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2：激流（20）

OR3-EP2：激流（20）

 

        “最近的情况很不稳定，这正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机会。要是我们输掉了战争，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前程可言。”元载勋管理徘徊在办公桌前方，站在他身旁毕恭毕敬地听从指示的则是以任在永为首的官员们，“我们必须从源头上遏制那些背叛行为，让这些勾结敌军的叛徒无处可逃。军队也好，市民也好，都不能例外，一切人力应当用于为战争服务。”

        任在永无精打采地听着长官继续训话，身边的同僚想必也和他持有相同的观点：这种没营养的官话放到闭门会议上重复一遍，简直是浪费时间。前线的军事失利和后方出现的诸多丑闻严重地挑战了李璟惠总统的统治，本来借助战争爆发和戒严而得到巩固的权力又开始动摇了。一些官员相信，造成这些乱象的根源是勾结入侵者的那些叛徒没有被迅速清理，即情报机构的失职。士兵对军官的不满造成叛变，公民对官僚的不满造成自发的破坏活动……半个多月以来，除了一些小规模的反击战胜利之外，韩国人没有得到任何值得他们振奋的消息。

       “首先，有件事必须得到证实。”任在永环顾左右的同僚，“敌军在首尔的什么方向？”

        朝军正在迅速南下，留在首尔的李璟惠总统和官员们却失去了最佳撤离时机。在前线的韩军拼死为他们争取时间时，这些人忙于在首尔开展新一轮追捕活动，目标则是脱北者出身的市民。一些对脱北者不利的谣言四处流传，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朝鲜建立了专门管理脱北者的间谍组织，这自然让市民变得更加警惕并对脱北者施以额外的恶意。但是，这种做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使得首尔当地市民原本因战争爆发而逐渐消失的反感情绪死灰复燃。

        撤退到世宗的计划伴随着朝军切断最后一条公路而成为了泡影。目前，大部分重要机构依旧滞留在首尔及附近区域，而首尔地区又被朝军逐渐围困。等到仁川失守后，通过仁川连接海洋的通道也将被切断。

        “那是军队该负责的问题。”元管理心不在焉地擦着衣袖和衣领，他的仕途因战争的爆发而出现了奇迹般的转折，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第八局因涉嫌非法调查而被关闭了，“如果首尔被敌人围攻，我们就要做好准备去严密地控制这座城市的一切活动，不能让勾结侵略者的叛徒有机可乘。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生活物资方面的商业活动带来的隐患，那些根本没有长远思维的商人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倒卖物资以便获利，我们有必要让他们立刻闭嘴。”

        秩序需要军队来维持，而军队本身的可靠性又值得怀疑，那么总统必然会选择引进另一个势力来制衡军队。尽管如此，任在永不认为让情报机构插手市政和防御系统的管理是个好主意，因情报系统的无限制扩张而引发的混乱实在是太多了，在韩国的历史上也不罕见，总统本应防止同样的情况出现。然而，他想不到任何更好的办法，更不知道该怎么制止首尔的诸多乱象。思前想后，用情报机构去牵制军队，再让掌握暴力的军队保证维持秩序的效率，似乎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

        仁川失守的消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情报机构内部流传开来，每个人都不敢大肆声张，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事实是瞒不住的。越来越多的难民和士兵涌入城市，维持秩序的士兵和警察不得不分配更多的人手用于处理随之带来的隐患。人满为患的医院中挤满了受伤的士兵和平民，那些身患重病的病人则往往得不到更多的医疗资源，因为医疗机构需要保证有希望返回前线的士兵尽快回去参加战斗。资源有限时，总有一些人会被舍弃，而没有人会希望被舍弃的人应该是自己。

        任在永回到办公室，脱下西服，换上了一套和他分别许久的军装。他是一名军人，或者说本应是一名和其他士兵一样活跃在最前线的军人，是命运让他成为了情报机构的官员并搜集那些对韩国公民和总统不利的消息。在这最艰难的时刻，他终于有机会换上军服，尽管这并不会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好。军人的身份象征着权力和秩序，也只有这一身份才能确保他畅通无阻地抵达首尔市区各处并按照长官的要求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

