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好的，坏的，和虫的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久久都未消散，只能感觉有一丝亮光照耀在我的脸上。接连几天的失明后，这束光对我来说就如太阳一样扎眼。

 

“啊，我去！”我嚷嚷着把脸扭开。“神圣的小饼干啊，白银。把这该死的光弄一边去。你想把我弄……瞎啊？”

 

让我们重来一遍。我又能看见了。我原本的声音也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眼前一个又高又黑的影子突然向我逼来，但我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伤我的眼睛。不多时，黑影的轮廓也渐渐依稀可辨，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不休。但一个简短的发音在其中脱颖而出——无论在我在哪副身体里、身处哪个世界，我都能认出来——我的名字。

 

“贝丝？”我喃喃。

 

然后它便消逝了。

 

我又变瞎了。我头晕目眩，四肢都疼得要命。记忆潮水般向我涌来。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四面八方都回响不停的坚硬、细碎的脚步声，小马尖叫声，还有无止尽地逃跑，逃跑，逃跑……

 

“我在哪？”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许多人在移动四肢，站直身体。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哪儿，但我知道这里绝对不只我一个人。

 

“还—还在失落的庇护所里，杰伊。”是白银勺勺。她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战栗。我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但我敢说这只小马镇上最聪明最烦人的小马都被吓懵了。“我……我们被他们抓住了。你晕倒了。”

 

这倒提醒了我。想象一下，一个巨大的洞穴网络中。两个疯疯癫癫的小公主把洞穴打造成了一个简陋的生活空间，来躲避一个更疯狂的混乱之王。而且还是在那种没有指南针、地图或智能手机就会迷路的洞穴里。

 

现在想象一下，当你在这些洞穴中散步时，你发现自己被数百个窸窸窣窣、嗡嗡作响、听起来很愤怒的东西抓住了。而你瞎的像只蝙蝠，身边只有一只被宠坏的幼驹来保护你。这一下午真是简直了。我以为我习惯了失明，但当有什么长眼睛的东西追在你身后时，甚至是想要猎捕你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只要转个头就能准确地知道你的位置。难怪我们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

 

“‘他们’是指谁？”我问向白银。可惜回答我的并不是她。

 

“好问题，年轻的小马。”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这和我在小马国里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一样。傲慢，冰冷又刺耳。这是一种领袖般的口吻，有点像赛蕾丝蒂亚和露娜那样，但又有所不同。“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还是转向她。我看不到这个东西，也看不到她的随从们，只不过这一次，我可没打算抱怨。

 

“我们有很多名字。变形者。巢群。在我们来到马国之前，他们称我们为祸病之翼。说得好像我们是什么疾病一样！太过分了，”那家伙撅嘴说着。她现在离我更近了，我哆嗦了起来。“当我们被割伤，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流血啊。嗯……现在我这一琢磨，好像并不会。我们有外骨骼。但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呃……明白。”我掐着嗓子小声尖叫。

 

“你可以称我们为幻形灵，”那声音继续说。“我叫邪茧，是他们的女王。名字你知道我的就够了，因为当你和我说话时，你就是在和我们全员说话。对不对，孩子们？”

 

咯咯声和虫嘶声在岩壁间四处回响。我捂住耳朵哆嗦着。幻形灵……暮暮以前说到过。露娜也讲过。我不记得她们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那声音笑了，音调怪异，真是让我毛骨悚然。“真的吗？我以为即使是最迟钝的小马也能知道答案。那个白银，你看起来好像知道……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的朋友呢？”

 

“我们不是朋友。”勺屁屁和我都抗议起来，暂时把我们面前的恐惧抛诸脑后了。

 

“随便吧！”这个叫邪茧的东西没觉得好笑。

 

“它们……它们想要我们的爱，杰伊。这是它们的本性。它们以小马的情感为食，直到……最后什么也不—不剩下为止。”

 

我的血液仿佛冻结了。我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知道。

 

