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余波

Chapter Nine  Fallout

 

“唉，”那幻形灵刚飞走，竖锯便一脸严肃，玩笑道，“真不是一般的烦。你不觉得她只是在糊弄你？”

 

我把邪茧的纸条卷起来，放进鞍包里，“我也不敢肯定，但她讲的应该是实话。”

 

“所以，现在呢？”

 

“回坎特洛特应当是明智之举。”

 

竖锯突然耳朵直竖冲天，语无伦次，大喝起来，“啥！你是不是脑袋坏了？事已至此，你竟然要半途而废？”

 

“我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怎么能让你冒生命危险。”

 

“呵，你有好奇心，我也有！”她愤懑地哼了声，一跺蹄子，“那些沼泽怪、幻形灵，你都忘了？九死一生的时候我也经历过！”

 

我用了一会儿，在脑中描绘了一张选项表，“只有丙列还算可行。”我咕哝着。

 

“你真是个疯子，暮暮啊！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从身旁取过来一块卵石，靠着蹄旁厚厚的灰尘，把表格画了出来，“这两行代表了如今可能的情况：第一行，遗迹这里相对安全；第二行，遗迹十分危险，你明白吧？然后，我再画出三列，表示三个接下来可行的行动：甲，继续；乙，继续，但要处处警戒；丙，回坎特洛特。在这六个格子里，我把在此情况下，如此行为会导致的最悲观的结果写出来。”

 

 

 

甲 继续

 

乙 谨慎

 

丙 返回

 

一  安全

 

安全

 

浪费时间

 

安全

 

二  危险

 

惨死

 

高危

 

安全

 

“既然如此，我便选了丙列。并非是因为我希望有这样的结果，而是可以回避更为悲惨的结局。依照逻辑，就应该选这个才是。”我把那块卵石放到了丙列上。

 

“啊，对，说的很对！”竖锯耳朵依旧直挺挺的，龇牙咧嘴，面目凶恶，“我们就逃之夭夭，回到坎城，把寻找丰饶角和武器的事情抛之脑后！把这个能击败塞拉斯蒂亚公主的东西，留在幻形灵的领土内，养虎为患！聪明绝顶，暮暮，聪明绝顶啊！”

 

我被她的盛怒吓蒙了，我——好吧，听了很受伤。我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她却误解了。我得把话说清楚，“呃……不是我们，竖锯，只是你而已。你要回坎特洛特。我跟露娜联系一下，再——”

 

竖锯的耳朵立马耷拉下去，贴在脑袋后头，她噘着小嘴，绝像是要吼出来的样子——可突然，她却哭了。“对不起，暮暮！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是存心找你麻烦，也不想擅自给你安排。我向日月起誓，我只是以为你在回应我的暗号！我睡图书馆外面，要不……我……我听话，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别送我回去，求你了！”

 

突然顿悟两只马正讨论毫不相干的事情，这种事你有没有经历过？也就是说你误解对方，误解了很久？是不是有点像正徐徐慢跑，突然撞上一面无形的砖墙？

 

“看啊，”竖锯走上前，我则尽力想冷静下来。“我还能帮忙保证安全呢。”她一尥蹶子，踢向一扇青铜的大门。大门一震，反弹开来，一片合页也给震得松开。大门摇摇晃晃地停下，半开着。接着她跳进了黑黢黢的门口，狠命朝砖石地面上跺，“看见了吧？没有陷阱！安全得很！我知道这儿肯定没有，门框上的标志都告诉我了！你看都没看见吧？”

 

“竖锯，你等一下……”我开口道。

 

“再说谁来记录这场探险呢？你自然很会描述事件，可是连半个像样的火柴马都画不出啊！你看看……”她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日志，翻开，端起给我看。那页上画着张图书馆圆形大厅的素描，十分精细，还把那些太阳的轮廓都描下来，几乎一丝不差，下面还写着我解出的那封信。

 

“停，停！”我本想插句话，“都是我的错——”

 

“我不管是谁对谁错，只是不想给送回家啊！”

 

我想静下心来，向她解释解释，到底误解由何而起，可这般情形，也只得直接些了，“好了！我让你留下来！”我大喊。

 

竖锯立马静下来，好像刚刚跑过十多里地，狂喘了三回，又猛然嚎啕大哭，“谢——谢谢你，暮……不，公……我……”

 

我该怎么办？只好用翅膀揽住她，轻哼着安慰，让她平静下来，“我跟你解释一下，”她终于哭得没有那么厉害，该愿意听我说话了。“或许社会上边边角角的事情，我还没有小我一半的雌驹清楚。就算我领会了‘暗号’，半数时我也会自以为搞错了，另外的时候我就直接懵住，不知该怎么回应好。这全然不是你的错，我要是往你身上推，那我可得是全小马国最该受唾弃的伪君子了！”

