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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IF②】1。不安感与步履落定

2023-02-15 00:18 作者:荣术灯华  | 我要投稿

  自博士从罗德岛舰桥跳下去摔到甲板上,昏迷,左手骨折,再恢复意识,已经过九天。

  第一天,博士把自己关在苏醒的监护病房里,拒绝所有想要探访的人员。除了拥有病房门权限的医疗部个别干员之外,其他人没有见到博士的神情。

  第四天,体检显示身体指标好转,博士被带回自己的宿舍中。一路上,博士对路过的人表现出生疏且视线一触即离,对社交有回避反应。不过没有拒绝大家的善意。

  第七天,博士恢复与身边人的正常交流。

  第九天,博士回到工作岗位上......

  在办公室,她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偷偷刷着移动终端,俗称手机的设备。

  虽然...成年人吧,堂堂罗德岛博士吧,手头上那些文件又是什么《关于本舰基建扩建的提案》、《近期医疗部内存在的不良风评及其分析》、《音乐厅的装修和功能拓展》......让博士感到很困惑,她记得自己以前好像不是处理这些事的,也不知道怎么递交到自己的办公账号里了,所以摸摸鱼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吧,阿米娅那孩子最近有点担心博士过头,对博士使用手机这个行为更加敏感,有时候会来看看博士状态怎么样,所以让博士有点心虚。

  手机这个东西,真好玩啊。再玩十分钟...嗯...半个小时吧,就半个小时。

  这么想着,各种新闻资讯滑过眼前,博士的大脑渐渐放空,忘却时间流逝,手和眼却在机械地运动着。终于到达某个极限,她将手机锁上屏扔到一边,闭目,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维多利亚、卡西米尔、伊比利亚、玻利瓦尔、炎......这些名词重新拥有国家名称的含义后,历史与繁华与纷争一齐不断涌进博士的脑海,仿佛十几个老师同时在耳边讲课,混乱又痛苦,博士正想,稍微趴在桌子上缓和一会。

  砰——

  突然,办公室门被不小的力道推开,博士身体本能一激灵,然后瞳孔收缩,她平稳住呼吸,见那身影径直走过来,

  “斯...斯卡蒂?”

  深与蓝色调的作战服,翻起双鳍的帽子。长发柔软飘动,沾染着暗红色印迹。脸颊,四肢,剑袋,铁腥味贪婪侵略填满着这个空间。血红的双眼之中,清冷与柔情这二者同时存在。

  双方都露出复杂的情绪。

  博士上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向医生询问这个人身在何处,得到的回答是剿灭任务。她暂时见不到这个人,然而,迟早会到来的事。

  那个人就这么径直走到眼前,来到身旁。博士意识到自己的肢体肌肉正在紧绷,而她并不打算放松警戒,如果来者流露出任何一丝敌意......但明明只是一名罗德岛的干员,博士紧张什么呢。斯卡蒂弯下腰,很明显想要低声对博士悄悄说什么,

  “......正常来说,你也可以叫我浊心。”

  博士的双眼顿时失焦。

  腥臭味充斥呼吸道,身体上出现一些湿濡的扭动的幻触觉。对方的话语轻盈得像一根蜘蛛丝垂下十八层地狱之底,光的阶梯从莲花池倾洒而下。然而,博士却千万,千万不能指望那根蜘蛛丝能带她逃离地狱釜底。

  浊心。浊心。这个名词这个发音,久违熟悉又带有剧毒。博士回过神来,已经心悸流汗,这时斯卡蒂正在抚摸着她的背部,手套质感粗糙。博士无意识吞咽了一下,仰头问,“...不正常的情况是什么?”

  斯卡蒂竖起食指,“在我和你和凯尔希医生,之外的人面前。”

  这下突然成三人秘密了。博士意识到这点,瘫软陷进办公椅里,眼底的神采逐渐粉碎。浊心的斯卡蒂,她怎么也能在这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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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尔希没有拿笔与本子,也没有拿病历簿,以舒适随意的姿态坐在病床边,双手环抱在胸前,背对着博士。意识恍惚的博士坐在床上打着点滴,不知道吊瓶里是什么液体。两个人说着话,有一句没一句,时间间隔大,话题跳跃大,却能对上彼此的思路。

  博士恢复意识的第二天,凯尔希在病房中召唤出Mon3tr,而博士毫无动容,空洞的眼神映入怪物的身影,开口说,尽管来伤害我吧。

  你不是那个人。凯尔希如此低语后,收回了Mon3tr和敌意。那时她说了很多话,过后几个小时,博士反应过来,凯尔希的意思应该是博士并没有取回以前时期的记忆。

  其实凯尔希就地把我解决了最好。博士哭完之后陷入一段久久的冷静期。她不属于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加重她的疏离感。想象过灯火熄灭,城市倾覆,海洋的子嗣在空气中自由游弋的泰拉大地吗?万物在微薄的光线中只有灰蒙蒙色调,潮湿与寒冷啃咬着皮肤,任何角落都有可能传出琐碎私语,逼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占据了你所认识的博士的身体,但是这并非出于我的意愿。事实上,我本应该已经死亡。”

  面对一个人崩溃哭泣精神萎靡、或是神志不清地叙述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凯尔希始终都是那副淡然模样,声音冷淡而有些磁性,在一种情景下会令人畏惧,而另一种情景下可以使人平静。

  “那么,跳下舰桥是谁做的?”

