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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 5 (4)

2021-02-19 19:43 作者:六月纯RokugatsuJun  | 我要投稿

第三章Schade & Shade

 

在我有暇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之前,两人的冲突就结束了。

两辆汽车以不相上下的速度从无光的地带离开,保持着并行的状态驶上了道路。这一点我是有看到的。

从其他道路而来的人群正向着街道流动,每个人都像是被某位隐藏的狙击手发射出的子弹打入水中或沙中。他们一边叫喊一边沿着无规则的轨迹在道路上逃散,与仅有的两枚异物的轨迹交错在一起。这一点也是有看到的。

在一瞬间两辆车同时拐进了出人意料的角落,沿着再度变得昏暗的地下通道逃离了一般市民的视线。这一点我也捕捉到了。

等到两者在另一片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交错驶过,从并排变成相对的状态而停下,再等到两辆车的主人同时推开车门,他们的脚同时落在地面上,直到这一刻为止我都清晰地看到了。

而在下一瞬间,眼前就只剩下了一名像失水的野菜一样躺在地上的男子,他头上戴的圆帽也滚落到了一旁。

 

虽然很抱歉打断你的叙述,这段发言有些过于散乱了。我们来想想是否能帮助你回忆,比如,那位男子是什么样的人?

 

和我一样是个西洋人。有着蓬松卷曲的浅灰色头发,我在自己的故乡见到过无数有着相似外貌的人。明明是夏天却在衬衫外穿了毛衣,看起来又厚又重,但由于身材本就高大匀称的缘故并不显得过于臃肿。最外的大衣却显得偏大了,散在地面上使得它的主人像极了枫叶的叶柄。

 

这么说来,他是同总部的派来的武官战斗过后才变成了这番模样。从你的Master的推理来看,他就是隐藏在不明人形事件背后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而这位幕后主使正如此失态地躺在地面上?

于是发现了不自然。玻璃构成的树梢逐渐扩张出裂痕,细小的树枝如同粉雪一般坠落。它们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裂痕以此为出发点向四周蔓延,使我想起了自己出于无法确切理解的原因而向河面坠落的经历而有些心跳加速。在一瞬间我仿佛意识到了这片空间的机制;为何我们会相聚于此,为何会彼此交谈。用「回忆」去交换「预感」,当回忆臻于完善时这世界也就会随之破溃。毫无征兆地,我产生了这样的猜想。

这样的话就会从梦境中走出来了。如果说正是因为不想回忆才会潜行到梦境中,当梦中的人伸手触及回忆时,也就取得了与另一个世界的连接点。我厌倦这场冗长的梦境,尽管它是如此晶莹剔透;我不能在其中呼吸到凛冽的风,即使地上盖满了冰雪。这个世界中的风只会凭空侵入到我的身体中,在它的内部切出裂痕,再以难以理解的方式凭空消失并与此同时让裂痕自行愈合。它不会在我的肌肤表面吹拂,不会从我的衣衫上掠过。我讨厌这样的世界。于是我请求远处的人更加仔细地回忆。例如当她看到那名男子从车中走下时的情形,以此为切入点;如果能细致地描绘出枫叶落地的片刻,就可以回想起拂过脸颊的秋风。于是她回忆了起来,在她面前的两人被折叠进「那一瞬间」里去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对话。

 

「你不是什么古老贵族的女儿,也不是月亮的使者。你的居所不是天堂,此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也不再是坡道或阶梯。」

「…」

「这是猜谜游戏的继续。你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你没有表现出疑惑的原因。」

「…」

「你是来对我发动攻击的。而在此之前,你需要首先躲过我的攻击。」

「是吗。」

砰。

 

