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终末之舞
一. “呼叫倪特凡400……已搭载[货物]按既定航线行驶，预计在两小时后抵达指定地点，收到请回复，Over！” 黑色的机翼游鹰的翅膀般划破云层，衬托得底部搭载的机体眼神更为凶狠 “这里是倪特凡400号雷达站，请陈述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方便进行雷达侦测，收到请回复……” “收到，现位于北高加索山脉上空，即将进入积雨云层……” “现已对你定位，正进行着陆与实验准备……” 巨大的、飞翔的黑影为一片有些灰蒙蒙的云层遮挡住，其内闪过了几条短促的闪电 “今天我有些事，你就先自己练会儿吧，到时候我回来找你” 朝丽这边丢过一张纸条后，明日香便急匆匆地离开教室，连便当都没带 丽拾起它，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不自觉地念出了上面的字 又为一种不知名的情感驱使，丽把它拿到鼻尖，仔细地嗅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明日香的味道，越来越淡了……明明她人才刚离开” 丽微微皱着眉头，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不安的感觉 像是为了保留住她在这纸上残留下来的气息，丽把纸条折好，放入口中，像羊一样安静地咀嚼了一会，然后咽了下去 “还是，不行吗？” 丽看向那空座位，轻声道 窗外的太阳渐渐朝西边隐去，撒出的光芒也犹如为血色所浸染的金黄染料，颜色逐渐加深…… 最后，变成了她的发色 二. 她喝干瓶中的最后一滴水，用鸭舌帽抵挡着灼人的阳光，等待身后忙碌的实验人员排查完错误；深红色的紧身衣物更衬托得她的长发橘子般橙红，天边一般湛蓝的双眼眯起一些，拉下帽檐来，不让刺眼的骄阳扎痛自己的视觉神经，左脚微微不耐烦地在地上踏着，发出鞋跟与地板相撞的清脆“嗒嗒”声 ————可真是慢啊，不知道我还得去赴约吗，她有些不爽 “她这会儿，会在做些什么呢？”她低下头，迫使自己的怨气减弱，心里默默地想着 她走过最后一条街道，不惧炎热一般站在与[她]一样喜怒无常的烈日下，等待着面前的车辆、人群像被牵引着前行的傀儡般去往远方，蓝白相间的校服色调与这苍穹衬托得相当和谐，清冷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人行道尽头处的指示灯，血红色的双眸看上去比平时更为深邃 不擅长表达内心不满的她抬头不惧骄阳一般目视着那巨大的火球，手也微微上举，像是要触摸谁 ——“她这会儿，会在做些什么呢？如果她能够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就好了” 她一向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轻声说了出来 抱怨着炎热的长发少女身后，警报灯忽地亮起 轻抚着阳光的短发少女面前，指示灯腾地闪烁 “来了……” ——来了 她拉开门，狭长的舱体里，只有孤零零的、她的倒影 她推开门，宽敞的房间里，只有空荡荡的、她的内心 ————“开始吧” 长发少女坐在位子上，低头吸入着橙黄的、白开水味道的液体 短发少女站在门垫上，附身穿戴着肉粉的、鸢尾花气息的舞鞋 练舞室里，书本大小的收音机正“滋滋”地释放电波，身穿与梦中的[她]一样的白色长裙的少女站在太阳的光圈中，白天鹅一样伸展着身姿 收音机中流畅地沁出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乐声好似寻蜜的蝶，顺风飞出窗外 好似接受到什么不知名的、神奇的信号，少女闭上眼，屏息凝神，舱内的色调不停转换着 蓝色的她轻轻踮起脚尖，在舞台灯光似的光圈中旋转、起舞，连衣长裙宛如拂过天幕的流苏 像是落在琴键上的音符，大屏幕上，绿色的、一列列的方块快速蔓延着…… “突破启动临界点！启动成功，同步率37%！” 墨染过一般的巨人眼中，白光猛的亮起，夹杂着血丝 她轻轻捏起裙摆，八音盒上美丽玩偶一般地转着， 她微微睁开眼，天蓝的瞳孔中，眼神愈发涣散…… “这是怎么回事？三号机内部产生高能量反应，夹带着精神侵蚀，正在侵入驾驶员的神经中枢！” “断开驾驶员与机体连接，率先保护驾驶员！” “断开失败，访问被拒绝！” “强制弹出插入栓！快！” “插入栓部位产生不明物质，弹出失败！三号机的同步率仍在上升……这样下去驾驶员会————！” 夹带着冲天的十字光束，它挣脱了束缚 三. 就像电影总有散场的时候，丽的脑中，记忆已然抵达终章——她最不愿回想起的那一切 当丽得知三号机启动实验失败时，刚结束第一段舞蹈 “明日香……她去哪儿了？