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婉花:当叶冰裳和乔婉娩在一具身体里(1)
相夷!
乔婉娩再一次于噩梦中惊醒,这一次的梦境尤其真实,她梦见相夷回来了,可他并不愿与众人相认,而是在碧茶之毒的影响下,缓慢又痛苦地、孤独地死去。
相夷!
乔婉娩想擦掉自己脸上的泪,却惊觉自己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抬眼一看,正看见镜中华丽的自己。金步摇,碧玺钗,随着自己抬头的动作,这些钗环也微微颤动。
这是自己没错,可自己什么时候做这种打扮了?紫衿好奢华,但他送来的首饰,除了那枚祖传手镯,自己从未碰过。
乔婉娩想要拆掉这些繁复的装饰,却再次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叶冰裳分明记得自己被澹台烬一碗毒粥赐死,睁开眼却在一古朴院落里。从小在柱国将军府长大,又两度成为王妃,她自然能看出,这屋里摆设虽看着简约,造价却不比王宫差。
这是哪儿?她跌跌撞撞起身,身边一紫衣华服男子被从睡梦中惊醒,见她睁眼,立刻上前搀扶她。
“阿娩。”那男子似乎是在呼唤自己。
叶冰裳本能进入防御姿态,她迅速蜷缩至床角,将自己陷入墙体的保护中。
“阿娩?”那男子露出疑惑表情。
“娩娩,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去再请医师进来瞧一瞧。”
“别!”叶冰裳拽住他的衣角,央求道,“不要走。”
眼下状况不清,自然是越少跟人接触越好。
肖紫衿第一次见乔婉娩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她的阿娩总是倔强的、清冷的、内敛的、沉默的、疏离的,哪怕近几年她逐渐接受了自己甚至开始依赖自己,但总归是隔着一扇门,有着许多距离感。
李相夷失事后,娩娩就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何曾用这样柔软的语气跟任何人说过话。
肖紫衿一颗心都要淌成了蜜糖,他将叶冰裳搂入怀中,安抚道,“好,娩娩,我哪里都不去。”
此后三日,叶冰裳都以受惊见不得人为由,避开了除肖紫矜外的所有人。几番打探加零散记忆,现在她已差不多摸清楚了情况。
这是一个没有神魔,但人可以通过强身健体修炼的世界,这儿的人管这叫武功。会武功且行侠仗义并具有一定名气的,被成为大侠。
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情郎,李相夷,就是江湖第一大侠。
现在这位情郎,也是赫赫有名,最关键的是,他还特别有钱。
叶冰裳大量四周,试戴着肖紫矜新送来的首饰,心道,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她倒是好命。
乔婉娩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她一醒来,叶冰裳就感觉到有另一个魂魄再跟自己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不过它尝试再三都未能成功,最多只能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你是谁?”乔婉娩问。聪慧如她,很快就猜到了异样的原委。
“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叶冰裳不打算搭理她,站起身准备试穿新做的衣裳,是她喜欢的紫色,也是肖紫矜喜欢的颜色,就因为她愿意与他穿同色系衣服,肖紫矜就乐得找不着北,眼睛亮晶晶的,差点给她表演一个热泪盈眶。
眼下更一次性让布庄送了十匹料子过来——这还是叶冰裳为了不露馅儿,装作乔婉娩的样子劝诫了几句的结果。
可叶冰裳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虽然她的确能控制四肢等绝大部分身体,可是这个乔婉娩!
这个乔婉娩控制着她的眼睛。想看左她非看右,想看下她非翻白眼。
且不说在外人面前这个样子绝对会被当作疯子,就是在房内独处,二魂不配合,也难保证基本的生活动作。
叶冰裳不得不妥协。
“看前面,至少让我回到镜前坐下。”她没好气地说。
“你是谁?”乔婉娩又问了她一遍。
叶冰裳想我是谁,我是叶冰裳,大将军府长女,宣城王侧妃我说这些你能知道吗?净问些没用的。
“叶冰裳。”
“叶冰裳是谁?”
就知道是这个效果,要不是眼睛由乔婉娩控制,叶冰裳非得翻个大大的白眼。
“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你。”
其实只是长得一样而已,但这样说会让乔婉娩感觉更亲近,更方便自己掌控这具身体。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叶冰裳骗乔婉娩跟骗小孩似的。
“你是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对吗?”
“对。”
“好,那你现在立刻去找那位李神医,李莲花,随行一座莲花楼的那位。”
“去呀!”
