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爱（反转文原创作品）
单调的一天。
林凯从白色的床单上起身。白色的被子，简洁的家具，看得出他是个品行清淡之人，平日中悠闲而简单的生活，不愿让麻烦缠上自己，尽量避免所有对他造成困扰的事情。
拉开窗帘，窗外的风景怎么也看不真切。大概这里是大雾天气，楼外的建筑都被雾霭掩盖着它们钢筋水泥的身体，只能看清抽象的一个个窗户状构成的小格，以及惨白的墙面。
窗外无景，人也无心。林凯并不对这城市中其他的一切感兴趣。
他抬手看看自己的腕表。时间是早上六点整，手表指针不偏不倚，停止在这一刻的走针如同弹奏的大提琴琴弦，经过拉弦后的震颤渐渐停止呼吸，窒息在瓶中无法动弹。
随手泡上一杯咖啡，夹几片培根和鸡蛋作为早餐。林凯看着手机屏幕，发亮得有些刺眼的消息记录上是警长发来的讯息。
“你要找的那个人出现在S市的4区咖啡店过。他一个人点了杯咖啡就走了，目前我已经掌握住他的行踪，就等你来。”
“马上到。”他一口灌下有些微烫的拿铁，叼着面包一拽黑色外套，直直向门外走去。
走在有些微凉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穿过他的身边。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不想看见他们的身影，总是高大地挡在自己的前方，阻止他探请事实的真相。
他走过615大街，标识上的那痕迹已经斑驳。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这是他的亡妻艾琳娜每每与他告别前去上班时替他拉紧领带的地方。那破旧的公交车站，却成为了两人每天的温情缠绵之地，如今也被那噩梦所破坏，将美好的梦境撕碎。
林凯的双手插入大衣口袋，呼出一口热气。
他还是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将他的妻子杀害。
他想不通妻子那如同月光般皎洁的笑颜是如何被尖刀所抹上鲜血，也想不通究竟是谁能将锐利的钢铁插入她那温暖的怀中，更想不通有谁能够对上帝派来的天使下这样狠毒的杀手。
所以他便从警局辞退工作，自己一个人调查这个凶手。
他算是一个冷静的人。但现在驱使他的只有无尽的怒火，在那冷却的坚冰下悄悄隐藏；三年了，三年的不眠不休，三年的紧追不舍，三年的夜不能寐，若不是以前的老警长还在关照他，恐怕别说抓捕，他现在连起床的能力都没有。
老警长叫李腾，是为全警局上下为之钦佩的人物。光是听说了他的情况，便决定不眠不休地帮助他侦破案件，提供信息，还要自己忙碌成千上万的案子，让林凯尤为感激。他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然健硕，每天坚持着高强度的锻炼直至现在，无论从身材到品行都完全就是尽善尽美之人。
如果说林凯唯一由衷感到伟岸的人，那必然是李腾。
这三年间，也是多亏了老警长的帮助和引导，他才能一步步抓住这个凶手的行踪，而今天就是最终的环节。林凯已经不再追问为什么了——他手中的枪早已上膛，只要揪住那个凶手的衣领，剩下的全部交给自己的身体本能就好。
“你来了。”警长神情肃穆，林凯和他握了握手。
“现在就是抓住他的最后机会。我会配合你抓住他，但是请控制住你的行为。”
林凯也不知道自己在见到那个人的脸的那一刹那，是否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把枪口对准他。
警长拿出无线电，电流声从听筒里传来，滋滋响起；对面的待机警员似乎发现了凶手的行踪，正在汇报他们看到的一幕。
“报告李队，目标出现在5区的小巷中，现在正在向内部走去。请问我们是否要跟入？”
“不用。”李腾按下无线电按钮，看着林凯的黑色眼睛。
那憔悴的眼睛无神而冷清，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和埋没在其下的狂澜。
“把重头留给别人。”
“是。”
对面的警员掐断联络，在一阵电磁的喧嚣后便安静下来。
老警长按按林凯的右手；那早就搭上手枪握柄的手放松下来，露出他腰间的配枪。
“林凯。记得自己的义务，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你只负责抓捕。”
“我明白。”林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微拉拉帽子。
李腾不语；他只是拍拍林凯的肩膀，让他紧绷到僵硬的身体不再进一步升温他的怒火。
“谢谢您。我好多了。”
林凯自知要是出现问题，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失误。就算杀害的是自己的妻子，也要秉持着公正的执法态度，只为了命令行动，这才是他该做的，而不是以一命抵一命。那是最低级的错误。
“喂，报告情况。”
一边驱车赶往目标地点，警长拿出无线电继续联络。