周遭的空气仿佛熔化了。

这样的表述似乎有些不对,因为空气本就是轻盈透明的东西;但在听到声响的瞬间,是真的这样觉得的。就好像原先的空中密布着看不见的细线;比起影视剧中只要碰到就会出发警报的红外线光束更有压迫感;通着触碰即被烧焦的高压电的钢丝,从不同的方向将身边的空间切割,越是想要思考从中挣脱的方法就发现它们编织得越是致密。好像是由什么人将一把细细的竹签向着笼子中随手撒去,不可弯折的签子刚好留出能容下笼中小鼠的空隙,而它再也动弹不得了。这些细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散布的呢;是从两辆车相向而停下时开始,还是当我踏上通向北极星塔的列车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四处蔓延了呢;又或许它正是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缠绕着自己的躁动感的具象化。硬要说一个时间节点的话,便是当这些无数细线如同锁链般相互缠绕并发出撞击声,紧接着是隐藏在某处的锁的机关开合的声响传来的瞬间。循着声响的方向看去,在无数生锈的机械闹钟的嘈杂声的交汇处,我看到了高大的男人的落脚点,那便是这压迫感无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意味上过的收束点。他从小型卡车的驾驶室走下,在他推开门的同时空中交织的细线如同迎接海神主使的风浪的水草那样向着整齐划一的方向摆动,细细的钢丝的摩擦声如提琴般鸣响。第一个和弦结束的同时,他的鞋底也落到了地面,紧接着全场肃静,等待着指挥者的进一步指示。从这一刻开始,我得以确信环绕着身体的钢丝的阵列已经被确定无疑地被完成了;它们的每一根都被拉到最紧,与我的身体别无二致。它们是如此密集,密集到紧贴着我的每一处身体布置;不必说是手脚的动作,即使是呼吸过于剧烈,胸口的摆动也会将某一根丝线碰断。我无法想象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已经超出了我的见闻,只有亲眼见过世界尽头的人才能想象得出。我只有被数不清的细线包裹,每一根都极度脆弱又极度坚硬,坚硬到像是要将皮肤划破。然而,几乎就在这种压倒性的结界完成的同时,它也在一瞬间破碎掉了。熔化、崩溃、分散,所有的细线都在相同的时刻变成了液体,是与身体有着相同温度的水银;它们的量是如此庞大,因为原本密布在空中的丝线是如此众多;流淌着的水银代替了钢丝的锁链,从更加广阔的范围挤压我的身体。然后水银的压力也骤然下降了;它们向着空气扩散、蒸发,最终混匀成半透明的流体。如果说在钢丝的阶段空气尚且可以从这牢笼的缝隙透过,如今环绕着自己的液体中反而找不到丝毫能透过气泡的孔隙。我的身边已经不存在空气,全都被这种在眼前竖直的平面上旋转着的液体取代了。它们绕着我旋转,不论我看向何方都是相同的漩涡;透过漩涡看到的景象也一律被扭曲成了破碎的弧形。身高接近两米的青年显得愈发高大了,被弯曲成半圆形占据了视野的整个右半面,他的右方卡车车厢变成了均一的色块。正前方是一片混沌,那是两车中间的空隙,在那里的只有地下停车场白色的灯光,正要不顾一切地侵入周围的每一片暗色区域。我感到愈加无法呼吸;此刻的我正被不知名的液体包围,被什么人从外太空抛进了大海,而我则恰好不具备鳃和鳍。尽管想要挥舞四肢去游泳,移动自己的位置,探索水面的方位,液体却在手臂开始动作的同时一下子变得格外粘稠。我最终耗尽了力气,如同落入香油瓶的小飞虫那样漂浮在了其中。

砰。

想要看清。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个方位都是音源的位置。过分依赖耳朵便会陷入迷乱,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也就明白了自己无论再怎么思考也无法跟上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只得放弃思考,直到最终确认到得胜一方的离去和落败一方仿佛有些寂寞的表情。

 

「站在右侧的高个子男性向对面共计发射了五枚子弹,其中有四枚顺利发出。」

 