“爱？”我发出一声尖叫，数以百计昆虫似的蹄子向着我们越逼越近，我们后退着。“那啥，兄弟们……放过我们吧。她是个被宠坏的小公举，我是个离过婚的橄榄球助教。你觉得你能从我们这里挤出多少爱？真的，你看……你们还是去吃比我们更好吃的食物吧。”

 

“你能关心我们的幸福可真是太体贴了。”邪茧嘲弄地说。“不过幻形灵本来也不挑食，我恐怕你是我们这些日子以来发现的第一个猎物。我们在……中心城……遭受的挫败迫使我们撤退到地下，我们被这该死的风雪困在这里好几天。我们可不会放弃送到嘴边的鸭子。”

 

嘶吼声渐进。我又后退了一步，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温暖东西，只可能是白银。我们一定是被包围了。它们的嗡嗡叫着，饥饿地低吼着。

 

所以……我所有的爱都要被吸走了。那会是种什么感觉呢？哦，好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我这人也谈不上多愁善感。至少在我来这儿之前，我唯一真正在乎的是……

 

贝丝。我发誓刚才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还在某个地方，是吗？

 

该死。我还爱着她。虽然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但回忆仍然支持着我。我不会让这怪胎把它从我这里夺走。

 

“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低声对白银说。

 

“怎么离开？”她抽泣着。

 

“自以为是的书呆子不应该是你吗？快想想办法！”

 

“你不都97岁了吗！你倒是去想啊，睿智！我连晨间咖啡都没喝呢！”

 

“那你就带着你那见鬼的咖啡滚边……”等等。就是这个！“……白银，你真是个草蛋的天才。”

 

“你到底在说什——唔啊啊啊！”

 

我从她的鞍包里拿出那个古董金属容器，打开盖子，把白银太太的应急自制咖啡通通倒进她那讨厌的小嘴里。

 

没花多长时间。一开始是抽搐。我感觉她的身体在我旁边抽搐不停，越来越快，直到抽搐几乎变成震动。“咖-咖-咖-咖-咖-咖-咖-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

 

“这是某种神秘的小马仪式吗？”邪茧听起来有点厌倦。她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

 

“给老娘安静！”白银勺勺的尖叫声回荡在洞穴四壁。

 

我听到几个幻形灵惊恐的嘶嘶声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屏住呼吸。这正是我所希望(同时也担心)发生的事情。我不在乎这些小家伙从哪里来，也不在乎它们吸干了多少小马；总之，喝了咖啡的白银勺勺绝对不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一国不容二主！在失落的庇护所里只能有一位真正的统治者！我已经以我真正的姿态重临世间。”白银突然跳上我的脊背，用两只后蹄站了起来。“我即是白银·斯特拉·勺勺27世，头戴闪瞎狗眼的珍珠和壮观绝伦的眼镜！我是空白屁屁杀手！我即是蜥蜴女王！”

 

“我猜你是想说小马女王吧。”我添油加醋。

 

“安静，奴隶一号！你们这些恶心的虫子将有幸成为我的第二号到第二百三十九号奴隶。在我面前躬身，擦亮我的银器，不然我就让你等全部灭亡。来啊，速速把咖啡呈上来！”

 

“我受够了，”邪茧咆哮着。“抓住她！”

 

该死。我本希望我们能吓住他们，然后趁着混乱逃跑，但看起来我们必须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了。

 

“殿下！”我喊道，“他们会把你的古董防水珠宝盒弄脏的！”

 

“死！”白银斯特拉从我背上蹦下来，我听到几十个幻形灵被小雌驹痛扁的惨叫声和嘎吱声。

 

“你们这些笨蛋！快抓住她！”邪茧怒火中烧。一条又冷又硬的附肢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我知道是她抓住了我。“我只跟你说一遍，蓝色小雌驹。让你那疯子朋友停下，否则你将遭受极其痛苦的后果！”

 

我只有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我转过身来，朝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的方向，亮出了我能摆出的最可爱、最可怜、最落雪的表情。

 