“报告。现在说明对方特征，全身都穿着黑色衣物，脚上也是黑色靴子，并没有带着帽子，但由于他背过身我们看不清他的面貌特征。”
“好的。”
突如其来的枪响从无线电中传来；只听警员招呼着行动，便对着对讲机陈词。
“报告，刚刚从目标地点中有枪响声，推测对方可能拥有枪支并且遭遇突发情况，请问是否行动？”
“原地待命。”
一阵响亮的刹车声响起，警长和林凯也到达了现场；明明是白天却透着昏暗的街，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从中窥入只有无尽回环的深渊。
弹匣换入，金属的脆响在街道前回荡；两人端着手枪，李腾率先压着步子走入，在他身后的林凯警惕起周围的环境。
安静得只有他们的脚步踩踏地板的声音。压抑在小巷中的空气攥紧两人的心脏，用力按压。
“这样搜查太慢了，又不能打草惊蛇。”李腾悄悄说着，两根手指直指拐角。
林凯会意；这正是他也想到的。
于是两人开着对讲机，一个向左，一个往前直走。
目视着李腾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左侧的大雾之中，再也看不见身影，林凯拿起肩上的无线电悄声问道。“警长。听得见吗？”
“通讯良好。”警长的声音准确无误，还有他的鞋子踩上树叶的沙沙作响。
走在这无人的小巷，白房白墙；林凯握着手枪七拐八拐，脚下总觉得熟悉——这里是他和艾琳娜约会过的地方，第五区，食品街。
脚下有树叶的响声，几片落于脚边，踏上便是沙沙的轻吟，让他想起曾经在这条枫叶装点的路上，艾琳娜牵起他的手，红纱拂面，攀上脸侧的红润怎么也藏不住；上扬的嘴角下是她正捏着可丽饼品味，只是浅尝几口便笑着递向他。
“吃吗？”
树叶从平地卷起，包裹着她的一切远去。
留给他的只有这方寸之地，举着枪于黑暗中前行。
“喂，我看见一个人。”
李警长的声音从肩上的无线电传出。
“那个人好像在拖拽什么....我走近点看看。”
“需要包抄吗？”
“稍等....”警长的脚步在无线电中消失，只有沉默。
几秒之后，那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需要。他在搬运一具尸体。恐怕刚才的枪声是他射杀那个人时发出的。”
林凯立刻转身；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那个家伙，亲眼目睹他的脑浆迸发在自己的枪口下。
“看到了吗？”老警长的声音，低沉而洪亮。
“看到了。”
眼前有一个人，而林凯正在他的背后。那个人探头探脑地踩在血泊之中，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我们同时靠近。我数三二一，就上。”
林凯握紧手中的手枪，心脏蹦跳地宛若即将崩溃。
“三。”
那个人有动作了——看上去马上要逃离案发现场，四下看看便向前走去。
“二。”
林凯快速地跟上；他尾随着，手中满是冷汗。
“一。”
一把揪住眼前的人，林凯一咬牙，直接顶上他的脑门。
无线电中传来含糊不清的声响；林凯此时却尤为冷静，隔了几秒钟才在一片斑驳的血中，握住扳机。
开枪。
鲜血从他的脚下蔓延开来；眼前是触目惊心的尸体，那无力的手被林凯拉着，一晃一晃。
老警长就这样，带着不可置信与懊悔和愤怒，离开了。
街道外传来一声刹车的响声；林凯赶紧将老警长的尸体拖拽到一个角落。
堆满了他与警长的尸体。
在这样一片尸山中，他慢慢把警长的尸体扔向尸堆。
随后，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是狰狞而恐怖的微笑。
“对不起。她是我杀的。”
扣下扳机。
林凯从白色的床单上起身。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床铺，以及头顶奇形怪状的白色机器，正笼罩在他的头顶。
“试验编号，615。数据记录成功。”
“林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凯面容憔悴，脸色蜡黄，只是摆摆他干枯的手，拉拉身上披着的白大褂。
是李腾，他的同事兼助手。
“MIND 45机器的实验今天也结束了，数据都记录完毕了。”
林凯没有在听，李腾也知道他没有在听。
水笔在数据板上刷刷响着。
“你说过，我们心理医生，医治了别人的心病，那如果自己出现了问题，该怎么办呢。”
记录完毕后李腾放下面板，抬头处理起那刚刚运行过的白色机器。
“所以你才研发了MIND 45，不是吗？林哥？”
“MIND 45....”他冷冷一笑。“心理医生自疗心理的机器。能够进入自己的潜意识寻找病根，并将那里所有的心理活动全部成像，本应该能消去一部分记忆后再进入。”
悲悯地看着头顶惨白的灯，宛若法庭上的审判之锤，砸在林凯的头顶。
“可是我忘不了她。”
深深地将脸埋入手中，林凯静坐在仪器的座椅上。
“原本，那次实验应该是毫无差错的。”
就算已经听过无数遍，李腾也还是选择坐在同样的位置，认真倾听。
“谁知道是我自己操作的问题，才导致艾琳娜变成那样，最后自杀....”