乔婉娩催促再三,叶冰裳还是没动。
她对现在的生活特别满意,完全不想掺和进任何情啊爱啊的故事里。
自己终其一生,不就图安身立命,生活安稳、尊严尚存、平淡无忧吗。
乔婉娩轻松地就拥有了这一切。
不用艰难求生,没有善妒的妹妹时时刻刻羞辱她甚至用“恶作剧”杀死她,没有神魔大战带来的路有饿殍、老百姓易子而食,没有奇奇怪怪的暴君拿她跟头发丝相比,没有一直一直一直在令她失望的爱人。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爱肖紫矜,乔婉娩这具原身都闹不清楚的问题更别提她这一寄居客了。
可是她非常清楚,十分确信,她爱肖紫矜为她提供的这种生活。
至于什么情啊爱啊重逢啊亏欠啊。
有了上辈子经验,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些。
所以,无论乔婉娩怎么催怎么乱翻眼球,她宁可拿幕篱遮住自己,坐在镜前一动不动也不去。
乔婉娩着急,开始强制性循环播放她与李相夷的回忆。
被洗脑整整五个时辰后,叶冰裳忍无可忍。
“所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你等待他的时间多。还不如肖紫矜陪伴你的时间多?”
“对。”
“所以对方即使知道你这十年的苦楚,也从来没想回来过?”
“那是因为相夷中了碧茶之毒,他不愿我们担心。”
“哦,那他不回来你们好过了吗?”
“你不懂,那时候他对师门充满了失望与愧疚。”
“哦,那你们重逢,那个什么什么寺对吧,他还失望和愧疚吗?”
“他那时候已经放下了。”
“嗯,他放下了,所以依旧没对你透露自己还活着的信息。”
“我都说了!”一向冷静的乔婉娩差点破音,“他中了碧茶之毒!!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他想要所以人向前看,继续自己的生活。而他自己不想卷入任何李相夷这个名字会带来的纷争。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面对乔婉娩的歇斯底里,叶冰裳很淡定。
爱情让人疯批,现在的她已经很能明白这个道理。
乔婉娩气得疯狂眨眼。
“好了好了,别眨眼了,你不疼吗?”
叶冰裳捂住眼睛问。
“疼,但你要是不去找相夷,我就一直眨眼,还不让你睡觉。”
“可是,你这么执着去找他干嘛呀。人家都说了想过逍遥日子,想抛开与李相夷这个名字绑定的纷扰,你是李相夷未亡人,人家第一个要抛开的就是你好吧。”
乔婉娩终于陷入了沉静。就在叶冰裳以为她终于想清楚了,放弃去纠缠李相夷的时候,乔婉娩突然又说话了。
“他想要抛却过去没问题,但他至少要给我十年等待一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啊。”人家又没让你等,自己要等怎么还赖上对方了呢。
“你去,跟他shui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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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见识了神魔虐恋的惊天动地,叶冰裳还是为乔婉娩这一直白而质朴的补偿方案而震惊。
不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顺势而为、随遇而安。
怔愣了半盏茶的功夫,叶冰裳调整好心态,问;
“可是那李相夷显然不想与你有半分瓜葛。”
“所以,你是想用强的?还是半强的?还是……”
“你想什么呢,怎么会用强这么下作的手段,这种事自然是要你情我愿才有意义。”
叶冰裳沉默。乔婉娩也沉默下来。
无论是李相夷那说一不二的倔脾气,还是李莲花现在这般强烈的自毁情绪,让他“们”接受一个不想接受的人,上九天揽月也不过如此。
“咳咳。”乔婉娩想了想,“你说的……强的,不会对相夷身体有损吧。”
叶冰裳刚想摇头,突然想到了差点下在自己身上的结春蚕,一阵干呕。
她点点头,慎重地说:
“至少会折寿十到二十年。”
乔婉娩果然吓得脸色苍白再不提此事。
叶冰裳感受到她的恐慌和落寞,安慰道:
“你说得对,男欢女爱自然要你情我愿,否则不过是畜生般的渔望发泄罢了。”
“不就是勾引一个男人么?这业务我熟。”
……
翌日,叶冰裳/乔婉娩出了山庄,寻着莲花楼踪迹而去。
李莲花果然在看诊,叶冰裳带着幕篱坐在他问诊桌前,伸出皓白的手腕枕于脉枕上。
“乔姑娘?”
李莲花诧异,“乔姑娘怎会在此?可是喘疾又恶化了些?”
叶冰裳点点头,掀开幕篱一角,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
她本就眼含秋水、自带三分情,这一眼更是如泣如诉,缠绵地动人心魄。
李莲花一惊,匆匆撇开眼,不敢再抬头看她的脸。
“李先生,小女子近来胸闷加剧。心口疼。李先生替妾看看好不好。”
叶冰裳说。
乔婉娩绝望捶地。
“这就是你说的勾引?!”
“这就是你说的勾引?!”
“这是相夷,又不是那些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你会吓到他的!!!”
“怎么办,他会觉得我轻浮的。”
叶冰裳不耐烦地皱眉。
“闭嘴。”
“若是别人,他自然会觉得对方轻浮。”
“可这是你,你什么样他不清楚吗?他只会动心的。”
乔婉娩将信将疑,
“真的?”
