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石主线（7）
猫尾巷有点像它的名字，又长又弯，两侧的建筑在二层楼的位置由一道道拱形连接，使这条小路看起来像是某种管状生物的体腔，拱形就是肋骨。我沿着地址来到尽头的一扇单元门前，停下脚步。
“我觉得我们不用进去。”我说。
“但愿吧，毕竟我们没有门卡，”莱斯利低头仔细研究着门上的磁力锁，“其实我觉得这锁一踹就开，要不我试试？”
“别，声音太大，”我说，“而且我们应该没必要进去。”
莱斯利歪着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楚天会过来？”
“推理，”我说，不由自主地有些得意，“根据海珊的信息，双胞胎形影不离，那么有理由认为这次即使弟弟独自出门也是会和哥哥说起这事的，至少会告诉他自己和雇主在哪里碰面，那么哥哥对警方说自己对弟弟的去向一无所知也是撒谎了。”
“如果是为了包庇弟弟的话，不难理解，”莱斯利眉头紧皱，“但为什么是这里？”
“结合海珊的推测，案件发生后的短时间内出现了大量人接到同一个号码的骚扰电话的事，而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租过这个地址的日租房。”
“那跟楚天会去哪又有什么关系？”莱斯利嘟囔着，“如果是我的话，被拘留放出来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回家缩被窝里。”
“但是楚天说了谎，他或许隐藏了某些证据，”我贴着门仔细观察上面残存的小广告痕迹，“他确实可能并不知道弟弟去了哪里，但他肯定知道弟弟来过这里。他一定会来找发那个帖子的人留下的线索的——毕竟也许和他弟弟为什么会杀人有关。”
“听你说的，好像楚天完全没料到他弟弟会杀人。”
“我可能是受了海珊的影响了吧。”
我听见单元门另一侧传来了隐约的窸窣声，好像灰尘被塑料鞋底碾过，紧接着单元门猛地向外弹开，要不是莱斯利及时拉了我一把，可能会撞破我的脑门。
“滚！滚！你们这群小王八蛋，别再过来了！都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我受够了！再靠近一步信不信我劈了你们的脑壳子！”
冲出单元门的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松弛的脸颊威胁地颤抖着，手里举着一把菜刀，脸膛上显出酗酒的通红，身体却仍然算得上高大用力。莱斯利拉着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菜刀碰不到的距离，才举起双手露出满脸堆笑：
“先生……先生……！干吗发这么大火呢？我们只是在找房子住，听说这里可以短租？”
“找房子？嗯？”那个老人把菜刀方下，狐疑的小眼睛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游移，最后重重地甩了甩头。
“不租了，不租了，妈的，”他像赶苍蝇似的一挥手，“招来个罪犯，晦气！”
莱斯利回头瞅了我一眼，我给他看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从我家小区到猫尾巷花了半小时多一点，从虎耳草市公安局到这里应该需要更久。莱斯利转转眼珠，接着尽量以不具备侵略性的动作往前走了两步，作出尝试拦截老人的动作。
“我看到网上还有人推荐呢，先生，”他那张毛驴脸满是惊讶而傻气的笑容，“环境又好，价格公道，房东更是好得没话说，为什么忽然不租了？发生了什么吗？”
“不租就是不租了，他妈的，”也许是莱斯利的奉承起了作用，老房东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些，但依旧眉头紧皱，怀疑地打量着我们俩，“你们也不像是外地过来的，是不是记者啊？”
“不是的，”我说道，“您应该看到新闻了，那个女孩……是我的朋友，我住在她家楼下。”
老房东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身上，像是要从我的眼神中确定我是否在说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肩膀垂了下来。
“要是我早看出会有这事的话，打死也不会把房子租出去的，”他说，“那姑娘多甜呀……比我外孙女还小一岁呢。”
“那孩子的父母打发我们来的，”莱斯利说，“他们想知道真相。”
“父母……对他们来说是灾难、是不是？”老人低声说道。
“她妈妈今天来找过我……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抓到凶手之前都不打算垮掉，”我说，“网上有人把他们说成是把女儿逼疯的邪恶家长。”
“哼……小孩儿都只会说小孩儿爱听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老人撇了撇嘴，“想当年我还和我爸爸打过一架呢……结果我的女儿也…唉，不提那些没用的，你们想知道凶手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是不是？”
我点点头：“如果不会让您困扰的话……”
“我长话短说，”老人看起来并不打算让我们进单元门，或许面对两个年轻人还是让他缺乏安全感，“我对警察也是这样说的。三天以前，有个年轻人上门来找，那会儿门口的招租广告还没撤掉呢……他说要租两天，一口气就付了全部的房钱，甚至还多了一点……我从来不问小孩儿们要拿房子做什么的，就把房卡给他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儿？”莱斯利说。
“黑头发，刘海都快垂到下巴了，扎着个小马尾辫，”老人比划着，“兴许是个艺术家吧。嗨，年轻人就爱搞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发型。”
我不记得视频里的那个人是否有马尾辫，但从莱斯利的表情来看似乎他并不认为这个神秘的房客和凶手的形象吻合。我悄悄打开微信的语音麦克风，把老人的话录到群里。
“第二天……就是出事那天上午，我在喂我的鹦鹉，有个男孩过来按单元门的门铃，问我是不是QQ里跟他联系的那个什么的，我说我从来没听过什么QQ，他道了歉，看上去傻乎乎的。我猜他可能是昨天租房子那人的朋友，就让他上楼去了，他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谢谢，看上去紧张得什么似的……”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我急切地问道，几乎把莱斯利也吓了一跳。
