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忘】胜丽夫妇之留不得,求不得,舍不得
章二(留不得,求不得,舍不得)
奕日清晨,经过夜雨的洗礼,一切好像又要重新开始,他惯性的在没有睁开眼前,伸手去拥身旁,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他猛然睁开眼睛,笑自己,为什么还是改不掉习惯,她已经离开他两年多了,他已经两年多,没能在清晨拥她入怀。抬眼看到柜台上,她和他相拥而笑的照片,身侧旁,她的睡衣还整齐的放在枕头上,他拿起来,放在鼻唇上用力的闻,睡衣上她的香味已经很淡了。他拿起照片,手指轻轻抚摸她的梨涡,是什么掉落在她的梨涡里,就像离婚那夜她很努力对他笑,却还是落泪的样子。
他起身,收拾好自己,把他的睡衣同丽珠的折叠在一起,放置于丽珠的衣柜里。她总是会在衣柜前犹豫很久,才能决定要穿什么衣服。其实,在他眼里她穿什么都好看。
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柜里,他随手摸摸看看,看到衣柜内侧,他送给她的衣服,春夏秋冬十多件衣服一起放在衣柜内侧,不同于她其它的衣服,分门别类的挂着。她的衣柜向来很整洁,不止四季,连颜色深浅,色系冷暖,都是分类放置妥当,只有他送的放在了最内侧。他顺手拿了一件,那是他和她最初创业时,他送给她的。二十多年这衣服还是如新的一样,上面还有清清淡淡的,她用在衣服上的香水味,还有上次送去干洗的日期,她早已不再穿这件衣服,这日期却是两年多前。他看了另外的一些,全是两年多前的干洗日期。她总能轻易做出一些,让他无限要去想念她的事,她是如此珍惜他给她的礼物,哪怕只是一件简单的衣服,她舍不得丢,不惜年复一年,耐着性子,维护那些礼物的光泽。好奇心驱使,他去打开衣柜内侧的抽屉,里面大多是一些书信和一些首饰。他们结婚对戒的首饰盒也在那里,他不想打开,却忍不住去打开它,什么东西击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敲击着他的心脏。他没有力气去捡起戒指,那是他和她一同定制的,戒指内圈是他们结婚的日期。她把结婚戒指留在了这里,她摘下了,他为她戴上的婚戒。他与她,牵手会相扣相成的婚戒,她不曾离手的婚戒,她没有带走。他打开其他首饰盒,原来他送的所有东西,她都没有带走,她的身边没有再关于他的,她没有留下,关于他的任何东西。他抬眼看了看衣柜的衣服,用力扯出几件,努力去嗅衣服上惨存的味道。“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不愿再看到与我相关的。这婚戒是你要留给我的念想,还是你要断了我的念想,这儿已经看不到你的影了,我连你的味道都留不住了吗?”诺大的卧室里,没有一点回声,独留一丝没有任何回应的叹息声。
“终究你是我留不得的人。”
他不知道,他在凌晨几点入睡的,睡了几个小时,只是还是那么清晰的知道,他在零晨很想她,两年多,他从没有,如此放纵自己去想她,去回忆与她一起的所有,他把自己如此想她,归于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在这样的日子里,去想她,好像是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不是吗?好像是他作为一个爱人应该的。很糟糕,他连一个词都能想起她,她说过,自己是她最幸福的负担。
他不愿让自己,沉沦在这无休止的相思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天成的危机已迫在眉睫,他必须去处理,天助输掉的十亿窟窿,他必须尽快解决,多少人在此时盯着天成,盼着他倒,盼着来瓜分天成这块大饼,那么多股东,员工依赖他生存,还有王家,人人都在依靠他,他能依靠的那个人却被自己气跑了。他明明用了那么多关系,明明每个关口都有打点,为什么,还是听不见关于她的一点消息。对于她,他知道的就停在了两年多前,签署离婚协议的第三天,她去了美国。