他在说，如同向上帝忏悔的罪人一般。
“这是她对我的惩罚。建造机器的人无法使用，多么讽刺。”
“但她并不是你害死的。只是当时，我们都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就应该把她拦下来，不是吗？如果当时是我在这张床上，那么她就不用日日夜夜地受到折磨，就不用被锁在那样的囚笼，就不用被迫吞服那些药剂....”
“林哥...”
李腾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只能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是下午的6点15分。
“已经很晚了。你晚饭还没吃呢。”他赔笑。“走吧。咱们去吃顿好的。”
搀扶着林凯走出房间门，摇摇晃晃着身子的他便踏上S市4区的土地，一去不返。
艾琳娜从白色的床上醒来。
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床铺。手边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揉揉自己的头皮，还在酸痛。
“艾主任。”是李腾的声音。
“林凯的情况仍然是那样。现在进行的编号615次记忆植入也成功了。”
“继续观察。”
她金色的长发甚是好看；高跟鞋踏在地板，有条不紊地来到实验室。
林凯在仪器上安静地躺着，宛如一个婴儿般熟睡。
“数据。”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数据是万全的；MIND 45已经投入使用两年之久，只要遵循指示操作的专业人士，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不良反应。
只是那张令人生厌的脸，让她怎么也无法原谅。
“数据都是完整的。”
李腾仔细地看着艾琳娜的脸，那完美无瑕的皮肤上，分明是货真价实的憎恨与冷酷。
“...虽然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是作为实验体倒是完美。”
半饷，艾琳娜才蹦出这么一句话，就在她一边喝着咖啡，扫视起实验室中的林凯时。
“除去抽烟喝酒成瘾，甚至还嫖娼，吸毒，贩卖兜售毒品...”
李腾看着手中的文件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艾主任会摊上这么个人。”
她金色的眼瞳有些黯淡；不再作声，只是将冰冷的双手插入口袋，看着大屏幕上一幕幕她为他植入的记忆。
她知道，这些所有的虚假记忆都是碎片，都是曾经他们真正一起奋斗时那幸福的碎片，无论是在S市的咖啡店还是5区的那条街，全部都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只是当她发现林凯真正的作为时，才下定决心让他接受这样的实验。
也许那些让他为她哭泣的虚假，指不定是她自己希望的真实吧。
嗡嗡的声音响起；艾琳娜转过身看着李腾，努了努嘴。
“手机响了。”
“哦...哦抱歉。”李腾赶忙接起电话，走出门去。
“失陪了。”
“慢走。”
门扉怦然关上，留下艾琳娜一个人与他独处。
她打开门走了进去，她知道这个时候触碰林凯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无声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那双手抚上林凯的脸，愤恨却又轻柔，交杂着层次不齐的情感与过往，如同可丽饼一般，厚厚迭起的美味，却被她那酸楚的泪水冲淡，宛若走马灯般毫不明晰，却又深情款款。
自己究竟为何会这样矛盾，艾琳娜不知道；她是心理高材生，却始终无法解析自己的爱恨交织，为何会如此的苦痛而又甜蜜。
双手慢慢环过他的脖颈，那力度却又夹在让他窒息而死和温柔的拥抱中，闭上眼睛。
门外，李腾回头确认一下艾琳娜没有走出，随后关闭手机的铃声走向站在观察室玻璃前的那个男人。
他看着观察室里艾琳娜的身影，数不清道不明的懊悔与释然，夹杂着关在他的心门中。
“林哥。”
林凯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将李腾叫了出来。他回过头，那嘴角的笑怎么也不自然。
“正如我在里面说的那样，编号615实验成功了。MIND 45的记忆修改功能虽然良好，可是现阶段我们也只能让因为MIND 45初期操作失误导致精神问题的艾琳娜像这样活着，她恨着的是那个虚假的你。”
顿了一顿，李腾赶紧补上一句。
“是虚假的你。”
“她应该恨我。她最好一直这样恨我。”
林凯的手颤抖着摸上玻璃，里面是艾琳娜安静地躺在伪造人体身边的睡颜。
“不然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李腾知道，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需要一点空间。他默默走开，留下林凯一个人望着里面。
他爱着她，却又不得不让她恨自己。
她明明应该恨他，却又不知不觉间爱着他。
她在里面，他在外面；可是他也在里面，她也可能在外面。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在同一个空间，再喝一次咖啡，再从同一张床上起身，再去一次那个食品街，听得脚下的枫叶沙沙响；他不知道。
于是他离开了，迈着沉重的步子，只是扯着笑，眼里怎么也无法流出泪水。
什么时候等你从里面出来，等我不用在里面爱着你，我们再去吃一次可丽饼。
那条街的可丽饼，比以前还甜。
欢迎加入我的粉丝群！这里是群号：320229393
这里是群二维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