“求你了，”我用甜甜的小姑娘的声音呜咽着说，“我弱小，可怜，又无助，而且还是瞎子。不要伤害我……”

 

“哈!你以为像我这么冷酷无情的生物会同情你吗？！你一定是……呃……给我停下。别盯着我看！”

 

“求～～～你了～”我加倍输出。

 

“不!你－你在对我做什么？！”女王呻吟道。“我受不了……这可爱的……呃嗯嗯啊啊！”

 

“哈！看到了么？我很可爱，你得照我说的去做！现在放了我，笨蛋。”

 

“……放了你？哦,不,亲爱的。恰恰相反。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美味。我不会吸干你所有的爱，我会把你作为我自己的零食留你一辈子！！嗯嗯嗯……好饿……”

 

麻蛋。怎么起反效果了。

 

我喘着粗气，魔法环绕在我的周围。这感觉就像暮暮或瑞瑞的魔法那样刺痛，但不知怎么的，它让人感觉不对劲，恶心感也更强烈。它在刺探我，侵入我的大脑，寻找我曾经拥有的每一种美好的感情……

 

“以夜之公主之名！放开吾友，肮脏的寄生虫！”

 

邪恶魔法溃散了，我摔到了地上。但我根本不在乎。救兵来了——至少是有马来了。

 

“来得及时啊，疯子公主。”我举起胳膊挥动着蹄子。

 

一只温暖的羽翼盖在我背上。“你还好吗，小子？”

 

云宝。我只是点点头，抱住她，让她把我从这危险的地方带走。

 

“邪茧！”那是暮暮的声音。“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疯子女王听起来很吃惊，但并不害怕。“好啊，好啊。这不是那被我打趴的公主的妹妹么！还有暮光闪闪，我可是非常了解你哥哥哦。”

 

“暮暮还有哥哥？”我低声问云宝。

 

“说来话长，杰伊。和小蝶待在这里。我们要去干架了！”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寒舍，”邪茧继续说道。“你刚好赶上吃晚饭。而你和你那些令人讨厌的朋友将会是主菜！攻击，我的子民们！”

 

露娜毫不退缩。“来吧，谐律精华们！让我们为小马国的未来而战！还有蛋糕！”

 

“还有咖啡！”勺屁股插嘴道。

 

“咖啡蛋糕！呜—呼！”萍琪派尖叫着。

 

我原先所在的世界是个疯狂的地方。它已经疯了很久了，只要人类没死完，它还会一直疯下去，因为人类就是疯狂的。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人们会告诉你必须要遵循道德准则(即使他们从不遵守)，不要去评判别人(即使他们总是在评判)，因为每个人基本上都是好人，除了几个坏苹果——杀人犯、动物虐待狂、球队粉丝之类的——他们都是纯粹的恶魔。我刚刚是在胡说八道。任何地方的人，都是疯子。

 

小马国却不一样。我认为这里几乎每只都是好小马，而那些疯狂的行为，不好的事情，并不会像地球上一样传播泛滥。而只是集中在特定的地方，特定的小马群体。如果你碰巧遇到了这些邪恶的源头之一——比如一群吸爱的虫子，唯一的满足就是从别的什么人那里吸出情感的那种——你最好直接转身玩命逃跑。

 

除非你是一个天角兽公主，或者咖啡因摄入过量的小屁孩，或者是六个无比勇猛，还掌握着谐律精华的雌驹中的一员。

 

我本不该对那瞬间爆发的拳拳到肉、肆意妄为的自由搏击感兴趣的——反正我啥也看不到。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在地球上打过很多架，但这是我听过、感觉过、闻到过的最狂野的经历之一(洗澡在幻形灵的事务清单上并不靠前)。

 

站在露娜的魔法力场旁边，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音叉上一样。这种力量会让你身体里的每根骨头都嘎嘎作响，从外骨骼撞击墙壁和地面的声音来判断，这魔法对敌人的影响更大。不过那些“正常”的小马表现得也不差。我听到一个声音挑衅道：“尝尝这个，你们这些流氓!”阿杰一定像对待苹果树那样对待幻形灵们，因为他们中的几个在地上咕噜噜滚作一团，还把我撞倒了。