他也曾在离婚那年春节后,去美国去寻她,他在美国,为她出差方便购置了一个小木屋,木屋很小,仅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木屋不远处有一条小湖泊,她花费了高于购置木屋的钱,去布置木屋与湖泊接连,大段修整好的草地,被她安排的郁郁葱葱,添置了许多她喜欢的,不知名的花草树木,从远处看木屋被隐匿其中,说是台北的世外桃源也不为过。他曾问她,为什么装饰的那么有台北的感觉,反而没了美国的风味,她笑而不语,最终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她对木屋很是喜欢,总是在春节前后的空档期,来木屋住上几日,只有他与她。这么多年,天助也不曾来住过一次,哪怕在天助美国留学期间,也不曾来住过,他也不曾问过她为什么?他明明是那么善于问她为什么?木屋里所有东西,哪怕一个咖啡勺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应该说搬运来的,她在台北购置了木屋里所有东西,她对木屋的喜欢,远远超过了,台北的他们共同的王家别墅,她总是会在木屋的那些天,十分粘着他,她喜欢与他,在那个湖泊旁摆一个桌子,续上清茶亦或者咖啡,静静的坐着看夕阳西沉,夕阳赤红色的色韵荡湖泊里,映着她的眼睛里满是褐红的光泽,与那对阿公阿婆之间的裂痕那么相像。她会不经意对他说“茶凉了亦或者咖啡淡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有再邀请他一起去木屋住了。他才想起,离婚前,他就已有三年,不曾陪她去过木屋了,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个木屋还在不在。直到离婚那年,他去寻她,才知晓离婚的前一年,她已经转手卖了那个木屋,以很低的价格出售,因为租金问题,新的屋主,也拆掉了那大片大片的草地,那些不知名的花草树木,有的依然树立在那光秃的土地上,有些早已枯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湖泊旁也没了那个煮茶喝咖啡的桌椅,仿佛她不曾装置过这里,仿佛她不曾在这里,休憩一个她喜欢的,台北的世外桃源。他看了那个转卖合同,签署日期是在海港城标案成功后的一周,中间人代为转卖,连她的名字,都没能在那个木屋,最后的归属上见到。
新的屋主是一对老年夫妻,满头银发,他们在木屋捡到了一本相册,将相册交还于他,这么多年他竟不曾见过这本相册,他翻开相册的第一页,泪水夺眶而出,那不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久远的证书,那是他第一次,在日本求的结婚证书,上面还有他的名字,还有他的印章,二十多年,他已经换了很多枚印章,都已经忘了,这枚印章,印出他名字的样子。赖丽珠这三个字,就这样印在他眼里,还有那枚 鲜红的印章,那是,她第一次将方丽珠改为赖丽珠所用的印章,她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他从来不知。他抽出证书,证书上还有当初,藏在怀里留下的折痕,他沿着折痕对折。看到了,他也不曾看过的,她的留言。
“胜天,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吗?我很想念,你也曾无私的爱过我。”署名人不是他熟悉的赖丽珠,而且妻这个字。署名日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结婚结念日。
看,他又禁不住情绪,再次陷入关于她的回忆里。
“妻。”她很少说妻这个词汇,在王家听到最多的,她是王家的媳妇,是王母的媳妇,是天助和珊妮的妈妈,是天成董事长夫人,是胜志和素绫的大嫂,那她是谁的妻呢?争吵时他曾对她吼,他是她的丈夫,他提醒她“我是你的丈夫,你是天成的董事长夫人,是天助和珊妮的妈妈,你有这些身份,本来就不能为所欲为。”他责问她“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你不能老了才来怨叹。”他为胜志回天成与她争吵数次,为安抚王母不顾及她的想法。他想起他提过她的那么多身份,他唯独忘却了,她是他的妻。他不曾提过她是他的妻。
与她争吵时,他真的忘了她是他的妻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她是他的妻。
他泪眼婆娑的摸着那个“妻”。他想不出她怎样的情绪来写这个字的。他不敢想,就像他始终也不敢去问,她那日为何那样笑?为何又那样哭?为何主动与他欢爱,又为何要躲他的亲热?他都不敢问。他感受到他的心脏剧烈的刺痛了几秒,然后持续不停的抽痛。苦笑自己,她那时就是这样心痛吧?