  “什么?”她迷茫地看向凯尔希,对上视线。

  几天前,看见博士走上舰桥的人都说,博士嘟喃着“抽不到”“这池子假的吧”“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之类的话,脸色阴沉地路过了。社交软件账号上很清晰地展示出她的心路历程。根据监控摄像头记录下的画面,也没有其他人把博士推下去。如果不是苏醒后换了一个灵魂,那么跳舰桥的原因本该简单又哭笑不得:失智博士在一个抽卡手游中没有获得期望的角色,悲痛欲绝。

  显然,这些事与眼下的人无关。她没必要说谎,也无法轻易骗过凯尔希和阿米娅。而如今无论她是谁,她现在都需要承担博士的身份和责任。行,吧,这个她熟。

  于是,接受另一片大地与海洋,这不同走向的世界。

  “我可以相信你吗,凯尔希...”

  凯尔希从口袋里扔出几包分装好的药片,落到博士手边。未标明名称的药片,袋子上写用药医嘱,字迹如流水通畅,起落之笔苍劲有力。博士再抬起眼,视线却无意扫过凯尔希的肩头,皮肤上的矿石结晶,像停在肩上振翼欲飞的蝴蝶。

  “如果我说一句‘可以’能够解除你现在的困扰,那我便会说,你可以相信我。当然,你我都清楚我们彼此之间造成的麻烦,仅凭三言两语解决还是太过理想。”

  博士的脑海宇宙急速运行过一万年,推演出凯尔希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会好好吃药的。”

  她表现出的安分,令凯尔希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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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详见文集《如我所见的末路》。承接《4.2。“把我的心破坏掉就好”》结局的剧情。简要理解为海嗣线的博士和浊蒂在不明原因下来到安全的世界线。需要注意的是,你可以认为这个博士确实有病,而作为和平世界过来的大家的精神状态,肯定比博士正常的。
  由于相较于前一篇,本篇的文字风格更倾向口语、戏谑、梗以及开玩笑,所以尽管剧情承接,但在前篇想看爱看的东西,在这一篇不一定能看到。大概当成另一个故事更好。)

  .

  .

  斯卡蒂说着先去清洗身体,然后离开了。博士平复了一会心情。

  一直到中午休息时间,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包小饼干啃了起来。抽屉里除了笔、A4纸、文件夹、几串钥匙,还有不知道是哪些干员助理留下的个人物品之外,被博士塞进去很多零食。这是为数不多能让博士有安心感的事情。偶尔有其他人员从办公室门外经过,听见脚步声与交谈声。罗德岛行驶碾过崎岖岩石,舰体有轻微震动。风扇轱辘轱辘转动,吹出一些不算凉快的风。

  平和,时光悠然,博士的注意力回到文件上。有想做的事,或者有要做的事,这是好的。她终于想到,这些文件都是些关于罗德岛日常细节、生活质量建设或者出现的分不上类的奇怪事情的文件,并不紧急,却是不可忽略的来自员工的心声。很久以前,干员们倒也经常在私底下与博士谈心,但博士确实没有接手过这类工作。原来应该由阿米娅批阅。博士咽下嘴里零食后,思索了足够时间,开始组织语言单手敲击键盘输入回复。

  博士本来已经向他们告别。或者说,博士懦弱地抛下了他们给予的希望所带来的重负。

  然而那些感到距离遥远的干员代号,仍然能脱口而出。又有谁会设想,心底里认为这辈子不可能再见面的人,身体肌肉存留记忆,脑海深处存留印象,突然重新出现在面前,你可能会一时语塞并困惑,困惑为什么曾经如此熟悉却不知从何谈起。

  阿米娅走进来,与博士对视之后“嘿嘿”的甜甜笑起来、就像她手中拎的红茶栗子蛋糕一样甜,两只兔耳随着步伐柔软晃动,眉毛弯成月牙,身体看起来就软乎乎的,非常可爱。博士的心顿时被治愈了,奶油匀散在冰淇淋上的感觉。

  “博士累吗?”

  “还好...”博士这样下意识回答,然后阿米娅露出“真的吗?”的表情,于是她顿了一下,“...字很多,读得我头疼。我感觉我已经是文盲了。打字也不方便...”

  博士没有向阿米娅说过她的真实情况,凯尔希也表示暂时不需要阿米娅得知。然而阿米娅的能力足以识破博士装作自己很好很正常的表面,迟早,大概率阿米娅也会了解到发生过什么。现在只是,大家还没有戳穿那墙纸。想到这里,博士心中泛起一点愧疚之情:阿米娅作为罗德岛公开领导人,平时已经够忙,现在还要来分心博士的状况。阿戈尔与海嗣的那些事,由歌蕾蒂娅与凯尔希协调处理就好,阿米娅不该再承受更多破事了。

  阿米娅眨了眨眼睛,然后操作电脑打开语音输入,再次对博士“哎嘿”一笑,“慢慢来吧,不急,博士什么时候能审完就什么时候审完。你已经为我们做了许多,偶尔休息一下,大家还会乐意呢。”

  有种,女儿大了自己老了,瞎操心的感觉。别提博士现在还断着一条胳膊,还忘了有语音输入这项技术,实属手脚不便,脱离时代的老年人了。

  “呜呜。”博士夸张地作出被阿米娅感动到抽泣的样子。阿米娅微笑着摸摸博士的头,然后继续去工作了。

  红茶栗子蛋糕,表面洒落了点点桂花。她轻轻叉出一小块送入口中。蛋糕本体绵软细腻,口腔中化开板栗的软糯甜香,一瞬间仿佛随之而来硕果累累的秋季,尖刺板栗成熟爆裂开,与红叶一同落得满地,而红茶的香醇,携一丝桂花余韵,雍荣闲雅而来。这令人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过来,舌尖为之雀跃不已。

  “呜呜。”博士咬着叉子,又一次发出丢人声音。这一定是源石技艺。

  太!好!吃!了!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如果现在在床上,她一定忍不住打滚!