        只要他们愿意，韩国全国范围内的任何信息流通都不能逃过他们的监控。即便是那些在常人眼中拥有崇高地位、名声和财富的商人也逃不过情报机构利用丑闻进行的敲诈，更不必说那些因发表了对当时的总统不利的言论而丢掉前途的娱乐人物了。作为军人统治期间用来管理国家的利器，韩国的情报机构一向有着令人吃惊的潜力和动员力。

        “任理事。”具秘书出现在门外，他也身着戎装，“我们该出发了。”

        “真正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却是借着这样一个并不恰当的机会。”任在永注视着领章上的两颗竹花图案，“……唉，这也没什么可担忧的，都是为了国家和公民而效力，没必要区分高低贵贱。说说看，今天的问题出现在哪里？”

        “市区一所医院今天涌入了大量伤兵。”具秘书跟随着自己的上司，严肃而准确地汇报着那些从监控系统中搜集到的坏消息，“显而易见的是，原本住在医院中的病人以及对应的病人家属对此感到十分不满，并聚集在医院附近……”

        “这种场面我不介意多看几次……你听错了，我没那个想法。”任在永披上了军大衣，一月的首尔还处在天寒地冻之中，“你看，这种事情就不能用暴力手段简单地去强行处理，因为伤兵和病人都是我们需要照顾的对象。”

        如果任在永被分配去搜集并处理和生活物资有关的情报工作，他或许会迟疑一阵。一些未经证实的情报消息表明，首尔市区的生活物资涨价和抢购背后存在一些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即便那些人试图利用如此危局来大发横财，任在永也没有把握把那些人从由钞票和证券堆积的宝座上拽下来并送进监狱。敌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首都，这些人既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任在永也没有心思替他们担忧。过去只管搜集情报的特工们找回了先辈的威风，他们畅想着自己让无数叛徒和损公肥私的官僚瑟瑟发抖的那一刻，浑然不觉他们的形象正因为职责的变化而出现了让市民们惊恐的逆转。

        往日略显宽敞的道路变得拥挤了不少，大量汽车堵在道路中央，那是原本打算就近躲进掩体的市民们忽然想要从家中取回物资时的狼狈模样。心急如焚的任在永反复地确认着时间，他不想在交通堵塞中浪费更多的精力，情报机构依靠权力和信息上的垄断而获取的威信势必伴随着实际执行任务中的低效而逐渐流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可惜，具秘书驾驶的只是一辆普通轿车，又不是坦克，再说任在永不可能开着坦克从这些车辆上碾过去。

        “喂？是我啊……我在路上呢！”偏偏在他最烦闷的时候，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哎呀，这地方完全堵死了，我们根本出不去！不然，您到鸡龙台去问问？”

        刚结束通话，任在永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他打开车门，径直向着那名过路人走去并热情地打了招呼。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惊喜地望着身穿深绿色军服的任在永，和他握了握手，并走到街角处交谈起来。

        “校长，我还正想着一旦有机会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您，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了。”任在永不认为堵在道路中央的车辆会迅速散去，他索性就站在这里目睹着陷入癫狂的司机们彼此谩骂并互相争夺几个仅有的出口，“嘿，大统领的手下不够用，把我们也派来维持秩序了。连军队的活动都受到我们监视，我差一点以为我们回到了金规泙时代。”

        安忠焕中将欣慰地点了点头，伫立在首尔的寒风中，心怀忧虑地和任在永谈论着和首尔保卫战有关的事宜。从总体上来说，韩军处于劣势；但是，仅在首尔局部范围内而言，原本因戒严而集结大批部队并在最近收拢了不少残兵败将的首尔韩军防御力量略胜于准备进行围攻的朝军。韩军指挥官如果能够利用好这些军队，或许可以打出一场相当精彩的反击战……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的。

        “要是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你是打算继续在情报机构工作呢，还是回到作战部队？”安将军穿着一件单薄的大衣，他那浮肿的脸庞在棉帽子下方变得更加显眼了，“当时，你去情报机构相当于是避难，现在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你有没有考虑过重操旧业？”

        “校长，我在情报部门工作了十几年，人际关系和擅长的领域都变了。”任在永不好意思地扶着眼镜，他借着擦掉那层霜的机会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再说，我挺享受这份工作。对了，您家里的东西一直留在屋子里，肯定不安全。等我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就帮您把那些收藏品送到掩体里。”