我们对突如其来的声音感到惊异,一同望向了说这话的人。她与我们不同;即使仍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我们大致仍能看清对方脸的轮廓,而此刻的说话人则完全是一片暧昧。我站在玻璃制的悬崖边,理我较近的人位于光的海洋的近岸处,而这位说话人与自己的距离比她更远。仿佛超出了距离的概念:从常识来说明明是相当远的位置,远到几乎与地平线重合在一起,我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听到她的声音。将近处的人包裹的是白色的光的海洋,而在她的位置,我已不能看清是否还有光的存在;环绕着她的只是一片混沌。

她正位于大气层之外。隐约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就没有怎么说过话,当发言的次序轮到她时只是用谁也无法解析的童话故事应付过去,反而给人一种无论如何都不愿谈论自己的可疑感觉。而此刻,她正在为位于我近处的同行者的回忆补足关键的碎片。

 

「第一枚子弹无视了目标的存在向着后方飞去。第二枚子弹和第三枚停在了空中。第四枚子弹放弃了原有的轨迹径直向上飞去了。而第五枚子弹则卡在了手枪的内部。」

 

天边的光线发生了变化。将这片乳胶一般的世界照亮,在一瞬间从上而下地将其置换为玻璃的光源开始了闪烁,如同寿命将尽的白炽灯。我抬头向天空望去,作为这片令人摸不清头脑的空间中所有白色的来源的光球正从天边滑落,所指向的方向正是说话人的所在。它的坠落是如此缓慢,以至于看起来要经历上万年才能真正落下;我知道若真是如此我是不可能用肉眼看到它的移动的,但我的脑中清晰地出现了这样的时间概念。

这里是引导着宇宙万物运行的时钟不再奏效的空间,这里是已经终结了的世界。

在这一瞬间我大脑的齿轮仿佛掠过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可是也仅仅是掠过而已;等到再次与它相遇,必定还需要齿轮再转过整整一周。我等不了这么久。

 

然后呢。

 

空间尽头的神秘人不再继续,好像她只是想要用些许的线索启发仍停留在海洋这一侧的人那样。而似乎是受她的启发,我所处位置正下方的陌生人重新找回了属于那一瞬间的回忆。

 

是的。我听到了连续的五次枪声,共计五枚子弹燃烧了自己的火药。从小型货车的驾驶室降下的男子在向对手发出问话的同时就用左手从过于肥大的大衣内取出了手枪,扣下扳机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对面的少女在反应过来之前就会被子弹击中,成为任谁都无法拉扯回来的彼岸的住民,无论是谁都会这样预测;只是接下来的展开超出了一切预测,甚至在预测得以形成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简单来说,这五枚子弹全都没能命中。

 

那位少女,是什么样的人?

 

比对面的青年更加令人恐惧。仅仅是向她看去一眼就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将空气中全部的异物在一瞬间熔化,将空气本身变成水银状的液体,能在一瞬间产生这种气氛的人。没有鳃和鳍的我无法呼吸,正因无法呼吸反而才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了观察她的事情上。正因如此才能看到。

第一枚子弹切实地触碰到了她的身体。

她与对面的人有着类似的着装风格;宽大到极度不合身的服装,再加上宽大到将整个脸都遮住的帽子。只不过她所穿着的不是西洋人常穿的套装,而是极为稀有以至于足以成为身份的标志的军服。那时的她正将体重支撑于某个比她的身长更加庞大的物体上;被纯黑的布料包裹,即使如此我还能判断出绝对是某种武器。自动式步枪,便携式火箭炮,或是某种更加危险的大型战争器械,绝对是这种等级的东西。在她揭开黑色的布料之前没有人知道,而一旦那个时刻来临,世界或许都将归于毁灭。我能做的只有祈愿这一刻晚些到来,至少不会因为这一枚子弹而到来。

