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同人结局——《人造人之问》04
厢式电梯就像一只孤独的工蚁，沿着基地内部错综复杂的隧道网络横平竖直地移动着，将颐博士与莫莫送到了被选定的N-19号生物工程实验舱。莫莫跟在熙博士身后踏入这间宽广而空阔的实验舱，发现它的地面不是由钢铁或石料砌成，而是铺着一层土壤，土地上生长着一丛丛散发荧光的花草，但这些植物生长排列得是如此整齐，令人一眼就感觉到它们并不是自然产物，而像是按照精确编写的程序那样，由人为控制生长的生物工程产物，令莫莫想起了颐博士在屋山培养缸中那株很快凋谢的人造花。
莫莫茫然地打量着这巨大旷远却又四处封闭的空间，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博士，阿其在哪儿？”
颐博士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脸谱上的表情还从未如此严肃过：“莫莫，比起阿其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已经知道要怎么让你变成人类了。”
“真的？”莫莫感到有某种冲击性的情感穿过了自己的胸膛，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却不像曾经无数次预想过的那样开心，也许是因为终于看到终点时，身边却没有朋友们陪伴。
“没错，趁小白白还没发现，我们要加快行动。我现在就利用这间工程舱把你变成人类。”颐博士来到工程舱主控台前，开始着手启动实验设备。
看着颐博士忙碌的背影，莫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定了主意开口问道：“博士，阿其怎么办呢？”
颐博士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僵滞了一下：“只要你变成人类不就好了吗？和阿其有什么关系？”
“前几天在活塞镇的时候，有一位新认识的朋友让我思考了一个问题：人造人为什么要变成人类呢？”莫莫回想着飞行艇残骸中的那个午后，“现在莫莫已经想明白了。”
颐博士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着莫莫：“那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人造人为什么要变成人类？”
“因为害怕孤独。”莫莫眼底里仿佛闪过了一丝淡蓝色的火光，那正是孤独的颜色，“胡椒在休眠舱里沉睡了五十年，当他醒来后，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发生了无法挽回的改变，他的家乡没有了，他的家人和朋友已经去世或老去，他就像被迫从原来的土壤里拔出来、扔进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艰难地去寻找新的家、结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这样的痛苦他只需要经历一次，但对于人造人而言，同样的痛苦可能要经历无数次。
人造人可以获得和人类相近的情感，可以和人类成为朋友甚至家人，但这些都无法消除人造躯体与人类之间的天然差异，人造人的身体比人类更坚强，只要定期补充能量和进行机体维护，理论上可以获得近乎无限的生命周期，这种半永久的生命就是一口无形的‘休眠舱’，足以将人造人与自己的人类朋友永远分隔开来，现在我的生命只持续了三年，这种生命周期差异造成的后果还很不明显，最多只是让小原嘲笑我个子矮罢了，可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五十年之后呢？”
颐博士仿佛被莫莫的话钉在了原地，脸谱上是前所未有的深重悲伤。
“小原、小卡、图缪缪、胡椒……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朋友，我会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衰老和离去，科多也许会因为零件老化而坏掉，而我还将保持着十岁时的模样。”莫莫的瞳孔中映着一个悲伤的未来，“即使我再怎么陪伴他们、思念他们，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离去，直到我所认识的最后一个朋友离开，我就要重新从一个人开始去寻找新的朋友，也许我会再次找到很多新朋友，也许他们和已经离去的小原他们一样好，但这无法阻止这些新朋友在更遥远的某一天同样离去……这样的离别，对人类来说是一生中只需要经历一次的必然，可对人造人来说却是一个无限的循环，切断它的唯一办法，也许就是再也承受不住无数次别离所带来的巨大孤独，而选择自我走向终结。爸爸希望莫莫变成人类，一定就是不想看到莫莫像这样承受永远的孤独、可悲的逝去。”
几点泪痕般的图案浮现在颐博士的脸谱上：“莫莫，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人造人的悲哀，现在面对着能马上变成人类的机会，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因为我相信阿其也想变成人类，如果博士有让人造人变成人类的办法，我不想抛下阿其。”莫莫看着颐博士脸谱后面那双透不出光的眼睛，“博士，您很早以前就认识爸爸，那您认不认识阿其呢？阿其和爸爸是不是朋友？我发现爸爸把一颗棒球当成很重要的东西，和研究资料一起锁在了保险柜里；阿其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他看着那颗棒球的时候，眼神那么悲伤……我想他和爸爸一定是认识的，他得知爸爸去世的消息时，一定非常难过，如果阿其也能变成人类的话，也许他就不必再经历同样的悲伤了。”
“莫莫……”颐博士露出无奈而黯淡的表情来，“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机会是宝贵到只有一次的，如果让给了别人的话，你自己就再也得不到了。”
“可阿其不是‘别人’，阿其是莫莫的朋友！”莫莫马上回答道，“如果变成人类的机会真的只有一次，如果让我来选择这个机会应该给谁，那我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阿其。我相信如果让阿其来选择的话，他也会把这个机会留给我。莫莫很弱小，阿其很能干，即使阿其先变成人类，他也一定会找到新办法来让我也变成人类的。”
颐博士沉沉地走过来，伸出手搭在了莫莫的肩膀上，莫莫在他的手心中感受到了无比的分量。
“莫莫，你是个好孩子，”颐博士用一种悲伤的语调说道，“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你不愧是他的儿子。”
莫莫扶住了颐博士苍老的手，再次提出了那个已经提过很多遍的请求：“博士，请带我去见阿其吧！”
一片耀眼的强光照亮了整个N-19号生物工程实验舱，颐博士猛地甩回头来，脸谱上变幻成气急败坏的怒容，只见探照灯光汇集的地方，小白白出现在了实验舱顶部的调度台，用尖细刻薄的声音嘲笑道：“说完了吗？真是令人感动的美德啊！”
研究室里的人们对发生在N-19舱的事情一无所知，小原仍在满心期待地等着莫莫和颐博士把阿其带回来，但向来坐不住的她果不其然地很快就感到无聊了，便开始与研究员们聊起天来。
“我在纪念碑投影里见过您的父亲哦，长得很帅呢！”小原很快就跟年纪与自己差了辈的老麦子熟络起来，“再年轻些的时候一定更英俊！”
“没错吧？姑娘你也觉得他很帅吧？”麦子兴冲冲得仿佛忘了自己的年纪，“老爹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当年镇上的男孩子可全都把他当成英雄偶像呢，当他的儿子压力真是非常大呀！”
