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第十章（一）

正经研究：

如何撑死自己？

       1891年的4月22日，斯德哥尔摩市一名52岁的马车夫吞下了一整瓶处方鸦片药丸，此人后来被称为L先生。房东首先发现了L先生的异状，并将其送往医院，急救人员急忙准备应对药物过量的器械：一个漏斗，一根管子，以及用来稀释和冲出药物的温水。现在这种急救技术被称为胃灌流（pumping the stomach），不过当时的病例报告将之称为洗胃（gastric rinsing）。听起来挺雅致，仿佛L先生的胃是一件需要稍加清洗的内衣背心。但事实却很暴力。病人瘫在椅子上，意识模糊，医生则快速而连续地向病人的胃里注水。随着大量的水进入胃袋，胃也变得越来越充盈。突然之间，L先生的胃炸了。

       如果你将吃东西定义为把东西放进嘴里，然后吞下去，那么L先生的死法就可以被称为“撑死”。通常来说，只有像L先生这样因为药物过量而丧失意识的人才会被撑死，因为机体具有一系列保护性反应，使胃很难只因为进食过度就破裂。当胃袋——因为节日大餐或者吹啤酒或者瑞典急救人员——伸展超过一个临界点后，胃壁上的受体就会向大脑报警。大脑则会发出信号告诉你“已经吃饱了，该停下了”。与此同时，发生一过性食管下括约肌松弛（transient lower esophageal sphincter relaxation, TLESR），用白话说就是“打嗝”。胃顶部的括约肌短暂放松，排出气体，使胃中的压力保持在安全范围内。

       有时候形式会严峻到需要更夸张的措施，弗吉尼亚联邦大学的胃肠病专家、医学教授迈克·琼斯说：“很多人都会吃得超过那个临界点，我也不能免俗。可能是因为压力导致的过度进食，或者仅仅是那天的酸橙派太TMD好吃了。”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会越来越明显：疼痛，恶心，直到最后大脑说“你个傻×给我吐出来”。健康的胃在到达极限前会有很多种方法把自己排空。

       但一些因素可以干扰这些自卫机制。在L先生的病例里，鸦片就是这个干扰因素。艾格特·凯伯格在验过L先生的尸体后，在德国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份病例报告，其中就记录“病人曾表现出强烈的呕吐欲望”，但没吐出来。凯伯格是当地大学的医学教授，也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我雇了一个名叫英格伯格的翻译，把凯伯格的文章读给我听，文章用了两页半的内容描述L先生胃上十个平行破裂的伤口。读到中间时英格伯格忍不住抬头对我说：“所以，我猜这个胃没洗成功？”

       L先生是凯伯格遇到的第一个胃部因为过度充盈而破裂的病例，他评价这个病例“在文献报道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医学界亟需更深入地了解这一现象，以避免以后在洗胃操作时重蹈覆辙。首先他想明确：在胃破裂中起最重要作用的是水量还是灌洗的速度？凯伯格写道：“为了知道这点，我需要用尸体的胃来做实验，大量的实验。”英格伯格读到这里嘴里啧啧有声。那个春天斯德哥尔摩无人认领的尸体基本都被运到了凯伯格的实验室里，数量多达三十具，凯伯格把它们在椅子上摆成“半坐式”。读到这里我开始希望凯伯格能写得更细致一些了，他摆这个姿势是为了模仿洗胃时病人的姿态呢，还是在把尸体摆成赴宴客人的正坐姿势时遇到了困难？

       伯格发现，在胃的排空机制因为昏迷、麻醉（或者死亡）而失灵时，胃在破裂前可以容纳3-4升的液体，也就是大约1加仑。不过如果倒液体的动作能做到轻柔缓慢，胃可以承受6-7升的量。

       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清醒的个体也能被撑死。1929年的《外科学年鉴》发表了一篇有关所谓“自发性胃破裂”的综述，记录了一些不是在外力或损伤的情况下发生胃破裂的病例。一共有14个人突破了机体的自我防卫机制，“成功”地把自己撑死了。引起大祸的食物通常是最后被吃下的，比如碳酸氢钠（即小苏打，Alka-Seltzer泡腾消食片的主要成分）。碳酸氢钠有两个特性：中和胃酸和产生气体。而大量的气体会促使TLESR的发生。在更罕见的情况下，使胃胀大的气体来源于发酵的食物或饮品。《年鉴》记载了一个因“富含酵母的新酿啤酒”和两个因泡菜而死的人。