“真的。”叶冰裳自信回答,“我嫁过人的,你相信我。”
于是她“们”就被李莲花客气地请了出去。
送走娩娩,李莲花关张了莲花楼问诊,以掌掩面, 回味刚刚那一幕。
娩娩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可是,她为什么不跟自己相认?而是……
李莲花叹气,而是什么啊,娩娩刚刚究竟在干什么啊?莫非是在,咳,勾引自己?
他觉得尴尬且难堪,又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掩面微笑。
少时轻狂,总觉得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荡平天下不平事。
而娩娩,英雄配美人,红袖来添香。
自己是第一高手,娩娩是第一美人。所以她天生就该属于自己,只能属于自己不是么。
他爱她,就像爱一个符号,一尊神像,谁也不能否认这重爱的真实,但谁也都能看到这种爱里的忽视。
因为她总会等他,宽容他,接纳他。没有神会放弃自己的信徒,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放肆。
而今追忆往昔,才意识到娩娩不是神女,她也是会疲惫的爱人,经不起一次次失望的。
李莲花看向窗外,看着盛夏疯长的藤蔓,忍不住将手探出去,像要摸一摸她刚刚呼吸过的空气、碰一碰她留在这里的残影。
这边,乔婉娩正在发疯,“都跟你说了不行!”
要是她能控制手脚,早就以头抢地试图自鲨了。
叶冰裳也疑惑,萧凛那般的圣人,自己这招也是管用的啊。
“这李莲花,莫不是中毒后不行?”她试图跟乔婉娩探讨。
“滚,分明是你不行,还污蔑相夷。”
“哦……”叶冰裳嘟嘟囔囔,“可是看你回忆,李莲花上辈子不是至死都没……”
“好了好了,我错了,疼。”她已经尽量让心声很小声了,奈何一体双魂,想什么还真没办法瞒过乔婉娩。
“我发誓,以后绝不说半句李相夷不好。你别这么翻白眼了,快瞎了快瞎了,瞎了你还怎么看你的相夷。”
挫败的俩人一起沉默了。
“你不是说勾引人的业务你熟吗?”乔婉娩问。
叶冰裳尴尬,当时自己想要离开叶府,仅有的资本就是她自己。她不得不通过交换美貌的方式获取有能力的男性的庇护。
前前后后算起来,她特意在三个男性面前卖弄过自己:
在萧凛面前展露过善良。
在澹台烬面前展露过同病相怜。
在庞宜之面前展露过坚强和聪慧。
说实话,好像也没怎么运作,笑一笑看两眼说几句话就取得了不错的回报,虽然神女出现后立马变了天。
所以……
叶冰裳问,“李相夷当年喜欢你什么?有的放矢,你再去他面前卖弄卖弄呗。”
乔婉娩既怒且悲,“无论当年相夷喜欢我什么,现在的我难道没有吗?他既不相认,定是不在意这些了。”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相夷喜欢我什么。”
片刻后,叶冰裳安慰低落的乔婉娩,“你也别太伤心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天下有情人,大半是说不清究竟爱对方什么的。”
“这样,我们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多跟他接触些,了解清楚他现在想要什么。俗话说日久生情,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先跟着他,缠着他总没错。烈郞怕缠女嘛。”
“真的?”
“你相信我,我嫁过人的。”叶冰裳再次保证。
“你嫁的那个人,必不是什么好人。”乔婉娩已不太相信叶冰裳在情爱方面的经验,但她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只好同意了。
“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叶冰裳迟疑片刻,“以后再说吧,先试试能不能缠住他再说。”
第二天,叶冰裳又带着幕篱出了门。
临近莲花楼,乔婉娩一直闭着眼完全没眼看。
叶冰裳无奈,“你还去不去?不去我回山庄享福了。”
说罢她转身往回走,乔婉娩却依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叶冰裳叹气,只好转过身来摸索着朝莲花楼走去。
李莲花许久前就发现乔婉娩身影了。他看着她在远方伫立,踟蹰,转过身来又转过去,最后摸索着向自己走来。
这是患了眼疾?