如果那层布料就在这一刻散开,就在我的面前从被它包裹的物体上褪下,那件足以将世界置于毁灭的兵器露出真容的话,我怎么做呢。

我没有可做的事,经过思考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或许会想要去同自己的妹妹告别,或是道歉,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又会变得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或是回到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点,再见一次自己认识的那些人吗。而我此刻只是被巨大的恐惧和压迫感束缚住手脚,连呼吸都是不可能的事。那么不妨向那件即将露出真容的武器祈愿;它会发射出比太阳还要闪亮的光线,在一瞬间将我蒸发殆尽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或许还有对着它喊出愿望的时间。它绝不是神明,甚至是与神明相反的东西;它不会听到我的呼喊,即使听到也不会有丝毫怜悯,即使如此也会向它喊去。可是又会喊出什么呢。

那个时候只会忘记人类的语言文字,将最易于发音的音节以最大音量喊出来吧。也就是。

「啊——」

就在这样喊出之前,我清晰地看到了预料之外的事情。包裹着少女的倚靠物的黑布没有丝毫异动,就连气流带来的摆动都没有;少女的手指也好,身体也好,都停留在原地,就好像那枚子弹从未存在过一样。接着看到了弹孔;没有出现在少女的身体上,而是位于她身后的水泥墙上。

自己对弹道的感知是绝对的;出于反复的经历,我可以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而在这一瞬间,我的自信发生了动摇。那弹孔毫无疑问位于少女的正后方;准确地说是她的心脏的正后方。那枚子弹的尖端碰到了她的胸前,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子弹从与周围毫无不同的空气中穿过,再沿着既定的弹道打在前方的墙壁上。唯有这一种可能。

不对。我想起来了。回忆的过程总是痛苦的,因为要在堆积起来的杂物中寻找想要的东西,手边总是被乱七八糟的碎片占满,对谁都是充满焦灼的过程。而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子弹的尖端触碰到了少女的前胸,紧接着弹道发生了弯曲;它并没有沿着直线穿过她的衣服,进入到她的心脏,而是仿佛只有这样才是无可动摇的真理一样无比自然地沿着环绕她身体的曲线飞行了。紧贴着她的身侧,又或许与她的身体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从我的角度不可能看清这两者的区别,但我不知为何可以确信是前一点。子弹的侧面紧密地摩擦着她衣服的布料,却没有一根纤维掉落下来。在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弧线之后,子弹又恢复到了原有的轨迹,在正前方的墙壁留下了惊人的弹孔。

不可思议。

在对眼前的现象感到怀疑之前,第二枚子弹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与前一枚相比稍有偏移,但其位置同样是致命的。我猜测着子弹可能会前往的方向,向预测的位置垂下视线,却没能钓到任何事物。将子弹有可能在她的身体周围发生偏转的定理补充到我的世界观中,原本以为这样就能重新做出精准的预言,这种想法再次迎来了彻底的失败。我准确地目击了子弹从距离她十米左右的位置发出,来到她的面前,与她的距离缩短到了伸出手去就能抓到的程度;接下来子弹会从她的面颊擦过,她会抱着某种恶趣味而让它刚好掠过自己的毛孔;又或许她会伸出手来将子弹抓住,就像不久前听到的有关其他人的传言那样,虽然她大概不会愿意做出这种举动。然而这些预期全都落空了。

这枚子弹只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时间的流动停止了。之所以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过是意识被妄想封闭,因为不想面对失去了与身体的连接的不安感而想要欺骗自己,就如同突然间失去手臂的人仍能感到手指的运动,或是等到他的伤口愈合完好后还能感到骨头被折断的剧痛,那样的幻觉。为了确认这一点而从肩膀开始活动自己的身体,体会身体传来的触感的结果反而是感到了更加的违和。我再次叫出了声;就算身体会欺骗自己,声音和光线却不会,它们从自己诞生之初便注视着我,是我最忠实的朋友。还有风和温度,我想到了圣保里冬日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撞击在自己的皮肤上。如果是人类的话会将这种触感用痛觉来形容,而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抚摸着我,正是它唤醒了我的生命。在此刻我是如此怀念它;在这片时间停止流动的死亡之屋中,我想要再次被唤醒。

