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荷鲁斯之乱 - 颂歌 Canticle
年幼的费鲁斯·马努斯坠落在一个不见天日的世界上,他只有不断斗争才能生存下去。他发现了一处古怪的遗迹,却在调查它时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可怕怪物。

Canticle 颂歌
作者 David Guymer
译者 nutellaisgood

男孩没有名字。
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舱室标记他为“十”,但自从他苏醒的那一天起,他已获得了无数名号。卡拉许之峰的风暴巨人、蛰伏于有意识的矿脉中的黑岩之灵、工匠贤者和神秘的战士们把他叫做“灾变”。正是他的从天而降摧毁了他们在山中的修道院,也正是他的探索将被囚禁于此的巨龙无意间放了出来。男孩并没能阻止它。他那时还不够强大。从那天开始,男孩把自己称为“猎人”。他一路跟寻它毁灭的踪迹,来到了覆盖着黑色冰雪的表层世界。缠绵于卡拉许山脚阴魂不散的幻象——由时空、甚至理智错乱而诞生的神秘人格的残影——把他叫做“终焉”。在更南边,黑色的冰雪变为了崎岖的冻原,远古失落的文明所建造的金字塔型建筑在沙尘中拔地而起,它们完美的几何形状不为风暴呼啸所动,它们的封印完美如初,直到男孩的到来。守卫着这些迷宫般墓穴的机械蛛和相位恶灵并没有为他起名,它们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但是那些最终迫不得已与他交流的幻象算法把他叫做“瑞休·奈特杰尔”。它的意思是人类之子。
晋升者的碎片军阀们把他叫做“血肉之躯”。
这个名字当初是被即兴而取,代表了取名者的渴望,他是一件无价之宝,不应籍籍无名。然后,这个名字带上了轻蔑的意味,因为他们想让男孩加入他们劳工集体的努力付诸东流。最后,这个名字代表着恐惧,男孩一台台地拆解了他们的收割机,然后朝着他们而来。
在他担负的所有名号中,最令他产生认同的便是这个。
他的确是血肉之躯。
但是它也并不长久。他要名字做什么?
他在黑暗之巅的遗迹和曾经无比强大的文明的废墟的废墟中行走,后者的年岁已经深不可究。他继续向南,跟随着他放出的生化机械野兽的脚步。
就算这个漆黑一片的世界的确围绕着某颗恒星旋转,男孩也从未见过。如果说这颗星球上还有时节变化,那现在便是冬天。它永恒不变,如同一席黑袍笼罩着大地,每一阵狂风都是一场天灾。四下都不见天日。光明会不时地随机出现。疯狂的风速和空气中充斥着的富电粒子迸发出频繁而不稳定的电磁爆。男孩从未学过这些,但是他却了然于胸,一切仿佛浑然天成。他如饥似渴地理解着发生的一切,也以同样的热情将自己不断变化的身躯投入每一轮新的试炼中。
若是一切都有极限,那么男孩还没有达到自己的极限。
在他不断面对新的挑战时,他已然经历了时光荏苒,而随着他不断前行,他的肢体逐渐生长,肌肉逐渐坚实,男孩的身体慢慢变成了他还未能理解的其他某种事物。
在那时,他还从未遇见过与自己相似的存在。

男孩朝那个死物伸出手。
它的身形比他稍小一些,被一层陶瓷外壳所包裹。弯曲外壳的上面有着一些象形文字,却被风沙与年岁磨蚀得看不清楚。
它有着两条胳膊、两条腿和一个脑袋。虽然它与他遇见的许多机械、半机械和噩梦般的生物十分相似,男孩却很少见到左右对称的生物。然而,这具身体的构造却让他感到本能地熟悉,似乎十分符合他的逻辑思维。
他从这具尸体的脸上拂去尘土。风从他的手背上呼啸而过,黑色的砂砾迅速地堆积过他的中指,短暂地遮盖住下方的目镜。破碎的玻璃上遍布裂痕,还有着一圈圈模糊的圆环,那是风中沙尘侵蚀的痕迹,却又没能彻底地击碎玻璃。有一些磨损看上去尤为久远,那些印痕也更宽。男孩并不觉得这具尸体的年岁有这些破损这么久远。新旧与否的原材料都不会长久地无人问津。只要是风沙没能掩埋或是摧毁的一切,有着任何鸟卜设备的科技拾荒者都会蜂拥而至。