  习惯性地,博士想要把蛋糕储存起来慢慢吃......过了十几秒,她扯了扯嘴角,看着精致的甜点,明亮的电脑屏幕,还有轱辘不停的风扇,博士的脑海里一片死寂。

  .

  .

  夜色已深,双月在舰船寂静的走廊里撒下白霜。博士走出办公室,预想着这个时间不太可能碰到其他人,却被凯尔希吓了一下。凯尔希就站在门边,平静的双眼盯着博士走出来,像鬼一样。

  凯尔希一直在这里等着吗?凯尔希的回答是可以推算出你做完工作的时间点。于是博士心底里嘟喃,无所不知,无所不知。

  没有什么寒暄,博士与凯尔希并肩慢慢走回宿舍。在路上时,凯尔希询问博士复工第一天的感想,博士回答一般,很陌生,但不难,提了嘴斯卡蒂来过,阿米娅带来的蛋糕好吃。然后凯尔希又照例问了些身体状况。零零碎碎的对话,转眼间已经回到博士的宿舍门前。

  凯尔希的神情依然平淡,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对于凯尔希的陪同,博士不认为这会是凯尔希的个人关心,或者出于主治医师的身份。怎么说呢,博士的直觉告诉她,没有理由让凯尔希做出这件事,也确实没必要。

  不安感渐渐浓郁起来。

  随后,凯尔希也自然而然跟着博士走进房间。凯尔希抬眼短暂环视,说了如果你储存太多数量的食物,又有稳定正餐的前提下,只会空占罗德岛的粮食。博士叹口气,“是我夸张了吗?那我明天处理一下......或者你直接拿走,随便分给其他人吧。”

  这个话题略过去之后,博士吃了药,完成些日常琐碎事务,再回到床边时,见到凯尔希拿着一把水果刀——这是博士枕头下面的水果刀。

  “...”

  沉默的是博士。

  凯尔希开口却说,把衣服脱了,检查身体。

  “??老猞猁你别这样,快说点谜语,我害怕。”

  当然无论博士拒绝或者反抗,没有悬念地被凯尔希扒得只剩下内衣内裤。凯尔希投下审视的目光,快速扫过博士裸露出的皮肤,眼瞳反射出翠绿色光。如坐针毡。最终,她的猫耳垂下微小角度,表情比几秒前温和了一些,一边把衣服还给博士,把水果刀放回枕头底下,一边说,

  “我希望你没有伤害自己的念头。某种情况下自残等同于雪崩。你该是,更加自爱的人。”

  博士愣住。明明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她的脑袋转起来,想到了一个人。在凯尔希看来,对方疑惑地坐在床上没有动作。她知道博士能分析出为何自己说出此言,所以不再赘述。

  “我不会过问你在那个世界具体经历过什么。你需要明确的是,现在你仍然是生物学神经学博士和罗德岛前线指挥官,而我是凯尔希,医疗部主管,为了让你更快更好地在岗位上发挥作用,我可以向你提供实质上的援助或者一定程度满足你的心理需求。”

  如果你需要帮助和关心,问我。凯尔希这段话透露出这个意味。很难说这个人说出口的时候,内心真情实感是什么。但是她总是说得很对,无可反驳。

  将有一天,博士可能会向凯尔希聊起陆地与大海,聊起从海浪深处看见的世界、星球和生命,像孩童一般问凯尔希:我们从哪里来?生命是如何出现的?这片大地对于世界这个概念来说究竟渺小到什么程度?海洋包裹陆地形成星球,那么天空是否存在尽头?

  到了那一天,凯尔希又会不会露出些许她真正的心情和思绪,用着不再平稳的语气,对博士说:你拥有这些问题的答案,比我的更好,而你已将它们遗忘。既然如此,你可以选择用你的余生再去亲身体验这万般精彩。

  但总归不是今天。

  她对凯尔希笑了笑,眼神中并无多少光彩,“到时候我会求助你,凯尔希,如果我需要你的时候......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重新当好罗德岛的博士,这一点上你放心。”

  舷窗外夜幕茫茫,房间内顶灯明亮,散发生活气息的空间。书桌上堆叠的书籍夹着便签,热水壶中有半壶清晨的凉白开,电源排插边放了个激光唱片机。在一个多月前嘉维尔从际崖城回来时,送了一个密度巨高的合金哑铃,直接闪了博士的腰,现在放置在储物柜边的地上。

  拥有的物品以及摆放的位置都呼应了自己的生活习惯,这个房间是少数能让博士感到仿佛真的回溯了时间的场所。还是说......博士应该听从苏醒那一天时,凯尔希说把那些灾厄当成一场持续过久的噩梦?就像这片大地上目前还不存在那座维多利亚境内的移民城市,也查不到某个人的资料。海嗣的大侵袭没有发生,冰原上也只是那些存续漫长时光的古朴原始部落。就算是梦中有什么事物与现实呼应了,而博士现实没有亲眼见过,也无法证明是博士真正从梦中预见了现实,还是现实的片段曾经不经意流入博士的潜意识。

  不...不不,不是这样。直到有一个人从剿灭任务回来之前,博士尚且无法确定。现在她非常恐慌。不是她的噩梦,不是她的臆想,从那个地狱回来的不只有她自己。

  带着不安与晕眩,博士入睡。

  咕噜咕噜,气泡涌动。

  蜷缩在羊水中,回到一无所知的温暖中。

  很快,第二天又到来了。

  可以称赞的是,罗德岛的环境确实舒适,博士的睡眠质量还不错。沉淀一夜的头脑重新运转,感知接收着崭新一天的信息。而博士睁眼,需要面对第一件事——第一个人——是一条露出肚皮呼呼大睡的虎鲸,被子还被她卷去了一半。

  真是见了海嗣了!博士坐起身,瞳孔地震,震撼于自己竟然毫无觉察被别人进入房间还躺在了床边。

  是因为...是这个家伙吗。

  这时,博士的动静令斯卡蒂醒过来,睁开附着薄雾的惺忪眼眸,又软绵绵伸了个懒腰。这闲情的模样使得博士半恼,给她的脑门来了一个爆栗。不过...疼的还是博士的手。可恶。

  “博士...抱抱......”