于是风来了。不是由大自然的呼吸带来的绵延数十千米的湿冷的风,而是带着人类的都市中特有气味的风的刀刃。我再次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即使我的衣摆仍然静止在原地;我能感受到这片空间里无处不在的风。有向上的和向下的,螺旋形的和箭头形的,填满了这个混凝土制成的盒子。而这些风的原点,那位被过于宽大的服饰严密包裹住的小小的女孩子,正以比任何气流都要迅猛的速度向她的对手跑去。

第二枚子弹仍悬停在她出发地的半空中;第三发子弹同样停下了,却被某种力量彻底压扁成了一张金属的圆饼;第四发子弹在接触到她之前就被偏转而击中了房顶,第五发子弹在被团男子的手枪里炸开了。没能来得及用五感去确认的情报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出现在了我的脑中,我没有时间去考量它们的正确性,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少女是超越常识的存在;她在炫耀自己的武力,仿佛想要告诉对手「破解你的攻击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永远不会有一枚子弹能穿透到她的身体里去,永远不会有一阵风、一束光线能穿过将她的「内部」与「外部」分隔的薄膜;在为她带来形状的没有厚度的薄膜中被压缩的是一整个宇宙的空间也说不定。

那么相应地,要从她的「内部」传出的声音,也要跨过一整个宇宙的距离才能来到我的耳边吗。

在这一刻我竟为她感到了悲伤。

这份悲伤持续的时间没能超过片刻;少女已经将借助着黑布包裹的不明物体高高举起。接下来便是世界末日;比太阳更加炽烈的闪光会将包裹着它的布料灼烧殆尽,然后再将我吞没。一定是这样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脏被席卷一切的热浪吞噬,我将它攥紧在了手心。我的两手仍在原地,是身后生出的透明的幻肢做出的动作。仿佛感觉自己在一瞬间生出了七只左右的手臂,而它们的目的仅仅是在将要到来的冲击中保护自己的主人,即使它们的主人从未召唤过它们。

所以变得讨厌起了自己。

被新生的手臂捏起的心脏中的血液一瞬间被挤压到全身。我感到自己变成了快要被从内部撑爆的气球,而外侧的气压又在下一刻给出了加倍的反馈。我的身体每一处都在振动,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像是被投入热水中的方糖;我看到无数波纹出现在我的身侧,那是我正在蒸发的身体。紧接着我的心脏也会暴露在外,房室之间的分隔将被打开,连同我的全身一起变成均匀的气体,与所有人一起成为星辰的一部分。

想到这一点突然变得有些放松了。

然后视野再次变得清晰。被黑色蒙住的物体并没有展露出自己的形状;少女将它举起不过是为了调整它的方位。这把正体不明的危险品重新落地后,它只是充当了帮助其主人调整重心的作用;她以类似撑杆跳的方式跃起,在空中划出半径一点五米的半圆形,在重力作用下速度减少到零的同时她也就出现在了大衣男的正上方。

她的手中是一把老式手枪,与对手所持的是相同的型号。那位自信满满的神枪手因突然的炸膛而将原有的手枪舍弃的同时又从厚得不自然的衣服中取出了两把备用品,而他面对的敌人甚至比他更加迅速,就在他的右手抓牢之前,新取出的物品已经转移到了位于他面部正上方约半米的人手中。这便是我能看到这一幕的缘由;凭借撑杆跳的动作来到空中的少女已经运行到了轨迹的顶点,在这段抛物线顶端使得她最接近静止的一刻,她与下方的人持枪的左手重叠在了一起。

