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将其称为“世界末日”，或是从人群中退出
“我感觉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看。”
整洁的室内，年轻的犯人对年轻的警官说。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跟踪你？”
“不是。就好像……但也差不多！”犯人有些急躁，“后背发凉、心里毛毛的、有时还会犯恶心——身边没人的时候也会这样！”
警官停下手中正在记录的笔，皱起了眉头。
“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偷别人钱包……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科恩。我的名字是科恩。”
许多天之后，警官站在审讯室的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推开门进去。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下，铺好纸，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把它放在桌子上。
“怎么又是你？这才几天就又去犯事？这次可没人愿意给你开精神证明。”
“我的精神很正常！”桌子对面的人喊道，“只要你们肯听得进我说话！”
“没人不愿意听你讲，”警官有些无奈，“只要你的话里带有哪怕一点点逻辑就行。”
科恩沮丧地低下头，不再说话。警官只好先打破沉默：
“你先说说这次的情况吧。”
“有很多人！不是一个人在看我！”对方立刻接话，“他们就像在动物园里看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那样看我，时不时还议论几句。”
“你刚才说‘他们’？跟踪你的是什么人？”
“我怎么可能知道！”科恩咽了口唾沫，“他们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警官心里泛起一丝凉意，“你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宗教信仰？”科恩的表情有些复杂，“以前我可能挺现实主义的，但自从我发觉有人在看我，从哲学上讲，我就成了悲观主义者。”
他又把脸埋在胳膊里。警官看着他，感到哭笑不得。
“世界末日快来了。”他接着说。
“什么？”
“世界末日。”科恩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你还不理解吗？他们——我是说看着我的那帮东西，十有八九是什么宇宙中的高级文明，眨一下眼就能把我们毁灭那种。”
警官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就像，就像一群星星，”科恩用手比划着，“在我们四周，围观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只要稍微做出一点出格的事，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毁灭——”
警官打了个哈欠。
“我们看不见他们，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科恩的眼中突然闪过些许光芒，“但是出了意外！他们不小心让我知道了这些事……我们还有救，警官！求求你……”
“你上一次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警官打断他说。
“我是一名记者。可是——”
“我好像有些理解你了。”警官若有所思地说道。
科恩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的表情。
“我就知道！警官，一定会有你这样的人，听得懂我的话！”
“但我觉得你现在需要更为专业的心理咨询。”
警官出去的时候没忘了顺手把门带上。
当警官再次见到科恩时，是在一家疗养院里。警官倒也不是有多闲，他只是在某一天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见那个可怜人一面。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事后警官把它归结于消化不良。
“我知道你要来。”
干净整洁的房间内，科恩对警官说。
“我已经适应了。”他往后一躺。
“适应了当一个正常人？”
“不，是在他们的目光下安心生活。”
阳光在床边投下影子，一点一点地蚕食尚且明亮的地砖。
“你还想听点什么吗？”科恩问道。
警官耸耸肩，“如果你愿意说。”
“上次在警局里的时候，我还没从担惊受怕中脱离出来。”科恩说，“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不是什么高级文明，他们和我们一样。”
警官隐隐约约地想到“精神分裂”这个词。
“就像你觉得午饭难以消化于是跑来找我一样，他们或许是在午后，或许是在睡前，就像读书看报一样看着我们。”他接着说，“要么皱着眉头，要么乐乐呵呵地傻笑——我个人觉得皱着眉头的情况多一些……”
“你有放松下来的时候吗？”警官突然问道。
“有！偶尔他们在看我的时候，突然就消失了。”科恩说，“可能是我这个人实在是无聊，也可能是他们中途有什么事，总之也不是从早到晚都在看。”
“听着，科恩。”警官坐直了身子，“我虽然很同情你，但听你这么说，我只会觉得是你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随你怎么说吧。”科恩不像以前那样急着反驳和解释，“世界末日快来了。”
“我以为你连这个也能适应。”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渐渐被染红；一群燕子在空中盘旋，期待着一场雨的降临。
“就像一次宴席的结束。”科恩突然说，“等人走光了，对于盘子来说，就是世界末日。”
警官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听着科恩发表他那奇怪的言论。
“不过也不全是……譬如一群人观察蚂蚁搬家，即使人都走完了，也不影响蚂蚁做它们该做的事……”
趁着科恩喃喃自语的功夫，警官悄悄地离开了。
疗养院的门前聚了一群人。警官看了一眼，都是在这里接受治疗的人。他们抬头看向那群在空中盘旋的燕子，皱着眉头，时不时伸出手指指点点；有的去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有的则是陷入了沉思，像是刚读完一本世界名著。
警官收到报案，说疗养院有人聚众闹事。
他到了地方才发现，只不过是科恩站在一群人中间，大声地讲着他那套言论。而报案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围住科恩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警官看得出来，他们当中有的甚至不是疗养院的人。他费劲地往里挤，却只能停留一个在刚好听得见科恩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尴尬位置。
“……是虚妄，都是可以抛弃了的！”警官听见他的喊叫。
“他们马上就要放弃看向我们了。是的！他们不止在看我一人，他们的眼神投向了整个世界！他们曾经围观我们的一举一动。当他们的眉头仍在紧皱，或者感到些许厌倦，就会把目光转移到别处；但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们生活的家园就要被撕碎了！”
人群当中有人一脸狐疑地听着，也有人发出不屑的轻笑，但更多的则是安静地听着。
“兴许他们也会感到迷惑——就像你们一样，不过他们要是也在听我讲话，那马上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盖住了一些科恩的声音。那人的手指向远处的高楼大厦。
“……称其为世界末日，管他怎么说呢，而我现在也要从围观的人群中退出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朋友们再会！”
警官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也无法理解科恩说的话。直到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远方的那些建筑。
天空像纸一般从中间撕开，空间如同海浪一样由远及近地奔涌。中途的一切都被扯成A4纸大小的碎片，没有东西可以幸免。
科恩站在惊慌失措人群中，对着末日袭来的方向张开双臂。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幸福——因为他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活了一次。
你还在看？
那就请让眉头放松一下，看看窗外的绿色植物。
我们相信这对保护视力有一定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