        “不碍事。”安将军挥了挥手，“这件事不用你来操心，军队会负责的。这不，他们又用得上我了，鸡龙台要找我去商议作战计划……我是想不到，自己也有机会参与到这样的事业之中。”

        “那……恭喜啊！”任在永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老前辈感到高兴，“是殷总长请您过去参加安全会议吗？校长，咱们都快要时来运转了，等到这里的战斗结束之后，大家再认真地搞一次聚会，庆祝一下。”

        “好。”安忠焕将军满意地微笑着，他缓慢地转身背对着任在永，继续走自己的路。堵在道路上的汽车江河依旧冻结着，失望的任在永回到车内，看到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具秘书无聊地翻着手机。两侧的士兵和警察们交替着维护秩序，即便是军队也不能在这样的交通堵塞中发挥什么作用，他们又不能粗暴地将所有市民全部赶回掩体或是家中，只能跟随着车队缓慢地挪动。

        到了下午六点左右，任在永才抵达医院，而医院附近的情况明显地向着他预期中的最坏结果发展了。一些伤势没那么严重的士兵站在外面和病人家属理论着，大厅中则摆满了载有重伤员、重病患者的担架。双方不敢大打出手，如果他们之间发生冲突，胜利的一定是普遍义体化程度较高的士兵，而舆论则会倾向于莫名其妙地成为受害者的平民。任在永凭借着自己的头盔和领章吓退了那些面带戾气的士兵，成功地挤进了医院。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塞满了他的鼻腔，一旁的具秘书皱着眉头、捏紧了鼻子。

        “情况真糟糕。”具秘书审视着那些十分明显的伤口，“仅仅是前线的伤员就能让医疗资源变得紧张，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绕过躺在地上的伤员和病人，任在永打电话告诉外面的士兵把那些带头闹事的家伙——不分身份——一律抓起来，他自己则打算进入病房查看实际情况。在他路过一条挤满了患者和伤员的走廊时，几句结结巴巴的韩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医生，我们可以不进去，但是这孩子得接受治疗啊……如果你想多要钱，我可以给钱！”那个穿着破烂不堪的战术背心的外国男子不停地向同样愁眉苦脸的医生解释道，“她一直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你们是专业人士，肯定有办法……”

        “行了，这地方的医生不够用。军医都在处理高端问题，这些人懂什么？”旁边一名留着莫西干头的高大士兵安抚自己的同伴，“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就坐在这吧，还好他们没打算把我们直接赶出去。我出去买点食品，你们先留在这里……”

        彼得·伯顿横冲直撞地从人群中穿过，两旁的士兵和平民纷纷恐惧地为他让路，连前来维持秩序的韩军士兵都不敢阻拦他或是呵斥他的粗暴行为。任在永不动声色地让开道路，而后从还没来得及关闭的这条人墙中穿过，来到了和他曾经有过愉快的合作经验的探员身旁。

        “好久不见，麦克尼尔先生。”

        “哎？”迈克尔·麦克尼尔猛然抬起头，发现任在永就站在他面前，“你是任中校？这太巧了，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麦克尼尔在失踪的这段时间内经历的事情没有超出任在永的预料。他不能理解麦克尼尔为了不被收容设施管理而冒险地跑到前线参加战斗这种行为，或许麦克尼尔更看重那种形而上学的自由罢了——当任在永让麦克尼尔自行解释不留在安全的地方而非要去以身涉险的理由时，麦克尼尔也说不出合适的借口。

        他总不能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带着特定的使命的，主动前去战斗是为了更快地接触到问题的核心。

        “没有你在，我感觉自己损失了几个亿。”任在永笑着对麦克尼尔说道，“本来我最近打算调查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但是，我身边没有好用的探员，结果耽误了时间，不仅调查无法继续进行，我自己也被困在首尔了。”

        “即便我现在希望为您服务，恐怕也做不到了。”周围的人员流动很快，麦克尼尔不担心过路人从他们的对话中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首先，我得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士兵的义务，并效忠于当前的长官。”