他一个飞身过去扶住乔婉娩。
“乔姑娘当心。”
“睁眼!”叶冰裳在心里对乔婉娩说,“你的相夷来了。”
乔婉娩愈发羞愧,紧闭她唯一能控制的器官,眼睛来获取些安全感。
叶冰裳无奈,只好扶着李莲花的小臂,道:
“多谢李先生,婉娩突发眼疾,让李先生费心了。”
李莲花借着搀扶的功夫替了号了个脉,暗笑。
过去怎么不曾发现阿娩这么稚气的一面,昨日心疾,今日眼疾,不知明日还会弄出个什么来。
他见阿娩始终不肯睁眼,着实担心她这般回去会跌倒受伤,只好将她带回莲花楼。
“乔姑娘筋脉淤塞,需以针刺晴明、承泣二穴方可解。”
李莲花故意把银针摆弄地沙沙作响,“只是,这二穴痛感非常,寻常人难以忍受,乔姑娘可要……”
“睁眼!”叶冰裳大喊。
不用她大喊,乔婉娩也立刻睁开了眼,他们都如出一辙的怕疼,尤其是怕针灸——略疼但看着极可怕。
乔婉娩一睁眼,就看见李莲花似笑非笑的脸,红晕立刻爬上她的耳垂,娇艳欲滴。
“乔姑娘身体康健,却三番五次装病来找在下,不知?……”李莲花问,“某不才,不知何以遭乔姑娘如此戏弄。”
“李先生恕罪,婉娩并非有意唐突先生。只是此前李先生询问了有关狮魂的消息。婉娩听说近来采莲山庄多有新娘离奇暴毙,想来先生定是要去查探究竟的,还望先生能带上阿娩同行。“
“百川院诸多刑探,何须劳烦姑娘亲自前去。”
李相夷多劝了句,“姑娘体弱,当多休息才是。”
“多休息?日日休,夜夜休,做不了想做的事,见不到相见的人,那与死有什么分别。”
叶冰裳抬眼看李莲花,“更何况,终有一日我也将做新嫁娘,所谓物伤其类,这桩案子,总想亲自去看看,挽救别人于不幸的。”
进屋后,叶冰裳的幕篱早已摘下。李莲花小心窥她一眼,窥见了她的落寞,却也窥见了她的期待。
他咽下口水,避开她的目光,道:“也罢,乔姑娘若想去,那便同行吧。”
哪怕自己武功再不济,身边还有笛飞声和方多病,将她放在眼下,总是能多照看些。
送乔婉娩离开后,李莲花又倚靠着那扇窗看窗外风景。
阿娩,也会做新嫁娘。
阿娩,定会是最好看、最幸福的新嫁娘的。
即使要嫁的人不是自己。
“阿娩,你为何要随那江湖郎中去采莲山庄?”
门外传来肖紫矜的声音。
“让他走。”乔婉娩说。
叶冰裳没搭理,只是合上了门,道,“紫衿,有什么话在外面说吧。眼下我不宜见人。”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还是,还是你不愿见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不是,是乔婉娩这个疯子又开始疯狂翻白眼了。
叶冰裳头疼,她尽量捂住眼睛想合上眼皮歇息片刻,一边道,
“都不是。”
“紫衿,我并非‘随’李先生去采莲山庄,我只是要去采莲山庄,正好与李先生同行。”
“紫衿,我虽体弱,亦是个成年的、又独立行为能力的人。并非事事都需要追随在男人身后的。”
“所以,你也莫说陪我同去之类的话了。难道以后,我需事事向你报备,获得你的批准与同行才可以吗?”
“阿娩,你知我并非此意。我只是……”肖紫矜试图辩解,却被叶冰裳打算。
“你只是妒忌,是吗?”
“你不愿我与任何其他男性接触,尤其是李先生,因李先生虽相貌普通,却才能卓越,有运筹帷幄掌控一切之感,让你想到相夷是吗?”
“阿娩……”肖紫矜的声音里带了些无地自容的颤抖。
叶冰裳将手放在门扉上,门间隔里糊的是上好秋香色软烟罗,此前乔婉娩简素,用的是最普通的糊窗纸,叶冰裳来了,肖紫矜按照她的喜好,挑了这价比黄金的纱。
叶冰裳的声音放软了些。
“紫衿,你总爱妄自菲薄。”
“你如今,也在江湖中如雷贯耳的大侠了。为何不肯低头看看自己的好呢,”
肖紫矜看着软纱上映出的她朦胧身形,看到她放在门扉上的手。忍不住将自己的手叠上去。
“阿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好吗?
“阿娩。”
阿娩何曾对他说过这些话。虽然此刻他们之间隔着木门,肖紫矜却觉得,这是他认识阿娩以来,与她离得最近的一次。
他不肯低头看看自己的好,因为阿娩从不肯回头看看他。
肖紫矜不由眼眶含泪。肖紫矜呀肖紫矜,他在心中讥讽自己的无用,却为自己第一次真正出现在她眼中而情难自禁。
“紫衿,此次外出我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一个月内,无论如何,不管生死,你不许来见我,不许打听我的消息。一个月后,我必回来,到时候你我的关系,我一定给你个清晰明了的答案,好吗?”
“可……”肖紫矜担心届时他会彻底失去她。
“难道你就愿此生不明不白的守候着我,看着我守候相夷吗?”
“我愿意的。”
“哦,我不愿意。”叶冰裳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拿开放在门扉上的手,“若是这样,肖大侠,你我就此别过,一刀两断吧。我不能对不起相夷后再对不起你。从今往后,我三尺之内不得有你,你若纠缠,我就立刻吞香灰自戕。”
“阿娩!”
