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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世界(中)

2023-03-08 08:36 作者:christiechen5000  | 我要投稿

6

“38号,芯片上更新了今天的任务。”

今天,01号主管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把她给叫住了,“你等下去一趟研发中心。”

在研发中心的办公室里,等待她的是25号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令她惊讶的是,这个男人的白大褂上没有标号。

“38号测试员,好久不见。”25号微微一笑,然后侧过脸对她身边的男人说,“她的芯片植入是我做的,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钱泽惠察觉到陌生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很久,随后又开始上下打量她,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先坐一下。”25号拿起办公桌上的遥控器,办公室四周的透明玻璃瞬间变成了雾面,“接下来的话题,有些可能会涉及到公司的机密。不过,你也不要紧张,就简单聊聊就好。哦对了,忘记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你可以称呼他为Y教授。”

“Y教授?”钱泽惠愣了一下,“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男人用左手推了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从口袋中拿出一块芯片递到钱泽惠的面前:“你当时为什么同意在脑中放入这个小玩意?”

钱泽惠看着这块四四方方的东西,三年前那场手术的回忆也随之而来,她沉默了一会,“为了钱。”

Y教授点点头,继续问道:“每个人都说想拥有钱,但本质是想拥有钱的货币职能。所以,你想要买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钱泽惠感觉到屋子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她回忆过去的一切,她苦涩地回答:“为了......为了我的母亲。”

“是为了支付用AI技术复活你的母亲的价格。”Y教授静静地看着她,补充道。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钱泽惠惊讶地望着这个男人,他的头发虽然整齐地往后梳拢,但难掩其中的几丝白发。

25号拿出手中的平板,递到钱泽惠面前,上面显示的是那份签着她姓名的手术同意书。

“你还记得曾经签署过的手术同意书吧,其中涉及到脑隐私的条款,也就是我方有权利通过芯片获取到你大脑里的概念、记忆、思想和与大脑相关的健康信息。”

“你们这是霸王条款,这是赤裸裸地侵犯我的隐私!”钱泽惠倒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们都一清二楚是吧!”

“钱小姐,请不要这么激动。”Y教授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从贝壳里传出来的,有一种让人瞬间平静下来的力量,这也是钱泽惠第一次在公司里听到有人叫她的姓名。

25号接着说:“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聊聊我们公司接下来的研发项目,你不是希望你的母亲可以复活,然后你就能够一直陪伴她了吗?这个愿望我们可以帮你实现。”

“哼,国外几年前就已经有了,元梦差得有点远啊。”钱泽惠嘲讽地说道。

Y教授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钱泽惠,“国外做的不过是数字虚拟人,只能活在屏幕里,说着早就编程好的冷冰冰的句子,这样的“人”甚至不及我们在元梦世界里根据记忆打造出来的角色。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真正的复活,TA们将从元梦世界里走到现实中来,成为和我们一样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钱泽惠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人类实现永生将不再是梦想。

“为什么要选择我?”钱泽惠抛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而且想要实现的意愿特别强烈。”25号用遥控打开了办公室侧边柜子上的锁,起身从里面取出几份文件,递给钱泽惠,“如果你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话,就请签署一下这份授权文件和保密协议。”

钱泽惠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她还是接过两份文件,仔细地阅读起来。

“这里写着需要我收集关于我母亲的照片、音频、视频、书信等材料,还有我母亲生前使用过的手机、电脑等电子用品,然后交给你们?”钱泽惠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对面的两个白大褂。

“是的,我们可以通过人脸建模、面部捕捉、语音合成等手段,来还原你母亲的外观和声音。书信还有使用过的电子产品,是为了让我们了解你母亲的语言表达和思维习惯。”25号向钱泽惠耐心地解释着。

“如果仅仅获得这些数据,打造一个你“母亲”的虚拟人已经足够,但想要变成“真人”,这些还远远不够。情感、意识和价值,这些纯个人体验是不能被物理数据记录到的,所以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Y教授带着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钱泽惠一眼,“你脑中的芯片有搜索和储存功能,上面已经有了你从小到大对于你母亲的所有回忆,而这些记忆也将载入你“母亲”的脑中,通过系统的转换,将这些你的记忆变成你“母亲”视角的记忆。”

钱泽惠似乎能够理解了一些,但她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被母亲领养的时候,她已经四十岁了,那她前四十年的记忆又怎么办呢?”

“金字塔不是一天建成的,记忆的输入也不可能一次性就完成。你放心,我们会找到认识四十年前你母亲的人的。”Y教授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钱泽惠看不明白。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我们接下来的项目内容,那也请你做好保密工作,这个项目一旦曝光很容易引发舆论的争议,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25号露出职业般的微笑,将钱泽惠刚签好的两份文件放进了文件夹里。她随后按动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办公室的门开了,四周的雾面玻璃一下子恢复成透明的,钱泽惠知道这是面谈结束的意思,她朝两位浅浅鞠了个躬,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

钱泽惠打开客厅的灯,餐桌上昨晚煮了泡面的锅和碗还没洗。她视若无睹地绕过餐桌,边脱外衣边走到沙发旁,打开取暖器,迎面吹来的热风让她稍微回过神来一点。

在母亲离世之后的一年,她搬过一次家,就是这里,一间六十来平的两居室。一间房间当做自己的卧室,还有一间是母亲的房间,专门用来堆放母亲的所有遗物。

她平时很少去那个房间,之前是因为抗拒,后来虽然接受了母亲已经离世的现实,但每次进入这个充满母亲气息的地方,她心口的伤疤仍然在隐隐作痛,还没有完全愈合。

她从沙发上缓缓地站起来,走向那个房间,“啪——”许久未开的灯突然亮起,整个房间像是镶上了一丝金边,顿时有了生气。钱泽惠走到房内的窗台边,上面摆着几个纸箱,里面都是些笔记本或者书信物件,有她自己的也有母亲的,之前整理东西的时候,钱泽惠都把它们放在了一起。

她开始将母亲的物件都挑出来,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其中有一本款式特别老的棕色笔记本,像是几十年前用的那种。她印象里的母亲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于是随意翻了几页,里面记录的内容很杂,有几页只有一两句话但也有几页上面写满了文字,笔迹有些潦草。

2001.3.24

今天是个雨天,就像是那天一样。

我可怜的孩子,就这样躺在地上,她的校服被雨水淋得湿透了,还有满地的血......