小原聊天的时候，一直消遣似的抛接把玩着那枚能量晶片指南针，小狗巴噗则一直在她脚边兴奋地又跳又叫。
“你这笨狗快别叫了，这儿可是知识分子的工作场所，你吵吵闹闹的多难看。”科多对巴噗的叫声感到心烦，“小原，想不到你还挺受这笨狗欢迎的。”
“那当然了！”小原把手指捻到脸颊边，作出一个小鸟依人的姿势，“我这么温柔，最受小动物欢迎啦！”
一直坐在边上旁观的小卡看了看小原手中不断抛起又落下的指南针，又看了看以同样频率跳动的巴噗，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小原，把指南针给我一下。”
“怎么？你也喜欢抛东西玩？”小原不解地把指南针递给她。
小卡刚一接过指南针，巴噗马上就从小原脚边跑到她的脚边继续欢跳欢叫着，小卡挥手将指南针向研究室另一头远远掷出来，巴噗马上就追过去了。
“啊哈哈哈，原来只是笨狗想玩捡球而已！”科多嘲笑道，“我就说嘛，小原这么粗暴，怎么会受小动物喜欢呢？”
小原眼里冒着火，把右拳往左掌心一击：“你是不是很想让我粗暴一下啊！？”
小卡却并没有止步于玩笑，她顺手从绘图桌上捡了一颗真正的橡皮球，抛了几下吸引巴噗的注意，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掷出去：“乖狗狗，捡回来！”
然而巴噗这回竟不为所动，只顾围着那块落在地上的指南针叫个不停。
小原的脸色马上就严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巴噗不是想玩接球游戏，只是单纯地对那块指南针很亲近而已。”
“可那些能量晶片不应该是阿其的吗？”科多费解道，“巴噗跟阿其从没见过面，怎么会对他的气味这么亲近？以前我只见过它对博士的随身物品这么亲切呢。”
小原从桌边站了起来：“麦老爷子，你们真的没在基地里见过一个长着死鱼脸、模样大概十多岁的男孩子吗？”
“没有，”麦子回答道，其他研究员也纷纷摇头，“最近我们见到的新面孔，就只有不久前刚被小白白抓进来的颐老头子了。”
“颐博士是哪一天被抓进来的？”小原越来越急切地发问。
麦子走到墙上的日历面前，从一行行数字中选中了一个日期：“大约两周前……对了，是这一天。”
“跟阿其被小白白带走的日子是同一天！”小原喊道，“那个N-19实验舱在什么地方？快带我们去，我总感觉颐老头子有问题！”
一道低压电从小白白的指尖中射出，击在了颐博士的面具正中，脸谱分裂成两半跌落下来，莫莫仿佛于无声的死寂中被一道惊雷贯穿大脑，呆立在原地望向面前这个人，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脸谱后面是阿其那张冷冰冰的脸，他沉默地将颐博士的外衣解开脱去，露出了底下那身自己常穿的米色立领衬衫，伪装成老人的驼背也随着身体站直而重新挺拔起来。
“阿其……”莫莫向着他伸出手来，像是要确定出现在面前的是不是一副幻象。
“不用问，我不想解释。”阿其仍是那种一如既往的简短和冷漠，这反而更加证实了他的身份。
“1号，你把自己伪装成愤世嫉俗的老头子躲在大雪内里，还不是一样地被我挖出来了？”小白白得意地对阿其说，“现在你要求伪装成同样的老头子去跟被我奴役的研究员们合作，你们私底下在搞什么小动作，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不要用编号称呼我！”阿其愤怒地回应道。
尽管阿其已经表示拒绝回答，但莫莫心中却还是有无数疑问不得不问出来：“阿其，你为什么要伪装成颐博士？在屋山见面时又为什么不向我展露身份，反而要偷偷地跟到月汐镇才现身帮助我呢？”
阿其没有作答，反倒是小白白嘲笑了起来：“傻瓜人造脑袋，如果两个人面对着同一个仅有一次的机会，让的人就会失去一切，抢的人才会得到一切，阿其比你聪明，因为他懂得不能让而必须抢，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欺骗你，他伪装成老头子把你引诱到这儿来，是因为那个变成人类的唯一机会就在你身上——把你的盒子交出来！”
莫莫从口袋中取出了盒子，捧在手心中没有交出去，只是沉静地看着阿其那双冰一样的眼睛，像是想要从中看透阿其的心声。
阿其对小白白所说的话不置可否，他只是淡淡地对莫莫说道：“莫莫，有一点你猜得没错，我确实认识你爸爸，我们从小时候就是很好的朋友。”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离了呢？”莫莫问道。
阿其的目光直指向莫莫，他的回答令莫莫震悚：“因为他打算制造一个新的人造人。”
“哦嚯嚯，同类还真是冤家啊！”小白白从胸前的纽扣状装置中散发出一片扫描光束，从莫莫手中的盒子上扫过，对其内部系统进行了初步查看，“数据系统居然上锁了！？解锁它！”
莫莫没有顺从地进行解锁，而是把仍然紧闭着的盒子递向了阿其：“阿其，你在屋山第一次拿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不是没有任何阻碍地就打开了它吗？我原以为爸爸录入的是颐博士的解锁指纹，但现在我知道了，爸爸同时录入了我们两个的指纹作为解锁机制——他一直都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
阿其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儿很难觉察的微妙变化，伸出去接盒子的手也变得犹豫起来，似乎是害怕验证莫莫所说的这个事实，但他终究还是将手指触到了盒子上，紧闭着的盒盖立即呈圆周状分裂成一圈组件悬浮了起来。
“很好很好！”小白白检视着盒中已经显示收集满格的光环，“你知道这盒子里收集到的是什么能源吗？”
“盒子里收集的不是能源，而是人类的情感。”莫莫答道，“所以颐博士的屋山实验室和八爷的空中基地里尽管有那么多能源标本，却没有一样能让盒子产生反应，而大家强烈的情感却能让盒子发出光芒。”
“看来你还不像看起来那么笨。”小白白伸出手来触碰着从盒子里散发出的光，“这个盒子，其实就是莫博士发明的情感收集装置。自然生物的情感反射，是极其复杂的混沌系统，莫氏父子研究了那么多年，我在活塞镇利用机器人进行了这么久的情感模拟实验，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相同的：以现有的技术，还不足以模拟出与人类完全一致的人造情感反射系统。阿其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耗费了天文数字级别的计算机运算能力，最终也只能模拟出一套残缺而缺少变化的生物情感反射电路，所以这孩子的性格才会如此恶劣啊。”
阿其苦笑了一下：“被你批评情感恶劣还真让人不甘心。”
“但在制造莫莫的时候，莫博士尝试了一项天才的技术创造，”小白白盯着莫莫的眼睛，“他不再徒劳地尝试用电子程序来穷举表现人类的所有情感，而是编制了一套学习型的情感模拟反射系统，这套系统的初始情感模拟数据是接近于空白的，但随着与人类的不断接触，它能够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去感知、理解和学习各种情感，这只盒子就是用于辅助记录你所学习到的各种情感，并将不同的情感波动转化为数据形式存储下来，现在盒子解析图上的情感数据点都已经收集满，说明你的模拟情感已经趋于成熟，盒子里的数据正好可以用来弥补阿其的人造情感缺陷。”
莫莫隔着飘浮的盒盖零件，看到阿其的脸被映上一层光芒：“那么，只要有了这些情感，人造人就能够变成人类了吗？”
“当然还不够！”小白白断然否认道，“情感的趋同并不能改变生理的差异，想要变成人类，光有人类的心灵可不行，还要拥有人类的身体。”
“人类的身体？”莫莫不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明白。”