  博士无动于衷。如今,博士珍爱的人仍然为弱者奔走着,斯卡蒂的同僚也依然呼吸着陆地空气。让两人惺惺相惜,互相舔舐伤口的条件不存在了......更何况,从盐风城回来的斯卡蒂,看见队友们在罗德岛获得小小的安宁生活,不应该和她们待在一起吗?博士也如此希望。

  斯卡蒂与博士互相长长凝视,双眼深处是熟知且相似的亡失灵魂。大家都想装作已经融入环境,拾回久远的人际关系与这副躯壳的责任,然而纵使时间倒流,刻进灵魂的伤痛最多只能跨越过去,而不会变得消失不曾存在。

  “二队长对我提起了警惕。即使我身上没有多少海嗣气息。即使她的同化程度比现在的我更严重。她仍然,轻易嗅出了我的异常。”

  “...”

  “昨天下午我去见了凯尔希医生。早在我身在外面时,她已经联系过我,说明了博士你的情况。”

  斯卡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一只手抚摸过自己脖子上的深红色尼龙质感的项圈,

  “我向医生承诺,我仍然是深海猎人斯卡蒂,不会包庇海嗣,不会做出危害罗德岛和阿戈尔,以及陆地诸国的行为......但当然,她一时间无法确认我提供的海嗣情报是否准确。博士,我们可以信任你,至于我,凯尔希医生给我戴上了这个项圈。她说,除了她之外的人企图解开项圈,会让我的脑袋和身体分家。”

  斯卡蒂向博士挪了挪,缩短两人的距离,有一些淡淡的属于陆地产品的沐浴露香味,

  “现在,我也被困在羸弱的肉体中了,博士......”

  是吗,就连斯卡蒂都说是羸弱,博士这样的人类算什么?蜉蝣?——和平的表象太容易被摧毁,博士现在莫名有一种想法,只要浊心斯卡蒂动动念头,马上就会有海洋怪物过来掀翻舰船。

  话说回来,浊心,来到这个世界是你搞的鬼吗?

  我也不知道。好似在海底躺了极其漫长的时光。恢复意识时正在陆地的战场上。

  那么你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地,斯卡蒂露出难受的表情——博士对她的项圈伸出了手,不是解开,而是调节扣子将项圈勒得更紧,边沿嵌入肉中。不一会脸颊涨红,细汗和眼泪渗出,博士的名字化为稀碎的音节从斯卡蒂的喉咙底漏出来,这副痛苦的模样——却意外的令博士沉浸。

  浊心的斯卡蒂真的被困在羸弱肉体之中了。她如此的反应加深了这个认知。那无处放置的双手,剧烈起伏的胸膛,都像羽毛蹭得博士心底泛痒,竟觉得此时此刻是神明的陨落——浊心是唯一让博士感到没有彻彻底底与那个末日划开界限的存在。

  而斯卡蒂不曾反抗博士。

  ......如果这样的纵容与承受,能让这个人消除一些不安感以及找回对自我的控制的话。

  忽然间,博士再见到这双阴郁又深情的眼眸,水雾迷蒙,只倒映出博士的脸庞,眼里只有博士的身影,仿佛卷来一阵巨浪扑打博士,湿透得全身寒颤不止。颤抖着,博士即刻松开项圈,又俯下身为她小心擦去了泪与汗。

  做错事了,做错事了,错了错了错了......

  博士的脑袋嗡得炸裂开,手脚麻痹得无法操纵,倒在床上,细声嗫嚅,

  “对不起...对不起,浊心,对不起......”

  “...”

  虎鲸轻轻缓缓地将对方揽入怀中,下巴贴在头发上,体温在两人间交换融合,呢喃着,

  “我以前说过了,博士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现在还算数的哦。”

  我依然爱你。虽然这一次......我不愿再放你逃走。

  是斯卡蒂告诉了凯尔希说博士可能存在自残倾向,是凯尔希给予了斯卡蒂机会去证明自身的无害。当她得知,在病房博士神色犹如空壳,博士吃不下任何食物,博士头两天听到“海”这个词就会惊恐和干呕.....她想要...全心全意,紧紧抓住博士。即使是来自博士的痛...那也是博士释放出的情感。斯卡蒂将其紧紧攒在手中,等待着是否有一天会变成爱呢?

  哎。

  嘀嘀嘀——

  斯卡蒂起身摸来博士的通讯设备,屏幕上显示着歌蕾蒂娅。她看了眼博士,得到确认的眼神后接通联络。歌蕾蒂娅过分礼貌而冷淡的嗓音传出来,问博士,虎鲸是不是这里。当博士还在组织语言的第一秒——

  “您不用回答了,我听到了她的呼吸。那么,就请您麻烦照看一会我的猎人。打扰了,祝您身体早日康复,再见。”

  “......”