他们说你是自己从楼顶跳下来的,我不信!我的女儿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一定是被人害了,但是他们,他们都是一伙的!

妈妈要为你报仇。

 

2001.3.26

昨晚梦到了你,你在梦里和妈妈说自己好疼啊,可惜妈妈帮不了你。

妈妈平时虽然对你很严格,偶尔也会打你,但你要记得妈妈是为你好。

你放心,妈妈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一定会帮你找出真相。

你安息吧。

 

2001.4.1

我去找了校长,他态度很坚定,说这件事就是意外。

我:“她是从学校楼顶翻下去的,难道学校不用付一点责任吗?”

校长:“孩子在学校受了伤,按理说学校是要负责的。但当时顶楼的围栏还没安装好,我们怕学生上顶楼,把顶楼的门给锁上了,只能说学校这边的义务已经尽全了。”

我:“可是警察说顶楼门有被破坏的痕迹,很可能是提前就被人破坏了。”

校长:“我们也调查过了,保安说之前都是完好的,所以只可能是出事那天被人破坏了。”

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女儿自己破坏的?”

校长:“虽然我的内心不愿意相信,但就事论事,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全部都是我女儿的问题,学校不负责?”

校长沉默,拿出一个红包。

校长:“这是我们学校的一点心意。”

我:“怎么,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了?”

校长:“您先收下,孩子的事情我们都很痛心,之后有能帮忙的我们也会尽力帮忙的。”

我:“钱我不要,我要的是真相。”


2001.4.2

我向阿姐要来了王律师的号码,和他说了这件事。

他说《民法通则》里有这方面的法律条款,我的情况有可能属于“学校未履行有关义务而导致学生受到人身伤害学校应依法承担法律责任。”

只要我能证明“学校设施、建筑物等不符合国家规定的标准,或者有明显不安全因素的;学校的安全保卫、设施设备管理、消防等安全管理制度有明显疏漏,存在重大隐患,或者管理混乱,而未及时采取措施的”。

他说他愿意帮助我,这属于“学校的消极不作为”。

 

2001.4.4

这两天去了好几趟学校和派出所,他们的态度让人心寒,可这是一条人命啊!

我说是这是校方存在过错应该承担责任,他们像推皮球一样,一会说具体情况还在调查,现在下不了定论,一会说学校已履行了相应职责,无需负法律责任。

而且这么大一个学校竟然只在出入口装了监控,这把全校师生的安全置于何处!

我说:“都查了这么久了,你们还觉得我女儿是自杀是吧。”

“目前搜集到的证据显示您女儿自杀的倾向比较大。”

我说:“目前搜集到的证据?你们除了一个出事当天被破坏的门锁之外,还有什么呢?”

“刘女士,据我们询问她的同学了解到,您女儿性格比较内向,死前一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那个警察的目光很锐利,盯着我,“这可能和您有关系。”

我很生气,这帮人竟然想把事情赖到我的头上,“和我有关系?你是想说我把女儿害死了是吗?”

“您平时有经常关心您的女儿吗?她出事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

这篇后面的字迹被水弄湿了,钱泽惠只能努力辨别出“我”“她”“学习上”这几个零星词语。她合上了这本笔记本,这就是母亲的秘密吗?是因为她之前的孩子死了,所以才不愿意再提起这段伤心的回忆吗?

钱泽惠的心里涌上了许多问号,她突然感觉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就像是个陌生人。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犹豫要不要把笔记本交给Y教授和25号。

 

7

“杨柏,你回国了吗?”单晓莲点开了杨柏的微信头像,向他发了一条消息。

“前天到的,有点忙,所以也没来得及联系你。”过了很久,杨柏回复到。

“又抱着几台破电脑钻研是吧,你等下有时间吗?想和你聊聊。”

“可以,我在和同事聊项目,等午休的时候打给你。”

单晓莲放下手机,何妈给她沏了杯花茶。她捧起桌前精致小巧的欧洲茶杯,杯中的花茶香扑鼻而来。这套漂亮的欧式茶具是王崇光的妹妹刘希在他们结婚十周年时候送的,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优雅别致的造型,精致繁琐的花纹依旧让单晓莲百看不厌。

但王崇光不喜欢,他觉得欧式茶具过于奢华靓丽,处处都彰显着繁华张扬,还是中式茶具更加低调内敛有内涵。

单晓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刘希的号码:“希希,最近怎么样啊?”

“嫂子啊,你好久没打电话给我了。”对面的女人惊喜地说道。

“你的钢琴巡演还顺利吧。”

“嗯,挺好的,还有一场就圆满结束了。”

“那就好,到时候我们可以约着一起去度个假,再叫上你那个工作狂哥哥。”

“哥,最近......对你还好吧。”对面的女声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还是老样子呗。”单晓莲叹了口气,“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他估计也是看出我的决心了,这几年也没再提离婚的事,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吧。”

“哦对了,你知道杨柏他回国了吗?”单晓莲紧接着问。

对面是一阵沉默。

“你估计也是不知道吧,我也是刚刚问他才知道,这小子可忙了。”

“他是打算以后都在国内吗?”

“他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出国,算起来已经在国外漂泊快三十年了。这些年就关在实验室里搞研究了,也没成家。当年你还这么喜欢他......算了,往事不提了,这次我肯定要和他好好说说。”单晓莲将杯中剩下的花茶一仰而尽。

 

王崇光再次回到了元梦世界里,这次他想要从高二下期末考试放榜那天开始回忆。

他记得那次的期末考试他考得很好,应该是排进了年级前十,但于飞飞发挥的不太好,在班里的排名也很靠后。于是,那个寒假他和她就成为了结对互帮小组。

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冬天,他想要再感受一次于飞飞就在身旁的温暖。

“崇光,快醒醒,出成绩了。”杨柏用笔戳了戳他的手臂,指了指从后门刚刚进来的老师。

“你怎么知道?”王崇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喜欢打篮球的阳光男孩,谁能想到长大之后竟然成了一个只知道泡实验室的宅男科学家。

“哎呀,你没看到她手里的排名单嘛,密密麻麻的都是数字。不像是题目,我赌肯定是各科分数。”杨柏不屑地瞟了王崇光一眼。

“没想到,你这四肢发达的家伙,头脑也不简单嘛。”