“哈，看来你信任的阿其，并没有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小白白说道，“你的爸爸已经研究出了改造人造人机体的办法，并且存储在了盒子的数据库里，但阿其在屋山读取了这些技术方案之后，却对你隐瞒了它们——人造人的身体之所以与人类不一样，就是因为使用的第三生物学高聚合材料比人类的天然生物组织更加坚强，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用纳米技术分解掉一个人造人的身体，来对另一个人造人进行改造！人造人身体中分解出来的第三生物学人造活性细胞，将对同类机体中的细胞进行冲击与中和，整个过程实质上就是对机能和寿命都远强于人类的人造人机体进行弱化，直到人造人的身体被弱化到与人类拥有相近的机能和生命周期，变成人类的改造也就完成了。”
莫莫怔怔地望着阿其没有说话，他以前很少表现出这种近乎恐惧的情感来。
小白白热衷于从别人的恐惧中感受快乐，“一开始我本来打算接受阿其的建议，只把他抓回来协助进行人造人研究，作为交换就放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一马。但阿其向我提供了莫博士留下的研究成果，我才渐渐发现，你是让人造人变成人类的最终实验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必须把你重新抓回来才行。现在你知道阿其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了吧？因为只有分解掉你，才能让他变成人类！”
莫莫和阿其分别站立在原地，继续在沉默中相对了很久，漫长得仿佛时间都随之静止了，直到小白白再次打破他们的静默：“别紧张别紧张！给你们一个惊喜吧，我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备选方案，可以不用牺牲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让两人都能变成人造人！”
莫莫和阿其都被这句话吸引得回过头来看着小白白，莫莫脸上是不安与不信任，阿其却是了然一切的愤怒：“不要用那个方案！这是我们人造人的事情，和别人没关系！”
“你害怕这个方案！你以为把它瞒起来我就不知道了，可我在莫博士的保险柜里发现了研究笔记，并从蛛丝马迹之中把这个方案重新推导了出来——改造人造人的另一个方法就是，分解掉一个人类，用纳米机器人把天然的人体活性细胞植入人造人体内，让人类细胞重新活化分裂，并逐渐代替掉人造人的第三生物学聚合细胞，等机体内的所有细胞都被替换了一遍，人造人也就变成人类了！”小白白挥起细手，实验舱中的灯光响应地亮如白昼，照亮原本隐藏在阴影中的部分，“看，我把实验原料都准备好了！”
随着被灯光照亮的视野不断扩大，莫莫和阿其发现，火花特快上的乘客们全都被泡泡囚禁着漂浮在实验舱中，从各个方向将自己环绕在了中心。几乎就在同时，进入实验舱的电梯门打开了，研究员们带着小原、科多和小卡闯了进来，小原一眼就看见了阿其：“该死的阿其，我就知道你扮成个糟老头子来骗我们！”可她还未及靠近莫莫和阿其，埋伏在实验舱各个角落的战斗鸟和机器卫兵便纷纷现身，将各自的武器对准了这群不速之客。
“糟糕，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小原紧张地看着一眼眼枪口。
“不，来得正是时候！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差分机岛，欢迎共同见证人造人变成人类的奇迹时刻！”在机器卫兵们的拥集之下，小白白高昂地向着四面八方的人们挥着手，就好像一位环球巡演的著名魔术师在进行着自己的告别演出，“莫莫，我把你在旅途中结交的所有朋友都抓过来，是为了直接探测收集他们的脑电波情感反射数据，以便推进对模拟情感反射系统的研究，但他们同时也是现成的实验原料，现在我把选择权交给你：选出两个人来吧，让我用纳米机器人把他们分解掉，分解得到的活性细胞，将把你和阿其改造为真正的人类！”
科多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境况有多危险：“分解人类！？用不着玩这么狠吧！莫莫不是说过，他只用一撮头发也能帮胡椒那家伙进行治疗吗？我们可以把小原的头发给你嘛，可以给一整头！”
“死科多，我才不给！”小原一把掐住科多那几乎没有的脖子，“头发可是美少女的生命！”
“闭嘴吧，你这只假冒伪劣乌鸦！”小白白对科多呵斥道，“以现有的纳米机器人技术，只分解人体部分器官或是利用实验培养的细胞，根本不足以实现对人造人的完全改造，必须分解掉一个完整的人类，把仍然保持活性的细胞第一时间植入人造人体内，才能够完成这项伟大的实验！莫莫，你选好了没有？”
莫莫根本不去看朋友们那些惊恐的脸，断然拒绝道：“我没法做这样的选择！”
“没关系，那就进行随机选取好了！”小白白打了一个响指，探照灯顿时熄得只剩两台，两道圆形的光柱在一颗颗囚笼泡泡上反复游移，映亮了一副副或木然或恐惧的神情，“不知道灯光最后会停在哪两个人身上呢？”
“无聊，都是些捉弄人的鬼把戏。”达.达尔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泡泡里打了个呵欠，对邻近的阿蓝招招手，“老伙计，我先睡一觉，要是灯光照到了你或我，再把我叫起来。”
“喂，你多少认真一点吧？”阿蓝苦笑道。
“命都在别人手上还认真干嘛？再认真就输了。”达.达尔竟然真的把墨镜一压，倒头就在泡泡里打起盹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心态，随着灯光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人们惊恐地拼命滚动着自己泡泡，竭力想往远离光柱的黑暗里躲，小白白嘲笑道：“你看看这些人类多可笑，真搞不懂，变成他们到底有什么好？”
“不要再捉弄大家了！”莫莫提高了声音对小白白喊道，“我做好选择了：不要伤害他们，把我分解掉，让阿其变成人类吧！”
游移的灯光戛然熄灭，照明系统再次映亮了整个实验舱，人群之间发出一片惊呼，科多阻止道：“小东西！你别胡说！”小原想要冲上去救回莫莫，被机器卫兵们两枪射在脚底下逼退回去：“阿其你这个混蛋！这些天你跟小白白凑在一起到底算计了些什么！？”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小白白一把按下了实验舱调度台上的总控开关，“释放纳米机器人，正式开始最终实验！”
萤火虫般的光点从实验舱各处的培养缸中飘飞出来，这便是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纳米机器人所结成的群落，它们比莫莫在胡椒那儿见过的纳米机器人可要多得多，浩浩瀚瀚宛若充盈成一片光的海洋，将莫莫和阿其吞没于其中，实验舱底部那些人造的花草感应到纳米机器人的释放，也随之散发出了更加亮丽的荧光，反而将这残酷的实验场装点成一片梦一般的假象。
“这就是纳米机器人编织成的‘原初之海’了，地球上最早的生命细胞，正是从海洋里诞生出来的。”小白白满意地看着“纳米海洋”渐渐成形，“莫莫，向这个世界告别吧！”
就在纳米机器人盘旋着向莫莫接近时，阿其一声不响地站到他面前，挡住了正准备进行分解作业的纳米海洋。
“怎么了阿其？在变成人类之前，你还想和莫莫作最后的告别吗？”小白白不耐烦地问道。
“莫莫，谢谢你一直都这么相信我，你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阿其头也不回地对莫莫说，然后抬头望向小白白，“小白白，你的实验目标只是看到有人造人变成人类，谁来变都无所谓对吧？那就按我的要求来办吧，这才是我带莫莫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分解掉我，把莫莫变成人类吧。”