砰。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因为这场决斗的结局不言自明。即使受过再严格的训练,我也不是为了见证人类的血肉而来到这里的。避免人类卷入是泛函少女接受的一切训练的第一要义。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做点什么才是更加正确的;虽然在进入人类商场之前我已经将最熟悉的武器存放到了接应点,这时的我的手边轻小的手枪一类还是备有的。但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我完全没有将它纳入过选项。或许这样才是幸运;如果那时的我介入了这场战斗的话。

我会消失。泛函少女有着即使身体被破坏仍然能简单地恢复原状的特性,要在她们不情愿的情况下将其消灭,唯有被从头到脚在一瞬间彻底蒸发这一种可能。明明知道这一点,我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如果再向前走一步,我就将不复存在。

当眼睑闭合的同时眼前也就陷入了黑暗。灯光的残影很快就消散了,身边的风也不再流动。仿佛再次回到了被停止的时间中。讨厌的感觉再次充斥了全身。虽然不想因误入危险的场地而失去对自身存在性的控制,因停止去感受而失去存在性同样是我不希望的,因此再次睁开了眼,即使不知道是否已经对将要看到的做好了心理准备。

突然的灯光让眼球极度不舒服。视野从全白逐渐变暗,过于明亮的灯光在一瞬间产生的讨厌的残像无论如何运动眼球都无法甩掉。而透过这些残像,我隐约看到了和原想的不同的景象。

大衣男躺在了地上,他的身上没有血迹,外衣没有破口,皮肤也没有伤痕。他的左手仍然举着手枪,枪口并没有子弹发射的烟痕。他的帽子滚落到了一旁,被压缩在帽子的浅灰色卷发像蒲公英一样张开成一簇。那位作为一切恐惧的源头的少女降落在他所躺位置不远处,手中仍握有从大衣男那里抢来的枪支,看起来刚刚发射过,其目标却不是作为对手的男子,而是向着不相干的方向射去了。

「左手的那把装填的是子弹,右手的那把发射的是电波。该你了。」

「在你看来子弹是比电波更加危险的东西,所以才会——」

「不对哦。」

用颇为平静的语调继续着与大衣男的猜谜游戏的少女玩弄着手中的机械。又一枚子弹获得了动能,在空中随意地转着弯,最后悬停在了某个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位置。

「你此行的目的是试探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真实能力。我选择将装填子弹的那把枪抢下不过是在配合你罢了。这是双人舞的继续。」

大衣男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苦涩。我知道他们口中的电波是什么;被称为T方案的对泛函少女专用致命性武器,它的危险性不会因为只是不久前才接触到的名词而有丝毫降低。将泛函少女的时间感加速一百万倍,让被击中者在一瞬间见到宇宙的尽头,比起任何炸弹都能更加高效地摧毁泛函少女的精神,不仅仅是听到过这样的报告。就在几天之前,我曾亲眼见到过这种致命的电波的威力。是它将我从被无形的刀刃贯穿的危险中接触,同时它也正是让我在那时想要接近的同伴至今无法恢复意识的元凶。于是我轻易地知道了眼前大衣男的名字;T·马蒂内斯,T方案的持有者,国际救援组织X的成员。我有无数问题想要向他询问;他在不久前的S·格里默侵入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此刻出现在这座城市的目的,以及与那位少女交战的感想;但从现在开始我知道了能对他进行审问的绝不是我。

那位没有露出一点面容的少女以其压倒性的力量夺取了与T·马蒂内斯对话的资格。

「无论再来多少次也是一样的,那种程度的电波不会对我造成丝毫影响,而你也不是会无趣到重复相同的攻击的人。」

换句话说,正躺在地上的这位当今对泛函少女最危险武器的掌门人手中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在与那位少女的交战中取胜的手段。

这样的话,如果是我,或是如果是我的Master麾下的泛函少女们,如果有一天遇到了不得不与她交战的事态的话。

「是我赢了。」

意料之外的话语从马蒂内斯的口中传来。我与不知名的少女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她的衣间;在军服的腰带缝隙处似乎多了某种不和谐的东西。