他透过破碎的目镜往里看。
里面的是一张脸。
它冷硬而苍白,瘦骨嶙峋。左右对称的脸旁是一团长而乱的深灰色头发。额头紧贴着头盔的内部,似乎在朝旁边看,头发遮住了斑驳的淤青。双眼空洞而无神。嘴唇乌青。男孩盯着它,被彻底迷住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一直深信,他有着远超眼前这些艰难险阻的更为远大的目标。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是知道它存在于某处,而他需要变得足够强大以面对它。这具脆弱的尸体并不是那个目标,但却是他在找寻它的道路上迈出的一步。
他抬头看去。
北地的山峦已然在他身后。面前的是一片强风吹拂、沙尘漫天的低地。金属的碎片散落在沙漠之中,风吹动着它们。扭曲的金属躯体趔趄地行走着。它们是由黑铁铸成的畸形士兵,早已不复往日的活跃,每往前走一步就会被风往回推两步,黑色的沙尘将它们一片片地掩埋。
很快,它们就将不复存在。
然后,它们也会变为沙尘。
在它们踽踽前行的队伍之外,一台饱经风霜的梯形钢铁巨人斜卧着,其底盘的支架暴露在外,如同一头装甲巨兽被推翻在地,露出了下方柔软的部位。巨大的橡胶轮胎比男孩还要高,胎面比男孩的整只手都要厚,它们在风中滚动着。履带的碎片散落在被风吹散的遗骸中,还有其他更大的碎块,比如炮座、外装甲和传感列阵线圈。男孩在脑中重新组装了这台超重的载具。它长而低矮,由巨大的轮胎和满是螺钉的履带支撑着,它的重心极低,只有百万年一见的风暴才能掀翻它。男孩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怪物明显受到了攻击。铠甲外壳上的凹痕是由粒子爆炸造成的。他先前发现的尸体或许是在驾驶这些机械时被炸飞了。他们可能是被爆炸所杀,也可能是在他们外铠甲的脐带系统损坏、与载具断开联系后殒命的。
男孩收回了手。
沙尘再一次地掩埋了那张脸。
他再一次扫视着这片废墟,努力忽略着腹中传来的隆隆抱怨声。
他以沙土为食,配以他能搜寻到的各色矿物与金属。他的生理构造让他得以消化摄入的任何无机质,但就算凭他从自己捕杀的生化食尸鬼和披着人皮的半机械掠夺者身上搜刮到的有机质也无法缓解他的饥饿。上一次的真正满足还是在他除尽晋升者最后的碎片军阀时。他闯入了他们的氨素罐间,大快朵颐着氨基酸浆和脂肪油膏,直到他饱到懒得抬起眼皮,但就算是那一次的盛宴也没能维持他的新陈代谢很久。在某种程度上,男孩几乎爱上了这种饥饿感。它犹如他的使魔,让他专心致志、明察秋毫。
若不是他的腹中咕咕作响,他可能会对这载具的遗骸置之不理,继续往南前进。
他考虑着是否要打破这具尸体的盔甲,吃掉里面的肉,但是他没有这么做。男孩并不确定为什么,但是那张脸与那个身形的熟悉感却挥之不去。他希望自己不会为此后悔。他知道自己无法保证在回来时,那具尸体还在那里。
伴着一声金属的微响,他站起身来。
就算是在未来的时日,他的铠甲也算得上是一件杰作,只是受限于材料和他能获得的、打造它的工具,但是其间那富有远见的天才却显露无疑。精金铠甲被用铜环串在一起,拟动水晶带被化学焊接在了一起,打造成极硬的玻璃钢片。这些形形色色的材料被连结在一起,却不可避免地让他的一些身体部位暴露在外。他的左前臂、两条腿、双手和脑袋。他的双眼如同银币般闪闪发光。他的头发粗糙而乌黑。
风暴朝他呼啸而来,男孩紧咬牙关,享受着它对自己的推阻与抓挠。他绷紧肌肉,抵抗到底。
他要赢下这场斗争。
他把手中武器的柄插进了沙中。