 

“哦，我的天！来这边，我带你退到安全的地方去。”小蝶母性泛滥，她想要带着我远离战圈。

 

“想都别想，妹子！”我尖叫着，这话用落雪的声音说感觉很违和，我急忙把所有的蹄子都放回地面上。“我一秒钟都不想错过！”

 

“但是这里真的很危险，而且……小心看前面，杰伊！”

 

“我看不见。我瞎着呢！”什么东西猛地扑到我脸上，嘶叫着弄乱了我的鬃毛。“好吧，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天啊。你这嘴巴味儿有点大，早起没刷牙吧？”

 

“杰伊……那不是我。”小蝶惊呼着。

 

幻形灵在我面前发出饥饿的嘶吼。在那个短暂而可怕的瞬间，我想知道这会不会就是我的终结，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发现一切都陷入死寂。那家伙甚至都没有动作。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对他使用了瞪眼！因为他让我别无选择。我希望他不会有事。”

 

“谢谢。和他那些同伴们比起来，我觉得他算是幸运了。”

 

附近传来云宝黛茜的呼喊。“干得不错，小蝶，但还是应该学学我！尝尝这个,吸爱鬼们！”我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风太大了，把我们俩都刮得晕头转向，紧接着又是一轮甲壳撞击洞顶的声音。“噢，耶！一次七个，宝贝！谁有我牛！我就是这么酷～炫，耶，我就是这么酷～炫……

 

“这不是在比赛，严肃点，云宝！我们是在拿命打仗！”在战斗前线，暮光闪闪抗议着。

 

“切，那为何不趁机找点乐子呢？暮暮！”黛茜笑了，我再一次想起自己为什么喜欢这女孩。如果她不是名字带“彩虹”的人里面最牛B的那个，那我就是木精狼。

 

“咖啡蛋糕和乐子！”萍琪的欢呼声夹杂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那他娘的是一门大炮吗？！我竖起耳朵寻找瑞瑞，而洞穴的另一边传来的“你怎么敢弄乱我的鬃毛？！我要把你撕成碎片！”尖叫声告诉我她没事。

 

一个比幻形灵更小更软的东西，在我身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嘿，伪落雪……你还有……咖啡吗？”

 

我对此报以微笑。“都没了，勺屁股。不过接下来就交给我的朋友们吧。”

 

“朋友……没错。更多奴隶……为了白银斯特拉帝国。我好困。”

 

“没错，讨人厌的殿下。我们马上带你去你的皇家休息室。”我向小蝶挥蹄示意，我们一起把精疲力竭的小幼驹带到洞穴后面，用我的斗篷把她裹了起来。

 

“别妄想阻止我们，露娜！”邪茧叫喊着，我丝毫不怀疑，即使在那样一个巨大的洞穴里，也不会有小马或者幻形灵听不到她的叫骂。“你现在还是毫无长进，就跟我们入侵你的宝贝王国时一样无用！或者我该说，是赛蕾丝蒂亚的宝贝王国，她现在只不过是承认你的存在。你永远不会拥有你曾经的权势和力量。没有它，你凭什么打败我？不如滚回你心爱的月亮上去。你被小马国驱逐了整整一千年，现在这里是幻形灵的乐土！我们将在每一个城镇、每一片平原、每一片森林中自由漫步，尽情饱餐着爱！我是他们的母亲，我的孩子们终将继承他们应得的遗产！”

 

露娜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冰冷。“多么可爱但荒谬至极的认知啊。”

 

片刻之后，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在洞穴里回荡，我听到了幻形灵女王绝望的呼喊。我们已经解决了邪茧。结束了。

 

小蝶跑去看其他小马，我趁机从白银的包里偷了根火柴点燃。我不在乎现在有谁会看见我；在我离开这里弄出一堆雪花之前，我需要几根烟来庆祝胜利。

 

“该回到正轨了。”我说着，慢慢地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