“你自己选。一个月的等待,还是现在就离开。”
“阿娩!”被偏爱者总是有恃无恐的,肖紫矜再次败下阵来,“一个月后,你还回来吗?”
“一定回来。”叶冰裳顿了顿,道,
“紫衿,你怎知道我不会选你。”
肖紫矜最终还是答应了叶冰裳的要求,一个月内绝不打扰,不寻她,不打探,彻底远离。
叶冰裳得意拍拍手,回到镜前。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定下一月之约?”
乔婉娩怒气冲冲地质问叶冰裳,“你也看过我上一世的回忆,他毫无狭义心肠,任由相夷被害,跟我理念完全不同,上一世我已与他分开,为何现在你还要同他纠缠不清。”
“你意思是说,‘乔婉娩’在李相夷出事后,与其友肖紫矜苟且,然后又要毫无理由地抛弃他?”
“你知若真如此,流言蜚语就能吃了你吗?”
“我何曾苟且,又如何是抛弃。那分明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不起他,继续与他在一起才是苟且。”
“哦,道不同,现在外人眼里的肖紫矜是受人敬重,江湖响当当的人物,你与他道不同,那你修的是什么道?”
“可,可他作恶!”
“证据呢?”
乔婉娩语塞,叶冰裳继续道,
“你没有证据,因为你上辈子知道他所做的恶,现在还没有发生。”
“所以,无论你多么瞧不起他,你都是在拿未发生的事情审判他。”
“可……”
“可他性情如此,天生坏种,未来的恶事一定会发生是吗?”
叶冰裳嗤笑,“他作恶,对你好却不假,重来一世你想到的就只是投奔你的相夷,半分没想着挽救他?”
“你怎可贪恋富贵至此,你被他的小恩小惠收买了。付出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何要我献身,我本就是被他诓骗才同他在一起,我是受害者。”
“是啊。”叶冰裳有些失落,寂寥地说,“我贪恋富贵,我怎么就被小恩小惠收买了呢。”
大概是乔婉娩眼里的小恩小惠,却是她一辈子没得到的,盛大的偏爱吧。
“不是定下了一月之期么。反正这一个月内他也不会来打扰。期满跟他一刀两断不就行了。”
一体双魂的状态肯定不能一直持续,所以,要么她从长月世界里寻回自己的身体,要么就是彻底夺舍杀死乔婉娩的灵魂。一个月,不是给肖紫矜的时间,而是给乔婉娩完成遗愿的时间。届时她完全掌控了身体,什么李相夷什么肖紫矜,叶冰裳通通不感兴趣,只想变卖些首饰珍宝,山高水远,找个地儿隐居去。
二魂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无论夜间发生了什么,第二天的旭日总会如期到来,刺破黑暗。
叶冰裳没让肖紫矜送,带了些盘缠,背着个简单的包袱就去了莲花楼。
“乔姑娘可有用膳?”
凌晨,李莲花就起床熬粥,逼着方多病试了好几次,结果总算是差强人意。
乔婉娩心情复杂地尝了一口,上一世,二人相认后并无太多交集。此时看曾经鲜衣怒马、灿若朝阳的相夷穿着粗布衣服,洗手作羹汤,也不知作何感想。
她让粥在口腔中停留了片刻,道,“好吃。想不到先生不仅能医白骨,破奇案,做饭也这么好吃。”
李莲花笑了笑转身,他亦不知该如何面对阿娩。他坚信自己放下了,祝福她是真的,为她有个好归宿开心也是真的。只是不知为何,看到她来找自己,那种快乐和庆幸也是真的,痛心和一点点、一点点的怨恨和难堪也是真的。
从叶冰裳进莲花楼的那刻起,方多病的大眼就没合过。他震惊地将李莲花拖到角落:“武林第一美女?”
李莲花点头。
方多病指指叶冰裳,又指指李莲花和自己,“我们?”
李莲花再次点头,“嗯,一起去采莲山庄查嫁衣杀人案。”
“她说她未来也是要穿嫁衣的,所以想亲自去为那些新嫁娘讨个公道。”
方多病还是处在持续那以置信中,“我师父的未亡人哎。”
“闭嘴。”李相夷颇为不悦,“乔姑娘只属于自己,早有新的生活,再不许提什么未亡人的话。”
方多病讷讷闭嘴。不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李莲花,“你说我师父喜欢她什么呀?美貌吗?”