那柄武器的形状类似于一把大砍刀。它的长柄来自风暴巨人先知王的脊椎。弯曲的刀刃曾经是相位恶灵的利爪。就算是男孩将它从那台鬼魂机械上扯下来后,它似乎也保留了一些跨维度的力量。它将自己与武器柄融合在了一起,仿佛回应了男孩的愿景。他在沙漠中发现了许多远程武器,还有强大的固体抛射武器,以及那些以他与生俱来的天才可以想到的、任何收集各种形式的物质与能量的设备。他也用找到的部件组装了几件自己的武器。他造出了由电磁力驱动的转换爆能枪,还有发射压缩沙土的自动火炮。但是无论男孩如何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他都没能造出一件能够匹敌他手中挥舞的大刀的武器。
男孩一边向前走,一边嘎吱嘎吱地大嚼着被风吹散的残骸碎片。那台超重履带机械侧面的裂口残暴而黑洞洞地大开着,莫名地诱人。
没有尸体会长久地无人问津。

他发现一个拾荒者正在吞食传感列阵的线圈。这个生物伏在一块被扯下来的镶板上,带着无脊椎捕食者的专心致志。它背部形同死尸般的黑色肌肉上包裹着金属外壳和一条条缆线。当男孩赤脚踏在坍塌在地的金属舱壁上时,这个生物从它的美餐上猛地抬起了视线。它的嘴中漏出被咀嚼了一半的电线。它的眼睛被改造成了迟钝的感知生化义体,激光射在了早已千疮百孔的穹顶上,又如同酸液般直冲男孩而来。它呻吟着。当它起身时,周围闪烁着一片微弱的动力场,能够抵挡那些低质量却高速的攻击,它们可以将一只机械僵尸的肌肉组织飞快地从钢铁骨架上扯下来。
但它在利刃面前毫无作用。
在僵尸彻底起身之前,男孩用他的大砍刀刺穿了它,将它躯干的铠甲击得粉碎,然后把它钉在了它之前正大快朵颐的舱壁上。
寄宿于刀刃中的古怪能量倾泻在了电器上,使得墙上激起一阵火花。机械僵尸在男孩眼前抽搐着,然后变得焦黑,随着无数细小的电线被塞入它的喉管,强行输入着电力。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没有死。它继续咀嚼着正在炙烤它内里的缆线,双手朝着男孩抓来。
男孩不知道是这个东西饥渴的呻吟声还是四溅的火花引来了同伴。
穹顶下左右伸出狭窄的走廊,通往这台动弹不得的巨兽深处。舱口露出了一架铁梯,由于这辆载具已然翻倒在地,它从垂直的攀爬路线变为了水平的狭道。
四下里传来野兽的吼叫与金属的尖啸声。
一只机械僵尸沿着走廊奔到男孩右边,他急忙转过身去。它的身体被尖锐的边缘包裹着,亮眼放光,金属的外骨骼在它奔跑着的通道表面擦起了火花。这些生物启动的速度很慢,但是一旦它们认准了目标,它们的捕猎动作便会和男孩一样迅捷。它们的下肢被弹簧刀刃和活塞所取代,身上遍布电子移植激发器,由废弃能源驱动着爬行。
男孩将大砍刀留在原地,把第一只僵尸钉在舱壁上,然后徒手握住第二只机械僵尸向他伸来的利爪。他将它的手腕扭至背后,然后用右手抓住僵尸的侧脸,将它砸在墙上。电流蹿过支离破碎的头颅,刺到了男孩的手指,如今变为无头的僵尸又向他的腰甲伸出利爪。
男孩低吼一声,第三只僵尸从他身后走廊里悬挂的虬结线缆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饥饿的呻吟。他觉得只有摧毁它们的有机大脑才能杀掉它们。男孩将无头的机械僵尸扔到一边,朝新来的僵尸猛踹一脚,将它踢到了舱壁上。第四只从舱口探出头来。
在意识到自己被包围的前一秒,男孩抓住了它头上遍布的激发柱,把它从狭道里拽了出来。男孩把僵尸夹在自己的拳头和舱口之间,如同敲打一块铁片般锤上它的脊椎。什么东西碎掉了。一条胳膊瘫软地垂下,动作控制系统停止了运作。