那本相册里,除去那一纸婚书,就只有几张他自己的照片,照片中的他很温暖,她是喜欢这样温和的他吧,所以才留了这样的照片。他反反复复翻了几遍相册,一页一页的翻动,他奢望可以找到一点关于她的痕迹,哪怕只是她掉落的一根发丝也可以,可是什么都没有。少年时,他失去过她,三年的绝望与苦涩,小心翼翼的失而复得,也没能让他在踏入婚姻里,对她多一份维护。
他必须承认,他太知道她爱他,所以有些有恃无恐。久而久之忘了她会累,也会哭,也有委屈,需要他来安慰。她次次的妥协与退让,反而最终让他忘了,她最开始是他的妻。
他发誓再也不让她跑掉的,他承诺再也不让她委屈的。二十年前他,他看着她为他披上嫁衣,她那日的唇,他还在化妆间偷偷吻花了,他为她补了唇妆,他第一次,那么细致去描摹她的唇,才发觉,他吻了无数次的唇那么美,于是刚补好的唇妆再次被他吻掉,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彻底让她发了小脾气,推他出去,自己描摹有些许红肿的唇,又忍不住想起他吻她的那份温柔。隔着满堂宾客,他在台上看着她款款走来,脑海中全是与她一起走过的年华,她虽做了母亲,也还是美的霸道,身姿婀娜,颜笑晏晏,梨涡绽放在她恬静的脸上。他是如此庆幸,她依然是他的新娘。那个从年少开始,与他相恋相守相伴的女人;与他许诺执手一生,快乐出帆的女人;无论怎样处境,都给予他所有温柔的女人,那时那日成为他的妻。今时这日,他终究又失去了她。纵使他明是王母无理霸道,纵使他明知她的无奈苦楚,纵使他明知,自己万分不舍,可他还是弄丢了她,连带求回她的勇气也弄丢了。
她终就成了他留不得,求不得的人。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把他从回忆的沼泽里拉出来,是王母叫他一起吃早饭。饭桌上珊妮准备了简单的小粥饭菜,他吃的不多,倒不是他吃不下,实在是珊妮煮的没那么可口。他的胃胃已被丽珠养的十分挑剔,丽珠无论多忙,总会早起为他准备早餐,二十多年他太习惯吃她做的餐点。饭间,王母问起何佩琪在携子回国的事,他只说已经在安排了。何佩琪在美国生子,却从未带孩子回国,算起来孩子也有一周多岁了,王母还没见过孩子。何佩琪总是闹腾,逼他答应给她母子天成百分之十股份,他本也打算给她股份,让她母子安渡余生也算他能为胜志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是何佩琪一直不愿把孩子带回国,三番两次只提股份,让他觉得十分古怪,几日前忽然答应将孩子带回国,他这才准备去美国把事情了解清楚。王母有些不满,嗔怪他对胜志的孩子漠不关心,又催促他最近安排时间去接回佩琪母子。他敷衍一句,离开饭桌,直奔公司。王母不满又不敢大声去抱怨,转而把这些不满通通丢给珊妮,责怪珊妮为什么还没有把天助找回来,责问她在公司不能帮助胜天公事,导致胜天不能去美国接她的孙。珊妮虽心有不悦,也不愿与她争执什么。
胜天与丽珠离婚后,他清楚真正伤到丽珠的是自己,对王母却也做不到,可以没有一丝怨念,他怨王母,又无可奈何,只能不停折磨自己不要去理太多。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安抚王母,因为他讲不出温暖话了,那个让他能去温暖别人的人,已经走远了,她最后留给他的温暖也随着时间消散了。他不会笑了,他似乎没了笑的能力。
