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琴】龙权凤谋之海上浮华 第四十九话:最可悲最悲哀的人

蓬莱:方宇瀚
长歌:杨桐菁
第四十九话:最可悲最悲哀的人
地牢中。
立在那牢房前的是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任光在后。
少年将双眼瞌成了一线,挑眉望了里头的人一眼后,又挥了挥手,示意着监禁的侍卫和任光退下。众人会意,皆领旨退下了,仅任光还独自伫立在少年的身后。少年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不禁说道,“退下吧,我接下来要和这家伙说的话,是你不能听的。”
“属下知晓,但……”
任光望着眼前的背影,忆起那逝去之人的嘱咐,挣扎许久,还是把话给诉出了口,“夫人身子尚未痊愈,地牢湿冷,切不可在此逗留太久。属下不能放心独留夫人在此……”
“这样啊,那你就呆着吧,替逝去的卫大人看一出戏来。”
话一说完,少年毫不犹豫地便走了进去,并让任光守在了外头。少年这次是悄悄来到地牢的,是在瞒着方宇瀚的情况下,让任光带他进来这里的。任光自是明白地牢不是任何人能入的,但契君一令而下,自己也不得不从。他虽不知道契君要做什么,但在看到契君望着里面那人时,他的那个眼神……很是瘆人。
“吱呀——磕。”
门被关上了,隔绝了里外之间的连系,而少年也在此时取下了发顶上的斗篷,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倒塌在木榻上的重伤者。他不作蹉跎,挪动起一旁的木椅,凑近榻前,坐在这之上,静静地望着眼前人,不假思索地唤道,“三少主,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是醒着就是醒着的。”
此话一出,果然榻上的人有了动静,眼帘扬上,睁开那充满血丝的双眼,瞳孔一个转动,狠厉般地凝视榻边的桐菁来。一看到安好的桐菁,他那股怒火在此油然而生,如若不是身子受到重伤,他连翻身的机会都不行的状况下,他必定会手刃杨桐菁的!
“杨桐菁,你来这儿做什么……是来送死的吗……”
他的语气极其虚弱,仿佛多喘一口气都很艰难,可高傲的性子不容许他在人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来。所以,即使是一边口流鲜血,一边感受着剧痛,他也要把话给说出来。
“死?当时候你若是和夫人方欣他们对我狠下杀手的话,也就不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桐菁不免轻叹出一口气来,心中若有所思。他一边垂望着,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受着拶指之刑的一幕幕。至到现在,那夹指之痛,依旧是心有余悸,仿佛那痛还未痊愈,他还可以微微地感受到……
“拜你们所赐,才会有今天的杨桐菁呢。三少主啊,你说我是该谢你呢?还是很你啊?”
与此同时,那清秀的脸孔上不禁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来,是深入骨髓的那种瘆人笑意。他把面容一个凑近,特意压低了音,在方默的耳畔说道,“但是啊,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可悲,你很可怜……明明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深处于此的你却不自知。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最是可悲的人吗?”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默不明,但脸上的狰狞模样已然表态了。
随着桐菁双瞳中的流动,轻柔的话语也渐渐地诉出,化作最为冲击的话语,刺激着男人的每一寸思绪来,“在我还是近身侍从时,我就很好奇了,为什么同是尊上的孩子,可他却从不待见你?明明你也是正室夫人所出,有勇有谋,武力超群,但为什么尊上就是不重用你,反而是希望寄托在优柔寡断的方涛身上呢?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一如桐菁说的那样,在尊上的子女中,方默算得上是拔尖的,甚至是超越方涛的那种,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方宇瀚连一个眼神也不施舍给他的那种。特别是近年来,他对方默的冷漠无视是有增无减,甚至是连方默要来普通地请安这事,他都免去了,就是不想见。
反观,方欣再怎么骄纵无礼,还是于方宇瀚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但那也是方欣还未口出狂言前的事情了。甚至是地位比他们低的方莹,方宇瀚还会问起几句,倒还没有到不搭不理的地步。可是,方默就真的完全是被隔绝了……
就连武夫人和武宗主亦是如此,为什么他们都对方涛寄予厚望,而不是你呢?”