小白白作沉思状默然了一会儿，像是在中央处理器里进行着很复杂的运算，当他重新睁开电子眼时，便回答道：“我拒绝。阿其，我的实验必须要把你变成人类！”
“为什么！？”阿其不解而恼怒地质问道。
“没有为什么！”小白白激动地喊道，“我是个机器人，是个编定好的运算程序，程序不需要理由，一切都是在编写的最初就已经决定好的！按我的命令去做，乖乖地给我变成人类，我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
莫莫从背后走到阿其身边：“阿其，能听到你真正的心声，我很高兴。让他分解掉我吧，你早就和爸爸是朋友……说不定我本来就是爸爸为了改造阿其才制造出来的……请你代替我实现爸爸的心愿，去变成人类。”
“他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替代品，也没想过把你当成工具，他是真正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护的，他希望你变成人类，就是不想看到你重复我的悲剧。”阿其转过身来，“莫莫，我问你，你真的想让自己被分解掉吗？”
莫莫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就好像被太多的言语噎住了，最后他终于沉重地把头坠下，人们几乎以为这个人造人孩子竟要哭出来了，然而人造人不会哭，所有人都听到他激动地对阿其说道：“不！我想要和阿其一起变成人类，我想和阿其、小原、小卡还有其他朋友一起长大、一起变老，像人类一样经历自己的一生！”
“那就去实现这个愿望吧！”莫莫听到阿其这样说，感到阿其将盒子递还到了自己手里，他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阿其脸上露出了一种此前从未向自己浮现过的温和笑容，看起来就像阳光一样温暖。他用一种有力的声音继续对莫莫说道：“如果那些蛮横的人能用力量强迫我们做痛苦的事，那我们同样也能用力量来对抗这种强迫！”
那个自信的笑容仅仅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阿其对着小白白抬起自己的右臂，象征战斗的能量晶片在前臂皮肤上隐隐闪过一片淡蓝色的光：“我们来较量吧！”
莫莫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能量晶片同时出现在阿其身周，它们眼花缭乱地围绕着阿其、小白白和机器卫兵们所在的区域联结成一道球面状帷幕，然后又迅速熄灭不见。小原做好了躲避枪击的准备，再次尝试冲上前去试图把莫莫拉回来，机器卫兵们觉察到异动而向她作警告射击，但这回光束线却在半途中，就在刚才那道能量晶片球弧消失的位置被偏转吸收于半空中了。莫莫伸手向前走了一步，摸到了挡住光束的那层透明墙壁：“又是树脂防御膜！”
“我已经利用能量晶片构建成树脂防御膜，把我们全都封闭在里面了，这场战斗用不着牵连到其他人。”阿其在这透明的角斗场中心抱起双手作出挑战的姿态，“很遗憾，你好像没有随身带着八爷研发出来的树脂膜中和剂。”
“浪费时间！树脂防御膜的分子空隙，可是足够纳米机器人穿过去的。”小白白满脸不屑，“我命令，纳米机器人对莫莫执行强制分解！”
莫莫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却发现“纳米海洋”仍然平静地在树脂膜屏障内外两侧飘浮着，并没有攻击自己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小白白接连发出了几次重复的分解指令，可“纳米海洋”却不为所动。
“抱歉，我在研究室里做的小动作，比你已经发现的还要稍微多一些。”阿其有恃无恐地伸手拂动了一下飘飞的纳米萤光，“这些纳米机器人是我带着研究员们进行批量制备的，我们利用自己掌握的生产线，暗中制备了大量的高聚合能量晶片来增强我的战斗力，同时我还在这些纳米机器人的控制程序中悄悄留下了一个‘后门’……”
“不可能，我检查过了，对纳米机器人发出指令的权限只归我一人所有！”小白白的大脑袋开始发红了。
“我还没有愚蠢到通过‘后门’为自己开启重复的指令权限，那样很快就会被你发现。”阿其答道，“我为自己预留的是一个负反馈机制的否定权限，也就是说，虽然我无法像你一样对纳米机器人下达指令，却有权否决它们接收到的指令，你无法绕过我对它们进行有效控制。”
“废了他！”小白白暴怒地命令道，被困在树脂膜里的战斗鸟和机器卫兵纷纷向着阿其开了火。
“龙鳞守护者！”阿其对着自己抬起的右臂发出了语音指令，大量的能量晶片迅速在他和莫莫正前方聚集起来，形成了一面阔大的鳞形防御盾。
“夜不收！”趁着敌人的火力被拦阻，阿其发出了第二道语音指令，并将左臂挥向身后的莫莫，一些空闲的能量晶片随即滚落在地，聚合成一群浅蓝色老鼠的形态，朝着四面八方分散跑开，受到阿其控制的树脂膜迅速为它们放开了出入通道，这些能量晶片老鼠很快就消失在灯光之外的黑暗中了，其中没有变成耗子的一点儿能量晶片围绕着莫莫飘转了几圈，聚集成一副半透明的电子目镜佩在自己眼前。
“莫莫，我把‘夜不收’的控制权限交给你，”阿其背对着树脂屏障外的莫莫喊道，“这些耗子就是我之前用来侵入和控制战斗鸟的工具，你趁着我和他们周旋，控制‘夜不收’进入差分机岛的各处数据中心，尽快把整个基地的控制系统和数据库结构探查清楚，科多帮忙分析‘夜不收’回传的侦察数据。”
“好的……”莫莫摸索着打开了电子目镜的开关，发现无数只能量晶片耗子的行动视野和侦察数据全都汇集到了自己眼前，连忙笨拙地开始在目镜系统上处理和控制这些眼花缭乱的数据。科多把脑壳中的导线接入了莫莫的目镜：“别乱动了小东西，分析数据这活儿还是让科多的超级大脑来办吧！”
“警告！树脂防御膜被人为破坏！”能量晶片控制系统在阿其的大脑里发出报警，阿其连忙回身查看树脂膜被突破的位置，却意外看到是小原钻了进来。
“死阿其，别想再丢下我们一个人单干，别忘了我手上还留着一点儿树脂膜中和剂呢！”小原快步来到阿其身边。
“碍手碍脚。”阿其对她的来援毫不领情。
这回小原却没有和他吵架，而是与阿其并肩站到一起，面对着在集中火力之下不断支离破碎的防御鳞：“阿其，一起旅行这么久了，咱俩是最好的战斗搭档对吧？”
“不。”阿其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是最差劲的战斗搭档。”
小原坏笑起来，罕见地赞同了阿其的观点：“你说得没错！”
“我把能量晶片的控制权限向你放开。”阿其说道，“‘龙鳞守护者’撑不了多久了，做好战斗准备。”
小原看到能量晶片遮覆了自己的右臂，和之前阿其使用它们战斗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便试探着发令道：“巳绳，锁！”
好几条能量晶片形成的银蛇顿时在她前臂上缠绕起来，小原得意道：“太帅了！我早就想要这个了！”
不堪重负的防御鳞，在持续射击之下像一面高大的玻璃幕墙般破裂成无数碎片散落下来，突破了防御的战斗鸟和机器卫兵朝着阿其和小原一拥而上，两人连忙闪身躲避乱飞的光束和弹雨，还未等碎片落地，阿其便对着前方伸出右掌并紧紧攥起：“酉鸣钟！”
正在半空中跌落的能量晶片，扫描到了阿其的手部动作指令与声纹指令，随即再次发生聚合，凝结形成一只昂首怒啼的巨大雄鸡，尖锐的鸣叫无休止地摇颤着人们的大脑。小原紧捂着耳朵喊道：“阿其你又搞什么鬼？”
阿其也尽量低下身子缓解声波冲击：“再忍耐一下，它在寻找机器人内部结构的共振频率！”
就在小原感到脑子都要炸开的时候，已经扑到近前的战斗鸟和机器卫兵编队同时从体内爆发出一连串电火花，它们的内部结构被“酉鸣钟”产生的共振效应反复摇撼，终于超过了材料的刚体极限而自行崩解开来。
小白白捂着自己的大脑袋，感受到“酉鸣钟”开始重新调整振动频率，试图对自己的机体形成共振攻击：“烦人的小老鼠！可惜你们寻找共振频率的动作太慢了！”