白色的,长方形物体。

纸片。数量不只是一张;以最初注意到的那张为圆心,少女全身的衣服缝隙间都在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入了纸片。

「现在的你还保持着用伪造姓名的名片作为攻击手段的习惯吗。」

「利用轻薄到能夹在纸张中的超级电容器储存电力,用一瞬间的电流引发心脏骤停。这是合众国中央情报机构(CIS)一直以来的做法。而如果这些名片中存储的都是专门针对泛函少女的电波的话。」

于是我意识到了,就在这时,这场决斗的胜负或许发生了翻转。

用改装枪支发射出的电波不足以对眼前的人产生影响的话,将这些电波存储在无数纸片中,紧贴着她的身体发出零距离的一击,又会如何呢。

少女的身前爆发出蓝白色的光。每一张纸片都是一束烟花,它们喷射出的火花连缀起来,构成了将少女从头到脚覆盖的电光的锁链。每一张名片释放的电能都足够让一位成年人的心脏再也无法工作,而在这时几十张乃至上百张纸片正在一同释放出能令泛函少女见到世界尽头的电波。

「零分。」

马蒂内斯左手持的枪支终于滑落到了地上。只在一瞬的霓虹灯迅速地熄灭了,而被它缠绕的少女的表情比起闪光亮起前没有丝毫变化。

「T方案是这世界上唯一有可能将我在一瞬间击败的东西,但你的使用方法完全错误了。将我的时间感加速,让我感受经历时间尽头所带来的精神暴走?

时间尽头这种东西,你觉得我见过多少次了呢。」

她的语气在一瞬间变得激动,而在先前的交战中从未有如此激动过。与此同时马蒂内斯乘坐的轻型卡车发生了爆炸,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就近选择了一个将怒火倾泻的对象。随着爆炸产生的火光渐熄,少女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像干菜叶一样的马蒂内斯躺在焦黑的地面上。

 

在烟尘将要散去时,我收到了来自Master的消息,其内容是将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的马蒂内斯回收。

 

Master的访客会见时间

在四面都是金属的房间中站着一位高大厚实的男子和一位相比之下并不显眼的女子。

这是一间无窗的房间,只有白炽灯光沿着金属的内墙流动,使得墙壁呈现出被白色的熔岩覆盖的外观。熔岩流动的途中遇到了障碍物,去路被骤然切断,前方只剩下相对较暗的峭壁,它的缺口处向墙的内侧延伸。用更常见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就是墙上被嵌入了一台壁橱。平日里它被封闭在金属板的背后,而此时将它与室内人视线可及的部分分隔开的墙体已经被打开,这片秘密空间得以暴露在两人的面前。

「帮助你破解这里的谜题,对我的意义是?」

「作为将你救出来的回报,这样的交换会让你感到满意吗?」

「即使是现在我也可以将你击昏然后逃出去。不会消耗超过一张的名片。」

「我听说「X」最早并不是哈布斯堡家的行动机关;正相反,过去的「X」是哈布斯堡家企图打击的对象。」

「你是说?」

「承担你们如今的角色的,过去是维尔纳,现在是「X」,而将来…」

「大可不必继续说下去。这种理由能够打动埃尔斯纳,但不是我关心的。」

「也是呢。那么如果说作为为我指路的回报,我可以将箱子取来并把内容物给你看呢?」

「…别做梦了。」

「你觉得我取不来?」

「即使是我,来到这座城市也没有抱着百分之百的自信。最好的情况是在你们和她的交战之际将箱子取来,正因知道这一任务过于困难,才会将基本的目标定为测试她的强度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针对泛函少女的必杀武器「T方案」已经被证明对她无效的情况下,「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带来的压倒性战力差距是不可逆转的。」