       近期迈阿密戴德县的两位法医报告了一个病例，死者是一位贪吃的心理学家，被发现半裸地死在自家厨房里，时年31岁，腹部被超过两加仑没嚼烂的热狗、西兰花和早餐谷物胀得大大的。法医发现她的尸体倒在柜子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食物、破碎的软饮料瓶、一个开罐器和一个空的购物袋”，还有瓶已经半空的小苏打（囊中羞涩的人常将其当做Alka-Seltzer泡腾消食片的替代品）。这个可怜虫的胃并没有胀破，相反，庞大的胃把横膈膜顶进了肺里，使她窒息而死。法医推测，是胃中的气体把一个没嚼烂的热狗挤到了胃顶部的食道括约肌处，使死者没法打嗝或呕吐。

       小苏打和酸混在一起能产生多大的能量？我建议你搜索一下“Alka-Seltzer rockets”，即小苏打和酸混合后发生爆炸的实验，网上能找到很多相关资料。这个实验还有个不太讨喜的版本：1926年一位名叫P. 默德菲尔德的老兄向死去不久的尸体胃里倒了半加仑的稀盐酸和少量碳酸氢钠，尸体的胃炸了。

       用小苏打和酸把胃崩开似乎太暴力了，相比之下，喝碳酸饮料或吞下一些气体这种事在生活中更常遇到。有些人长期病理性的吞咽空气，临床上胃肠科医生称这种病为“吞气症（aerophagia）”，有些医生喜欢称这类病人叫“嗳气者（belchers）”。麦克·琼斯说：“你总能遇到这些嗳气者，他们老在使劲咽空气，就像紧张性抽搐的症状。但三分之二的病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这样做过。你往往刚看到他们当着你的面咽了口空气，紧接着就说：‘大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老嗳气。’”

       除了在社交场合令人尴尬，慢性的嗳气还会使过量的胃酸溅到食道上，这是因为嗳气时喷出的气体会搅动胃酸。如果长期这样，胃酸就可能烧伤食道，导致“烧心”的症状。多少胃酸叫“过量”呢？根据宾夕法尼亚大学胃肠病学家大卫·梅茨（我们上一章见过他）的研究，食道每天接触胃酸超过一小时就可以叫过量了，因为这是正常食道每天暴露于胃酸的时间之和。胃食管反流患者的食道受酸侵蚀的时间更长，在这种情况下，食道括约肌可能会发生渗漏。

       胃底折叠术是治疗胃食管反流的手术方法之一，在极少数病人中，这种手术会损害打嗝功能，这类人必须要远离小苏打。“我知道一个病例，大概是十五年之前的事了。有个病人在饱餐一顿后多吃了些Alka-Seltzer消食片。” 琼斯在电话那头模仿爆炸的声音（注1）。“很像蒙提·派森的电影里的场景（注2），那个家伙肆意大吃大喝，最后他说，‘我再吃一片飞薄的薄荷叶……’”

注1  你可能读过一些病例报告，其中病人回忆说听到了爆裂的声音，但这通常只是病人自己的感觉，跟形容自己“腿软”差不多。一位72岁的妇女一顿吃了冷肉、茶和八杯水，之后在她的回忆中她听到了“突然爆炸”的声音，这更可能是她的感觉，而不是真的听到了声音。（这也提示我们，“一天八杯水”的老话需要加一个下半句：“可别一次喝”。）

注2  蒙提·派森（Monty Python）是英国著名的戏剧团体，代表作是电视喜剧片《蒙提·派森的飞行马戏团》(Monty Python and the Flying Circus)，这里提到的电影应该是他们1983年的影片《人生七部曲（The Meaning of Life）》，其中的角色Mr. Creosote纵情吃喝，最终在多吃下一片薄荷叶后呕吐不止，并炸开。——译者注（另：我没看过这部电影，这里的解释是搜索文字资料后整理得到的，可能有不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