 

她侧过身子，想从我身旁逃开，我却依旧紧紧拥抱着她，直入要点，“一点也不麻烦【1】！我也很愿意就这么抱着你啊！只要你明白，我并不是想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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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对，稍稍撒了个善意的小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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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鼻涕都涂到你胸口上了。”

 

哎呀。

 

我松松蹄子，她从两翼之间窜了出去。两只马各自洗衣服，从物资处寻水喝去了。

 

“你是不是说到门框上有标志那事了？”我把湿衣服拧干，挑了件干的套上，问她道。

 

“对，”她点点头，眨了眨眼，又抹了一把。“就是一种探险用的记号，把探索过的地方标志出来。一对蹄铁的尖部相触，一旁井号的数目表示此地值得关注的程度，或其意义。差号意思就是稍有危险，而之字则说明极其危险。图书馆上标有三个井号。还有一些别的标志。”

 

“我倒闻所未闻。”

 

“这个，这些东西并没有官方规定，应该只是圈子里自行发展起来的。”

 

我把鞍包拿进那建筑里，摆开餐具、食物准备午餐。可能稍有些早，但是吃些东西，受些坎城的急救【2】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我再一次变出些水田芥三明治，顺便还有几个肉桂卷当点心。这事我不怎么愿意做，毕竟要是食物凭空从厨房消失了，我的厨子又得发疯，但这些干巴巴的口粮跟公认是美食的东西，简直处在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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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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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由于早上的事，我和竖锯彼此都十分礼貌，小心翼翼，不过总比刚才好多了。城镇大厅果真就跟竖锯预言的那样，平安无事却也毫无亮点，相应门框上也只有一个井号。曾经这里可能有些有意思的文档、艺术作品，可如今已经空荡荡，连件家具也不见有，只剩经久不衰的独角兽浮雕列置四旁，不过自然，这些浮雕也有极高的艺术价值，竖锯虽这么跟我说，可我看了几个房间，实在是觉得乏味。

 

走出城镇大厅，竖锯掏出地图来，在这栋建筑的门框旁边又做上了个标记，跟原来那个极其相似。

 

“我想从前探险时为什么不这么干，”我说道，“只有图书馆这里有一个，别的就找不到了。”

 

“确实奇怪，”竖锯也同意，“一般他们都是建筑和地图一起标记的。不过也不是说就没有标记过的建筑了。你看那儿。”她指了指城镇大厅旁边一座小建筑。

 

我轻松便看到了标记，也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一对蹄铁，没有井号。“似乎还不如城镇大厅有价值。”

 

竖锯若有所思，点了点地图，说道，“或许我们应该给这地图更新一下……去最有希望地方走走，找找有没有调查过的痕迹。得到更详实的信息，就可以更有目的地调查了。不过，调查还是等明天吧。”

 

这计划不错，接下来我们也是这么执行的。我先在脑中结好了护盾魔法的法阵，随后一直在调查遗迹。我一刻也不会放松警戒，毕竟明明能安全把竖锯送回家，一旦她出什么事，我可原谅不了自己。

 

日薄西山，风势一转，带来了陨石山处飘扬的尘埃。等回到图书馆，不仅套上了两重护盾，还施上一道过滤魔法，免得吸进灰去。

 

我和竖锯把被褥铺在跟昨晚相同的位置，摊开地图。研究一番，两马达成共识，次日就去那个标了四个井号的狭长建筑里探索。刚发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们都很想打破计划，当即冲进去。而当时，白天至多也只剩一个钟头，这样鲁莽冲进去实在是愚蠢。

 

我们终于安稳下来，盖上各自的毯子。我正昏昏欲睡时，似乎听到竖锯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谢谢你，让我留下来。”但可能是幻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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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那晚露娜又来探望了，跟平常一样，心情糟糕、失落的时候，总是满口的古马语，但我记不得梦的细节，只是闻着早餐的香气就起来了。

 

“早上好啊，暮暮，”竖锯满心欢喜。我眨巴眨巴睡眼，坐起身。“茶快泡好咯。燕麦卷里面要不要加葡萄干，肉桂什么的？”

 

啊，我们这不正“就当无事发生过”嘛。这倒好，我可会玩了，“要，谢了。请再加一茶匙蜂蜜吧。”

 

“晚上肯定变了风向，看这天万里无云。只不过屋子里堆了大概有一寸厚的灰尘，所以你降下护盾之前，最好先把食物好好包起来，不然之后咱们可只能吃灰了。茶里也要加蜂蜜吗？”

 

我留她在旁边自个唠叨，把毛刷拿过来，把老鼠窝一样的鬃毛和尾巴梳了梳，好歹还像个样子。

 