「方法是存在的哦。」

被生活在这里的女孩子们称为Master的人踮起脚尖,将脸尽可能地凑到了不久前刚刚在与「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交战中遭遇惨败的马蒂内斯耳边,尽管由于后者过于高大而仍有不少距离。

「只要你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就可以。」

作为对这段似乎有意保守秘密的耳语的回应,一张名片在一瞬间被它的主人取出,以手持短刀的姿势被推到了Master的额头。这标志着这位前CIS探员已经失去了同处于不同立场的陌生人和平谈判的耐心。这是内置着合众国的特务机关引以为傲的超级电容器,只要其主人愿意就可以令触碰到它的人心脏骤停的最隐秘的对人武器。

Master并不是熟习格斗技能的类型,因此对这种直接的威胁毫无办法。她此时能保持镇定,很大程度上是仰赖于她相信作为哈布斯堡家的代行者的「X」不会轻易对她出手,另一方面则与她所处的房间中的内容物有关。

「不妨冷静下来,看看你的身后。你会同意我的提案的。」

不会被轻易示人的壁橱被Master以勉强伸过去的手打开。

「酒柜?」

「在这里的每一瓶酒都已经蒸干了。有趣的是标签;事先说明这不是我在工作之余的爱好;在这种密室里的隐藏橱柜,其中摆放的酒瓶本身就很不寻常。这也是我希望你做的第一件事:帮助我解读它的前任主人在标签上留下的信息。」

「你是说这个印章?」

「没错。酒的品牌、种类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每一瓶上都有印章。我听说这是欧洲限酒令期间的特有产物。」

「限酒令时期为了控制酒类销售,每一瓶酒的标签上都要留下售卖它的门店的印章。这是每家店独一无二的图案,而你怀疑有人利用它制成了密码。」

「——于是就是你的领域了,活动在欧洲的救援志愿者。」

「海森堡的麦氏酿酒坊。范特霍夫的法隆商店。阿赫里奇的霍尔木兹酒厂。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然后是…?!」

「然后是?」

「佩铎·爱丽丝。」

名叫马蒂内斯的高大男人语气突然颤抖了起来,以快要令人听不清的发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这十七瓶酒的门店所在的城市,恰好构成了佩铎·爱丽丝生前的足迹。在这其中有且只有四瓶对应的门店与众不同,都是以数字作为店名的。埃灵(Eyring)的第二大道百货商场;拉格朗日(Lagrange)的三赌徒酒馆;麦森哈梅尔(Messenheimer)的四号酒吧,还有霍夫曼(Hoffmann)的中央大街一号。」

「按照数字的顺序将字母连接起来,HELM?头盔的话,我这里倒正好有一个。」

Master从一边的应急物资中取出了一个钢盔,为了试探谜底的含义而试着将它戴到了头上。

滋滋滋。好像有什么物体正在一点点偏离原位的声音。

在两人想要弄清楚声音的来源的同时,一个空酒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从壁橱的顶端掉落,在Master佩戴的钢盔的圆心处撞击,在自身的黄金分割线处整齐地断成两截。马蒂内斯拥有无比准确地感知这一切的能力;接下来两半的酒瓶落在地上,裂成的每一块碎片都符合黄金分割的比例。像是有人精密地谋划着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名叫佩铎·爱丽丝的酒柜前任主人在某个不可知的过去,为遥远的未来埋下的诡雷。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Master注意到出售于麦森哈梅尔的四号酒吧的酒瓶上标签似乎有些异样。沿着标签脱落的部分撕开,另一张因浸过水而变得斑驳的咖啡色纸张显露出来,上方不再有图标,而是用纯蓝墨水的手写字标注着它的出售地点。普朗克(Planc)的第四路口杂货铺。

于是在场的两人都明白了。这既是名为佩铎·爱丽丝的某个生活于遥远过去的少女对自己力量的炫耀,同时也是她发出的强烈的求救信号。

 

「那么接下来有两件事要拜托你来做。我想首先以一件体力劳动开始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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