  两人面面相觑。

  歌蕾蒂娅,是超人吧。

  吃过早餐后,博士上班,暂时没有工作的斯卡蒂跟着走进办公室。

  现在没有威胁需要深海猎人出动,但是斯卡蒂在战斗风格习惯以及更细致不可言说的地方表现出的异样令歌蕾蒂娅想要监控她的身体情况。

  深海猎人四人,他们与海嗣的距离只有一蹬水的距离,而这其中斯卡蒂尤其的危险——从博士的视角看来,最危险又好笑的是,她们只是以为斯卡蒂的海嗣化正在进一步加深,或许有失控的迹象,然而,她们宠爱的那只憨虎鲸实际上已经毫无预兆地被海嗣之神顶替掉了。现在它还没有实施什么动作。

  阿戈尔技术执政官、荣誉军团长,阿戈尔军事团体“深海猎人”总战争设计师之一,歌蕾蒂娅专注于将可能性、可行性与结果牢牢控制在手中,将此身终生投入她那不悯不休的战场。猎人为推迟末日到来而殊死战斗,如果此时让她得知博士和斯卡蒂这还未被掌控下来的事态,得知“末日曾已确实到来”,即使她拥有远超陆地的科学技术知识,告知她也只会为现在的深海猎人增添麻烦,打乱方寸。

  还能怎么说呢,“老猞猁自有判断”。

  博士的心微微下沉。凯尔希啊,全知,但不全能,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事情...不在少数。于是乎有时候他们这些无知者更幸福。

  今天的工作......

  博士眯起眼睛凑近显示屏,看清那一项文件的内容。她再看向办公账号,确认没有登陆到其他人的账号,然后托起了自己的下巴。今天的工作只有一项,给新干员鸿雪写一首诗,主题不限。博士疑惑的神情引来斯卡蒂,斯卡蒂看见内容之后诚实地说,她觉得博士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别说诗了,现在博士都还在提笔忘字的状态,更别说那些一般只出现在书面以及文学中的字词。哎,当是复健医疗的一环吧。

  “话说你们大群平时是怎么创作新歌曲的。”

  “...?”斯卡蒂一时语塞,想了一会才想到回答该从哪里落点,“这种事,博士一定要解释的话...歌,是海洋语言的一种。平时人类怎么组织语言的,阿戈尔和海嗣就是怎么创作歌曲的。也没有新歌旧歌的说法,那就是包含不同意义的音调,被人类定义成歌罢了......”

  说到这里,斯卡蒂与博士对上视线,见博士带着一丝笑意注视自己、模糊的似笑非笑,却不打算掩藏。于是虎鲸歪了歪头,而后快速地拉近与博士的距离,直至鼻尖仅剩十几厘米,她捧起博士的脸颊,瞳孔微缩,语气仿佛猎人嗅到猎物行迹,按捺着兴奋与掠食欲望,

  “难道是博士想要听我的歌吗?但我不建议在岛上这么做。”

  “你担心罗德岛?”

  “...唔,凯尔希医生会生气,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

  噗。

  博士反手把虎鲸摁到怀中,搓起虎鲸的脸和头发,手感好得只能说爱不释手,为博士的工作时间带来莫大的享受——大概这就是摸鱼的快乐吧。歌?阿戈尔的歌?海嗣的歌?博士一点都不想。只要浊心不再念叨大群、同胞和血亲什么的话语......是啊...她现在是斯卡蒂。博士有点敏感过头了?

  回到工作上之后可以说是,憨憨博士为际崖城文学代表拼凑文字垃圾的过程。

  并且难过的是,博士并不太回想的起来鸿雪是一位怎样的人了,所以又翻了好一会档案资料。这个时候鸿雪刚来罗德岛不久,对绝大多数非杜林族干员保持着强烈的警惕性,大家尚且不得知这位阿芙朵嘉过去经历过什么悲痛、恐怖和幻灭。

  而,和森蚺所说差不了多远:其实在罗德岛上能听到不少类似阿芙朵嘉的故事。也就像鸿雪自己认为的那样,是诸多乌萨斯贵族阴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能活下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幸运了”。

  随着鸿雪重新在地面居住的时间越长,在罗德岛接触得更多更广,鸿雪开始思考——她自己也未意识到,未敢想象的——地面可能性微存的“美”与“善”。

  是的,博士不曾否认美好与善良的存在,即使从末日走过一遭,她仍然相信,世界上存在那些令人感到温暖的事物。只是阿芙朵嘉的经历让她更确信了一点,辽阔星空之下,不是人人都能遇见美与善,也不能指望任何人都能守卫住自身的善意。至于“主动发现美”这种说法,如果你真正身在苦不堪言的绝境......于博士而言,本质上是扭曲自己的审美,麻痹自己说真不错,久而久之,潜意识会相信的。当然,这也是生物适应环境的过程。

  ......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博士拍拍自己的脸。要给干员鸿雪写积极正面的东西。嗯,这时候就是博士在表达自己的善意。

  然而博士回过头来看这一个小时憋出来的文档,她产生了强烈的全删重写的想法,尴尬地读也不想读出来。生拼硬凑的字面工整,实际上没有韵律可言。想要抒情的语句是大白话,对画面的描写又意味不明。不论这段文字映入谁的眼帘,估计都得思考一下作者的精神状态。

  她对这里,这一切的鲜活事物尚未找回实感,所以最终流露出来的遣辞是,废墟,流浪,微光,似有若无的黎明,房屋被冰霜飞雪淹没。这些是“美好”的东西?博士感到可怕,要是去做罗夏墨迹测验,测完当场医疗人员要把她拉走关进病房。

  拥有些许作曲作词天赋的斯卡蒂品读完后,说博士的意象选择得还算可以,能感受到努力想表达出来劫后余生、柳暗花明的希望。但是平心而论:就是用到的词和语法很口水,作为一首诗而言,它读起来的语感太怪怪的了——大概这种感觉。

  于是博士给凯尔希打电话问这项工作能不能换个人来做,这么大个罗德岛不至于找不到除了鸿雪之外的有作诗才能的人。凯尔希反询问了博士的诗。把诗发给她之后,她回应可以帮助博士改进这首诗的文学性。