“我又不是你师父,我怎么知道。”李莲花烦躁地回。
“你今天怎么这么暴躁。”方多病躲去了一边,省得炮仗炸到自己。
笛飞声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莲花一眼。
用完早膳,四人收拾妥当,一起向采莲山庄出发。一路人无人说话。
乔婉娩从喝完粥开始就一直沉默,甚至连眼睛都懒得控制了。近乡情更怯,重生那刻只想不管不顾来见相夷,改变他毒发而亡的孤苦结局,眼下终于找到了理由赖在他身边,离别的那十年,种种愁绪又再次涌上心头。愧疚、怨恨、难过、相思,一波波情绪如浪潮汹涌冲击着她就本不强健的身体,乔婉娩索性假死,将整个身体扔给叶冰裳,不看也不听。
“乔姑娘,可是行车太快?需要停下来休息会儿么?”李莲花发现叶冰裳脸色苍白、冷汗连连,一边问一边走到她身边为她号脉。
叶冰裳无语,乔婉娩也好,李相夷也好,俩怂人怂一块儿,一个比一个能回避。
她只能独自推进任务,抓住李莲花的衣袖到:“无妨,只是些许头昏。”
李莲花降低了行车速度,为叶冰裳拿来些冰片。“楼内没有其他更适合姑娘的药物了,且将就些。”
事实上,楼外也不会有更适合她的药物了。乔婉娩的喘疾决定了绝大多数提神醒脑的药物她都没法用,想来这楼内存着冰片也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叶冰裳看了李莲花一眼,接过药的时候“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
李莲花心像被羽毛拂过,手一抖,差点把冰片掉地上。他匆匆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走了!”叶冰裳在心里呼唤乔婉娩,“就这还放下了呢,赶紧醒来,你俩有戏。”
乔婉娩没有说话,但叶冰裳能感受到她意识的苏醒。
“好了好了,你也莫管他是不是十年都没来找你。”
“也别纠结那封信有没有让他伤心,跟肖紫矜的关系是否让他恨你。”
“你不就想要春风一度么,谈身体就别在乎爱情。”
“既然他还对你有感觉,你的意愿肯定有戏。”
因着乔婉娩艳名远扬,想通过她巴结肖紫矜的人如过江之卿,他们一行四人很容易就进了采莲山庄。
郭庄主奸滑,郭少爷懦怯,郭二爷疯癫,一时间,案件诡谲并无进展。入夜,四人决定亲自去探查一番那“杀人”的嫁衣。
“这嫁衣倒是华丽,只是看上去与寻常嫁衣并无差别。”
方多病绕着嫁衣转了一圈,回头对其他人道。
“这嫁衣杀人,关窍无非几处。”叶冰裳/乔婉娩说,
“要么,这嫁衣自身有机关。”
“要么,穿上这嫁衣会诱发什么关节,导致新嫁娘的死亡。”
“无论哪种情况,都要亲自试一试,才能弄清原委的。”
李莲花推推方多病,“你貌美,你穿。”
方多病拒绝,“休想,我堂堂方家少爷,百川院刑探,穿新娘嫁衣,传出去丢的可不止我自己的脸面。”
平日里极好诓骗的方多病在这件事上坚决不从。李莲花又试图劝说笛飞声。
笛飞声一个眼风扫过来,李莲花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没戏。
他只好伸出手去拿嫁衣。
叶冰裳拉住了他。
“我来吧,这里还有人比我更适合穿嫁衣的吗?”
“不可!”
李莲花断然拒绝,
“你既知这嫁衣有关窍,又怎能冒险?”
叶冰裳/乔婉娩定定地看着他,“阿飞和方多病都可以冒险,为何我不可以?”
“我也是百川院刑探,李先生这是看不起我,还是觉得我的命比阿飞他们珍贵?”
李莲花语塞,却坚决不肯松开嫁衣。
叶冰裳做落寞状:
“婉娩自幼体弱多病,也不知是否能活到嫁人那日,这嫁衣真好看,今日有缘得试,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你会长命百岁的。”李莲花很笃定。
“老天爷都不知道的事,李先生怎么会知道,难道我死了,你还能去阎王殿抢人?”
叶冰裳笑道。
“李先生身边卧虎藏龙,也不能保护我吗?”
“左右你们需要有人试嫁衣,我又愿意一试,李先生何不应了我的请求呢?”
“人人都说我是武林第一美人,也不知穿上嫁衣是甚模样。”
李莲花的手松了松,阿娩清冷,如山巅雪,如林间月,不知浓烈的嫁衣,会不会让她看起来温暖些。
趁着他怔愣的功夫,叶冰裳已经将嫁衣抢过来了。她迅速退入里间,“李先生,婉娩已经开始换衣了,还请诸位回避一下。”
刚想进去抢夺嫁衣的李莲花红了脸,飞速将笛飞声和方多病二人推了出去。
叶冰裳立刻跟乔婉娩交接,
“接下来看你的了,我暂且休眠。”
“哎,”乔婉娩叫住她。“等一下……”
叶冰裳诧异,“你不会那什么的时候也要我代替吧?”
“当然不是!”乔婉娩果断否认,“可,可我不会……”
????