“哼,别以貌取人啊,我这次考得也不差的。”杨柏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各位同学,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希望大家拿到自己的成绩单之后,好好反思一下,寒假及时进行查漏补缺,我们这次也会成立寒假互助小组,让各位同学可以互相帮助,共同成长。”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她说着便让班长把成绩单发下去。

“太好了,我这次考到了十五名诶。”

“啊,我怎么还是二字头啊。”

“哈哈哈,终于进步了,我要问爸妈要奖励。”

班级里讨论排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崇光听着教室里的喧哗声,可他的目光只集中于飞飞。终于,班长把卷子发到了于飞飞的手里,她先是粗粗地一瞟,随后便看到了最终排名的数字“34”,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身上像是多出了个千斤重的东西,压得她几乎站不了,只能趴在桌上。

王崇光的成绩单刚好也发到了,他顾不上看,赶紧跑到于飞飞的桌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地安慰道:“飞飞,没事,不就是一次考试嘛。”

“一次考试?”于飞飞抬起头,她又羞又恼,“对于你们这些好学生而言,确实是一次考试,可对我而言,这是我这么久努力学习的检验成果啊。”她抓起那张成绩单,“我这么拼命地学,还只有这个成绩?你让我怎么对得起我妈啊!”

她再也忍不住了,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崇光站在原地,看着正在哭泣的于飞飞,有些不知所措。他记得之前于飞飞收到坏成绩单时,他就很想像今天这样,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安慰她。但真的去这么做了,结果却与想象的完全不同,像是火上浇油,还不如不安慰。

“你看看,把她弄哭了吧。”杨柏白了王崇光一眼,“你就是不懂女人。”

“不懂女人?”这个词王崇光也听刘希讲过,在他执意要和单晓莲离婚的时候。

“大嫂这么爱你,你怎么就不懂呢?难道二十多年的陪伴还比不过曾经的初恋?哥,你真是不懂女人。”他记得刘希一脸的无奈和失望。

“我来。”杨柏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餐巾纸,然后拍了拍于飞飞的背:“飞飞,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于飞飞有些不情愿地扭过头,只见杨柏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杯,然后将几张餐巾纸随意地塞了进去,他把手扣在纸杯的杯口上,然后慢慢地将纸杯倒转过来。

“你要干嘛。”于飞飞冷冷地看着他。

“嘘,别眨眼。”杨柏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突然他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将纸杯底一拍,原本立着的纸杯一下子就被压扁在杨柏的两只大手之间。

“然后呢?”于飞飞的双眼死死地锁定着杨柏的双手,等待杨柏的下一步。

“完了啊。”杨柏耸耸肩,调皮地朝于飞飞眨了眨眼,“不是把纸巾和纸杯都变没了吗?”

“什么破魔术。”于飞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别呀,飞飞,你再仔细看看。”杨柏将手一点一点地撑开,只见原本的纸杯不见了,而变成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不要吝啬你的笑容!笑一笑,十年少。”

于飞飞睁大了眼睛,她看着杨柏手中的纸,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下次再给你表演个更精彩的。”杨柏边笑边凑近于飞飞,在她耳边轻轻说。

“48号,结束!”王崇光突然喊了起来,在杨柏和于飞飞错愕的目光里,他闭上了眼睛。

 

“王先生,这次都还很顺利吧。”48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顺利个屁,这不是我的元梦世界吗,为什么主角会变成杨柏!”王崇光生气地从手术椅上直起身来,“而且,杨柏怎么可能这么会讨女生欢心,他明明就只会打球!你们的人物设计有问题!”

“王先生,这些人物都是根据您的记忆还原出来的,包括性格特征,也基本是符合你眼中的他。”

“不可能,我认识的杨柏不是这样的,你们得再修改一下!咳咳——”他激动地又咳嗽起来。

“好的,王先生,我们后台会对杨柏再追加几条指令,尽量让他不和于飞飞同时出现。”

“算了,今天就到这吧。”王崇光用手轻抚着肺部,感觉身体又热又干,“我下次来的时候,就直接帮我设置寒假给于飞飞补课的场景吧,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晓莲,你说吧,我现在空了。”单晓莲接起了杨柏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咀嚼的声音。

“你是在吃午饭吗?”

“嗯,刚刚结束工作,还没吃饭。”

“你呀,和你那些破电脑过一辈子算了。”

“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就是,突然想到你上次说的元梦公司的事情。”

“元梦?你问这个做什么?”杨柏的咀嚼声停下了。

“其实吧,我发现最近......崇光老去那家公司。”单晓莲压低了声音,“我担心,他是去......”

“是想去见于飞飞吧。”杨柏将单晓莲说不下去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可能吗?”电话那头的女声里带着一丝苦意。

“我说过,只要他的记忆里有于飞飞这个人的存在,无论是在元梦世界里见她,还是让她从元梦世界走到现实世界里,都是有可能实现的。”杨柏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从元梦世界走到现实世界?你是说,她能够......能复活?”单晓莲有些发抖。

“其实从技术层面来说,已经可以实现了,现在只差一步。”杨柏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放心,我之前研究室里的同门是元梦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我让他帮你查一下王崇光的情况吧。”

 

8

钱泽惠再次来到了研发中心,她这次到的比约定的时间稍早了一点。

她突然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逛过公司除了测试层之外的区域。尤其是研发中心,作为公司的核心部门,平时自己是没有权限来到这里的,好不容易有机会来,得好好看看。

整个研发中心就像是太阳的形状,中央是一个大型开放式办公区,向外辐射出一条条玻璃过道,通往不同的区域。钱泽惠随机选择了一条,她缓缓地走过玻璃走廊,行走在几百米的高空中让她有点害怕。走廊的尽头是几间房间,门上没有挂任何牌子,就和她之前去过的传输室一模一样。

她忽然听到其中的一间房间里似乎有动静,她赶紧躲到转角处,随后是房门推开的声音。

“他最近一直都来是吧。”钱泽惠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

“嗯,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虽然来的次数很频繁,但每次都持续不了很久。”另一个男声回答,这个声音钱泽惠不熟悉。

“我上次让你把人物参数调整之后,效果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回复,“可能还需要再评估一下,他似乎不太满意。”

“哼,”熟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屑,“就先这样吧,他之后每次来的时候,都通知我一声。”

两个人影从钱泽惠面前走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的一个人,是Y教授。但他看上去和上次文质彬彬的样子完全不同,浑身散发出一种凶狠的气息。

 

钱泽惠等两人走远之后,快步回到了开放办公区。她找到了正坐在圆桌旁,操作着手中的平板的25号。

“我把上次提到的一些材料都带来了。”钱泽惠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有我母亲的生前用过的两部手机,有一部可能坏了,还有一些照片和书信。”

25号没有说话,她仔细地将袋子中的东西检查了一遍,抬起头,直视着钱泽惠的眼睛,“就只有这些吗?”