  “她...真的不会改得读不出什么意思吧?我的句子不优美,但好歹是人话。”

  “博士,你这是对凯尔希医生的刻板印象了。”

  其实博士只是想随口说点话,缓解凯尔希的回应给她留下的微妙情绪。如果是凯尔希动笔,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以厚重的历史铸成框架?以轻描淡写的口吻灌注精神内核?博士这时候开始打算,以后一定要说服凯尔希也写一首诗,她想读,她想知道。

  上午的工作在波澜中结束了,博士的注意力有些涣散。老实说,她更希望接收点医疗部的病理分析或者来自岛外作战人员的战报,骨折影响的只是她前往前线。这时候,斯卡蒂,抱着从宿舍拿过来的红色虎鲸抱枕,问博士的身体本来还在康复期,工作清闲点不好么?博士回以一个情绪不高的眼神。

  清闲太久了。光是有工作做本身都能带来充实。若不是如此,博士早直接联系凯尔希问写诗这个任务是不是在逗她玩,当她小学生呢。

  ——可以想象,博士今后仍然是工作狂,并且在原有基础上,更热忱也更麻木。为了“这片大地”,为了治愈矿石病,为了罗德岛,为了所爱的人们。除了博士自己。

  下午,斯卡蒂被歌蕾蒂娅拉走。凯尔希来消息,修改后的诗已经交给鸿雪。博士无聊着在想给自己找什么事情干,一只蓬松佩洛脑袋探了进门。

  “...博士好!”

  看见博士的身影后,刻俄柏眼睛闪亮,又有点犹豫走不走进来。刻俄柏听说博士受伤后就想来看她,但是当时博士说谁都不见。现在博士会不高兴吗?

  刻俄柏畏缩的样子让博士轻笑,赶紧叫佩洛进来,并掏出一抽屉零食。小刻“哇”一声跳进来,尾巴摇得高高,打开了一包薯片正准备倒进嘴里,突然动作一停,显得可怜巴巴地问博士,

  “小刻吃了之后,博士会不会没有食物来补充营养养伤啊?”

  “不会的。”博士的主食还是来自食堂,零食她自身实际上也没吃多少。

  “也是哦,博士这么厉害的人一定能找到好多吃的。”

  刻俄柏的这句话忽然间触动了博士,但刻俄柏本人无所知地嚼起薯片、只是咔嚓咔嚓酥脆响。博士伸手将指尖插入刻俄柏的发丝间,顺起毛来。刻俄柏的腮帮子鼓着食物,脸上表情很享受。

  博士也忽然地问,小刻,我想听听你来到罗德岛之前的故事。刻俄柏有点疑惑,博士以前不就已经知道了么?她的脑瓜思考仅到此步,得出结论:博士想听小刻的故事嘛,那就讲吧。

  于是,刻俄柏从想要寻找她最初那把斧头的意义说起,然后迷迷糊糊从大地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游离于人类正常社会的边缘,以近似于一头流浪野兽的姿态接触文明,得了矿石病,收集了很多武器,救过人,也伤过人。刻俄柏说起兴了,开始说哪种树的果子最甜啦,长什么样的钳兽你最好别惹、抓人超级疼啦,可以轻松在荒漠里嗅到水的位置啦。博士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刻俄柏一拍自己的胸膛,嘴里还鼓着点没嚼完的零食,有点口齿不清地说,

  “要是博士以后要出远门到不熟悉的地方,一定要来找小刻哦!无论是什么地方,小刻都会把博士保护得好好的!”

  “嗯。”

  博士从包里拿出一个梳子,招呼刻俄柏搬个椅子坐过来,她开始给刻俄柏梳头。

  “博士好像不太一样了...虽然博士一直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唔,小刻没有说博士是奇怪的人!小刻是,是想说...嗯......”

  博士不紧不慢地捋顺小刻的毛,“小刻来到罗德岛后学习了很多东西,懂得更多,更有礼貌了,所以和以前的小刻比起来肯定有改变。博士也会和以前的自己不太一样。很正常的。”

  组织语言但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怎么形容的刻俄柏,听到博士这么说之后,果断放弃了思考,并且“唔嗯唔嗯”地表示理解了。是这样的,大家都是会成长的嘛!

  在罗德岛,你感到幸福吗,小刻?——刻俄柏抖了抖毛绒绒的双耳,“幸福”?小刻很难描述出这个词的感觉。于是博士换成了“开心”,刻俄柏立即点头:在这里吃好喝好睡好,还可以打坏人,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事。博士轻笑,回答我也是。

  梳完头发顺好毛后,刻俄柏突然想起来还要找“小僧”玩,又把办公室里的零食捞去了几包,蹦蹦哒哒地跑了出去,洋溢着充沛的精力。

  博士喝一口温水。离标准下班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博士给阿米娅发信息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然后得来一些,节假日活动场地和经费相关的批复,关于相同阵营的干员的宿舍调整安排等等的事情。

  不知不觉来了信息,来自鸿雪的信息,礼貌又疏远地问博士是否能够抽空见个面,具体时间由博士选择。博士第一反应是疑惑鸿雪是这样的人吗?且不提这个时间点她对地上人的戒备,她应该也不会因一首粗糙的诗而特地与博士会面亲口说什么。除非......鸿雪看得血压升了上去,要来打博士,或者,凯尔希到底帮改了什么没有告诉博士?于是博士没有犹豫地表示近期都比较空闲,现在也有空、相较以前。随后鸿雪回复,大约一小时后来办公室。