乔婉娩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圆房就看清了紫衿的真面目,所以……”
????
“你就没有什么教我的吗?”
乔婉娩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总说你嫁过人的吗?”
????
我虽嫁过人,但我也不能教你这事儿吧,我只是个寄宿在你身体里的孤魂野鬼啊。
叶冰裳绝望,
“所以你刚醒那会儿是怎么发下这宏愿的啊。”
“你让我怎么教?给你回放我与萧凛的过往,还是手把手让你切身体验?”
乔婉娩一阵恶寒,拒绝了这两个提案。
就在叶冰裳要陷入沉睡时,乔婉娩再次叫住了她,
“要不,看看吧。”
“咳,看亲吻那段?”
?????
“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个道德标杆,像个苦行僧一般容不得自己半点差池。”
“有时候你堕落起来……”
叶冰裳感慨。
“你放吧,你不是说你是异世界的我么,怎么,我亲得看不得?”
乔婉娩很是冷静。
叶冰裳只好扣着脚趾,回忆了一遍跟萧凛的初吻。
“你现在魂体薄弱,只能掌控身体两个时辰(现四个小时),有花堪折直须折,想要做的赶紧做。知道?”
叶冰裳交代完乔婉娩,陷入沉睡,老天保佑不要让她醒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换完嫁衣,乔婉娩收拾停当走出房门。
房外三人早已在听见响动时转过身来。乔婉娩抬头看了李相夷一眼,只一眼。
此前她不能掌控身躯,总有种隔窗看他的感觉,虽遥远,却也安全。
眼下叶冰裳沉睡,是她自己切切实实地站在了李相夷眼前。恐慌、愧疚、思念,相碰而不敢碰的犹豫又都涌上心头。
她苦笑,自己只是站在他身边都尚且如此,相夷这些天要应对(叶冰裳)自己的撩拨与打扰,不知遭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念及此,她鼓足勇气,回看向李相夷。
一时间,四人皆无言语。
还是方多病打破了沉默,“乔姑娘,这嫁衣可有何不妥之处?”
乔婉娩和李相夷皆如梦初醒。乔婉娩擦擦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道:
“这嫁衣华丽非常,镶金嵌玉,美则美矣,却十分沉重,不便行走,若是有人此刻来杀我,我是决计躲不开的。甚至此刻我若是跌倒,没有搀扶可能都站不起来。”
“如此。”众人皆有所思,乔婉娩有补充道,
“还有件事令我十分在意,里间作为新娘备嫁房,竟然没有镜子。”
“可是新娘出嫁,谁会不对镜照影,希望自己处于最美的状态呢。”
李相夷点头,“所以,新娘发现房中没有镜子,一定会穿着这繁复的嫁衣四处寻找。”
他们打量了四周:
“那儿,那有块儿巨大照影石,可照映全身,新娘们必会去哪里的。”
乔婉娩拎起沉重的裙摆向那边儿走去,李相夷抬手想搀扶一二,最终只是搓了搓自己的衣襟。
他撞了撞方多病示意他前去帮忙,却听一声惊呼,
“啊!”
是乔婉娩跌进了莲池里。
“阿娩。”
李相夷脱口而出,随之跳进莲池。
乔婉娩睁眼,看水面透下的光线被李相夷搅得支离破碎,看他游下来抱住自己。
嫁衣沉重,李相夷竟没有一次成功。
乔婉娩伸手一件件脱掉嫁衣,抱住李相夷给他渡气。
相夷这个傻瓜,竟忘了为了强健身体,提高肺部呼吸力,自己从小习水,水性远胜于他。
乔婉娩的身体贴上来的那刻,李相夷全身肌肉瞬间紧绷,若不是她渡来一口气,他甚至都忘了呼吸。
乔婉娩刻意留李相夷在水中滞留了片刻,借救命为名抱着他劲瘦的腰,听了听他紊乱的心跳。
“哗。”就在李相夷觉得自己可能会在水中窒息时,他们浮出了水面。
“你们没事儿吧。”
方多病得意地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发现,
“你们看,这里有块绊脚石,难怪走到此处照影的新娘们都会跌入莲池,这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嗯嗯嗯。”李相夷和乔婉娩的心思都不在此。
倒是笛飞声一声叹息,解下披风盖在乔婉娩身上。
“二位先回房休息休息吧,夜里水凉。”
乔婉娩看一眼李相夷,转身离开。
李相夷失魂落魄地久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笛飞声实在看不过去,拉着方多病也回房了。
“你若需要熬姜汤,厨房在那边。”
临走前,他指了指乔婉娩离开的方向,似意有所指。
李相夷也不知道天地之大,自己该往哪里去。
走着走着,就到了乔婉娩的房前。
“是李先生吗?”