一道高压电击穿了空气，将小白白躯体上的电极与“酉鸣钟”连接起来，树状的电火花在二者之间剧烈跳动着，直到组成“酉鸣钟”的能量晶片分子被强电流破坏连接而再次散落开来。
“动手吧！”阿其挥手收回了碎裂的能量晶片，做好蓄势攻击动作朝小白白冲去。
小原捏捏拳头感受了一下聚集在自己手臂上的能量晶片，紧跟而上：“放心，打架我最在行了！”
在树脂膜的另一侧，麦子则忙于向研究员们指挥道：“快去看看那些囚笼泡泡，找找有没有办法打开！小卡，你留在这儿保护莫莫和科多。”
小卡凑到自己的两位保护对象面前，试探着招了招手，但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在莫莫的电子目镜和科多的大眼睛中，她看到混乱的01代码正像洪潮一样川流而过。
随着四散而去的“夜不收”不断侵入一处处基地数据节点，莫莫和科多的意识已经被引入了反馈传导的数据空间之中，这里是另一片同样无限的宇宙，0和1组成的璀璨星辰灿烂了二进制的深空，莫莫不断将目光投向远端还没有被探查到的数据黑域，并将“能量耗子”们沿着数据链路的指引派去寻找新的系统硬件节点，科多则陪伴在他身侧，负责从海量的数据流中筛选和解析可能有价值的信息线索，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被解码，莫莫不时从大脑无法读取的代码语言中，捕捉到一些有语言意义的破碎数据片段，就像是在茫茫暴雪中，寻找偶然从雪影间飘过的几片残叶。
“我一定会接住的！”
“特殊的感觉……”
“你以后再也不用……”
“你是说你……”
“我不小了！”
莫莫追寻着这些残破的声音：“科多，能找到这些信息碎片是从哪儿来的吗？”
“一定是存储在某个数据库里，跟我来！”科多准确地揪住其中一段信息碎片，逆着它的数据源流向朝源头溯去。莫莫紧跟着科多背后，果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处虚拟数据库结构。
莫莫和科多对数据库进行解码访问的瞬间，防火墙的扫描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数据的遮蔽之下，再次睁开眼睛时，莫莫骇然发现抽象的二进制之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现实世界里的小房间，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从窗外洒进来。
“别被骗了。”科多提醒道，“这些都是大脑接受到的虚拟数据假象，一定是存放在小白白数据库里的记忆信息。”
随着被接收的数据量越来越大，眼前的虚拟画面也逐渐完善和复杂起来，莫莫看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影：“你好，请问……”
“别傻了小东西。”科多打断了他，“我们只是在读取这些信息而已，就像是看电影一样，是无法与记忆数据中记录的人进行交流的。”
明白过来的莫莫只好噤了声。他向前走动了两步，然后和科多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阿其！？”
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是阿其，阳光正好沿着鼻梁中线照亮了他的面孔左半侧，右半侧则没在阴影中，仿佛将他的脸平均裁剪成了两半，在阳光照不到的那半边身子，莫莫发现阿其的右肩上有一处可怕的伤口，高聚合材料的淡蓝色光芒从断截面隐隐反射出来，但阿其木然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痛苦的表情，他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个被不慎扯断了手臂的玩偶。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莫莫刚一转身，便被进门的那个人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这回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爸爸！”
走进门的是一个数十年前的莫博士，那时的他还是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年龄与现在的莫莫相仿，鼻梁上架着一副明亮的大圆眼镜。
“一号！你从屋山回来了！”小莫一看到阿其就惊喜地喊了起来，连忙从书包里取出一颗崭新的棒球给他看，“快看！今天我买到了自己的棒球！以后我再也不用借别人的球玩了。”
阿其的回应只有一个音节：“哦。”
小莫完全没有在意到他的漠然，兴冲冲地绕着阿其跑到他右侧：“这可是我用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抢到的最后一……你受伤了！”
阿其侧过头来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口，倒好像那道伤是裂在别人身上：“我在屋山采集能源矿时出了点意外，从冰架上摔下来了。这是常有的事，我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人类难以承受的危险环境。”
小莫凑过去查看了一下伤口，似乎对阿其经常从危险环境中带回家的伤痕习以为常了。接下来，他噤着声在阿其身边踱了几个来回，像是在进行很严肃的思考，窗外投进来的夕阳将他走动的影子不断缩短又拉长，最后他终于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心似的，双手捧着那颗刚买到的棒球递给阿其：“这个送给你。”
“不需要，人造人不必从人类的玩具中寻求快乐。”阿其并不买帐。
“我知道，但我要把它送给你，你要收下它，这很重要。”小莫庄重地说，“因为你做了很危险又了不起的事情才受了伤，而这颗棒球是我手上最宝贵的东西，把宝贵的东西送给受了伤的人，代表朋友之间的安慰和奖励。”
“但这是一个没有效率的行为，我不会使用这颗球，而你想要使用它的时候却失去了它。”阿其讲了一串挺拗口的逻辑。
小莫思考了一下这个现实的困难，然后找到了解决办法：“这好办，等我想要玩球的时候，可以向你借。”
“人类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阿其显出费解的表情来。
“你就是因为嫌麻烦，所以每天都不跟我和爸爸一起吃饭吗？”小莫问道。
“没错，我可以在实验室里一边进食补充能量，一边用人造大脑处理研究数据，这样可以节约人类每天浪费在饭桌前的时间。”
“一号……”小莫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但他似乎马上就感到，比起提问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老是用编号称呼你好奇怪啊，就好像在叫一台机器。你有没有没想过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就像我叫小莫。如果你有了一个像人类的名字，我可以用它来称呼你。”
“名字？”阿其罕见地窘迫起来，生平第一次口吃，“其……其……其实……”
小莫却和这个年纪所有缺乏耐心的孩子一样没有等他结巴下去，而是发现了财宝一样欢笑道：“我知道了！阿其！你的名字叫阿其！”
“阿——其——”阿其缓缓地重复道，就像在念一段打开那颗人造人之心的咒语，从这天开始，这个原本只有编号的人造人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通往房子内侧的另一扇门在这时被砰然撞开，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出来：“1号！修复舱已经准备好了，快来进行修理！”