偏偏这时候不在……”丽一面奔跑着，一面心急如焚地想着 “只有我一个的话，该怎么应对呢……”丽微皱起眉头，但还是坐上了机体 “明日香的下落依然不明吗？”没记错的话，这是丽第一次向明日香以外的人主动搭话 “就算你这么问了，我们也一点都不清楚啊，知情的主要人员都去那儿了……” 工作人员看着有些为难 “作战计划如下——在尽可能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消灭敌人，清楚了吗？丽?” “明白” 宛如朝无底虚空坠落的人，零号机被弹射到地面上，正迎着垂死的夕阳 夕阳此刻犹如低悬在远方的一颗巨大的眼球，散发出血色光束的同时，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事物 ————来了 丽握紧了手中的来福枪，原处的二子山上，感应到剧烈的震动，大地战栗着，颤抖着，停泊的车辆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抛上高空，又自由落体，变为废铜烂铁 山的背面，那震感的源头——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检测到使徒存在！图样为[蓝色]！” 伴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一张巨大的黑色侧脸自山边猛地探出，丽的双瞳也因恐惧和震惊而骤然放大—— “这是……eva吗” 丽的双手轻颤起来，搭在扳机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丽！快攻击啊！” 但丽只是惊恐地注视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似乎自天边那血红的[地狱之门]中走出的黑色机体，眼神中多了几分恐惧——它的走路姿势，让她想起了某个人…… “丽！它要攻击你了！” 丽这才如梦初醒，朝面对着自己、与自己之间距离不过五十米远的敌人扣下扳机，而它已然腾空而起，躲过了丽所有的攻击 像是正扑杀猎物的猛虎，黑色的机体在空中旋转一阵后，踹开零号机手上的武器，又如同蜥蜴一样四肢撑地，死盯着面前的她 未等丽站稳，它又发起了新的攻势—— 重心放低后进行弹射起跳，跃至零号机身后，双脚秋风扫落叶似地铲过它的腿部，迫使零号机失去平衡，仰面倒下，随后拔出身后那把尖刀…… 丽侥幸躲过了那一击——短期的练习已经改善了她的身体柔韧性——她顺势朝前翻滚，躲过这一击，但电缆又一次遭到了切断 丽伏下身来，降低重心，与眼前的敌人隔着一道电线杆对峙着，不敢把目光移开哪怕一下 谁知黑色的机体突然没了动静，只是弓下腰面对着零号机，失去了生命力一样的双手垂在两侧 夕阳已然隐藏起身姿，形状愈发接近于半圆，月牙般曲折的小河旁，歪斜的树上，传来恼人的蝉鸣，在这几乎静止无声的画面里略显突兀 如同传入耳中的舞曲乐声，在一阵嘈杂的电磁干扰声后，眼前黑色机体的通讯回路似乎接通了零号机，随后，一阵熟悉的嗓音传进丽所在的驾驶舱，使她浑身震颤起来： “优等生……” “优等生！” 丽抬起头来，看着在阳光下有些模糊的、长发少女的身影，橙红色的长发肆意地占据着丽的目光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啊！要开始了，双人舞教学！”说罢，她猛的抓住丽的手臂 再回过神来时，乌黑的、死神一样的巨大机体已经跃过河流，来到丽的面前，死死抓住零号机的双臂，尖刀坠落在地，好似立在地上的、巨大的坟墓 “明……明日香?这真的是你吗？……” 丽望着它，努力地辨别着脑海中那人的踪影，握紧的双拳也变为想要触及少女长发的手掌 “可别踩到我的脚哦，不然绝对饶不了你！” 恶狠狠地说着，明日香向左跨一步，扶着丽的背一同侧进，两人同时抵达目的地，舞鞋的前端雨点似得在地上点着 失控的三号机朝左猛跨一大步，用右臂裹挟着零号机的后劲窝，将她用力地摔出去 丽重重地摔在山坡上，岩石与瓦砾眼泪一般自她上方掉落，砸在她的肩头，尽管头疼欲裂，但丽还是艰难地发出声音，想唤醒血丝已经彻底占据眼眶的三号机中，明日香的意识 “明日香…快停下……” ——“明日香！”第一次被挽着着舞蹈，丽感觉浑身不自然，生怕一个重心不稳，带着明日香一起倒下 “忍一下就好了！”明日香这么说道，右手按住丽的侧腰，搀着丽，环绕被窗户切割的太阳光圈，跳着交际舞 毫无征兆地，尖刀猛地捅向丽的心窝，就像爱神射向恋人们的那只箭，丽侧身躲闪，但还是被刺中了腰部 “啊啊啊！！！” 丽感受到这一惊人的痛感，发出惨叫声，但只是用颤巍巍的手，握住三号机的手臂 “丽！