我们两个早就急不可耐，想到四井号的建筑里一探究竟，不过我却时时谨记，剩下在遗迹里这段时间里，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所以我们缓步上路，时不时放一个探查魔法，原来检查过的地方也要重新侦测一遍。不过毕竟要是比散步稍快一点，那可得尘土飞扬了。

 

渐渐地离近了中央广场，突然附近一堵墙上掉下了块石头，或许是由于晚上的时候，灰尘压得石头重心不稳，又叫我们的蹄子一震，终于翻倒下来。我还没明白什么情况，脑袋一甩，便是一道能量束。我不但让那块石头瞬间升华，后面，以及再后面的两堵墙大部分也没有幸免于难。

 

“笨蛋啊你，暮暮！”竖锯骂了一句，这时周围许多砖石建筑都轰然倒塌，碎石遍地，我立马拍动翅膀，把扬起的尘土扇开。

 

“抱歉，”我咕哝道，“我有点太紧张了。”

 

“你真这么想？”竖锯忽然像掐住了脖子一样，“我是说……或许反应过激总比……总比那什么好——”

 

“比吓呆住死于非命好？那可是好多了。”这堂课可真是惨痛。正是因为这，许多马都觉得我不同于常马，至少比我实际的样子夸张些。但只有我知道，有多少次，只差丝毫我便会马间蒸发。全凭着努力地学习、那些要好的朋友以及出乎预料的运气，才能让我无数次渡过难关。

 

我叹了口气，暗自言语，说曾经是多么艰辛，最后竟然怀念起过去与朋友们同行的一场场冒险来。我可真傻，现在正跟一位未曾谋面的新朋友，经历一场别样的冒险呢。我暗骂了一句，有时候脑袋总是不听自己使唤。

 

“抱歉，那样跟你说话，竖锯。”我们又踏上路途，渐渐远离了遗迹里新添的那块废墟，“只要你还没有安全的离开这座城市，我就得时刻准备着几道魔法，一触即发。”

 

“唔……不用，这样就挺好，暮暮。向我保证不要再糟蹋着些无价的文化遗迹了，好吧？”

 

“我尽量，”我面色郑重，“但不敢保证。要是为了救你，必须要损毁一盏金杯，那我会毫不犹豫。”这话却引来她一阵欢笑。

 

那栋狭长的建筑距离广场只有一条街的路程，却是向着广场中心延伸的，如轮子的辐条一般。两扇高耸、向外双开的大门，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刚好拉开时不必扰动街上的灰尘。我们或许有些过分谨慎，站离大门很远，我用魔法把门拉开。

 

其中空无一物。

 

好吧，也不算完全空着。地面是由沉重的砖石铺就，一直延伸到建筑物的另一头，那里又有两扇跟这里一模一样的大门。地面上有两道凹槽，深深地嵌入砖石之中，恰好能放进马车或货车的轮子。凹槽围出的那块狭窄的地块中间，似乎有一块朝向左边的半圆高台。

 

墙上依旧是无处不在的独角兽浮雕，还有一些浮雕的画面我自认为是更适宜耕种地区的丰收节。而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我们离近了，终于看清楚这座大致处在建筑中央的半圆高台弯曲的墙面。此处以镶嵌画为装饰，而非单纯只是石刻。哪怕是我这双愚钝的双眼，也足见这是幅杰作。竖锯连忙掏出日志本，勾勒起来。

 

镶嵌画描绘了成堆成堆的水果、蔬菜和谷物，从一个置于高墙顶端的巨大魔法标志中涌出的景象。哪怕历经千年，色彩依旧强烈清晰。

 

竖锯忽然住下蹄上的铅笔，指道，“看啊，暮暮！葡萄上这些反光……还有苹果上的露水……这些可都是钻石啊！麦粒是黄宝石！这还有呢……这幅镶嵌画恐怕一半都是宝石拼成的！”

 

她说得对。这件艺术品不仅是杰作，而且单说材料就足够之一大笔钱了。但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以一件事情有关：食物。

 

“竖锯，”我轻声说道，眼睛顺着画上流水一般的食物向下看去，“大概，我们找到丰饶角了。”

 

一个嵌有镶嵌画的平台从地面上拔地而起，大致有胸口一般高。平台的上表面，也有一幅宝石镶入的镶嵌画，依旧是描绘食物的产出，而在镶嵌画顶部，则是一块平淡无奇的花岗岩，只是打磨得如镜子般光滑。其上，摆着——什么也没有。

 

“或者说……是丰饶角曾在的地方，”竖锯说着，日志和铅笔都从蹄上滑落，掉到地上，扑通一声响。

 

不应该啊！“这种事儿绝对不可能让无畏碰上！”我满口抱怨。

 

“她的冒险故事都加工过了，”竖锯长叹一声，“欢迎来到真实世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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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语：两只马一旦发疯，程度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