        一名缺了一只手臂的军官从旁边的诊室里冲出来，告诉坐在外面的一名伤兵过去接受治疗，又似乎准备对麦克尼尔说些什么。然而，当这名军官看到任在永军服领章上的两颗竹花标志后，就立刻偃旗息鼓了。不修边幅的大尉拍了拍麦克尼尔的肩膀，而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走廊。

        “那位是——？”

        “第六师团的丁上尉，我们前几天并肩作战过。”

        “第六师团……第六师团把军队的脸都丢光了。”任在永无奈地苦笑着，“即便我早已多年不接触实战，从那些战况报告上便能看出第六师团的失败实在毫无道理。你们第八师团是因为出现大规模的士兵失控而崩溃的，可第六师团完全是被当时还没有优势的敌人吓得不敢动弹、贻误战机。”

        在麦克尼尔还被困在仁川期间，他获取全局战况的渠道并不可信。柳成禹得到的情报说不定是假的，而埃贡·舒勒提供情报这件事本身又包含着极大的风险。事实上，麦克尼尔此前一直不清楚第六师团发生了什么，要不是任在永闲来无事向他描述了一番第六师团的狼狈模样，他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知道仁川战役的详情。

        听麦克尼尔描述了韩军士兵失控的表现后，任在永明显地变得消沉起来。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的同伴说，可能存在一种优先影响视觉的病毒，这种病毒攻击了所有士兵的光学插件……”麦克尼尔指着安静地躺在长椅上陷入沉睡的米拉，“她是这方面的专家，这种事换成我去应付，是无法解决的。”

        “你说得对，军队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任何对策，实在是不正常。”任在永又拨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他告诉门外的士兵把试图对医院投掷燃烧瓶的平民再次拖出去，“请你谅解。军队最近什么都管，该管的管不好，不该管的更管不了，效率自然是高不了的。当然，要是军队始终束手无策，确实应该让我们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磨砺了那么久的剑假如不拿出去用一下，它就没有存在价值。”麦克尼尔会心一笑，“您去忙自己的工作吧，我们这里有其他尽职尽责的军官来管理。”

        “行。哦，你也该多注意一下，这么乱的地方，以后尽量少来。”任在永压低了军帽，在具秘书的带领下迅速地消失在了人潮中。

        这么说，造成仁川附近韩军溃败的，除了中部地区的士兵失控（以及第八师团指挥官按兵不动）之外，还包括部分作战部队的迟疑和无能。假如有一支部队趁着朝军忙于进攻松岛时迅速地接管因士兵大规模失控而失守的街区，或许韩军就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牢固地控制住仁川市区中部区域并伺机反攻。即便届时他们会迎来对手从两个方向上的夹击，这处突破口能够为首尔的韩军争取更多的资源，朝军也不会这么早收紧对首尔的包围网。

        晚上九点多，跑到其他楼层照看手下的丁龙汉大尉又回到了麦克尼尔附近。

        “你要不要去治疗一下？”

        “没必要，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得很。”麦克尼尔活动了一下手臂，“只是一些机械损伤而已。”

        麦克尼尔正为自己的钢筋铁骨而自豪，却被态度强硬的丁龙汉大尉用仅剩的那只手臂提着脖子拎了起来，后者摆出了一副见惯世面的样子，令麦克尼尔疑惑不解。

        “昨天回来的路上你三次中弹，虽然子弹没进入义体内部，但是我以前见过不少因为伤势轻微而不去修复最后酿成大祸的案例。唉，我自己这条胳膊就是因为耽误了治疗，最后保不住了。”丁大尉语重心长地劝麦克尼尔去接受治疗，“听我的，有这个机会，赶快去治一治、维修一下。”见麦克尼尔还是不打算离开，他的语气中戴上了一种嘲讽，“我跟你说，别看这里的治疗机会稀缺，如果你把机会让出来，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或者平民会感谢你，听到没有？少在这里自我感动，他们不想知道也不打算知道谁给他们一次活命的希望……别浪费时间了！”

        直到伯顿提着几桶泡面赶回来，麦克尼尔才放心地走进附近的诊室。

        “咱们会不会被当成人贩子？”伯顿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外，“怪不得那些人不想给她治疗，也不想留医疗记录。韩国人的军队中出现了未成年的外国难民，这种事一旦被公布出去，我们两个肯定跑不掉。”

 

OR3-EP2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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