“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是事有蹊跷,所以便去向几位宗主查询了一番。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给我的回答都是避而不谈,包括月梦姐姐也是。当一人闪避你的问题时,你会觉得可能是冒犯了,但是众人一起闪避时,就真的有、问、题、了。我也不可能傻到去问尊上的,对吧?所以啊,我便自行去查找了。结果,呵呵……”
“杨桐菁!你到底欲意何在?!”
桐菁故意把话停在这里,尽把方默的疑惑升华到了最高,等不及地追问起来。
“诶诶~ 你不要急嘛,这样多没有意思啊。”
不知不觉中,那根十指将男人的一缕黑发卷起绕圈,缓缓地打转起来,“尊上是红发,方涛、方莹和方欣,也是红发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是黑发啦?啊,也不是这么说的,武夫人就是一头黑发的啊,你继承到他的黑发也不是不可能的啊……啧啧啧,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和我查到、想到的,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的桐菁脸上再也没了以往的纯真和良善,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恶魔般阴暗和邪魅。方默首次感到不寒而栗,不止是桐菁话里的含义,还有此刻少年展现在自己的容颜。他的目光反反复复地游移在桐菁和那缕被撩起的发丝,心中是惊诧到了极点。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在你出生的前一年,安老夫人忽然患上严重且不明的疟疾,甚至是严重得连温宗主都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在一番的打听下,知道万花有一名医或许可以诊断这奇病。所以,尊上就赶紧带上安老夫人至万花医治。但是这疟疾却不能一下就完全根治,以致尊上和老夫人要定时往返万花医治。直到大半年后,安老夫人才彻底第康复,却也留下了病根,身子更差了……”
“那一年里,尊上基本是在蓬莱、龙吟岛和万花谷这三边来回奔波的。临至后院那里,根本就是少之又少,手指头都能数清的那种。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武夫人他……忽然怀孕了。怀的,就是你啊,三少主。同年,某个墨宗弟子因犯了事,而被武宗主给下令处决了。”
“三少主,你现在,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
此话一出,方默仿佛亲身感到一阵雷击打在了自己的身上,狠狠地刺激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方默再也支撑不住,他强忍着痛,坐了起来,直指着面前的桐菁,怒斥道,“胡言!一派胡言!这些全都是你凭空捏造的!根本不是真的!你、你这个恶魔,你到底还想祸害我们到什么时候啊!!!”
“到什么时候?”
少年挑了一下眉来,嘴角扬至了最高点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会到什么时候呢……哈哈哈哈哈哈……”
桐菁不自制地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癫狂,笑得瘆人,笑得让人想他尽快停下,是真的,真的受不了的那种。可这人就像是入了魔般,完全停不下来,甚至还把自己给逼得也快要疯了那样。桐菁一边捂着合不起来的嘴,一边捂住了腹部,看着眼前这般惊恐的方默,他的心更是狂喜了。
“你、说、呢?”
“不!我不想听!你给我停下啊!唔——”
方默还来不及挣扎,一口黑血便从他的嘴里吐出,瞬时沾染了他的囚服。也是在这一刻,桐菁立了起来,走至半掩的门前,侧望了缩在角落,不敢置信的方默一眼,继续笑着置下一语来,“方默啊方默,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悲呢……你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荣耀,居然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活在谎言下的你,堪比一个戏子,可悲得让我无话可说。”
“我不信!你走……你走啊!”
“方……啊,连这姓氏也不对吧。毕竟,这“方”之姓氏,是属于真正的方家子孙才可以冠任的,你呢?“默”与“墨”同音,可以暗喻着墨宗的秘密,也能说,那逝去的弟子也是姓“墨”的吧?还有,“默”是不是也寓意着……沉默呢?”
