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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流沙,晨昏沙化

2023-09-17 22:42 作者:小紬つむぎ  | 我要投稿

  比起真正的沙漠,须弥算不上黄土漫天。一眼望去尽是些高耸的山岩或者低矮的峡谷,破出黄沙的部分可以看到坚硬的红色岩石,或许在那段人与神明并行于大地的岁月,雨水也常常滋润这片土地。直到岁月转瞬即逝,沧海业已桑田。只有地脉悄悄地记录下这一切,像树的年轮,忠实地一圈圈跑过。


  他也收集到不少实验用的素材,其中不乏一些含有惊人草元素力的石块,看来将沙漠划分为树王的领地并非无稽之谈,而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对于从地脉中提取纯净元素力这一课题的深入研究。


  下午时分,最热的时段过去,他已经充分休息,勘察也并不十分损耗精力,在沙漠旅行要避开下午最热和凌晨最冷的时间段,这刚好和他平日工作时的不健康作息吻合,想到这里连我自己也笑出声来。沙漠的风带有阳光的味道,暗红色的群山如同天空女神的裙摆,令人不自觉得满足于这片安闲舒适之中。


  而直到傍晚开始,烟尘逐渐漫上天边的红霞,如同一层薄雾笼罩着将落的夕阳,画着绯红的妆。我想要出声提醒,嗓子却发不出声。不一会儿,天地间的距离就分不清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危险像是天边的猛禽,在他有所察觉之际便已被狠狠地攫住了。


  他只好从背包中拿出最为厚重的大衣,轻薄的防晒毫无思考地扔在身后,只寻了一片背风的低矮山坡,便像一只鼹鼠般趴卧在沙土之中。


  可我终究不是鼹鼠,不能打出一个洞来在地下避祸。可我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只鼹鼠,快要被黄沙埋住了。


  像是窒息一般,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那个银发赤眸的少年发现了他,恐怕就只能等多少年后考古的有缘人把他挖出来了。不过所幸的是风很大,灵魂吹梦到故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


  后来再思索这个梦,我对自己将死时表现出的淡然感到惊讶。我对于须弥的阴影几乎全数来自于这场非自然天气,这阴影要远大于后来遇到的圣骸兽和劫道的佣兵。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已记不清了,但这一场梦中所再现的窒息感却非常真实。


  而梦中有独立意识的我面对被黄沙掩埋的“他”时,竟然没有被这恐惧惊醒。又或者,我心中有感,这一场梦只是梦罢了,作为现实的映射,它颠三倒四,有时反应出内心的渴望,有时又放大了对现实的恐惧,有时候这两样同时存在,令人沉湎于其中,又不自觉想要逃离。


  可我终究不是一个哲人,遥远的理想或者内心的渴望与当下现实之间的联系或矛盾实在不是我所能想清楚的。


  当沙暴远去,我和少年重新踏上高山,夜风吹拂。看到我挖了个坑将旅途中不必要的负重,主要是一些排解烦闷的闲书或在我这里早该过期的实验记录一并埋掉时,他发问道:“异乡的年轻人呐,你到底在寻找什么?不满足于现状,所以即使抛弃现已得到的,也要继续向前。”


  话说不是你让我减轻一些负重的么……


  我锹开沙土将这些书本掩埋,它们曾陪我度过漫漫长路,舟车劳顿;也曾与我共赏星光,借着灯火红烛。但那些读完的书,都已在名为“背包”或者“书架”的仓库里生尘,再也不会被第二次翻开来了。


  “都是些不重要的闲书,有什么好说是‘已经得到的’。”我随口搪塞道。


  “《高等元素论》、《高级炼金刻录》、《高等炼金原理》、还有大把的密密麻麻笔记本……我没想到学者会认为这是无意义的闲书。”少年盘坐在硬质砂岩上,他那丹霞般的身躯仿佛和红色岩石融为一体,亦或是沙漠的岩石具有某种神性,将他的身躯镀上一层霞光。


  “那看来你不太明白学者对于知识的功利性。”我翻翻包裹,略作取舍之后就又扔下了一堆东西,“达不到所需‘成果’的知识就与八重堂过期的轻小说一般别无二致。”


  “而已经得到验证的成果则像是读完的书,纵然十分有趣,但‘想要再翻出来重读一遍’的想法也仅仅是作为想法出现罢了。”


  “原来是这样吗。”少年若有所思,但片刻后他又问道:“所以你就这样将即已得到的东西抛弃了,不怕自己会因此后悔?”


  “怕!”我的回答令少年显出一丝愕然。


  “所以要做个标记。”我用铁锹将泥土压实之后,一并将铁锹也留在了原地,上面刻着几个印痕,权当留下我之后会回来的可能性。随后我对少年笑笑道:“另外的,同样拜托你偶尔来这片山头看看啦。”


  少年呵呵一笑。他已经知道,我绝不会再回来了。


  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越来越相信:努力实乃谎言。


  但我一路走来,努力攀登上每一级台阶,相信再往上就能看到更美好的风景。但每登上一级台阶,总要与本身所在台阶的相遇告别,我或许可以留着它们,但回望无法改变的过去却毫无意义。终其而言,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满足?


