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服用了17年的体表钢化剂，他居然受伤了
弗瑞杰每周都要来医院做检查，从他有记忆起就是如此。
他得了严重的肢体弱化症，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完全没有任何支撑力，实现不了对自己内脏的抗压保护。他每天都靠着服用体表钢化剂来维持生命，这种钢化剂可以让他的身体外壳长出一层犹如穿山甲体表鳞甲那般的硬壳，抵御外来的冲击。
监控室里，Dr.秦跟费瑞杰的父母正吵得不可开交：“半年前的213号就让他的体表抗压每平方厘米的2800千克了，远超普通人类骨骼，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发生，他怎么可能内脏有损伤？”
Dr.秦指着扫描全息图像的心脏位置，宛若抽搐般不停敲击：“左冠脉这里的凹痕怎么来的？你们现在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费瑞杰的父亲费思南脸色很不好看，他拿出手机投影到屏幕：“所有的日常都按照你们的要求来执行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疏漏过。两年前的车祸让他自己也变得很小心，你们现在无端怀疑我们的监护能力，我倒怀疑是你们的药剂开发出了问题，他每天的安排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唯一不可控的东西就是你们给的药剂。”
Dr.秦大手一挥点了“汇总发送”，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们坚持认为自己尽了全力，那我们就这样上报，到时候看总部怎么解决。”他转身对助手吩咐道：“立刻联络司令员，213号尚有不明原因的缺陷。”
一个半小时后，一家子进了家门，费瑞杰问父母：“检查结果有什么问题吗？”费思南挥了挥手，进了修复仓。费瑞杰知道他爸这么一趟进去，没有三个太空时是不会出来了。钟佩轻抚了儿子的肩膀：“没有太大的问题，你把行踪记录仪拿下来让妈妈再回看一下吧。”
费瑞杰从锁骨处拿下芯片交给钟佩，她贴在读取器上把数据传送完，就把芯片还给儿子，带着读取器上楼了。
费瑞杰隐约觉得是有什么不对劲的，毕竟让他那个能言善辩的父亲这么沉默的，一定是大事。
难道说是上次车祸带来的后遗症？
自从那次被地面清洁车撞过以后，他更惜命了。原本这处处不自由的生活让他觉得了无生趣，可是那一年班里来了一个新的转学生——苏菲。苏菲脸上总是有很温暖的笑，看起来永远与世无争开心的样子。长得倒也谈不上特别漂亮，但是那一头棕色的卷发看起来又柔软又好脾气。
苏菲是他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当清洁车迎面而来把他压在车前轮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不断循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吗？”苏菲跟他打的第一个招呼，给他的无数个笑容，以及和他搭档完成的作业，所有的画面片段都像解压后的JPG图片一样散落在他大脑的文件夹里。
那回在医院里醒过来，他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能活久一点，好跟苏菲再多相处一点。
可是再久的共处也没办法把他和苏菲的关系往他希望的那个方向靠拢过去，苏菲前阵子跟他坦白说，她跟C班的扎克在一起了。因为服用药物的关系，费瑞杰脸上很难做出太多表情，那一刻他反而感恩自己的这个缺陷，他强忍住内心的震动，让声音显得平和缓慢：“我对别班的人都不熟，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苏菲看起来一脸的甜蜜：“他这个人挺逗的，很亲切。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冒险，可是他永远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带我去疯一疯，他总是能带我去尝试一些我从来没没有做过的新鲜事。”
费瑞杰的左胸莫名疼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那感觉就像直播里探月重力锤在月球表面砸坑那样，看着波澜不惊且扬起的尘土是那么的轻盈，但是那灰霾色的地面却跟土豆泥一样直观可见地凹陷了一大块。在之前的17年又3个月零8天里，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楚，虽然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可莫名比车祸还不堪承受。