科多想起曾在莫博士的日记照片上见过这张脸：“莫莫快看，那是爷爷！”
老莫博士一把将阿其抱起来，絮絮叨叨地向实验室走去：“即使是人造人也不能这么乱来，下回再去屋山勘探能源的时候，要再给你增加一些能保护自己的功能才行。你可是我制造的第一台人造人，也是世界上第一台人造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阿其从老莫博士的肩头处露出半张脸来，看了看小莫手中那颗还没来得及交给自己的棒球，小莫冲着他俩喊道：“老爸，要赶快治好他呀！”
老莫博士草草应道：“放心，保证把它修得像新的一样！”
数据空间发生了变化，莫莫和科多看到眼前的虚拟景象如同被浸湿的颜料般模糊褪去，然后逐渐被另一处新的虚拟场景所取代，面前浮现出老莫博士在家里建立的实验室，它的凌乱和拥挤令莫莫想起了几十年后爸爸在另一个家里建立的类似实验室，只不过这里的研究设备显得要原始很多。阿其肩上的伤口已经被修复好了，正坐在一台培养舱前，将右臂伸进一副动作捕捉装置中央，右手在波纹动态感应器的光线扫描之下反复攥紧又收缩，嘴里则机械地重复着那几句语音口令：“巳绳-锁。巳绳-收。巳绳-解。”而在他身旁的透明培养舱里，刚刚制造出来的能量晶片银蛇正准确地捕捉着手步动作和语音指令，驯顺地作出各种同步动作。
“果然还是要有动作和语音指令的同时配合，才能对高聚合能量晶片作出最准确的控制。”老莫博士飞快地记录着测试数据，“有了这个，你应该就能更好地应对危险了。1号，现在进行控制权限声纹认证吧。”
老莫博士摁下了培养舱上的按钮，系统语音提示道：“现在进行能量晶片控制授权，请语音输入控制者姓名。”
“阿其。”阿其清晰地说道。
老莫博士慌忙把按钮一关：“错了错了……1号，阿其是谁？”
“是我，我就是阿其。”阿其说，“这是小莫给我的名字。”
“小莫？”老莫博士费解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流露出的眼神越来越惊讶，“1号，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小莫或是其他什么人，有没有明确向你下达这样的指令，要求你用‘阿其’这个名字来取代‘1号’这个代号？”
“没有。”阿其简洁地回答。
“那么是哪一项逻辑机制，导致你选择了‘阿其’而不是‘1号’来作为自己的代号？”老莫博士继续追问。
“因为……”阿其再次表现出对于人造人而言很少见的那种犹豫来，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语句进行表述，“我想到‘阿其’是一个人类为我起的名字时，会产生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是很好的感觉。”
老莫博士愕然地将他的回答转述得更加直白：“你是说你……不是因为得到了指令才使用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
“是的。”阿其用并不那么肯定的语气答道，这时他侧过头来看了看实验室窗外，残阳快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投映到院落里的光芒也变得更加热烈而炽红，小莫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响地把那颗新棒球投到墙上、弹回来接住，然后重复下一轮，他小小的身影映在远方无垠的山野和漫天的夕阳之中，显得落寞而哀愁。
“博士，”阿其向还没缓过神来的老莫说道，“测试完成后，我能空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和小莫一起玩棒球吗？”
老莫博士受到了更强烈的冲击：“小莫向你传达过陪他玩的指令或是请求吗？”
“没有。”阿其望着窗外的夕阳和残影，“我只是感到他现在非常孤独，我觉得自己在年龄和外貌上和他比较接近，如果两个相似的个体能进行交流，也许能够消除他的孤独。”
老莫博士陷入了一段更加漫长的沉默，最终伸手解锁了套在阿其右臂的波纹动态感应装置：“去吧。”
阿其长长的倒影遮盖在小莫那张昏昏欲睡的脸上，这个孩子马上惊喜起来：“阿其，你的伤治好了？”
“是的。”阿其活动了一下修复如初的肩膀，“我们来玩棒球吧。”
那是小莫玩得最开心的一场棒球——尽管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个人，游戏内容也不过是简单且毫不符合既定规则 的掷球和挥棒迎击，以至于阿其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棒球这项游戏原来不止是两个人玩的。
“看球！”小莫准确地挥棒将飞来的球击飞出去。
阿其戴着厚重的手套去追那颗划过半空的小白点：“放心，我一定会接住的！”
老莫博士站在实验室的窗户后面看着这一切，看到阿其在不受指令限制的情况下、完全出自内心而做出的陪伴和游戏行为，以及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的、和小莫一样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一颗平凡的种子生长成了一朵奇异的梦之华。
一个小时之后，阿其回到了实验室：“博士，对不起，我马上就去屋山继续勘探能源，很快就能把这一个小时的时间争取回来。”
老莫博士却面向他蹲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像面对一个有生命的孩子那样，面对自己制造出来的第一个人造人：“不，阿其，你以后再也不用去屋山做那些危险的勘探了。如果你不想做的话，也再不用到实验室里来协助我进行研究了。”
阿其感到一阵茫然：“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并不是只会按照程序和指令行动，你像人类一样有自己的情感！”老莫博士面对了这个此前从未想过的事实，“对不起，阿其，以前从来没有人成功制造出人造人，也没有人知道人造人会是什么样的，我一直以为人造人和机器人一样没有真正的感情，一直把你当成一件工具来看待，但从今天开始，我会把你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类。是我制造了你，所以我应该算是你的父亲，没有哪个父亲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去从事那么危险的工作！”
直到老莫博士站起身，向厨房走去，阿其才回过神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老爸！谢谢你！”
老莫博士回过头来，那双因长期劳累而过早布上皱纹的眼睛中，有微光在流动：“阿其，我去做晚饭，从今天开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虚拟记忆再次变得模糊，科多说道：“场景又变化了。”
同样的家，同样的午后，同样静谧而辽远的夕阳，阿其正在打扫家里的储物柜，当他清理到中层的某一格时，那颗沾满灰尘的棒球从角落里滚落下来。阿其弯腰拾起了它并久久凝视着，脸上显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来。
小莫推门进入了客厅，此时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年了，右手戴着一副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手套，内侧布满了纽扣形传感器，左手则捧着一台分析仪器，像是正在进行某种研究测试。
“小莫。”阿其把伸出手来给他看那颗棒球，“你很久没有玩过棒球了。”
小莫已经不得不半蹲下来才能方便和阿其对话了：“阿其，我已经长大了，有很多小时候的游戏，长大后就不会再玩了。”