“或许……尊上在为你去这个名字时,是希望借这个“默”字来提醒自己,好牢牢地记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来呢?当然,这也只不是我的猜测而已。”
知情者,沉默不语。
沉默,亦是无视。
这样一来,清晰明朗多了……
尔后,少年推开了半掩的门扉,跨步了出去,临走前又留下了一语来,“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觉得我说的都是荒唐的……但是,我相信夫人应该不会隐瞒你吧?不信的话,你就自己去问他啊……这门(秘密),我可没有关上哦。(没有可以阻止你。)”
“永别了,三、少、主。”
语毕,那门也被合上,少年把一切的遐想都留给里面那即将爆发的野兽,自己则是带着轻淡如风云的笑意,来面对眼前惊愣看着他的任光。桐菁一边将斗篷给重新披上,一边轻斜着头,对着得此大密的任光轻笑道,“怎么?被吓到了?是你自己不退下的,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
说着说着,他迈开了脚步,朝着地牢外的方向走去,“要一个人彻底发疯,彻底绝望,不一定是要见血……只要往他软肋攻下,一切尽是如此地简单而已。这就是我替卫大人报的仇,也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这秘密可是牵扯方家的荣誉和暗卫今后的关系啊~望大人千万千万要好好保守才是啊~”
(首领,这样的他,你确定还要人守护他吗?没被他折腾死,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此刻的任光也不敢再多想什么,也不敢再多蹉跎,直迈起脚步,赶快跟上桐菁。他把那份印象中对桐菁的“柔弱”转为了“敬畏”,甚至还有些“恐惧”……既然答应了人,就好好守护吧。只是,算了……也一同抑制在心中,忐忑地走完这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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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命啊!三少主越狱了!救命唔!啊——”
“碰!”
西边的院子外,皆是一群被打伤至不省人事的侍卫。这儿本是被人重重关押的,可却在此时一个剧烈的撞击声,划破了囚禁之地的沉默。
只见,蓬头垢面的方默孑然一身地闯入了关押着武玲生的卧室,一脸崩溃癫狂地望着面前的生母。他一手执着不知从何处夺来的剑刃,一手捂住腹部前溢着血红的绷带伤处。为了来见母亲,从地牢再到苑子这儿,他已是杀红了双眼,眼球布满了血丝,双瞳不断地震晃着……
即使是亲子,但武玲生在看到方默这样子时,内心不禁惊惧起来,有所顾忌。比起方默伤口溢出的血红,他更担忧的是此刻自己的安危。他面露惊惧,颤抖连连地说道,“默儿……你、你怎么从地牢里跑了出来……快、快回去吧……被尊上他们发现就不好了……快……”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地,寓意武玲生此刻的心境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仿佛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而是来索命的夜叉。
“滴嗒。”
一滴血从刃面上划下,泛黄的灯火环绕着,将其把清澈的刃面给映照了出来,直现出方默此刻那瘆人的神情。他迈开了一步,向前一凑,对着武玲生发出低沉的嗓音,“母亲,我问你,我问你……我到底、我到底……我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此话一出,窗外响起了一道雷鸣,刺眼的雷光一下,无声却将其观音掠过在武玲生一下就惊愣的面孔上。
“你……你在说什么啊……默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问我这个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从不受父亲待见……你告诉我啊,母亲,我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这、这是当然的了!默儿,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是谁告诉你、告诉你不是尊上孩子的!”
看得出来,武玲生也是有些急了,说话和表情愣是激动,没了平日的高贵和华美。他直捉着方默的双臂,用力地摇着男人,仿佛是希望借此将人给摇醒那样。然而,方默的双眼却是心如死灰,不对,更确实是在质疑女人所说的话,看着她丑陋的一面……
“那时候父亲为了诊治祖母的病而来回奔波,根本就鲜少时候会来后院……那我又到底怎么来的!还有!那时候墨宗是不是有一弟子被舅父给处死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人家胡说!”
“那母亲你告诉我啊!你证明给我看啊!我现在好痛苦……好痛苦……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母亲,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啊……我到底是谁啊……”
“默儿,默儿你……”
“你姓“方”啊!你当然是方家的子嗣!是尊上的三儿子!是我和尊上的孩子!这一点,你无需质疑!也无人可造假!你只要记住,你是我和尊上生下的孩子就可以了!你的名字还是尊上取的呢!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到了末端,武玲生的脸色被刷得更为青白了,隐隐约约中,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同样的,方默亦是如此,但和武玲生不一样。他更多的是偏向……碎裂的边缘。
“父亲取的?那不就代表……父亲他一早便知道了吗?”