“之前搬过一次家,很多东西那时候都丢了。”钱泽惠突然有些心虚。

“38号测试员,你想复活的是真实的母亲还是你理想中的母亲?”25号问道。

“当然是真实的。”钱泽惠不假思索地回答。

“人的逝去会留下记忆的印记,有欢乐也有痛苦。如果我们只保留美好的记忆,而丢掉逝者负面的记忆,那从源头就会对复活结果造成偏差。”

钱泽惠沉默了。

“人的一生都是在做选择,好的选择让我们能够拥有一段美好的记忆,而错误的选择也会产生相应的坏结果,但正是这无数好坏回忆才构成了我们丰富的人格经历,只有当你把所有资料交给我们,你才有可能见到一个有真实灵魂的母亲。”25号朝钱泽惠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像是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钱泽惠回到工位上,她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把笔记本交给他们。但在此之前,她想先把它给看完。

2001年4月7日

今天我去找了女儿的同学,我知道她和一个男生关系很好。他之前来过我们家几趟,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就是很听话的样子。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我在学校门口等他们下课,我能认出他。

我看到他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背着包,一个人走出门口。

“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赶紧跑过去,“我是于飞飞的妈妈。”

他也认出我了,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转身就想离开。“你先别走,我想和你聊聊。”我恳求着他,拉住他。他估计是不想被别人看见,最终还是顺从地和我一起走了。

我和他一前一后走了一百来米,终于周围都没什么人了,我问他:“孩子,你认识我是吧。见到我为什么这么害怕?”男孩的双唇紧闭着,他的嘴唇没有血色,十分苍白。

我见到他依旧不说话,激动起来:“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你快说,这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呀,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

他见到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好像更加害怕了,开始颤抖起来。我更加确定他一定知道点什么,于是我开始求他,让他把全部事情都告诉我,他还是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依旧在校门口等他,可他没有再出现过。

 

2001年4月10日

今天是周末,我和律师一起去了学校的天台。

现在的天台大门上挂着铁链锁,链条都是崭新的。我和律师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当时挂的也是铁链锁,只不过是被人用铁钳夹断了,锁就从门把上掉了下来,整个天台的大门是虚掩的。

他问我第一现场是谁发现的,我说是保安,出事的那天是周末。他每天下午4、5点都会在教学楼里巡逻,那天走到楼顶的时候,发现天台入口的门锁被人夹断了,他推门之后,发现天台边缘的围栏也缺了一块,往下一看,就看到了女儿的尸体。

律师问我警方最终有定论吗?我红着眼圈:“他们说现场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踪迹,经过法医鉴定我的女儿是自杀,所以就按自杀结案。”

律师说那就涉及到了学生在校坠楼责任认定,他建议我可以选择打官司,这样有可能拿到更多的赔偿。

可我想要的不是钱,是真相啊!

 

2001年6月8日

今天是高考的日子。如果女儿还在的话,现在应该是坐在考场里了吧。

最近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对她太严格了,我知道她学习压力很大,但每次她考得不好还是会骂她。我想,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她小时候是个爱笑的孩子,但最近几年我都没有见过她的笑脸了。

真的,孩子的快乐成长比什么都重要。

 

钱泽惠快速地将笔记本往后翻,日记陆陆续续一直写到了6月,里面记录的基本上都是母亲几个月来的心路历程,从不愿意相信女儿是自杀的到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钱泽惠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日期是2001年6月17日,只写一句话“在这里的一切都整理好了,我走了”。她回忆起自己应该是在2002年的秋季被母亲领养,也就是说在母亲真正的女儿离世的一年多之后,她就选择再次成为“母亲”这个角色。

钱泽惠不解地合上笔记本,按道理而言,一个刚刚丧女的女人,不应该这么快就再次领养一个孩子啊。

母亲曾经说过选择领养她的原因,她说“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投缘”。可真的是这样吗?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再次当面问母亲才知道了。

钱泽惠忽然觉得之前交给25号的材料确实太少了,要想更加了解母亲的话,恐怕得回一趟母亲的老家才行。

 

9

“你等一下,我给你开门。”王崇光此刻正站在一幢居民楼的门前,隔着铁门他看到了一个女孩急匆匆地从楼道里跑下来。

这一次他打算回忆只有他和于飞飞单独独处的场景。

今天好冷,王崇光在外面站了一会就瞬身发抖,脸颊和双手都有些冻僵了,他没想到在元梦世界也能感受到这么逼真的寒意。但当铁门打开时,他见到女孩的瞬间,那份寒冷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春风拂面的惊喜感。

“走过来很冷吧,我看你的鼻子都被冻得通红了。”于飞飞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王崇光听出了话中的心疼之意。

“还好,能和你一块学习就不冷。”这种话换作以前的王崇光是说不出口的,但这次他决定要多“打直球”。

于飞飞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红晕,她害羞地扭过头,快步跑上了楼梯。王崇光紧跟着她,来到了二楼东边的房门口。

于飞飞从门口的鞋柜里给他拿了双拖鞋,尴尬地一笑:“我家没有男士拖鞋,可能有点小。”

王崇光接过拖鞋,摆摆手说:“没关系,我能套进去的。”

于飞飞家不大,大约六七十平方的样子,装修得也很朴实。但整个屋子收拾的非常干净,完全可以看出女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和对家庭的上心程度。

“我妈去上班了,要晚上回来。”王崇光跟着于飞飞走进了她的卧室,一张一米五的小床靠门摆放,窗边摆着一张学习桌,桌上摊着各种的习题册和试卷。

“这,这些都是要做的作业吗?”王崇光有些惊讶,他记得自己当时的课业压力没那么重。

“不是全部,有些是我妈妈给我布置的。”于飞飞低着头,淡漠地回道。

“你妈妈,平时管你很严吧。”王崇光抬头看见了一张每日进度表,上面写满了字,是这个寒假的每天需要做的作业任务。

“她就是这样,习惯了。”