“可这颗棒球不是你最喜欢的吗？你曾经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来买它。”阿其不解地看了看小莫那张已经成长的脸，又看了看手中这颗好像和自己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的球。
小莫用右手握住了阿其伸出的手腕，示意他看两人被夕阳投映在柜子上的剪影，阿其还记得第一次和小莫玩棒球的时候，两人的身影还是一边高的，如今小莫的身影已经高大了不少，阿其的身影却仍然保持着多年前的模样：“阿其，也许太阳还是多年前的同一颗太阳，但人却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上有很事情是必然会发生改变的，虽然有的改变可能会让人感到痛苦，但该改变的，还是应该顺其自然地让它去改变。”
说罢，小莫接过阿其手里的棒球放回了柜子里：“开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阿其盯着放了棒球的那格柜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声无息地跟着小莫的脚步进入实验室。他没有探到门缝里去窥视，而是背靠在门边墙上，沉默地听着小莫和老莫博士从实验室里传出的对话。
“老爸，我刚给阿其测过了骨龄，还是停留在十四岁的状态，和您刚制造他时设计的生理年龄一样。”小莫说道，“已经过去五年了，为什么阿其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原来爸爸手里的那台仪器是用来测骨龄的。”科多恍然，“他刚才戴着传感器手套握住阿其的手腕，就是在进行扫描测算。”
老莫博士的声音已经苍老了很多：“从发现阿其有自己的感情那一天开始，我就预见到了他将来要经历的悲剧，使用第三生物学高聚合材料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是不会像人类一样生长和衰老的，只要身体没有受到外力破坏，不论过多少年他也仍然会保持着刚制造出来时的模样。”
“那再过十年呢？再过五十年呢？”小莫追问道，“如果等我们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阿其还是会保持这副模样吗？到时候不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想要为他编写更复杂的感情反射系统来贴近人类的心理状态，想要改造他的身体，让他能够和我们一样成长，但是，太难了，太难了……”
阿其低下头来，将双眼深深地埋进了夕阳照不到的阴影之中。
莫莫和科多在这处存储区里看到的最后一段场景，是老莫博士的离去。对于这个由人类和人造人组成的特殊家庭来说，许多重大的变化仿佛都发生在朦胧的薄暮，在相似的夕阳遮映之下，老莫博士躺在床上，连接着手指的心电感应仪上，心跳波动像行将冻结的水面一样迟缓无力，阿其和小莫正在床边陪伴着他。
“爷爷！”尽管知道这是早已经过去的事情，莫莫还是忍不住跑到了床的另一边。这位造出了世界上第一个人造人的科学家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另一个人造人孩子，会交错了时空地出现在自己的病榻前。
“阿其，对不起……”老莫衰弱地说道，“我终究还是没能把你变成人类。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了……小莫，你一定要想办法帮阿其变成人类啊，不要让他永远地孤独下去……”
阿其将那只失去生命的枯手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霞光随着夕阳的不断下沉而漫进房间，仿佛将老莫那逝去的身体渐渐埋葬进了灿烂的光芒之中。
关于老莫、小莫和阿其的回忆数据至此访问完毕了，莫莫置身于重新川行起来的数据流，仿佛还沉浸在数十年前的悲伤之中。
“莫莫，别伤心了，人有生老病死。”科多安慰道，“我们快继续找找其他有用的数据吧。”
莫莫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这处已经探索完毕的数据库，却看到一个红色的大叉拦在了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科多读取了一下面前的数据结构：“是防火墙！我们被困住了！”
树脂膜屏障内部的地面上洒满了破碎的能量晶片，小白白散发出的高压电流像空气中蔓延扩散的无数裂缝般交错闪烁着，宛如一团团带着正负电荷的积雨云在大雷雨的夜空深处剧烈碰撞。阿其和小原像两颗落向同一撞击点的陨星，形成两道分别占据左右两翼的攻击箭头，朝位于前进方向延长线交点处的小白白交替突击迫近，某一时刻由阿其加快速度冲在前头，迫使小白白不得不集中电力对他实施优先攻击，电流击打在阿其面前的“龙鳞守护者”表面，灼烧、扩散，撕裂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破口，被突破了防御的阿其随即退居后方，将被击散的能量晶片重新聚集起来以备下一次突击，而位于另一侧的小原则不失时机地交替前出顶替了冲锋箭头的位置，小白白便只能调转攻击方向来优先阻止正在接近的小原，而无暇对暂时失去了防御的阿其继续追击，待到小原的能量晶片护盾也被电流撕碎，便如法炮制地退后、收拢残片、重新防御，换由已经完成了能量晶片聚集的阿其进入下一轮交替突击。在一轮轮重复循环的交替掩护前进之中，两人不断缩短着与小白白之间的距离。
“阿其，换你上！”又一次被击碎了防御的小原连忙退后，阿其则默契地越过她冲向前方。就在小原聚集起能量碎片重组防御之时，却发现有大量银蓝色光芒，像风一样从前方流向自己的身周，并不断汇入自己面前的正在重组的“龙鳞守护者”，竟是阿其把他的防御晶片全部转移交给自己了：“阿其，你在干什么！？”
小白白习惯性地对更加靠近的阿其放射出了高压电，主动卸去防御的阿其毫无阻碍地被一击命中，他的左臂从肩膀位置断裂开来，像砸碎的大理石雕像一样破散成无数浅蓝色的高聚合分子。
小原以最快的速度从阿其身侧穿过，流散的能量晶体碎片在她身周漂浮编织成一对闪光的羽翼形状，并迅速重新聚合成一副更加坚固的防御鳞，护卫着她冲过与小白白之间的最后一段距离。意识到危险的小白白猛地调转攻击方向朝她释放电流，但这回遮挡在小原面前的，是汇聚了两个人的所有能量晶片而形成的坚强防御，小白白必须耗费超过以往一倍的时间才有可能击散它，而在“龙鳞守护者”被再次打碎之前，小原已经冲到了离他仅有咫尺的距离，踏着满地被电流打碎跌落的能量晶片纵身跃起，从体内释放出来的力量将她的躯体在半空中爆发成一道强劲的剪影，向后甩出的右臂不断聚集着身周的能量晶片，因重量不断增加而似乎要从肩膀上脱飞出去，但覆满了银蓝光芒的臂膀在后挥至一个夸张的蓄力角度时总算停住了，就像是一支火枪大张开了待发的击锤，在短暂的一瞬停滞之后，这支沉重的拳头裹挟着全部能量晶片的重力朝前方砸了出去，小原声嘶力竭地大喊出了那句此前只有阿其发出过的语音指令：“猿申臂！”
能量晶片凝结而成的巨大拳头，像一柄沉重的攻城锤一样正中小白白的前额，那颗硕大的脑袋在中拳的瞬间破碎开来，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牵引着整个机体狠狠砸摔在地面上，小白白的电子表情挣扎闪烁着仿佛还想要重新亮起，但很快就像一颗砸碎的灯泡那样彻底熄灭了。
“这回还不赖。”阿其走上前来，罕见地对小原说了一句近似肯定的话，只见他的右手从左臂断裂位置缓缓抚过，能量晶片不断聚集到手心并连接到断臂上，迅速重组成了一只完整的左臂。
“人造人的身体有时候还蛮方便的嘛。”小原见怪不怪地看着阿其进行自我修复，又试探地放出一条能量晶片银蛇来，在小白白的破脑袋上戳了戳，“这就完蛋了吗？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嘛。”
