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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地之春(十五)

2020-08-18 12:46 作者:君策之  | 我要投稿

赤地之春(十五)

 

京城尹赵广泰今日出门格外早,因早朝时分要向明帝汇报淏王遇刺的勘查结果。其实,他心中早有定论,这种事情,只要明帝未发明旨,淏王也“漠不关心”,他这个当了十年的京城尹也应当闻出味儿来!

只是……只是惠王倒是派人来了府衙几次……

赵广泰面容有些晦涩,他这个京官品秩上为三品,放到地方上也算是一员封疆大吏,统辖一方,但在京城,公、侯、伯、一品、二品一抓一大把,还得看着品秩比自己低的散官是哪家门下,即便是来个奴才,许自己还得点头哈腰地孝敬着,生怕这帮狐假虎威的孙子“一个不留神”在要命的主子面前略略“口没遮拦”,他这半辈子千辛万苦爬上来的位子丢了不说,还要连性命也一块儿结果了——这操蛋的三品京官!

雾霭沉沉,天色有些阴暗。

到宫门口时,倒有几个同僚已经候着了,赵广泰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便立在一边面朝着宫墙整理今天要上报的内容。

这个案子虽没有主要人物关心,但到底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且涉及到当朝王爷,走个过场也得走得平平常常、严正端义的——关键是“平、平、常、常”!

但是,惠王似乎有点别的想法!

赵广泰望了望天,蟹青色的灰暗衬着暗红色的高耸宫墙,如上古猛兽般空狞死寂,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沉沉笼上心头——好在惠王似乎并不想为难他,让他照实说就行……

天色渐明,虽依旧带着点阴,但到底那层灰蒙蒙已经逐渐退去,宫门口的官员越聚越多,倒也显得人声鼎沸起来。

“惠王殿下!”

在众人起此彼伏的恭敬声中,惠王带着他惯有的微笑从人群中走过,但眉峰略略压低,眉梢带着隐隐的凌厉,火光流窜。

他目光掠过赵广泰的墙角,微微一狞,讳莫如深的笑意加重了些,算是打过招呼。

赵广泰也几不可见地颔一颔首。

“淏王殿下!”

泠泠车马,众人又往队伍后望去,张云雷缓缓从刚停稳的马车上下来,卫帅陈芳取了件带兔毛边的大氅给他披上,张云雷带着点笑意朝众人点点头站到宫门口自己该站的位置,不与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

惠王心中冷哼一声,他一向看不惯他这位二哥装得不党不朝的样子,仿佛自己多么清高端方,事实上谁还不是急着拉拢各方势力,为自己增添筹码!

这时宫门正好开了,众人闭了嘴按着惯常的队伍进宫。

大殿龙椅上的明帝似乎并没有休息好,面色晦暗、眼底青灰,透着一种无力的颓然。他一边静静听着赵广泰的禀报,一边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赵广泰瞥了明帝一眼,余光略略扫向淏王,却见他一脸端肃地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

“这个侯进不过是个游侠,江南水灾时家人遭灾而死,他认为当时朝廷赈灾不利迁怒……迁怒淏王……”赵广泰神形略略一涩,匆匆瞥了眼淏王,却见淏王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依旧不冷不热地平视前方,毫不在意。

倒是原本闭目养神的明帝陡然睁开眼,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赵广泰,却又转瞬扫过惠王,但终究没有过多停留,只暗暗叹了口气又复闭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此事皆由侯进一人所为,他本人也供认不讳,臣定了他斩监候,请皇上圣裁!”

“准!”明帝有气无力地轻轻应了声,连眼皮都没有掀一掀。

“朝廷赈灾不利啊——”惠王好整似暇,带着点阴冷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张云雷:“皇兄可有话说?”

张云雷并不理会惠王的言语,抬了抬羽睫,看向龙椅上的明帝。

明帝紧了紧双眉,缓缓睁开略带皱纹的眼皮,面色阴沉,却没有接惠王的话茬子。

惠王冷着脸,心中有所不忿——他没想到他的两句“话中有话”竟没有掀起任何人的“关注”——他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两步走到赵广泰面前,一把抓起他当胸的衣襟狰狞道:“赵广泰,侯进不止说了这些吧!当年赈灾情形他是不是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年江南官员里头那个上吊自杀的侯钰是他什么人是不是也跟你说了?你竟敢欺上瞒下,知情不报!”

明帝阴沉的面色陡然换成了不可置信,他如刀的目光先是在惠王面上逡巡了一番,然后望向淏王,却见淏王依旧垂眸静待,波澜不惊。他轻咳了一声,将目光钉在赵广泰身上,冷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淏王沉静,在他意料之中,因为他已经豁出这张老脸跟云雷暗示过了,虽明知侯进乃惠王指使,但毕竟是兄弟,且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便是了。老三这般依依不饶、咄咄逼人确实太过了些——但,赈灾官员自杀……当年倒是有这么一桩事,不过是贪了些银两被发现,心中惊惧上了吊……怎么,难道还有隐情?