  阿芙朵嘉·锐笔,宛如高脚杯中百分之五十的红酒,落下几片黄昏映照得透彻的雪以及清香花瓣,再调制了些地下仙境的阳光色彩的蜜酿,最后似有若无飘散的一点烈酒与铁腥杂糅的气息。

  高挑长发的粉色身影走入办公室,与坐在桌前的博士保持一定距离。两人简单寒暄了一下,很快地,博士为友好而作出的微笑被鸿雪指出,虚假的模样令她陌生。

  “博士,我知道写这首诗并不出自您本人的主意,不过我仍然感谢您耗费心思写作。”——面对冷淡中眉宇略微深沉忧郁的神情,博士能回复什么呢?既然鸿雪觉得她的社交太过虚假,她或许也不该再试图装得自己是对方认识的博士。于是博士回复说,其实这个主意应该是凯尔希出的,并且你看到的版本经由凯尔希修改,这首诗比较形式主义。

  地上人是这样子的。鸿雪的语气既不批判,也无感慨,习以为常地描述一件事实。她补充说凯尔希已经在来信中说明了些情况,然后,鸿雪的视线短暂停留在博士的石膏绷带,而后回到博士脸上。她在平静地打量博士。这种审视的目光,啊,确实是初到罗德岛不久的鸿雪。那个时候博士是怎么与她相处的来着?......记不得了。

  “您让我有点好奇...船上流言蜚语我难免耳闻,可能在此谈论会冒犯您,但我还是要说,我不认为您会是,轻视自己身体的人。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意询问,我现在只想从您这听到一些...解释,说明,您自己的看法,当前的感受。这决定了我接下来如何看待您的赠诗。”

  鸿雪看着博士的眼神微微黯淡,短暂几秒,好像正在酝酿某种更骇人的神情。凯尔希已经给她预告,预告她将见到博士难以挽回的另外模样。

  她看着博士说,她听到博士说,遗憾,让你失望了,我确实有过伤害自己的强烈冲动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而在鸿雪作出反应之前,博士继续说了下去,轻轻笑了笑,说,“但是我被救回来了,无论如何,罗德岛的灵魂在于那些救死扶伤的医疗干员,我被他们救了,所以我花了几天时间忏悔,然后养伤并在这之后更加努力为这里的人们工作。”

  “......还是有点言不由衷,博士。”

  鸿雪抖了两下她的鲁珀耳朵,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走近博士,“但也算不上虚伪。”她将一封罗德岛标准印制的信封放在办公桌上,封面写着博士收,“您只是暂且还没能逃掉,还逃不出您在诗中诉说的那些场景。我说得对吗?”

  后来博士才得知,实际上,凯尔希一字无改,她仅仅在诗之后附加了一些说给鸿雪的话。也就是说,鸿雪所看到的是博士自己书写下的真实内容。于是,从头到尾这两人其实没有多少虚假成分,有的是,两个陌生人、已经度过去却未安定下来的颠沛流离、像是受伤的兽类试探性地投以一点基础的信任。

  “你如此敏锐,阿芙朵嘉·锐笔。”

  博士望进她眼眸深处的雪虐风饕。

  尽管罗德岛仍有不少让鸿雪挑剔的地方,但她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地上人的组织意外地不是难事。因此,对于这片丑陋大地之上暂时的栖身之地,既然鸿雪收到了那样的诗与来信,她打算借此机会与这位博士聊一聊。

  ——那其中,几乎世间所有皆已消亡,硬要说剩下什么,便是用难以宣泄的情绪来填补虚无。以及,唯一残喘着的信仰使得博士不允许自己逃跑或妥协,那样的大地上仅仅只有博士是活着的,也是屹立着的。文人的感性在鸿雪初次读一遍博士的诗的时候,让她不自觉发了抖,不是可怖,而竟是一种灵魂上的酥麻感。她不得不说这有些奇怪。直到现在与博士的双眼对上视线,鸿雪理解了。

  即使眼下是能够安心休憩的居所,即使看起来过去并不会追上,博士仍在逃,鸿雪也仍在逃。鸿雪不想承认,在际崖城的生活中忽视了自己仍然是个地上人。而博士承认了,相比于每天都明媚灿烂的太阳,更美的是拨开浓重水雾的一道云隙光。

  博士撑着下巴问,“你不觉得我那些句子纯属矫情吗。”

  “文学是文学,现实归现实。”

  鸿雪的回答,博士不怎么理解,但此情此景,这句话,她记了下来。同时,鸿雪也已经从博士的神态言行中得到她先前在意的一点答案。

  返工的第二天,博士算是很早下班了。不见凯尔希,没有阿米娅,关上宿舍房间门的一刻被一种宁静氛围笼罩。吃了晚饭,洗完了澡,又感到太静,博士打开唱片机,塞上一张来自龙门的唱片,任由电吉他和鼓点在房间狂奔。博士发了一会呆,像网络连接不稳定,等她重新有动作时,她读了鸿雪的信。读完一遍,博士把音乐停止,而后捧着信纸再读了几遍,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庆幸此时她不需要做表情。读累了,向后仰往床上一躺,睡了。

  博士恢复意识是在房间门异常响动之时,对于神经衰弱者来说这种声音实在糟糕。灯光未关,睁开眼睛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团被子,抱着被子的斯卡蒂,被破坏的门锁。

  睡不着的虎鲸伺机又溜了过来,这次贴心地自带被子,防止被博士抱怨——现在,博士询问她确认,歌蕾蒂娅之后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斯卡蒂回答,凯尔希医生应该不会让她找你麻烦吧。

  “......”博士看着斯卡蒂像睡自己的床一样心安理得地躺下去,“你有这么信任凯尔希的吗?”无论是戴项圈还是替凯尔希说话。

  “啊...博士知道吗,‘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说起来这个习惯,也是凯尔希医生建议的。”

  斯卡蒂没有带她的红色虎鲸抱枕,取而代之,她拽了拽博士的衣角。那表情博士不陌生,但不出自这张脸,但,她们也许确实是同一个人,博士难以忽略这个现实——对方情感稀缺的脸庞,皮囊上两颗最显眼的洞,两颗眼球,皮囊下里面的怪物如何蠕动和渴求,都会呈现在那双眼眸中。

  “浊心。”

  “嗯,博士,来这里...”