王崇光很早就从班里的八卦中听说了于飞飞家里的事情。于飞飞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母亲离婚了,据说是因为受不了她母亲的控制欲,离婚之后还把家里大部分的钱都拿走了,只留了套房子给她们母女。

这么多年来,于飞飞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将她视作自己的全部,却也用爱深深地裹挟住了她,而那场悲剧......王崇光看着眼前这个身型单薄的女孩淹没在作业堆里,他感到心疼。他现在虽然拥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可当他真的回到于飞飞的身边时,他竟然不知道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就和当年的他一样无力。

“飞飞,我们今天出去玩好吗?”他鼓起勇气,希望能带她逃离片刻也好。

“不行,要是我妈回来发现我不在家,我会被她骂死的。”于飞飞甚至没有停下手头的笔。

“我是认真的,我想带你去个地方。”王崇光用手一下子握住她正在书写的笔,迫使她停下来。

“去哪?”于飞飞困惑地看着他。

“去沙鸣山明月泉。”王崇光把“这是你之前一直想去但没去成的地方”后半句话忍住了,不然又要犯透露未来的大忌了。

 

“怎么样了?”Y教授走到48号身边,看着屏幕上不断出现的一行行代码,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们要去一个新的场景,这是用户原本记忆里没有的,所以后台正在调取数据库。”48号看到突然进入的Y教授有些吃惊,一般这种级别的研发人员是不会亲自来监察后台运行情况的。

“沙漠第一泉?”Y教授像是在拼命回忆着什么,他轻声念叨,“为什么会想去那里?”

 

明月泉位于城外五公里的沙漠中,千百年来亘古不绝,堪称“沙漠第一泉”,而与之相互依托的沙鸣山更能发出嗡嗡的声响。优雅的月牙泉和粗犷的沙漠相互交融,就如同一对相互依偎不可分离的情侣,形成了极其独特的自然奇观。

原本还是寒天冻地,到了这里一下子变成了最适合观赏的春日季节。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出城就暖和起来了?”于飞飞一边把棉袄解开,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可能,是希望我们能看到最美的沙鸣山和明月泉吧。”王崇光看着一旁的于飞飞,微微一笑,他脑中所想象的场景就是在春季。

“说好的,我们一定要在五点前回到家。”于飞飞虽然嘴上仍忍不住叮嘱王崇光,但她的目光早就被这一沙一泉的景象所吸引。

王崇光带着于飞飞来到了一个沙坡上,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形如弯月、澄澈如镜的明月泉。

“真是神奇,都说水火不能相容,沙漠、清泉难以共存,但这泉却能够千百年来一直生存在黄沙之中。”于飞飞用手将额前被风沙吹乱的碎发给拨拢到两侧,露出一双乌黑深邃的大眼睛。

“你听过沙鸣山和明月泉的故事吗?”王崇光从包中取出一条红色头巾,轻轻地围系在于飞飞的头上,想为她遮挡一些风沙。

“鸣山王子和月泉仙子本是一对两小无猜的伙伴。长大后,鸣山成了沙漠的画工,月泉在艺坊表演歌舞。月泉才艺双全,竟被当地权贵强抢至府衙中。鸣山冒死救出月泉,向城南躲避,权贵苦苦相逼。后二人幸得高僧点化搭救,克服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相依相偎,长相厮守。后化为沙鸣山明月泉,沙泉相伴,沙水共生。”

于飞飞安静地听着王崇光的故事,她的头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王崇光的心扑通了一下,久违的心动竟然一时间让他有些分不清了,原来有着相爱之人陪伴的感觉是这般愉悦。他希望时间能够一直静止下去,永远停留在这刻。

在沙山的环抱之下,月牙泉似一个温婉女子,娴静优雅地躺在怀抱中。而周围那巍峨的鸣沙山,如同守护者,就这样静静地忠诚地守护她。

正当王崇光沉浸在和于飞飞独处时光之际,突然从远处刮来一阵大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王崇光一只手挡着脸,一只手将于飞飞护在怀中,突然感觉手背凉凉的,是一滴水落在上面。

“下雨了?”王崇光惊讶地朝天空看去,原本晴空无云的天气突然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他闭上眼,开始在脑中默念,“恢复成晴天,恢复成晴天。”可周遭的环境就像失灵了一样,完全没有变成他心里所想的那样,雨势开始逐渐变大。

“怎么回事?”他本来想喊48号停止这一切,回到现实生活中去。但看着满脸忧愁的于飞飞,他突然有几分不舍,那这次,这次绝对不能再丢下她了!王崇光坚定地拉起于飞飞的手,他不想再和她分开了,要一直陪着她。

“飞飞,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他们开始朝车站的方向跑去。

雨越来越大,很快便从滴滴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还没等他们跑到车站,就已经浑身都湿透了。沙漠下这么大的雨可真是罕见啊,而这一切还不在我的预想之内,王崇光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嘀咕。

“怎么办,我的衣服都湿了。”原本于飞飞头上围着的红头巾也已经成了块湿巾,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

“没事,我们先跑到车站再说。”王崇光把于飞飞的手拉得更紧了,他加快了步伐,可原本不算太远的车站依旧没有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我们没有跑错方向吧。”于飞飞的体力似乎有些跟不上了,吃力地说。

“再坚持一下,飞飞。”王崇光咬着牙,用手不停地擦着脸上的雨水,他努力想在这瓢泼大雨之中认清方向,但前方是雾蒙蒙的一片。

 

“Y教授,要不就停止吧,他身体不好,我怕这样极端的环境会让他受不了。”48号为难地看了Y教授一眼。

Y教授脸色阴沉地看着屏幕,他内心希望就让这小子死在这里吧,但转念想到这可能会影响公司的声誉,只好摆摆手示意停下。

48号按下了结束按钮,只见躺在手术椅上的王崇光突然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先生,不好意思啊,您的脑电波有些不稳定,所以我们系统后台生成的场景和您预想的可能有些不一样。”48号向扩音器里说着,对面的男人明显不接受这个说法。

“这不是不一样,这是出故障了啊!”王崇光气愤地走向那块单向玻璃,用力地拍打着,“而且我发现出问题的时候,还提醒让你们不要下雨,系统难道监测不到吗?你们这是故意的!”