苏菲依然兴致勃勃：“要是有机会，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吧，你应该会喜欢上的。”费瑞杰努力从语调里挤出一些欢快的东西来，但是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最后他缓缓地说：“我出行都必须要爸妈批准才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算能让我跟你们一起，还会有几个安保人员跟着，你们不会习惯的。”
苏菲的手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光滑柔软的头发，把发梢一圈一圈绕在食指上，费瑞杰知道这是她觉得失望时候的经典姿态：“那好吧，可能以后我们要一起待着的机会要越来越少了。”
费瑞杰感觉自己左手手掌心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拽了出来，仿佛有一台体积迷你但吸力强大的真空牵引机试图要把他心脏涌出的所有血液沿着血管抽个干净，一种窒息感充斥着他的大脑，他甚至没办法说出一个语气词来做回应……
钟佩翻看到上面这段影像已经是从“医院”归来的二十八个太空时后了，她凭着女性独有的直觉去核对了费瑞杰的心脏监控数据，对比了波动峰值，又抽调了之后每一次费瑞杰和苏菲在学校里见面的记录，同样对比了心脏监控数据。
她叹了口气，打开通视仪，呼叫了费思南和Dr.秦：“我给你们发送了几组数据对比，我想费瑞杰的问题可能不是外伤，而是在个人情感上受了一些挫折。”Dr.秦显然对她的结论更急切：“你是说我们对他制造那样一次V12级程度的车祸都没能试出来的破坏力，是因为普通人类脑袋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化学物质分泌搞出来的？”
钟佩用尽可能耐心的语气说道：“并没有哪一项数据表明，你们研究的药剂可以保证精神力不受伤害，对吧。”Dr.秦言语依然尖刻：“军队的钱是用来制造毫无人性的战争机器的，我们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在乎他们的感受？你会对家里的等离子光线枪嘘寒问暖说，亲爱的，你今天过得开心不开心？”
始终沉默的费思南开口了：“既然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接下来怎么办？试验品有了瑕疵，整个项目是不是要调整方案？”Dr.秦毫不犹豫给出想法：“终止FRJ7号的实验，我们修正测试方案，另建一个样本。”费思南的表情很纠结，但没有出声，钟佩捏紧了拳头：“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停止给费瑞杰服用213号，他最终会因为全身皮肤溃烂心力衰竭而死！”Dr.秦语气冷酷：“当然我们也可以按照人造人管理条例，直接给他来个痛快的——假如你不忍心的话。”
钟佩情绪很激动，费思南在小窗里给她单发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整个组群交流安静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费思南说：“据我所知现在各国对体表钢化剂的研究水平都差不多，除了让自己变强，我们为什么不顺带花点时间，研究一下怎么让对方变弱？”始终边聊边忙碌着批改文件的Dr.秦终于抬起正脸对着摄像头：“怎么说？”费思南继续讲道：“既然误打误撞让我们发现了体表钢化剂对精神力方面存在着巨大的阻断缺陷，为什么不继续用费瑞杰做实验，找出精神力破坏的关键所在呢。人类战争史上的各种武器，不也都是遵循着无限想象力才最终成就的。”
Dr.秦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继续动用精神力的摧残来看FRJ7号的内脏破坏能达到什么程度？”费思南点点头：“是的，给他制造更多的情感波动或者说打击，把你认为很无聊的那些大脑里的化学物质都调动起来，然后看看结果。”钟佩在小窗里给费思南打了一句：“这太残忍了。”
Dr.秦似乎对这个想法有兴趣：“等我先跟司令员汇报下，就我个人来说，这主意有点意思。”随着通视仪的大屏一暗，费思南点开跟妻子对话的小窗，无奈地说：“重要的是能让他活下去。”
此刻的费瑞杰正躺在自己的修复仓里，全然不知自己近来的心痛从何而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本身，从何而来。他在脑海里一边又一边描绘着苏菲那柔光笼罩的脸庞，体味着掌心抽空的脆弱无力，试图渐渐睡去，对即将到来他生命里的接二连三的打击，或无法撼动的终结，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