  在斯卡蒂的引导下,博士微挪位置侧卧躺到她的怀抱中,枕在她一条手臂上。当然,现在斯卡蒂的抱枕是博士。她的嗓音近得好似直接响在博士脑袋里,轻柔的低喃,而十分清澈,

  “在日记里,‘我’记录了不少凯尔希医生帮助‘我’的事......我觉得,感动。我不曾知道,不曾经历,这些事不曾存在。现在,展现眼前。”

  代替深海猎人,去接受伊比利亚审判庭的审问。对她说,你已经做得比以前好太多、说你们的黑暗命运没有解法,但可以与之并驾齐驱;

  被大群呼唤干扰神智之时,凯尔希的淡然神情和理性且温柔的话语使她平静下去。仿佛凯尔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抚下周围环境与幻觉的力量。海藻、溟痕,贝壳、骨骸,都消失了;

  海嗣可以凭着意愿进化成期望的模样,既然如此,你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不变成某种样子——这段话的旁边,斯卡蒂同时记下了以前听到的关于“可笑”内容的评价,至少,如今浊心想通了医生当时为何这么说。

  “你觉得感动吗......”

  博士恍惚。事实上博士也不知道这种事,是发生在这个时空的历史。而相比斯卡蒂的日记,‘博士’没有留下什么可供参考的资料。斯卡蒂呢喃着。感动,是好的吗?她或许应该把心情直白地告诉凯尔希,斯卡蒂本该拥有这份天然。但是浊心不应该。

  被窝已然温热,斯卡蒂的呼吸缓慢流过博士的后颈。不经意间,她握住博士固定石膏那一侧手臂的掌心,这让几乎动弹不了的博士“嗯?”一声。然后斯卡蒂搂抱的力气逐渐加重。如果这样下去更多骨头会碎掉吧,博士想。不过虎鲸最后停止在一个微微疼痛的力度,肢体交叠肢体,肌肤贴合肌肤。

  听见她问,“感受到了吗?”

  什么呢?

  好像是洋流,循环往复流淌过博士的耳畔,来自斯卡蒂手臂的血管。拥有节律的鼓动回荡在二人胸腔间。手掌皮肤,敏感的神经细微摩擦,确认对方存在的实感。

  她是活着的,斯卡蒂是活着的,她们的心脏一起跳动。其实...浊心的斯卡蒂想要获得博士的亲口承认,承认说现在她也是有心灵的人,与大家拥有相同的喜怒哀乐情感体验......然而这个念想只要由她先问出,那么回答的意义便会变质。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评定。

  ...从一开始想要从他人得到承认的这个行为,也许就是不正确的。

  所以慢慢地,斯卡蒂放松了力气。然后博士翻动身体,由侧躺变为平躺,扭头,看见斯卡蒂的脸庞,那一刻少女的多愁善感映入眼帘,随后又像幻觉一般消失。博士抬手,摸起她的脑袋,捋顺她的长发,

  “鸿雪给我回了信。”

  斯卡蒂眨了眨眼睛,血色双眸如水面平静。

  信中写,鸿雪最近看完了博士推荐过给她的一本书。而因为凯尔希已经解释说明:博士由于瞬时内受到的精神冲击过大,再加上生理损伤,难以回忆起近期的记忆,所以鸿雪还有些贴心地补充了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和当时推荐时候的情景。

  还有一首回赠诗:

  “
  烈酒,或是蜜酿,
  最热争吵,哪一个是正道?
  可爱的人们不可开交。
  还有番茄、凉麦和甜果,
  这些烦恼,皆是幸福于我,
  自从幻梦和阴谋出逃。

  废墟,以及小花,
  静谧双月,漫步顶层甲板,
  守护纯真永不被污染。
  拂去霜雪,亲爱的朋友,
  若是幸存,该将伙伴拥抱,
  纵使如梦华胥的平凡。
  ”

  那本书,描述之后,博士竟然浮现起模糊的印象。啊,好像自己是看过?确实推荐过给别人?这一部分的历史是相同的吗——尽管心底里知道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鸿雪回复的是另外一个“博士”——但,同时,鸿雪也对她这个人作出了回应。

  这几天的时间里,博士对待他人的身份无非两种,一是面对知情者如凯尔希的,“异界者”的身份;二是面对不知情者的,装作没有什么大问题发生的样子。

  鸿雪的信让她几天里第一次对这个罗德岛产生了实感,是由她本人想做的事情得到了回应。

  现在,博士把这种感觉分享给斯卡蒂,就如同斯卡蒂说起“她”的日记。

  “看完信之后我一直在想...浊心......或者,斯卡蒂,我能否完全放下顾虑,接受这里的生活。当做,文明的毁灭已经是过去式。以强占他人历史的方式,我,能拥有新的开始吗?”

  博士又将手伸向自己的左胸口,该位置之下一颗仍在运作的器官,将生命的表征透过皮肤传导到手掌。

  或许...无论博士如何对待,睁开双眼的一刻事实已然如此。需要做的,应该做的,想要做的,自己都很清楚。

  ——若是幸存,该将伙伴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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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IF②】1。不安感与步履落定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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