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活动VI/试炼】丑善面具
曾大言不惭地说过这样一番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现在的阿仁正坐着咖啡馆最靠窗的位子，眼前是红色咖啡杯和一尊花园天使塑像，怀以五味杂陈的心境写下了这段字符。
静谧的空间一直是我的天堂。 在我的右手边有一台留声机，我此时想象它能为我播送一首轻快的Autumn Leaves，而享受爵士鼓点白噪音的同时，心中也会轻飘飘升起几丝情愫，使文豪活动最后一个关键字有了广延。
试炼，这该从哪儿说起呢？
对了，就从离我约莫五米远处、咖啡馆吊灯下天蓝色的性感女士写起吧。
在阿仁的心里，色欲堪称头一等的试炼，这是人最原始的繁衍欲望，也是我总想逃避的一个问题。自我不懂事的时候，父亲就把男女之间接吻、拥抱的场面视作洪水猛兽，他和我说无耻的行为不过如此，怯怯望向他凛然的目光后，我不得不同意了这点。
由旁人看来，我青春期的很多行为都是反常激进的，这和小时候诞生的想法有关。父亲颇有成就，板着脸训斥人就能收获艳羡与尊重，就连母亲也对他言听计从。历来吵架，只有他嗓门忽高吓得母亲认错的份。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读圣贤书，修齐治平，这些都是我童年时的理想，但我长久以来苦于无能力实施。似乎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在班级中站到我父亲那样的高度。于是，我开始反思自己的罪过：在初中课堂里，有一位身材极俏的女孩子，我对她有一种肌肤接触的冲动，这是有罪的。父亲喜欢把“存天理，灭人欲”（我后来才明白他理解错了）挂在嘴边，那么我心中肮脏的色欲———哪怕只有一丝，也是要彻底根除的。想通这点以后，我学会了目不斜视，即使挤地铁的时候也不愿与周围的女性有丝毫触碰，每每异性站在我身边，我都会像见到了什么污秽一样赶紧跑开。
当然，遇到迫不得已的情况，比如有作业要和异性一起完成，那总得劝自己说：“这是人生给我的一场试炼，熬过去也就熬过去了。”对面那位越漂亮、身材越好，我就越挣扎———我的确压抑太久了，但身为君子，怎么能够有淫邪的念想呢？如果您是一位异性朋友，如果您看到我脸红着严肃地瞪向你，请莫奇怪，这是我正在做自认为正确的思想斗争。
而后到了高中，我见异性如见鬼神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很多时候为了避嫌，在女老师的讲座上也从不举手提问。一有同学间聚餐、出于礼节避都避不掉的场合，便只能专挑男士对话，闹得风言风语传开了“我是同性恋”这一证据确凿的事实。原先同学们只是在背后说，渐渐看我并不排斥，有时就在明面上问了：
“阿仁，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呀？”
“是的，存天理，灭人欲。”
我铿锵有力地回答，实际上心里高兴得很，我总算成为了他人眼中坐怀不乱的君子；另一方面也失落得很，爸妈都在催我找对象了，我连讨女孩子欢心都做不到，这该怎么办呢？
从我出生到现在不曾与母亲接吻、拥抱、乃至有任何亲昵举动的父亲居然会苦口婆心劝我找对象，这真是奇闻一件。
阿仁喜欢写文章，这点相信大家都知道。我续茶的档口，那位天蓝色的女孩子转过脸，一看之下她是我的同事，我便邀请她坐在了我的对面。在她好奇的目视下，我开始写接下来的文字。
第二性征发育至今，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逃避“男性会喜欢女性”这恐怖的真相，色欲给我的试炼依然无处不在。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我的想象力比他所描述的更天马行空：一看见茶壶把儿的曲线、马上想到一颗浑圆的臀部；一看见娇艳欲滴的花朵，顿时联系起关于人体私处的隐喻来。这些联想愈演愈烈。
我曾以为这是“存天理，灭人欲”这副药的副作用，那干脆就把这些邪念在文章里释放出来吧，反正网络上没人知道我是谁。同人文圈，各位玩家美丽妄想的集散地，我于此尽情释放多年来累积的骚怨，以极尽堂皇的语言去摹绘自己最觉恶心的“那档子事”场景。渐渐也有了名气，网络世界竟然有大量的人群喜欢看放荡的文字，我从未想见这一点。
半年后，审核束紧，劲爆的内容再也发不出来了，令人失望至极。某月某日，某君另辟蹊径开始写日常生活、写他和幻想老婆间纯情的生活点滴，我嗤之以鼻。我之所以这样是觉得他在当婊子立牌坊，“结婚无非为了一杆进洞，我写那些脏东西，是为了通过色欲的考验。他写出来的不就是他的本性嘛？”因此，我瞧不起他。
窗户纸终有被捅破的一天，父亲发现了我写的同人，他抄起家伙，粗声粗气质问我写这些有何居心。我无从辩驳，我该说什么呢？为了发泄，为了成为他那样的君子？无论哪种说法都是对他的冒犯。他举起铁棍，眼看就要打过来，我疯了一样地跑，撞开房门，跃上楼道，摧枯拉朽。东窗事发前，我正在了解”社会性死亡”这样一则新词汇，几分钟后就到了我以身实践的档口。
我逃上了楼顶，父亲一路追一路说着“你这样让我在下属面前脸往哪儿搁？你这样让领导怎么看我？”我知道我犯了大错，这辈子可能再也成为不了父亲那样的君子了、便站上了陡峭的房沿，当时情景我记得清楚，夕阳映着脚下的车流，一片金霞好生悲壮。
“既然被发现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吧。”我闭眼想着。
“狗东西，你给我下来。”
“不下。”
“浑小子，我是你爸爸，你给我下来！”
“不下！”
“仁啊，下来吧？”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君子做了这么久，这不直接让人知道了我是个低俗的人了吗？”
“我......唉......”
父亲涕泗横流，他张口无言，我想他不知从何劝起，毕竟当初训斥我“存天理灭人欲”的就是他自己。他犹豫了一阵，二话不说放下铁棍并拉下拉链，从他外套内衬的口袋里他掏出了三张小卡片，一张写着“性感妹妹电话约”、一张写着“老婆不在家怎么办”、最后一张更放肆，直接写着“求大叔保养”。他如献贡品一样把这些卡片捧到我面前，大声号泣道：
“仁啊，你误会了！说是说，做是做。就算是我也有点小嗜好，爸讲错了，回来吧。”
夕阳之下，父亲佝偻的背影给予了我醍醐灌顶的启示，原来他也是一个无耻之人，一直背着母亲做苟且的事情。既然如此，我也无需有什么心理包袱，大胆地、普通地去活，岂不就能收获比他更多的尊重了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想着得知父亲的小秘密后，我踏下楼顶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自以为色欲是为君子者最严苛的考验，其实这种考验———连同他人眼中完美君子的理想一样，只是鸡肋般的无趣笑谈而已。
你瞧，面前和我关系甚佳的女同事，也在对我年轻时这场离奇的试炼呵呵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