他处理了海港城进度问题,亲自去拜访了合作的材料商,等他忙完所有公事,已经过了正常的晚饭时间,他还不想回王家,他去首饰店取了半月前定制的手串,颗颗红豆串成了一个手链,这些红豆,说来还是巧合,那是他与她在大陆旅游时,一对经营民宿的老夫妇送的,她不愿意住在酒店,想去感受民宿的感觉,她第一眼就决定要住这个民宿,仅仅因为民宿的介绍图中有一颗相思树,她说她还不曾见过,真的相思树长什么样子,她格外喜欢这颗相思树,初入民宿便直接去寻了,老夫妇问她为何喜欢,她只说此物最相思。夜伴微凉时,她与他在那个相思树下的民宿里,唇齿相依,抵死缠绵,她的发缠绕在他的指尖,她伏在他的身上,轻轻的吟诵了一句古人的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他第一次听闽南腔调的古诗,竟听出了别样的风味。手串做的很是漂亮,颗颗红豆没有磨散的圆润,而是保持了她的独特棱角,他记得她说她喜欢棱角分明的红豆,这才是红豆本有的样子。
他回到王家已是很晚,客厅存留着微弱的灯光。那还是装修时她坚持要有的,她说这个灯是告诉他回家的路会一直有灯光。灯光还在,那人却不知踪迹了,他翻到酒柜最里面的柜子,用密码打开,柜子里只有她最最喜欢酒杯和马克杯,这两个杯子还是他去上海时,一个清吧看到的,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会喜欢。他把他的相思,连同杯子一起装进那个别人打不开的柜子里。
回到卧室,他惯性去拿衣柜的睡衣,他猛然挺住脚步,不对,这房间不对,这味道不对。他看向窗台,那里依然有一盏台灯在泛着暖色的光,可是却不是属于他的光,他快步走向她的衣帽间,手却没了勇气去拉开那衣柜门。是了,他不在的这一天,他和她的卧室被别人动了,台灯是个崭新的,他的那对阿公阿婆不知被丢弃到了哪里?这个房间没有了她喜欢的海盐水的气味,他拉开衣柜,松了一口气,还在,都还在,他一件一件去数,不断对自己说还在,还在的,一定还在的。
他冲下楼,没有章法的敲醒他许久不曾敲了的门,门打开,王母躲避他的眼神,不等王母开口,“妈,台灯丢哪里了?”他盯着他的母亲,他很久没有仔细看他的母亲了,母亲清瘦了许多,也没了昔日的容光。
“那个已经坏了,我让欧巴桑处。。。”
“在哪?”他没了以往的耐性,拿掉眼睛,捏在手中,“丢哪里了?妈,她留给我的只有这些,别让我再多怨你了。。”他冷淡的语气,让王母没了质问他的勇气,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说他怨她。丽珠离开两年多,这是他们母子第一次提起有关丽珠的话题。王母一直明白他的心在两年前已经随着丽珠走了。可是她也没有勇气与他说起丽珠了。
“应该在明日处理的垃圾箱里。”不等她说完,他冷冷的老向她 ,“以后不要进入我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许。”
他径直走向后花园,角落里堆砌了十多个整理好的垃圾箱,他一个一个拆开,他庆幸,打扫的欧巴桑是个善于分类的清洁者。在开到第九个箱子时,寻到他的阿公阿婆,阿公阿婆身上已经沾染上其他灰尘,灯管也已经碎裂,碎渣划过他的手指,他指尖血顺着那道疤流下,那道红色的疤曾经是她指尖血流过的地方。他拿回卧室,崭新的台灯被他摒弃在垃圾桶里,他想要拉开抽屉拿棉巾擦拭阿公阿婆,却什么也没拿到,那些带有她指尖香味的棉巾全部没了踪影,他就那样哭了起来,像很多年前,她去坐牢的前一晚,他哭起来的样子一样,只是他再也等不到那个,来将他拥入怀里,细语轻声给他安慰的她了。
这真不是一个好的结婚纪念日,他不舍的,仅留的,在这日终究还是失去了。
他抱着那阿公阿婆,不知该以怎样的姿势入睡,抚摸着那阿婆的脸。像许多年月里抚摸她的梨涡那样,他清楚的知道他再舍不得,却也求不得,留不得,他最终还是让她受尽了半生委屈,他终究没能护她此生周全,他到底还是弄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