屋内传来一句问询。乔婉娩看见了月光投下来的,李相夷的影。
她拿手指描了描,心想,这也瘦太多了,这些年,这毒肯定折磨地相夷不得安宁。
眼看这影子渐渐离去,她连忙问道。
也没等屋外人回答,就哗啦一声拉开了门。
她倚着门框看李相夷。
李相夷就着月光看她。
她大约已经沐浴过,只穿里衣,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垂下。阿娩平日整肃,现在这般姿态,越发显得年幼了些,竟跟十六岁的模样没多少差别。
只是自己,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吧。
李相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照理来说应该说些关怀的话的,“乔姑娘注意保暖之类的。”
可喉咙里却跟堵了棉花似的,什么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他颇为无礼地转身,只想早点离开此地。
“相夷~”乔婉娩叫他。
他一怔愣,随即加快脚步。
乔婉娩奔出房门,拉住他的手,泪流满面地叫他相夷。
“乔姑娘这是何意?”
李相夷试图甩开她的手,奈何乔婉娩抓地极紧。
“我知道你是相夷,我确信你就是相夷。”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了,相夷,回头看看我吧。”
“乔姑娘,在下真不知姑娘这是何意。”
“那你看着我说。如果你要骗我,可不可以看着我说。”
李相夷转过身来,负气想说些狠话,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却又说不出口。
他们在月下长相望。
“阿娩。”最终,李相夷败下阵来,“好久不见。”
乔婉娩上前一步,将手指楔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道。“好久不见。”
李相夷像被烫伤了般后退一步,想要拿出自己的手。
转过身前,他想了很多,想说我祝你幸福是真心的,想说我现在很好并打算一直保持下去,想说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可没一句适合当下场景的。
“阿娩。”他只好惊慌失措,求饶般地说。
乔婉娩于是又随着他上前一步。
“是我,我在。”
“别这样,这样不对。”
李相夷继续跌跌撞撞向后走,直到避无可避地被堵在了墙角。
“为何不对?可是因为肖紫矜?我与他已无瓜葛。”
“阿娩?为什么?紫衿待你一片赤诚,他是个好归宿。”
乔婉娩看着他,道,
“因为我始终心有所属,一直心有所属。”
“可是,那封信?”
乔婉娩心中阵痛,相夷是在意的,也是,哪有相爱的人看见对方放弃自己而无动于衷呢。
“对不起,那封信……”她也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她半生都在为那封信而忏悔,写信时她还爱他么,自然是爱的,可写信时她是真的想放弃他么,好像也是真的。
“对不起……”她泪眼婆娑地道歉,“对不起我曾懦怯过,对不起我曾想过放弃。”
李相夷笑了笑,他替她揩去脸上泪珠。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不爱一个人不是过错。”
“可是我爱你,我只是,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过放弃,却不料那瞬间被定格成了十年。”
“若没有后来的事,我们或许会吵架,会冷战,你会挖隧道来见我,我们会和好,然后相伴过一生的。”
“不要用我一时的过错来惩罚我一生。相夷,可怜可怜我。”
李相夷仰头靠在墙壁上,尽量不让她看见自己在落泪。
“阿娩。”
“我真的没有在惩罚你。只是这十年,时过境迁,你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我们会像你说的那样,白头偕老,可是,现实就是有后来的事。”
“阿娩,不是我在惩罚你,是你在惩罚自己。你该放下过往,向前看的,你会有最圆满的结局。”
“没有你的结局,怎么会圆满?”
“相夷~”乔婉娩拉长了音调,像往昔撒娇那样在李相夷的胸膛蹭了蹭。
“相夷~”“你不能不爱我,求求你了。”
李相夷想,我确实不能不爱你,可我也的确不能爱你。
看见你的每一刻我都在心动,我都在爱你。
可是你在与不在的每分每秒,我都在一点点死去。
你让我怎么爱你呢。
所以呀,放过我吧,别出现在我眼前了,别再让我挣扎在爱与不能爱的炼狱里了。
让我安安生生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吧。
乔婉娩搂着李相夷的腰,仿佛搂着一棵逐渐枯萎的树,中毒的缘故,他的体温较正常人偏低,乔婉娩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清晰地认识到李相夷生命的流逝。
乔婉娩拽着李相夷的衣襟,拉着他低下头来,一边落泪一边啃咬他的嘴唇。她迫切地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想要用自己的生命重新点燃他的生命。
李相夷一惊,随即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李相夷无奈地想让她停下,想告诉她这样没用,却被她毫无章法的动作弄得手忙脚乱,最终不得不用上了一些扬州慢的内力才把她拉开。
“阿娩,不许胡闹。”
乔婉娩眼眶盈盈含泪,愤愤看着他,又要扑倒他身上时,李相夷说,
“阿娩,我中毒了,每次动用内力都会加剧毒发。”
乔婉娩“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威胁我,你用自己的命威胁我。”
李相夷却只说,“阿娩,不要胡闹。早点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