  人永远不会满足。


  而越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越大,人就越发的不会满足。


  从睡梦中醒来,一大早前往我搭建在城区外西山上的实验室时,眼前的一片狼藉差点令我背过气去,这就是我所面临的现实。


  小提正坐在营地一旁的水池边,他背对着我,两只长长的耳朵不像平常那样在头上高高耸立,那是他身为巴螺迦修那族的特征。现在它们耷拉在脑袋上,显得十分沮丧。


  昨天从沙漠赶回时,我在第一时间回到了这里,小提还为我提前赶回而开心。我不在的时间里都是他在帮我照看营地。当时我也没想到贴到冒险家协会的任务这么快就被人受领,在看到眼前的男孩时我心中还有一丝犹豫,但经过两日的考察,他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甚至紧邻着我的营地搭建了自己的实验台。虽然很好奇教令院阿弥利多学院的学生怎么也会兼职冒险家的职业,但当他答道“研究植物学需要经常实地勘察本是理所应当”时,我便无话可说了。他向我保证在我重回实验室时这里的一切都与我出发时绝无不同,等我昨天回来时,也确如其是。


  诚然,这使我对于“教令院全是一些迂腐不堪的家伙”的论调稍稍有所改变。


  ……


  我只好先开始一件件打理起自己的实验台来。周围的火堆、木棍、草垛和湿滑的地面已经说明了一切:昨晚有一群魔物骚扰了我的营地,甚至留下了篝火。用来烧制材料的高温坩埚被挂在树杈上,也不知道这些魔物会不会因此而药物中毒。最重要的,我昨天基于炼金台花了一个时辰画出来的炼金法阵被打乱了多处,实验失败已成定局,至于应得的产物和投入的原料自然也已不必再找回了。万幸的是炼金台没有损坏,我尝试投入一点简单素材确定炼金回路完好之后,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先生,对不起……”等我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才发现小提站在身后,低头认错道。


  “这倒不是你的问题。”我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无妄之灾罢了。”


  “而且,你也遭受了这灾祸,不是吗?”


  我注意到他所精心维护的水池早已干涸了,至于水池上原本长势喜人的几株月莲花,四片巨大的,浮萍般的叶子也已经被撕扯地如同战乱后的断壁残垣。令人不得不叹息果然越是精美的东西就越容易因此损坏。


  “啊我这个倒还好,叶子会重新长出来的。因为月莲的生长条件需要大量水分,现在只是没水导致种子陷入沉眠而已……只不过再长出来就没这么好看了。”小提连忙摆手,但摆手的幅度与说话声却同步地越来越小。


  人总有各自的烦恼。


  “所以说,做实验就总会遇到没办法的事,不是吗?”我耸了耸肩,尽量表现出一丝淡然,转而继续收拾起自己的实验台来。


  而最终,直到这一天太阳落山之时,我和小提才将实验台和营地修整完成,我用炼金术引来了新的水源,搭建起了更大的水池,这样我做实验也会方便一些。小提则除了整理四周外还将我的营地打理了一遍,甚至比我自己的旅馆还要整洁。眼见他收拾出一片空地甚至思索收集干草垛打算就地铺整一个床位时,我迅速打消了他想要彻夜值班的念头。


  对于眼前这个认真的少年来讲,说些“没必要这么拼”这种丝毫不觉得腰疼嘴闲的话毫无用处,最终我以夏季防火的理由回绝了他。


  他对我的实验台只负责任到昨日,而我也没有打算要事事依仗着他人。


  远处的夕阳已消失不见,我也终于用新的素材画好了新的炼金法阵,在四周疯狂点上能燃烧一夜的驱魔香后,我和小提打了招呼,在确定他将新的月莲种子栽种好后也会离开,我才抱着一身疲惫走下山去。劳累一天而毫无所获,我也不知道自己曾经走过多少这样的日子,小时候背书如此,打剑桩如此,后来学炼金如此,做实验亦如此。


  所以调整状态,不必努力追求结果,才是生存之道。


  可没有结果,又怎么证明一个人曾经努力过呢?


  ……


  “两杯远礁浮沫,准备好材料即可,另外上一杯烫水过来。”破解了咖啡浪花秘密的我本应该呵呵一笑,如此点单。但实际上我此刻正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颇大的玻璃杯在手中摇晃,里面三只小小的史莱姆果冻般的身躯来回碰撞,并激发起小小的元素风。桌子上同样的一杯远礁浮沫,但品尝起来却远没有昨日的味道,究其原因,难道只是缺少了青色的风车拉花吗?


  啊月今天没有上班,从今日当班的侍者口中得知,在没有排班的日子里,啊月通常会去完成冒险家协会的委托,尽是一些寻找猫猫、带带孩子、发发传单,或者素材收集的跑腿任务,自然有一些大爷乐得花钱请人来办这些小事。那些纨绔们提笼架鸟,夜市看灯,就连学期末的结课论文也一字不写。这就是我讨厌那个名为教令院的须弥学府的根本原因。他们好似不用赶第二天的课业或者论文进度,也要不辞辛劳地来到这个南端的商港,享受繁华的同时还不忘记在黑市上买一些“灌装知识”。


  我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咖啡,收拾书本打算离开了。一面想着下次不如点一杯玛奇朵,焦糖酱或许能冲淡一些工作上的苦涩。一面想着如果摩拉真能办到所有的事情,我倒情愿花钱在教令院挂个委托找人帮我做炼金了。


  此时却忽然听到吧台边上的谈话:“啊月小姐今天没在吗?哎,那太可惜了,这些东西可不是能够在摊位上随便买到的。我还想着今天晚上的月光不错,正好可以分享这份知识呢。”


  在得到确定的答复后,那个衣着光鲜亮丽如同将须弥本地天堂鸟的尾羽披在身上的少年不甘心地挥了挥手中的留影卷,十分沮丧地点了一杯带走的咖啡。


  如同那家公子哥般的少年手中提着一个奇怪的箱子,却并不打算将那好似“礼物”一般的留影卷放入其中妥善收好。在路过我身边时嘴里还止不住的喃喃道:“嗯……听说须弥城的祖拜尔剧场最近在奥摩斯港演出,不知道妮露小姐今晚有没有空呢。毕竟上次的剧场装潢她可是妙手称赞来着。”


  我皱起眉头来,低着头离开时用肩膀狠狠地撞了少年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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