惠王见明帝开始理会这件事,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冷冽肃正,揪着赵广泰衣襟的双手一松,恨恨将他推出去。

赵广泰一个趔趄“扑通”跪在坚硬如铁的青砖上,掷地有声,一阵阴冷的酸麻从膝盖侵袭而上,疼得他在心里骂了声“娘”,表面上却装得顾不得理会这会儿膝盖到底伤没伤,沉首理了理措辞,缓缓道:“回皇上,侯进状告江南府府台陈赟乾嘉二十九年四月桃花汛水灾期间勾结一府官员私吞灾银、米粮,构陷并杀害朝廷官员侯钰,且……”

“‘且’什么?说下去!”

明帝陡然声高,震得赵广泰心神一颤,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且状告淏王殿下赈灾不利,包庇下官……”说着,他偷偷觑了眼正襟威立的淏王,伏下身去装作叩首,却是掩去他此时紧张微汗的面颊。

张云雷听到自己被告之时,面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只缓缓撩了撩衣摆,端端正正地下跪以示公允。

明帝看了眼张云雷,又看了眼目光阴冷、紧盯着张云雷的惠王,轻轻一叹,心中似有些牵动,于是缓缓道:“云雷,你可有话说?”

张云雷冷冷叩了首,又恢复到身板笔直的跪姿,淡淡道:“若侯进所言属实,儿臣领不察之罪!”

“皇兄推得可真干净!”惠王咬着槽牙冷冷道:“一府灾民成千上万,就因你一句‘不察’命丧黄泉,哼,到果真是刑不上大夫!”

“……”张云雷动了动唇,又似是无奈又似是轻叹,交叠起修长的双手,举到额间,又深深拜倒在地:“儿子恳请父皇彻查!”

明帝一噎,一时间倒是摸不准他的这位二儿子想要干什么——当年赈灾江南,他这个儿子也不过十七,淑妃急着想要自己这个儿子揽功,动了千般手段最终得偿所愿,但……到了江南,二皇子水土不服,倒是并没当太大重任,一任事物都由户部主事之一许茂才主理。

许茂才……

明帝抚了抚发紧的额头,许茂才是淑妃未出服的表兄,说亲不亲,说远也不远……

三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把云雷摁下去,但二子云雷……他皱着眉轻叹一声,挥了挥手,“拟旨,着刑部尚书宋千里并大理寺吴锦安彻查此事,朕要个清楚的交代!”

“是,臣遵旨!”刑部尚书宋千里和大理寺卿吴锦安当即下跪接旨,一旁的翰林院承旨忙马不停蹄、淋淋洒洒拟了两份明黄圣旨出来,交到二人手中。

下了朝,惠王冷笑着踱到张云雷身边,一双略暗沉的丹凤眼带着阴冷的眸色压低了声音道:“二哥可真沉得住气啊……呵呵,我这么想弄死你,你竟还一副片叶不沾身的‘心肠’,是要我夸你宅心仁厚呢还是愚不可及!”

张云雷却是临风而立,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惠王,反而见刑部尚书宋千里和大理寺卿吴锦安擦身行礼之时淡淡颔了颔首道:“劳烦宋大人和吴大人了!”

宋千里和吴锦安都纷纷行礼道:“王爷客气了,是臣等应该做的……”二人也不多寒暄,朝着惠王也颔了颔首,匆匆离去,仿佛这里有什么蛇蝎毒蜂,多留一会儿都会蛰着他们。

“送别”两个主审,张云雷头也不回地出了宫门,像是根本没看见他的三弟惠王一般——也是,又是暗杀又是构陷的,任谁也亲近不起来,更何况……哼,鹿死谁手呢!

 

经过两天昏天黑地的休养,杨九郎已经基本神清气爽,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刘春山谆谆嘱咐要好好喝药,多多休息,薛用便像个老妈子一样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半步不离。

杨九郎有些别扭,他不过是个王府侍卫,病了由正德堂首席大夫医治也就算了,多少说得过去,但让王府长史盯着饮食起居算是怎么回事!这……像是……女眷似的……

此时薛用正领着人端来一盅冰糖炖雪梨,使人置于杨九郎面前的矮几上,他端立一旁,神情肃穆道:“杨侍卫长,书看久了费眼睛,喝口雪梨汤润润肺,也顺便休息休息眼睛。”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在杨九郎看来极为……拳头痒!

杨九郎放下书,闭眸深吸了口气,感觉提升了一番自己的涵养,才睁眼带上笑意向薛用道:“薛长史……太过照顾了……其实,我在西北军营糙习惯了,乍一回蒙薛长史如此照顾倒有些不太习惯……”

薛用面不改色,像是没听明白杨九郎话里有话似的,一躬身,依旧端庄道:“杨侍卫长不必在意,过段时间便习惯了!”