男孩在脑中计算着。他认为动作皮层应该位于第十二和第十七节脊柱之间。他尝试着又锤了一拳。这个生物朝着舱壁呈V字形弓起了背,然后它感知生化义体后的灯光熄灭了。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僵尸也站起身来。那只无头的僵尸摇摇晃晃,朝空气胡乱地挥舞着手爪。另外一只发出了呻吟,与男孩撞了个满怀。男孩挣扎着将这个亡灵推开,被电流灼烧的腐肉所发出的恶臭充斥着他的口鼻。它的利爪抓挠着他的铠甲。嗡嗡作响的机械巨口朝他的脸咬来。男孩发出一声怒吼,把僵尸猛推向舱壁。粗暴的冲击力挤碎了机械僵尸的软组织,但是它不为所动。它一口咬住了男孩的肩膀。它牙齿发出的嗡嗡响声在碰到铠甲上的矿物成分时变为了尖啸。这只翻倒的钢铁巨兽能够提供的养分一定比自己多,但是男孩觉得这些僵尸的拾荒程序协议或许有着某种优先级,它们的首要目标是吞噬身边存在的威胁。
那只无头的机械僵尸蹒跚着爬到他身后,用潮湿的脖颈口供着他的后脑。它依旧试图把他吃了。男孩意识到,千钧一发之际,它的核心程序就会重新评估状况,然后对它发出用利爪撕碎自己的指令。
他由着第一只僵尸大快朵颐自己的肩甲,伸手向后够去,从无头僵尸的颈腔中撕扯着任何他能扯下来的缆线和电路。他的手指摸到了几块软骨与橡胶管,然后向里挖掘,抠出了几块肉,发现了一只铜梭锥形的头部。男孩用力扯着它。它被扯开了。一大块生化改造过的呼吸系统组织也随之被扯了下来。这个东西终于窒息而死了,橡胶肺和一团与之相连的细长机械卡在它的脖颈里。
他的肩甲几乎被啃没了。
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男孩大吼一声,将最后一只僵尸推开,然后报以老拳。
他的拳头砸碎了牙齿与大脑,直通它的颅后,也对它身后的舱壁造成了破坏。这只僵尸改变了自己的算法,试图用手爪攫住男孩,却发现自己已然被男孩的胳膊抵住脸,牢牢嵌在了墙上。利爪抓挠着男孩已经破烂不堪的盔甲,他用脚后跟踩住僵尸的腹部,然后伴着一声用力的怒吼,他将这个机械僵尸的身体和腿撕成了两半。他在这个生物腐烂的小腹中摸索着动作皮层,然后踩碎了它。
男孩趔趄地走着,将脚踏在他刚刚刺穿、如今正斜靠在舱壁上的僵尸的肩膀上,把他的大砍刀拔了出来。
然后他剧烈地喘息着,将它踩在脚下,用刀刃摧毁了这个还在蠕动的生物。

男孩很快发现他的身体没法挤进那个舱门里,于是他决定从走廊进入这辆履带载具。左右各有一条走廊,而他往右边的走去。密闭空间的陈腐气味已经渗入了金属之中,而即便在他身后几米便有狂风在穹顶下刮过,走廊里依旧弥漫着机油、尿液和汗水的恶臭。就算对男孩来说,空间也十分狭窄,而当他腹部着地地爬行在大约有五米长的舱壁上时,他的鼻子由于闻到了更加新鲜的腐臭而皱了起来。
他从“墙”边跳下来,进入了一个圆柱形的房间,里面有着磨损的金属、被絮毛阻塞的通风口和破损的辐射滤网。一排控制台原本被折叠收起在了天花板上,如今变成了他左手边的墙,但是这辆载具所遭受的攻击和吞食却让它们掉了下来,如同肠子般的缆线垂向地面。这些控制台和线缆都有被啃啮过的痕迹。一名坦克驾驶员被啃食了一半的尸体残躯散落在设备台上。那便是恶臭的来源。他的脸已经所剩无几了,但他却像男孩在外面找到的尸体一样,给他一种熟悉的相似感。和他一样,这是一个人。他并没有穿外盔甲。男孩觉得这是因为在这辆机械巨兽的外壳被攻破之前,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男孩只是草草扫了那具尸体一眼,便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些控制台。它们依旧连接着电源,只有一些被机械僵尸啃食过的数据隔离层有些老化,或是喷溅着火花。他迅速却十分有技巧地检查着显示屏,留意着任何与库存或储存设备有关的装置。食物。燃料。武器。材料。男孩有些悲伤地扯了扯他的肩甲,发现机械僵尸咬下的缺口能容得下他右手的四根手指。这副铠甲其实早就需要修理了。他的身体还没有停止成长,而这副铠甲也快要容不下他了。
这辆倒下的超重载具一定包含能够重新打造整副铠甲的金属,可首先他得有办法收集它们。但是他却没办法。