“王先生,我向您道歉,这真的是出了bug。如果您还愿意继续的话,我们可以再从那个场景开始,我保证这次绝对和您想的是一样的。”

“哼!你们这个“元梦世界”简直就是漏洞百出,说白了就是和那些元宇宙公司一样,搞个噱头来圈一波快钱。”王崇光朝着玻璃露出嘲讽的神色。

48号无奈地转过身,看了Y教授一眼。Y教授的面孔顿时变得铁青,他的嘴唇颤抖着,快步走上前,一把拿起48号手中的扩音器:“你是在质疑元梦世界吗?”

王崇光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随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是你?”

“没错是我,杨柏。”扩音器里的男人用鼻子发出了轻蔑的哼声。

 

10

钱泽慧打算这周末去一趟母亲的老家。

她曾经跟着母亲去过两次,一次是在她十八岁高考结束之后,母亲突然问她要不要出去旅游一趟,她很高兴问母亲去哪里,母亲说带她去一个可以看到大漠风光的地方,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是母亲的故乡。

第二次是在母亲查出得病之后,她突然有一天说想回家乡看一眼,顺便带钱泽慧见一下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阿姐。

母亲称呼她为伊莎姐,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的姐姐。她们的感情很好,一见面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相拥而泣。

当时,依莎姐硬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钱泽慧,说万一她们母女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她。

钱泽惠唯一给她打过的一次电话,就是几年前将母亲去世的事情告诉了她。当时在电话里,依莎姐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始哭泣,像是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这次,她一到那里,就先给依莎姐打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依莎姐听到钱泽慧来了又惊又喜,想来机场接,但被钱泽慧婉拒了,她想先去一个地方。

 

“第一中学。”她从一辆的士上下来,看着门口的大理石墙上气派的四个大字,不由地念了出来。

原来这里曾经就是母亲的女儿念书的地方啊,果然是当地最好的中学,母亲当年一定很为她的女儿骄傲吧。她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这么令人骄傲的女儿最后却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母亲当时的悲痛与绝望之情可想而知。

钱泽慧在学校的四周都转了一圈,整个学校的围墙都有明显的翻新痕迹,她从围墙的缝隙中朝里看去,虽然是周末,但仍能看到校园里依旧有学生在。

她突然想到,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间,好像也是周末。

“师傅,你好。想请问一下,今天是周末,怎么学校里还有学生啊?”钱泽慧跑到正门口的门卫处,好奇地询问道。

门卫像是见到外星人一般,上下打量了一下钱泽慧:“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一中是不放假的。”

“什么?”

“就是七天都可以来上课啊。虽然周末不上大课,但是会有小组辅导。”门卫自豪地说着,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学校优秀吧,难怪能教出来这么多名牌大学的学生。”

“这样啊。”钱泽慧点点头,“您在这工作很久了吧?”

“十多年了吧。”门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那也是挺久了。我之前有个姐姐也是在这里念书的,想问问您在学校里还有工作了三十多年的教职工吗?”

“三十多年?那估计都退休了吧。”门卫蹙眉思索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有一个,后勤部的秦师傅!他现在六十多了,一直住在学校后面的小楼里。”

在钱泽慧的软磨硬泡以及一包烟的贿赂之后,门卫终于答应带她去见秦师傅。秦师傅住在学校食堂后面的一栋小楼里,这栋三层高的小楼外观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门口安着那种老式玻璃平移推拉门,门上贴着后勤服务四个字,和校园内其余崭新的教学楼截然不同。

“秦师傅,有人想来问你点事。”门卫拉开玻璃门之后,向一楼里屋呼喊道。

“来啦来啦。”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身体有些佝偻,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精神气,完全不像六十多的人。

“秦师傅,你好!我有些事想单独问问您。”钱泽慧微笑着走上前去,将秦师傅带到了房间的一角。

门卫倒也自觉,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的那包烟,走到了屋外。

“师傅,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您觉得有些冒昧,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钱泽慧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脸疑惑的秦师傅,开始讲述自己所看到的母亲笔记本里的内容。

“我这次来,就是想来寻找真相,也算是给我已离世的母亲一个交代。”她说完其实有些担心,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师傅根本忘了这件事。不过在她刚才的叙述过程里,秦师傅倒也没有打断她,而是认真地听完了全部。

“我记得,那个女孩的事。”秦师傅缓缓开口。

“所以,她真的是自杀吗?”钱泽慧赶紧追问。

“那个时候警方调查了很久,最后说是自杀。”秦师傅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钱泽慧的表情,“不过,我当时也不太相信。”

“是因为铁锁链的原因吗?”钱泽慧用手比划了一下窗口的高度,“如果一个人想要在学校里自杀,完全可以选择从教学楼的窗户跳下去,没必要费心思把楼顶的铁锁链给剪断啊。除非,这个铁锁链在她来到楼顶前就断了。所以,我猜测要么是学校监管不力,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提前剪断,然后引导她上楼顶。”

“我那时候没想到这么多,就是觉得这个剪铁锁链的钳子可能是从我地方拿去的。”秦师傅叹了口气。

“什么?”钱泽慧瞪大了眼睛。

“那个周末我刚好不在学校,等周一我回学校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发现我的工具箱有被人翻过的痕迹。”秦师傅指了指放在窗边的那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铁皮箱子。

“您当时有,有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吗?”钱泽惠紧张地看着他。

“我当然说了,我马上去找了后勤部的领导。然后那个领导带着几个人来看了一下,就把我的工具箱给拿走了,还让我不要和任何人说,说他们会转告给警方。”秦师傅走到铁皮箱子前,从里面翻找出了一把鲤鱼钳。

“这是?”钱泽惠凑近看,“您是觉得是用这把钳子夹断铁锁链的?”

“嗯,当年学校用的链子质量不行的,就挂着唬唬人用。但要是真有人故意想把它们剪断,我工具箱里也就这把鲤鱼钳能派派用场了,其他的我试过都不行。不过,这批工具是我新买的,当年的工具箱被他们拿走之后就没有还回来过。”秦师傅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愤愤不平。

“所以,其实最后警方也没能调查出来究竟是谁把链子剪断了是吧。”钱泽惠看着秦师傅,摇了摇头。

“是啊,我估计最后学校压根就没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为了推卸责任呗。”秦师傅哼了声,又把鲤鱼钳给放了回去。

“如果真的是用工具箱里的钳子的话,那只有学校的学生才知道......”钱泽惠有些不敢往下想了,或许母亲女儿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来,尝尝我们这的面。”伊莎姐从厨房里搬出一个脸盆大的碗,还是冒着热气的,直接放到钱泽惠面前。

“这么多啊。”钱泽惠惊讶地看着堆得快都满出来的面,赶紧摆摆手,“阿姨你太客气了。”

“快趁热吃,不然要坨了。”伊莎姐又拿了双筷子,将堆起来的面条和汤一起搅拌均匀。

“阿姨,我这次来,其实不单单是为了来拿母亲的遗物。”钱泽惠也拿起筷子,夹起一部分面条放到嘴里,西北的面食果然名不虚传,劲道爽滑,入口还有着淡淡的麦香味。

“我知道。”伊莎姐似乎并不意外。

伊莎姐平静的模样倒是在钱泽惠的意料之外,她停下了筷子,扭头看着伊莎姐问:“那您觉得我是为什么来的?”