“……”杨九郎心火似乎又往上窜了窜,赶忙端起眼前的冰糖雪梨盅,也顾不得烫不烫,一口闷下去,一股甜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散落到胃里,潮涌般堆起一点酸涩的恶心感,倒是冲淡了想要动手的欲望。

“咳……”杨九郎觉得似乎不能再用拐弯抹角的方法与之对话,这位薛长史狡猾如狐,深谙京圈儿生存之道,他这般客客气气、温温吞吞的旁敲侧击总是换来人家的顾左右而言他,问题一点都没有解决,比如说——这两日来,他还住在淏王的沁园……

“薛长史,我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该再住殿下的园子了吧?这几日陈大人可整理好了,或是给我个侍卫的通铺也是可以的……”

薛用一愣,定定地看了杨九郎一眼,心中暗忖:他倒是认真直来直去了!换了旁人,露面第一天他就能分分钟把人家住处搞定,唉——只是分明他们家那位爷对这位杨侍卫长“特别”与众不同,他之前那么听话都换来“罚俸三月”的结果,这会儿若擅自决定……呵呵,怕是小命不保!

“额……”薛用准备继续“糊涂”一把:“杨侍卫长可是哪里住得不熨帖?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杨九郎咬了咬牙,叹过一口气,捏书的几根手指指节泛白,微微颤抖,仿佛压不住似的蠢蠢欲动。

薛用眉峰一聚,下意识悄悄往后挪了半步,紧紧盯着杨九郎的下一步动作。

杨九郎十分无奈地忍了口气,颇有涵养地看向薛用:“薛长史的意思,在下的住处只能由殿下亲自安排?”

薛用顿了顿,决定诚实一回,便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杨九郎无言以对,认命地往矮榻上一倒,一个侧身背对着薛用不理他。

薛用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端着杨九郎喝完的冰糖炖雪梨白瓷盅“悄然”离去。

杨九郎窝在矮榻里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想想这事儿好像也不能怪王府长史——若是没有淏王的吩咐,这位薛长史也定不会这般为难自己。自己不还是存着侥幸心理,希望能不用直面淏王便把现在这尴尬的“金屋藏娇”的局面解决掉么!

金屋藏娇?!

杨九郎微微一怔,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个什么不可描述的词语,颇嫌弃自己似的锤了一下身下的矮榻:神特么“藏娇”!

然后暗暗下了决心:今晚一定要与淏王殿下谈谈他住处的事情!

然而今晚张云雷并没有给杨九郎“谈谈”的机会——他回来时一身酒气,烂醉如泥!

贤羽和贤珠颇有章法的指挥着众人取水、拿毛巾子、煮醒酒汤。

杨九郎看着来来回回,奔波着忙的众人,感觉自己杵在屋里十分尴尬,他坐又不好坐,站又有些“瞩目”,但她们忙着又插不上手……想了许久,只好悄悄退出门去,在院子里数星星。倒幸而天幕比较给力,还有几颗星子可以给他数,不至于更加尴尬。

没多久,较为活泼的贤珠姑娘蹦跳着出来,朝他堪堪行了个礼,带着一脸兴奋的潮红道:“杨侍卫长,王爷要您进去伺候……”仿佛吃了一个巨大的瓜!

杨九郎多少意料到了这一出儿,深吸口气,放弃挣扎般地进了房。

最后离开的贤羽仍是极为客气地一礼:“烦劳杨侍卫长了……”

杨九郎淡淡颔首,算是应承了,目送贤羽出去。但在是否关门这件小事上微微纠结了一下——即便不关,淏王好像也不会在意任何被围观的行为动作,到时候觉得尴尬、丢脸的只有自己,所以,还是关上门顾着点自己的脸面才好!

他无奈地伸手将门关上,把自己和淏王殿下隔绝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

只是他一转身,就见淏王眸色清明、眉眼冷冽地坐在床上淡淡望着他,杨九郎瞬间明白张云雷根本没有喝醉,只是……他这是要装给谁看?难道府里也不能省心么?

“杨九郎,你过来!”张云雷似是有些疲累,声音懒懒的带着点沙哑。

杨九郎乖乖上前,离了大约三尺远,却被张云雷一个探身拉了过去直接紧紧勒住了腰。张云雷将脑袋贴在杨九郎的腰腹处闭目养了会儿神:“杨九郎,你之前说的在京城一日便做一日王府侍卫……算话吗?”

怎么问这个?

杨九郎虽不太习惯这般被人抱着腰,但多少比张云雷之前更暧昧的动作好些,能接受些,便任由他搂着,低头看着他的发顶点点头:“算话!”

“好,你可不能后悔……”

“不后悔!”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可能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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