机械僵尸仅仅是一个开始。每一只装载着鸟卜设备、以金属为食的食尸鬼和掠夺者都会被这艘巨大的残骸吸引,而男孩知道就算是他也没法打退所有的怪物。
北方的冻原教会了男孩坚韧不拔,同时也教会了他勤于思考,只去打必胜之仗,不去管那些他赢不了的。
他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从身旁的机械僵尸手上扯下来的手指,碰了碰一块显示屏。操作这些数据控制平台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本能。正如同他刚从卡拉许的残骸中爬出来时就知道该如何战斗与生存,他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看懂电脑系统里复杂的象形文字。它似乎是有意地专为他的思维所设计。又或者说,他的思维是有意地专为这些系统所设计。男孩打开了似乎是蓝图的文件,忍受着漫长的加载时间,等着简单的交互系统处理他绕开有着食人僵尸通道的指令。
他点了点那张图,程序终于加载了出来。
屏幕模糊了一下。
履带载具的中间有一个坚固的房间,它距离外面最远,处于关键的后方引擎和前方驾驶室的正中间。根据他眼前的蓝图,它有自己的独立能源供应装置、环境防护盾和设备间。
若要说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搜刮,那一定就是那里。
男孩把终端控制台的玻璃砸碎,从里面拿出了交互平板。他已经记下了路线图,不想让别的生物或是人发现这里,然后将他堵在这辆载具狭窄的通道里。他吃完了那只僵尸手,用牙齿啃磨着骨头,将里面的金属粒吐在手心,以备将来使用。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大砍刀,爬回了走廊里。

还有六只机械僵尸。
两只抓挠着防爆门,如同正在掘墓的机械狼。还有一只对着控制系统又舔又咬。它由电能驱动的力量和不死者的耐心已经让它扯掉了装饰板,但是门锁的秘钥却是僵尸简陋的大脑远不能破解的。剩下的三只吃掉了舱壁上的小灯和天花板上的灯管,所剩无几的几盏正有气无力地闪烁着,照亮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僵尸,如同一场噩梦。
在开阔的场地,男孩可以单挑这六只。但是在现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的铠甲也已经破烂不堪,他并没有获胜的自信。他并不自信自己能够直接冲入下一场战斗。
但无论那个坚固的房间里有什么,那都是它们想要的东西,也是他想要的东西。
男孩从他的弹药带上解下一只手雷罐,把它扔进了前厅。
它滚落在满是铆钉的、如今已经变成地板的墙上,哐啷作响。六对感知生化义体一同转向声音的来源。他是在一处和这里十分相似的遗迹里捡到的它,但是那里更加古老,也早已被搜刮干净,男孩掘了个坑才找到它。但是它的确物有所值。他曾经用它来盛水,在他还有水的时候。现在它的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颗砂砾,但是这些机械僵尸并不知道。它们的感知生化义体探测到了一颗手雷,而它们的拾荒程序也作出了相应的反应。
它们用“眼睛”跟随着那只手雷罐,摇晃着从最近的防爆门离去,并没有去管走进来的男孩。
随着大砍刀凌厉的一挥,距离走廊最近的僵尸已经身首分离。男孩又往里迈了一步,转过身来,借助惯性将刀刃握得离自己更近一些,如同镰刀般挥舞着它,斩向僵尸的躯干。它的腹中淌出萎缩的肠道。刀刃从僵尸身躯中抽出来的力道将它往前拖去,将它提了起来。这个生物的小腹被男孩的刀刃挑飞了出去,肌肉组织从金属骨架下剥离。它的腿扭曲地靠在了舱壁上。男孩将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又舞了起来,朝第二只僵尸挥出一刀,将它从下至上斩为两截。其中一半瘫软在地,死肉如灌铅般沉重。另一半癫痫般疯狂地抽搐着,用一只手和一条腿爬向男孩。