“是为了飞飞来的吧。”伊莎姐也是爽快人,她脱口而出道。

钱泽惠不禁对眼前这个有些微胖的妇女产生了敬意,她原本还打算找些借口委婉地询问母亲过去的故事,没想到伊莎姐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毕竟你母亲已经离世好几年了,这时候来拿遗物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后来我猜估计是你知道了飞飞的事情,所以才打算再回来一趟,了解事情的全部。”伊莎姐的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但她的目光里依旧透露着几分锐利,任何人在她面前仿佛是透明一般,根本隐藏不了。

“确实是......这样,抱歉,电话里没和您说实话。”钱泽惠的脸有些发红。

伊莎姐没说什么,只是碰了碰钱泽惠面前的大碗,示意她接着吃。

“孩子,既然你为这事特意过来一趟,那阿姨也和你摊开了说,这件事情对你母亲伤害很深,也是因为飞飞离世了,所以她才想换个城市,重新来过。至于领养你,”伊莎姐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钱泽惠的额头,“我想,是她的一种赎罪方式吧。”

“赎罪?”钱泽惠眼前的面已经快要见底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太饿了还是面太好吃了,一大碗面几乎都被她吃完了。

“其实飞飞的死,和阿妹关系很大。阿妹性格比较强势一点,所以在孩子教育这方面一直都是很独断专行,她对飞飞的成绩要求很高,只要飞飞没有达到她定的目标,打骂是少不了的。你说孩子快高考了,肯定心理压力很大,偶尔考得不太好也很正常,但她每次都是,唉,最后把孩子逼上绝路,何苦呢?”伊莎姐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我印象里的母亲,她不是这样的啊。”钱泽惠对伊莎姐口中的母亲形象产生了怀疑,她眼中的母亲是包容且亲切的,一直鼓励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在学习上也从来没有给她设定过任何目标,只要尽力就行。

“所以说是赎罪嘛,她知道了自己的错误,对于下一个孩子就想尽可能地去弥补。”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再领养一个小孩呢?”钱泽惠将困扰了很久的问题说了出来。

伊莎姐的嘴动了一下,但没有出声。她好像是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但又被她直率的性格给拉了回来。终于,她起身走到里面的屋子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箱。

“你母亲的遗物都在这里了,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有些东西说就先放在我这里,但后来她也没来拿过。我都没动,一直放在这个箱子里,你带着箱子都拿走吧。”

钱泽惠结接过牛皮箱,箱子有些沉。她打开扣盖,里面大部分都是书,还有几件衣服和一个首饰盒子。

钱泽惠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是一本叫《审判》的书,黑色的封面上印着一个跪倒在地的男人,模糊的印刷看不清他的表情。她随意地翻动了几页,突然从书页间掉出了一张书签。

钱泽惠将书签捡了起来,其实是一张小照片,只是被用作了书签。照片的像素不是很高,印着一个年轻女孩的侧脸。

钱泽惠紧紧地注视着照片上的女孩,她第一反应是困惑,自己的照片怎么会夹在书里呢?随后仔细地一对比,发现这不是她,而是一个和自己长得非常相像的女生。

她将小照片翻了过来,突然,眼睛落在了背面的一行小字上,她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那行字写的是“于飞飞像”。

 

11

是一个在你的回忆里存在了二十多年的人重要还是一个在现实中陪伴你度过二十多年的人重要?

王崇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尤其是在他和杨柏的对话之后。

 

“这么多年,还是沉浸在你的算法世界里啊。”王崇光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知道我妹妹为了你,也没有结婚吧。”

“刘希的事,是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如果你真的感觉对不起她的话,就不会耽误她这么久,你不喜欢她就直说啊,一次次给她希望,又一次次让她失望。你知道吗,她当时为了你才去念国外的那个什么破音乐学院!就是为了离你近一点!”

“我都知道。”杨柏平静地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气愤的王崇光,仿佛王崇光所说的一切他都已经预料到了。

“我和你这种人无话可说,我警告你,你这次回来最好不要再和刘希有任何联系,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这么做,对得起单晓莲吗?”杨柏的嘴角微微上翘,斜眼看着王崇光。

王崇光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板起脸,怒视着玻璃的另一头,“这和你无关。”

“是吗?可你知道吗,元梦世界的概念是我想出来的,也就是说,你在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杨柏骄傲地俯视着王崇光,他高中的时候就比王崇光高半个头,如今的他,似乎更加挺拔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崇光的脸涨红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攥成拳。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我的开发者身份。”杨柏推了推眼镜,“在元梦世界,算力算法决定一切。”

王崇光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他退后了几步,但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差点没站稳,“刚才突然的大雨也是你搞的鬼吧。”

杨柏看着眼前这个气愤但又无能为力的男人,他内心感到无比痛快,“我也算能够赢你一次了。”杨柏心想。

“你以后就别来了,为了单晓莲。”他甩下这一句话给在玻璃那端依旧愤怒的王崇光。

 

“晓莲?她知道了吗?”王崇光想起之前在餐桌上她曾问起关于元梦公司的事情,估计那个时候她就有所察觉了。

那她会知道自己得病的事情吗?虽然王崇光觉得自己在单晓莲面前掩饰得还可以,但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确实很准。

他能想象如果单晓莲知道了自己已经是肺癌晚期,估计会逼着他去做各种化疗,尝试各种治疗办法,吃各种“可能有效果”的药。她总是这样,永远在做她自认为对的事,而从来没有问过王崇光到底愿不愿意。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单晓莲功不可没。当年,在他大学快要毕业,和所有毕业生一样开始为工作发愁的时候,单晓莲突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出国留学,学费和生活费不需要他负担,单晓莲的父亲会帮他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先和单晓莲结婚。

王崇光不讨厌单晓莲,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更不用说爱。可进入一段婚姻的前提,一定需要爱吗?