“你不会想说那是凶手吧？”老人搓了搓下巴，“我那时候可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不像是那种……嗯，不过外表是有迷惑性的，好吧。那孩子也是黑发，刘海一侧长一侧短，年轻人管那种叫偏分？不过……我记得他是蓝眼睛，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海珊发了六个感叹号。
“如果您再见到他的话，还能认出他吗？”莱斯利说道。
“肯定能，”老人笃定地说道，“事情没讲完呢……那天晚上，可能是五点多吧，我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响动，好像玻璃碎了一样，我担心是租房的家伙弄坏窗户，就上楼去看看，结果……”
他抬起一只手挠了挠肚子，眉头深锁，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恶心的事情。
“那绝对是凶手，我看见他了，全想起来了。”他嘟囔着。
“您看到凶手在楼上？”我问道。
“没看清正脸，”老人说，“他背对着房门，屋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
“他……没对您做什么吧？”
“那小子，动作快得就像只豹子，”老人狠狠地跺了跺脚，“要是我年轻十岁的话……哼，人不服老不行，你们以后会明白的……我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冲过来的，就给扔在了地上，然后眼睛就给蒙住了，剩下的事情我印象不深刻。”
我和莱斯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对双胞胎确实还有很多海珊不知道的秘密。
“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受伤？哼……只不过晕了一下子而已，只有一小下子……但是耻辱，耻辱啊，”老人看上去不怎么想回忆这一段，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让人用鞋带捆得跟条活猪似的扔在一边，听着那混蛋跑上跑下，翻箱倒柜……那家伙还靠过来检查我的脑袋，一个劲儿道歉……哼！我现在全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蓝眼珠男孩的声音。”
“他抢走了什么吗？”
“还没完呢，我没听到他下楼，只有踩玻璃的声音，我猜他可能从打破的窗子逃走了，毕竟二楼并不高……我以为他走了，于是想给自己松绑，我都快要成功了……这时候又有踩玻璃的声音，我意识到那人还没走，只是放轻了脚步还在四处游荡……就像野猫一样，最后那人又一次靠近了我，近得我都能闻到他身上铁锈一样的味道……他把一个东西塞到了我手里，又一次道了歉，告诉我手机的一键报警已经设置好了，只要我按一下屏幕就行……警察来了以后他们搜索了房间，发现我的衣橱里丢了几件衣服，但谁也说不好到底是哪几件。”
“之后您就决定不租房子了吗？”
“不租了，”老人眼里露出一丝疲惫，“老年人能受几次这种惊吓……我就怕记者继续来的话，楼上的房子就要卖不出去了。我想去找我女儿，他们夫妻俩一直邀请我到他们那儿去住。”
“真遗憾，”莱斯利真诚地说道，“希望您没有受太大惊吓……这房子地段可好呢。”
“是啊，地段可好呢，”老人说道，“走出巷子就到游乐园的西门，离地铁什么的都近，周边什么都不缺……”
我把注意力从接下来的闲话上转移开，发现海珊在群里一口气发了十多条。也许是考虑到我们不方便听语音的缘故，她把一长段话分成好多个短句发了过来。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那样的人！天呐，莱斯是对的，他们或许真的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任务！”
“不不不对这说明不了什么，偏见是不好的我得冷静一下”
“他竟然能毫不犹豫地对老人下手怎么就不可能对小姑娘下手呢！！”
剩下的我就不一一摘录了，总之这姑娘看上去被吓得不轻。我划到最下面，看到她几乎是刚刚发来的信息：
“小心！第二个脚步声可能是楚天！他可能已经在你们那边了！”
我发誓在莱斯利和老房东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留心着巷子里的动静。巷子并不宽，每一个单元门侧面都有一个垃圾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杂物堆积。巷子更深处有一个拐弯，但弧度很大，站在这里就能一眼看到拐弯的大部分，如果有任何人出现在那里的话肯定会被我发现的。
八点十分了，没有任何人出现。莱斯利目送着老房东回到单元门里，转过头来对我耸耸肩。
“看来你是猜错了，哥们儿，咱们回家吧。”
“不可能呀……”我感到脸上像是被打过一样热烘烘的，“难道楚天就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发帖人的事情？他完全相信弟弟是会主动杀人的人吗？”
“人造人的思路跟我们不一样，兴许在他们看来那不能叫杀人呢，”莱斯利说道，“走吧。”
“不不，等等，”一个想法忽然贯穿了我的大脑，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莱斯利的衣服好让自己站稳，“这里……猫尾巷跟别的巷子不太一样……如果说他已经来了呢？”
“这不可能，我一直盯着巷子入口。”
“我知道，我是说，有一个地方是我们都能看到却都没有注意的……”我缓缓抬起一根手指头，指向上面的拱形，“上面是钢架……”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的最后一个单词还没结束，一个鹞鹰一样的黑影猛地从上面扑了下来，重重撞到了莱斯利的脑门上，把他踢得向后仰倒下去。那个黑影两手一松，在莱斯利的肩膀上蹬了一下，向我扑了过来。我刚后退了一步，就被一拳打在了脸颊上，眼前登时一片金星。
“……楚天！”
兴许是本能反应，我在亲吻地面前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黑影后退了两步，像猎豹一样弓着身子，却又像猫一样没有什么脚步声。
“不管你们在想什么，火石不可能做那种事情，那不可能是他！”
他狠狠地撂下了这几句话，转身向巷子口跑去，几乎立刻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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