就在这时,其他的四只已经更新了算法。
随着电子移植激发器开始运作,空气中甚至都染上了电流的焦糊气味,前厅里充斥着腐肉的恶臭和被重新加热的血腥味。当距离男孩最近的一只朝他扑来时,他听到了自动推进器的一声爆响。
他把大砍刀举起,充当屏障。那只僵尸直直地冲了上来,他受到一股蛮力的推挤。男孩向后退却,僵尸啃啮着刀柄,想要去咬他的脸。他大吼一声,转过上半身,把僵尸推到墙上。他倚靠着它,抬起一只脚,向后猛踹。他的脚后跟碰到了一只僵尸的胸甲,将对方踢倒在地,它倒在那只已经被劈作两半、依旧在朝他爬来的僵尸身上,让后者不再抽搐。
男孩将大砍刀劈向那只他按在墙上的僵尸。它的胸口不断地冒出电流和粘稠的液体,男孩又将刀向后挥去,砍入另一只僵尸的肩膀。它被某种极其细密的超材料薄甲所包裹,超维度的刀刃砍上去竟被弹开了。实际造成的伤害或许十分微小,但是男孩却足够强壮,光是刚才的冲击力就足以把僵尸震得四仰八叉。
男孩在心里提醒自己,战斗结束之后要想办法修好自己的肩甲。
不断呻吟着的机械僵尸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还有三只。
他用牙齿咬、用脚踢、用嘴啃、用头顶,从这些腐烂的躯体上扯下金属与血肉,即便它们包裹着能量的利爪一直在抓挠着他。他用蛮力把其中一只推到墙上,把另一只扔向一边,这让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在这两只重新充能然后向他扑来前彻底把另一只揍到关机。有一只的动作更快,用自己的弹簧刃向后跳去。男孩抓住了它胸甲上的金属突起。他一手握拳,然后一条胳膊用力,发出一声怒吼,将那只僵尸的头揍到头顶舱壁破碎的灯管上。电流窜过僵尸的身体,男孩松开手,对它又踢上好几脚。最后一只僵尸依旧在朝他跑来,男孩向旁边躲闪。时机正好。僵尸被金属盔甲包裹的腿正欲冲刺,男孩正好用大砍刀刺穿了它的脊柱。它停在了半空中,然后一头砸向了舱壁,将腿甩向男孩。他又朝它弯曲的脊椎左劈右砍,直到它的四肢都不再颤动。
它的嘴依旧在啃咬着舱壁,但是男孩对此不以为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来,把僵尸肩膀上奇异的金属甲片扯了下来。他把它别在了自己的皮带上,然后在安装在防爆门旁的“地板”上的控制台旁边蹲下身。
僵尸粗暴的破门而入的尝试对于核心硬件几乎毫发无伤。大门由精金合金铸成,外面包裹着某种削弱能量的陶瓷,可以抵御热熔炸弹或是锁链拳套的攻击,甚至是另一辆装甲载具的重装。如果它保护着的主控系统会如此轻易地崩溃,大门被修建得如此坚固简直是浪费材料。
他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发现核心机魂周围有好几层防御系统,需要一系列生化和基因锁才能解开的初始授权,还有更多也更加晦涩的符文和图像识别系统。这些机械僵尸就算努力一千年也没法解锁。如果男孩或者是任何跟随着他来到这里的人没有加以干涉,它们极有可能会一直不停地用简单的动作攻击门锁,直到它们的身体分崩离析,尽管大脑却还在运作。
男孩花了大约五分钟就成功了。
只是眼下的这场战斗形式依旧不容小觑。
门锁逐一解除,防爆门嘶嘶作响地打开了。
男孩走了进去。

墙边排列着铝制支架,它们被钉在了墙上,以便在崎岖而多变的地形上保持稳定。在这辆履带机械侧翻过来前,这应该是有用的。如今,各种罐头与一包包干燥食品散乱地掉在舱壁上。男孩用脚翻找着货堆。他笑了。大部分都是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医疗用品和弹药匣,不过这些他都用不上。尽管如此,算上他能从防爆门和僵尸身上搜刮到的金属,还有那些在传感列阵里找到的、可以改进他自己的鸟卜仪的装置,这趟冒险值得他所付出的精力和时间。男孩用脚尖从一具尸体上拣出一块脱水蛋白棒。