他是个男人,也是个从小地方出来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全国顶尖学府的人,如果能去国外镀个金的话,他能离世俗对于成功的标准更近。他太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渴望自己能让母亲骄傲,渴望所有过去看不起他们家的人都可以形惭自愧。

反正他真正爱的人已经死了,娶谁又有什么不同呢?

当年,虽然他提出过离婚,也和单晓莲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分居。但现在的他回想起来,还是很感谢单晓莲没有放弃这段婚姻,而是坚守着作为妻子的职责,倒是他,并没有承担起丈夫的责任。

所以,他对单晓莲更多是愧疚,他已经写好遗书了,在他死后会把公司的股份和所有的财产都给单晓莲。

“这是她应得的,也是我这个不称职丈夫能给她的最后一点补偿吧。”王崇光想。

他看见车窗外有一对男女,他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男生凑近女生,轻轻地在女生的耳边说着话,女生娇羞地红着脸低头倾听。当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和于飞飞这样结伴走在放学的路上,短短十来分钟的同行时光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不会有任何人的打扰,就像是只有他们俩存在的世界。他们一起讨论今天老师上课时提出来的问题,讨论同学趣事和八卦,讨论最近在看什么书籍,还经常会互换书看。

他那时才发现,原来于飞飞和自己有这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她那张清冷的面庞下藏着一颗温暖有趣的心灵。

“是一个在你的回忆里存在了二十多年的人重要还是一个在现实中陪伴你度过二十多年的人重要?”王崇光重复着这个问题,“记忆世界和现实世界难道就不能并存吗?”

可以,因为元梦世界的出现,让这一切都成为了现实。

 

Y教授来到了一间密闭的房间,房间里摆放着一台庞大且外观复杂的设备,他静静地打开屏幕,坐在面前。

他曾经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十年,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研究到晚上十一点,雷打不动,没有任何的娱乐社交。

这一切,都是为了脑中的那个执念。

Y教授闭上眼睛,轻轻地按下桌面仪器上的红色按钮。视网膜前缓缓印出了一座数码城的样子。突然,数码城开始晃动起来,发黄的墙皮缓缓脱落,大门、玻璃窗开始向外翻倒、破碎......剥去一阵剧烈的风沙吹拂的外衣之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幢只有两层楼高的小楼前,楼外的大门侧边挂着“天天数码”的金属字。

这是他少年时期常去的一家卖各类电子产品的市场,里面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也许你上午丢失的手机下午就能在这里找到。

Y教授抬起头看着这座外立面已经有些发黄的大楼,正当他还陷入在沉思之中时,立刻有几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围了上来。

“哥,要手机不。新货,刚到的。”他们边说边把怀里揣着的塑料袋打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放着十几部黑着屏的板砖手机。

Y教授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从几个围着的男人中脱身,径直走到了楼内。数码城的一楼卖电脑、手机、相机这种常见电子产品,二楼是零配件和维修店铺。现在是下午两三点钟,整个楼的生意不好不坏,陆陆续续有一些顾客进出。

Y教授走向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铺子,一个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前眯着眼睛休息。Y教授敲了敲柜台台面,他一下子就醒了。

“哟,是大哥啊,好久不见了,你的相机早就修好了。”说着,他便麻利地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台数码相机,“海鸥这机子可不便宜啊,不过数码机可比胶卷机方便多了。”

Y教授点点头,他从小就很喜欢电子产品,当年他也是在学校里拿着数码相机到处拍照晃悠,可以说校园的角角落落都被他拍遍了,但他最后悔的是没能留下于飞飞的最后一面。

他曾经拍过很多张于飞飞的照片,镜头里的于飞飞是最美的,她的身形小巧,骨相立体,搭配上合适的光线角度,就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让看过的人久久不能忘却。只可惜,这份美,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

 

Y教授拿着相机,往一中的方向走。天空逐渐变得阴沉,随时就要下雨的样子,就和那天一样,他想。

他选择了一条和那天同样的道路,前面是个十字路口,他找了一颗枝干粗壮的树,准备好了相机,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很快,一个熟悉的男孩出现在了视野之内,男孩站在路口处四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人。Y教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年轻时候的王崇光,他苍白的嘴唇总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然后,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

白色人影是于飞飞,风袖飘飘,发丝清扬,身穿一席白裙的她是那般清冷,深邃的眼眸里泛着幽幽华光,滴水樱桃般的小嘴......Y教授将相机的焦距拉到了最大,他不想错过于飞飞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王崇光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那是看见心上人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Y教授的距离他们有些远,只能看见他们的动作但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但他拼命地按着快门,将王崇光瞬间的表情变化也拍得一清二楚。

终于,他拍到他最想要看到的一幕,于飞飞将一封信塞到了王崇光的手里,然后转身离开了。王崇光低着头接过那封信,他苍白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他始终站在原地,一直到于飞飞离开之后,他还是没有打开那封信。

“其实,当年于飞飞的死吧,我总觉得和崇光有关系。我那时刚好要回家,无意间看到,于飞飞和崇光在学校旁边的十字路口......”这是在杨柏即将出国的时候,单晓莲在他的送别会上告诉他的。当时单晓莲有些喝多了,话没说完就醉倒在桌上,可听到这些话的杨柏却无比清醒。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知道那年在十字路口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但能解答这两个问题的,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王崇光了。“要是,能看到王崇光的记忆就好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却最终真的被他变成了现实,虽然,他从没想过王崇光会主动来到元梦,但王崇光的出现,却让他的计划开始走上了正轨。

“接下来就是看看那封信写了什么了。”很显然,目前王崇光的记忆里这部分内容还没有被元梦的系统记录下来,不过不要紧,他断定王崇光一定会再来的。

“因为,他还没有弥补他的遗憾。”Y教授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按下了桌面上的蓝色按钮,眼前又重新恢复原样。

他从屏幕前起身,掏出了口袋里的门卡,“滴——”在密闭房间的里面出现了一道隐门。他走到里面,按动了在墙上的灯,一个女人躺在中央的手术椅上。她的双眼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

“飞飞,再忍耐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够在现实中见面了。”Y教授走过去,缓缓地俯身,在她的耳畔轻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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