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4
夏日的初阳毫不吝啬的散播着热量,鸟儿们在窗外叽叽喳喳,很吵。我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抬起手揉眼睛。“我还活着!?”骤然清醒的我转头向镜中看去,镜中的小镇静静地沐浴着阳光,没有丝毫异样。扭头看窗外,没有海水,没有高塔,更没有发着蓝光的水母和黑色的巨鲸。是梦吗?可梦里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我有些头疼,大概是感冒了。
那夜的异象不再出现。也许那真的是一个梦,中二的年纪,谁没有做过天马行空的梦呢?但梦里那些奇异的景象,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梦呢?
后来,在我每年生日的前一晚,我都会再次梦到那个梦。梦里场景依旧,只是黑袍下的人总是在变化。有一次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有一次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有一次是俊美瘦弱的少年,有一次是表情阴翳的大叔……无论是谁,他们都戴着半张金色面具,女性戴在左脸,男性戴在右脸。面具所在一边的眼眸均为淡紫色,另一只是墨黑,眼底都有金色的花纹流转。每次被从窗边推下时,黑袍下的人又会变成第一次梦到的那个女孩,晶莹的泪珠从她的右脸划过,落在窗台,燃起熊熊大火。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我已经二十岁了。大学的生活忙碌又精彩,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发现和快乐,特别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朋友们都说我和他很般配,他对我也很温柔,温柔得就像照顾自己天真可爱的妹妹一样。只是把我当作妹妹吗?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就会难过到心痛。
我还记得那个暑假很热,我正在回家的火车上,静静地听完他的话,我轻轻地说:“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哥哥,谢谢学长一直以来的照顾。”眼睛里流出的滚烫的液体怎么也擦不完,火辣辣的,真难受。
回到卧室里,我红着眼对着镜子笑了笑,真丑。慢慢坐在床边,仰面倒在床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我笑了,笑着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真是奇怪,枕巾还没晾干吗?为什么感觉是潮湿的?
屋外是呼呼的风声,白天那么热,是该下点雨了。一阵狂风吹开了窗户,有些冷。我起身去关窗,却在头离开枕头的那一瞬间听到了久违的浪潮声,问到了淡淡的海藻味。镜子里一切正常,再看窗外,小镇依然很安静,昏黄的路灯依旧在狂风中散发着温暖。没有海水,浪潮的声音和海藻的味道也消失了。我关上窗,静静躺在床上,梦里没有黑色的海水。
时间还在向前,母亲为了方便照顾外婆便搬到外婆的住处,外婆每次看到我都会喃喃自语:“约定就要实现了,守护就快结束了。”我想到了外婆给我说的睡前故事,但我问起外婆时,她总是神神秘秘的说不愿告诉我,还说我很快就能自己找到答案了。我想起了房间里的那面镜子,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回去了,它会不会孤单呢?
回家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不住,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面镜子,想起那个梦,也一直想找机会回去看看,但工作实在忙碌,我一直没能付诸行动去实现回家的想法。
当母亲打电话告诉我领居家失火,我的房间不幸遭殃的时候,我忽然感觉一阵心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尽管那个房间里已没有多少东西。
先生陪着我去外婆那里拿钥匙的时候,外婆拉着我的手,惋惜地说:“守护已经结束了,你回去看看吧,就当做告个别。唉,没想到约定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的。”我再追问,外婆只让我去看,说我看到就知道了。
外婆的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我带着众多疑问用钥匙艰难的打开有些生锈的门锁。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先生在各个屋里转来转去,小声念叨着什么,突然跑回我身边,抱着我撒娇一样让我带他去看我小时候的房间。他把我心里的感伤一扫而尽,我笑着一边让他猜一猜,一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扇他未开启过的那扇门。
我从未想过会再次相遇,也从未想到梦里的一切会这样真实地展现在我面前。我看见她坐在窗沿,一身红衣,与烧得只剩半截的窗帘格格不入。月光穿过窗,落在地上,是白色的。她倚着窗,含笑看着我,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容的额间是红莲印。房间除了窗帘以外没有其他地方被烧到,就好像她一直默默守护着这里。
风吹起了残破的窗帘,我听到海浪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海藻味,该告别了。先生已经走到我身后,狂风恰好袭来,海来了。她从窗户跃出,红色的月光里,她对着我张了张嘴,她在对我说“再见”。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梦里,高塔、黑袍人、面具、异瞳、火焰、红莲……仿佛有什么扼住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便是她的曾经吗?我不知,唯有泪水落下。
一声脆响,衣柜上的镜子突然破碎,碎片撒了一地,她终于能回家了。虽然家在地方已经经历沧海桑田,虽然族人可能所剩无几,虽然早已物是人非……可是,家就在那里,世界再怎么变化,对家的记忆永远不会变。
先生急忙抱住我,一边为我擦着眼泪,一边焦急地询问我是否受伤。我摇了摇头,拉着他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一地碎镜片中有红色的碎片。先生蹲下来,捡起一块红色碎片,对着皎洁的月光看了看:“好像是块玉石。”先生起身去看衣柜,感叹镜框的木板上居然有个莲花样的槽,应该是镶嵌玉石的地方。我小心的拾起一块红玉碎片,温润的触感、透亮的光泽和红莲的样式都在诉说它不凡的身世和不菲的身价。
这块红玉大概就是外婆所说的代代相传的守护之物,约定的时间到了,红玉碎了,她回家了。我恰好是那个伴她走过孤寂岁月最后一程的有缘人。我小心翼翼收好所有红玉碎片,对着空荡荡的窗台挥挥手:“再见。”若是可能,我希望她能找到她的族人,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