塔克的步伐走上那艘大船。梦想破灭的他最终拉住了塔克,眼神里唯有愤怒和绝望。

“我的女儿,为什么会得矿石病?”

“那是你的惩罚,蠢货。”塔克在裘斯的耳边低语,随后满意地举起由龙门币编成的大旗。旗帜上写着几个大字。

“你好,乌托邦!”

裘斯看到了,这座乌托邦岛上的石屋即将被推土机铲平,田地被重新翻修成适合走路的过道。他看到那些岛民们笑着穿上蓝色的制服,手举着小旗子欢迎人们的到来。他看到铺天盖地的,如同蝗虫过境般的龙门币盖住了苍蓝的天空,他看到了无数的海报将大海填埋,他看到乌托石被那些手涂护肤液的富家小姐们抹上一层又一层的厚脂,他看到金黄色的沙滩被人们的脚印逐渐填满。

他看到了海报上写着,“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人们在叫喊着,“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旗帜上标明了,“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帆船的船侧写着,“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岛民的衣服上画着,“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了海边的乌托石,幽蓝色的纯粹被打破之后重组。

“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了街边亮起的路灯,旅社与小吃街,酒吧和咖啡厅。

“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无数人怀揣着梦想走上这片充满魅力与可能性的土地,又在认清了此处的可能性已被挖掘完毕之后,快步离开了。

“你好,乌托邦!”

他看到大海被标上了价格,沙滩被标上了价格,乌托石被标上了价格,人们被标上了价格,梦想被标上了价格,自由被标上了价格,权利被标上了价格,平等被标上了价格,乌托邦岛被标上了价格。

“你好,乌托邦!”

“滴,滴,滴…”

“谢谢惠顾!”

“你好,乌托邦!”

“滴,滴,滴…”

“开什么玩笑!哪有你们这么算账的!”

“你好,乌托邦!”

“滴,滴,滴,滴….”

“加油,加油,再加油!未来就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上!”

“你好,乌托邦!”

“滴——滴——”

“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根本没法晋升啊。”

“你好,乌托邦!”

“滴——”

“矿石病造成的急性炎症。”

凯尔希放下手术刀。

“病人,莎洛姆。死亡时间…”

“你好,乌托邦!”

八、

“你听说过乌托邦岛吗?”

罗德岛上的新晋干员有很多。其中不乏这种一到了休假,就想要到处旅游的小姑娘。

“当然了。那边卖的乌托石项链还挺有名的。”

“休假的时候要不要去看看?”

“哎呀,不想去。难得休假,与其去那种到处都一样的旅游景点,还不如窝在家里刷刷手机呢~”

“切,你不去,我可去了。顺便啊,再叫上那一位~”

“诶诶,你等等,你这就是威逼利诱!”

“现在还去不去?”

“哼。那就勉为其难地陪你去一下。到时候请我一顿饭!”

“就知道占便宜!”

“嘿嘿。”

小姑娘看着手里的旅游手册。作为约翰老妈现在重点照顾的景点,乌托邦岛已经被放到了指南的第一页。乌托石的照片夹在其中,闪闪发亮。

“好,那咱们准备准备。”

“乌托邦岛,我们来啦!”

姑娘留下一声欢呼,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宿舍。正值夏天,天空蓝得不真实,仿佛被刷上了一层浓重刺鼻的蓝色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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