“是真的……是真的呢……杨桐菁说的都是真的……父亲讨厌我,不是没有原因的……”
方默不敢置信地往后退开了些,跌跌撞撞的,他随之用掌心捂住了脸,止不住地发出惨烈地呐喊声来,“啊啊啊啊——为什么啊啊啊——为什么都是真的啊啊啊——你就不该生下我的!!!”
就在方默陷于崩溃之时,武玲生的双腿一软,愣是跌坐在了地面上,他全身不断颤抖着,那块遮盖着他丑事的布,尽在此时被无情地掀起,曝露出当年的事迹来,那个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不堪往事……
(大哥!大哥!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惹出大祸了……大哥你一定要救我啊……)
(玲生!你怎么那么糊涂啊!武家和墨宗的脸都快被你给丢尽了!如果此事被尊上知晓,后果根本就是不敢想象!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能让他人知道。)
(告诉大哥,除了你我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桩丑事吗?)
(就那人而已,没人了,真的没人了。大哥,该怎么办啊?我也是一时被他鬼迷心窍才会犯下这等不可挽回的丑事……大哥,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墨宗和家族,你也要帮我啊……求求你了,大哥……)
(害……糊涂啊你!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玲生,你要记住,你现在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你和尊上的,只能是你和尊上的!至由那个人,你不用担心,我自会解决。你现在就当作是不知道自己有喜了,待尊上从万花谷回来后,你们同房了,你才说你怀孕了,知道吗?)
(啊?可是医宗那里……)
(医宗那里你不要担心,就说我放心不下别人,自行聘请了一名大夫来替你诊断,知道了吗?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撒谎都不会吗?嗯?无论是谁,我都不允许有人毁坏墨宗和武家的荣誉。)
(我……知道了……)
回到当下,如若没有方默今日提起,他本以为这事能继续天衣无缝地隐瞒下去,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尊上看在了眼里!在尊上为孩子以“默”字来命名时,他就该意识到的啊!为什么他还在侥幸自己逃过了这一劫,自己可以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隐瞒下去啊……
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太聪明……
紧接着,武玲生凭着最后的一点支撑,扶着身边的事物,站立了起来,一把握住了方默颤抖的手,和他四目相视着。同样的,方默也在用碎裂涣散的眼神望着他。
“默儿,默儿,你听母亲说……只要,没有人说出去,你依旧是尊上的亲生孩子……依旧是蓬莱的三少主……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扮演好这个角色,我们就还是属于荣耀的一方……你会听母亲话的,对不对?默儿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的乖孩子……”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一切都是假的,虚伪的。
你真是可悲。
还不如一个戏子。
可悲得让人无话可说、
(你啊,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哀不过的人了。)
“孩儿确实是母亲最爱的孩子。但是……”
方默扯开了武玲生的手,一边步步后退,一边碎裂万分地置下一语,“这虚伪的荣华富贵,都不是属于我的……是属于你和兄长的……我不过是这世间最可悲,最荒诞的一角而已。与其这样,那倒不如让孩儿一刀两断来得干净多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中的剑刃,将尖锐的一端抵在了喉咽上。一个猝不及防下,他狠快准地划过,跳动脉搏顿时断成了两半,随之而来的便是喷射至四周的鲜血四溅……
(现实什么的,我不想面对。与其沦落得和他人一样卑贱,那我更愿意沉沦在这再醒不来的虚伪中,还来得更有尊严。)
“碰!”
扑地一声,血流成河,是一条来不及阻止的年华自我了断。
“默儿啊啊啊啊啊——”
“轰隆轰隆……”
惨叫声,呐喊声,雷鸣声,血流声,无尽的绝望,全都融入在其中,融合在这卧室里,构成了最为惨烈的一笔。以致在他人赶来,看见这一幕时,都停顿了一会儿,完全是理不清的现状啊……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方默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居然疯癫至自我了断的地步。
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所有的事情真相都落在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中,以及那躲在暗处目睹了一切的少年,他勾勒起得那抹悠扬的笑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