快还击啊！你会死的！”指挥室里的人们大喊着，手忙脚乱地降低丽与零号机的同步率 “明日香……别这样……”额头上流着细丝样的冷汗，丽轻声哀求、制止着失控的三号机，以及里面的明日香 但刀尖只是越捅越深，那充满红线样血丝的双眼中，仍没有半分怜悯或清醒过来的痕迹 蓝色的机体上，流下与[她]发色一样的、鲜艳的血，如同飞流而下的瀑布水，将河水染成殷红，如同下陷的沙，夕阳只剩下最后的余晖，宛如谁人生命的倒计时 “丽！快反击啊！她已经不是明日香了啊！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 白墙边，落日余晖下，丽平复下心情，挽着明日香，双生的花一般与明日香起舞着，眼前那一抹红在阳光照耀下更为明显，白皙的手也轻轻地搭在她的胸前 “不要……杀我……”她仍然做不到伤害明日香，只是将被冷风侵袭一般的、微颤的手，抚摸舞伴一样放在三号机的胸口，把它推开了 仿佛落下的硕果，三号机仰面倒在梯田里，尘土与流水顷刻间扩散到四周，轻微沙尘暴一般扫荡着水稻与杂草 “呼~累死我了！”一轮跳完过后，明日香躺倒在地，汗水长条项链一般自脸上滑落，丽靠在墙边，捂着腰部的嫩肉，脸色因为触碰和运动而略微发红 “有那么痒吗……”看见丽的模样，明日香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丽捂着流血的腰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三号机，在大地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脚印，如同她被挤压着的、因痛苦而蜷缩起来的内心： “对不起了……明日香……我不能……”她的语气有些哽咽，但还是哭不出来 “那~我还有事，先回总部一趟，记得好好练习哦！本小姐很期待与你共舞！” 脸上挂着少见的、幸福的笑容，明日香朝门口走去，长发就像舞台幕布一样随风舞动着 “明日香！”丽叫住了她 ————“明日香…………” “怎么啦？”听见丽的呼唤，明日香转过身来 没有半分迟疑，丽小跑上前，扑到明日香怀里，双手环绕着她的腰和背，好像不愿让她离去，仿佛放手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呜啊！”明日香险些跌倒，后撤几步才稳住倾斜的身体，刚想骂她，但低头看见怀中的蓝发少女正恬静地微笑着，怒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也低头轻嗅丽身上熟悉的、蒲公英的清香，回应着她的拥抱 “笨蛋，都说过了，下次要抱就提前说啊……” 像曾经丽拥抱明日香一样，零号机抱住了三号机 黑色的机体顿时暴怒起来，手用力地抓着丽的背和手臂，在丽的身上留下一条条血痕，但丽只是死死地抱着她，把她的头埋进自己的怀里，手哆嗦着围住她的脖颈，不敢松开，双眼紧闭，仿佛内心正在剧烈挣扎 “对不起……明日香……对不起……对不……起” 丽用被拨动的琴弦般的声音说着，微弱得就行狂风中的残烛 三号机的腿用力地蹬着，踹着，使得山川战栗，大地碎裂，却不能使丽松懈半分； 丽环抱住明日香，头埋在明日香怀中，怎么也不愿放开，好像此刻松手，明日香就会消失一样 渐渐的，三号机的力量变得微弱起来 巨大的手掌只是紧紧抓着零号机的背，就像在就像在相拥的、相爱的人们，方才的咆哮声也渐渐沉没在丽的臂弯之中 “好温暖……明日香的怀里”丽轻声说着，侧耳听着明日香的心跳，希望这个拥抱永远都不会结束 三号机没了动静，但还保持着环抱住零号机的姿势 “笨蛋优等生……笨蛋丽，该放开了吧~”明日香嘴硬地说着，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减弱 只是连同梦中的少女一起，身影变得模糊了起来…… 明日香此刻好像只是睡着了，她紧闭着双眼，全身瘫软地倒在丽的怀中，只是那双有神的、湛蓝的双瞳，再也无法直视蓝天，以及她心爱的蓝发少女 “对不起……明日香……对不起……”丽抱着身体尚有余温、但呼吸和心跳已然停止的明日香，抽噎起来，抚摸着她的长发———— 她一直想亲手抚顺的长发，此刻就在丽的手中，丝绸一样滑过丽的指尖和手心，却再也不会旗帜一样甩动了 “请……原谅我……” 丽把头埋进明日香的怀里，两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留下，滴在明日香白皙的脸上，此刻，她那样希望明日香能醒过来，笑着擦去它们，骂她一声： “笨蛋优等生……哭什么啊！” 丽喜欢上了红色，只是，让她喜欢上它的身影已然不见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