这具尸骸比上一具保存得更为完好。他苍白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和衣服上手工缝制的皮甲都十分完整。只是他背后的缺口和环绕缺口的那圈融化又凝结起来的肌肉组织道出了他的悲惨结局。
“把矛放下……”
他抬起头来,然后愣在了原地。
一个身着漆黑外甲的女人蹲在房间另一头的一小堆罐头后面。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武器,其形状介于重型手枪和紧凑型突击武器之间,上面满是抖动的叶片和笨重的电池。
男孩能够流利地说十几种语言。
他掌握了风暴巨人那令人费解的遣词造句,翻译过墓穴中巨大电脑的象形文码,知晓过去与现在、甚至还有现实之外领域中的语言,那里有着沉眠于梦境之中的机魂。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听到凡夫俗子开口说话。
“你……和我很像。”
“把它扔到地上去,”她将自己握着扳机的手向他展示,“把你腰包里的东西也扔到地上去。”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带。然后他抬起头来。
“不。”
“我可是拿着枪。”
男孩笑了。他的双眼如同白银般冰冷凌厉。
他又张开嘴来,继续说了下去。他提醒她这辆履带载具曾经遭受过伏击,现在已经动弹不得,被机械僵尸所占据,它们是阴影之地最为常见的害虫,而她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公平起见,男孩还向她指出,根据她手枪外壳上弹药槽的颜色显示,她最多只能打出一发子弹,而她极有可能会打偏,在那之前他就能捏碎那把枪,也能一同捏碎她拿着枪的手。看着那把武器,他却迟疑了一下。那是一把等离子魔爪。他又看向地上尸体身上的伤痕。他想起了外盔甲上的破损。他注意到女人身着的外盔甲。他在载具里见到的两具尸体的铠甲比她的要简单。
“你不是这里的驾驶员。你是攻击他们的人。”
女人向前迈了一步。“我说了,把矛放下。”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
“最后一次警告。”她怒吼道。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
男孩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要攻下这么大的载具很不容易。它的驾驶员对它的力量过于自信了。这让他们有了弱点。”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大砍刀,然后把它扔掉了。“拿去吧。这是你应得的。我不需要它。”
女人瞟了一眼被他扔下的武器,然后又看向他。她的手枪准心依旧瞄准着男孩的脸。她目镜上发光的灯柱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可以跟我走,”她说道,“这里除了食人怪和死去的驾驶员之外就剩我了。我的氏族需要你这样的人。”
男孩想了想。
他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当我做完之后……当我做完之后,我或许就能告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