“别大意，还没有完。”阿其提醒道，“小白白并不只是一个机器人，而是一个超级运算程序，程序是没有实体的，这具机体对它而言只不过是一台硬件存储器，从系统结构上彻底控制住他的所有数据备份，才是击败他的关键。莫莫，探查清楚了基地的系统结构没有？”
莫莫没有回答，阿其利用能量晶片的控制关停了树脂屏蔽膜，和小原回过身去查看，只见莫莫和科多仍在满眼流动的01代码之中发呆，守在他们身边的小卡无奈地一摊手：“两个人好像都宕机了。”
莫莫在又一个大红叉面前止了步：“这里也被堵住了。”
“莫莫，别白费力气了。”科多从后头跟了上来，“我刚刚分析了一下附近的数据结构，我们已经被防火墙困在一大片封闭的数据区了，没有外部的解锁是出不去的。与其想办法突破防火墙，倒不如去探查一下这片封闭存储区的其他部分，除了刚才的那个数据库，还有很多别的区域是我们没有检测过的呢。”
两人向着被防火墙封闭的数据区域深处探索，在进入一片新的数据黑域之后，那种熟悉的虚拟记忆场景再次出现了。
失去了老莫博士的家变得陈旧和灰暗了许多，排风扇在高高的墙壁通风口上没完没了地转着圈，将透进来的阳光切割成无数碎片。阿其站在实验室的一角，望向小莫那伏在桌子前、被转动的光影划分得斑驳破碎的背影。可小莫回过头来时，莫莫和科多才发现，尽管脸上的笑容仍如曾经一样温和，可这时的小莫已经完全长成一个大人了，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方正粗糙且布满胡茬，明亮的大圆眼镜也换成了时常被反光盖住的方形眼镜，他向阿其露出那个问候的微笑时，莫莫和科多都能感受到阿其面对岁月流逝时那种不知所措的失落。
在老莫博士离去之后的日子里，只剩两人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沉默，莫莫看到爸爸和阿其时常在实验室里一言不发地各自忙碌着，培养舱里开放着研究人造生命用的合成花朵，墙上地上的稿纸写满了杂乱记录而后又全部划掉的理论推演过程。当阿其第无数次地将满满又一页理论推算公式交给小莫讨论时，小莫粗略地扫视了一下阿其的理论假说，然后无奈地用笔在一个个公式上打起了一个个表示“不可证”的红叉。就在最后一个红叉覆盖了这张手稿的最后一个角落时，阿其突然感到隐默了数十年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喷发出来，他暴怒地扯过那张一无所用的手稿，揉皱、扯碎、狠狠地抛洒成满屋纷飞的碎屑，小莫反着光的方镜片后面睁大了一双惊愕的眼睛，他从没见过阿其这样发火。
“人造人根本不可能变成人类！”阿其对着雪一样飘落的碎纸片喊道，“为了这个虚假的幻想，老爸已经失去了生命，你也已经浪费了半辈子，我不想看到你把下半辈子也浪费掉！小莫，我们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研究了，既然明知道人造人逃避不了这种永久的孤独，至少在不要浪费了我们还能相互陪伴的时间！”
小莫在阿其面前坐下，镜片再次被反射的阳光所遮盖，使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但他的声音里却分明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沉静和悲伤：“小其，我们是科学家，科学家的研究，不能只想着自己啊！我们已经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既然有第一个人造人被制造出来了，以后就一定会有人能够使用相同的技术造出更多的人造人，如果我们不在人造人诞生之初就解决已经出现的问题，以后的人造人就全都会因身体机能与生命周期的巨大差异，而与人类产生无法逾越的隔阂，到时候会有多少人造人像我们一样，不得不承受无法和朋友、家人一起成长的痛苦？由此可能造成人类与人造人的群体对立，又会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你宁愿去关心那些根本还没有出现的新人造人吗？”阿其的怒容变成了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还是说，你已经在着手制造新的人造人了？如果第一代人造人不够完美而无法变成人类，只要制造更新的人造人来替代就好了是吗？”
“制造第二代人造人的计划，就是为了探索帮你变成人类的办法，让你也能够像人类一样长大……”小莫答道。
“我已经不小了！”阿其打断他，“年龄是要根据心理而不是生理进行判断的，现在站在你面前这个身体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在心理上是一个和你完全一样的成年人！”
“阿其，心理上的主观感受是不可能改变生理上的客观差异的，我在不断地衰老，你的身体却永远不会长大，你将要以这副孩子的模样目送我变老和死去，在那之后你还可能会交上无数的朋友，然后无数次地经历朋友的消失，没有人应当承受这样的痛苦！”小莫竭力平稳住自己的声音，“所以我们才要进行这些研究，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的！”
阿其转身摔门离去，留下小莫独自面对着满桌满地的残纸。
在与小莫博士爆发争吵的同一天，阿其离开了自己的家，并独自登上了屋山，那是除家之外唯一让他感到熟悉的地方。莫莫和科多看着他独自在黑暗的风雪中行路和入眠，看着他在莫莫第一次被巴噗和科多找到、而在这段记忆中还仍是一片荒芜的那处雪峰上落脚，并在这里一点点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屋山实验室。在孤寂的屋山实验室里，他们看着阿其整晚睁大眼睛对着夜一样漆黑的天花板，像困兽一样在无光的实验室中走来走去。直到某一天，他终于开始专心于制造某些新的东西，当那件由两颗球体相叠组成的发明品渐渐成形之时，科多难以置信地喊道：“老天！这不是我吗！？完全不记得了！”
出现在阿其手中的，确乎是刚刚制造出来的科多，只不过这时它还只是一台既没有模拟感情、也不会发声讲话的纯粹机器，本该是五官的脸部位置，也由一部圆形的照相机镜头粗糙地代替了。
彼时还不过是一台飞行照相机的科多，在诞生之后接到的第一条指令，便是飞下终年积雪的屋山，飞过荒凉或人烟的城镇与旷野，回到了阿其离别已久的家。当阿其透过科多的远程遥控镜头再次看到小莫博士时，他正在屋外院子里专心地给几丛花儿浇水，就在阿其控制科多启动摄影快门的一刹那，听到螺旋桨细微噪声的莫博士回过头来，在底片中映下了那张回眸的留影，多年之后，这张照片仍然被阿其贴在屋山实验室最隐秘的暗室中，与众多重要的设计图和研究资料保存在一块儿。
此后“摄像师科多”时不时地被派回家去，为阿其捎回一些小莫博士的生活照片，令他知道与自己远隔的老友一切都好。直到某一天，在看到最新拍摄到的一张照片后，阿其便再也不派科多执行这样的指令了。
照片上，小莫博士站在实验室里，面对着贴在墙上的一张生物工程设计图，图上是他正在研制的第二号人造人，他将这个孩子命名为莫莫。
阿其将这张照片倒扣在桌面上推得老远，然后沮丧地揪住“照相机科多”的机械尾羽向后一扯，将它关机放到了桌上，顺手拎过一柄采集能源矿用的地质锤，像是打算将这个不会再用的玩意儿彻底报销掉。
“啊！？不是吧！”科多看得慌了神，“博士…….不对，阿其……阿其！你可要三思啊！冤有头债有主，心情不好也不要随便拆人家出气嘛！要是拆了我，以后谁还给你讲笑话解闷啊！？”
好在阿其在最后一刻改变注意，甩手又将锤子丢开，独自走进内部实验室去了，科多这才松了一口气：“英明……”
等阿其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件宽大得多的外套和一副脸谱面具，莫莫指着面具上的五官图案：“这是颐博士的面具！”
阿其将面具扣在脸上，从此遮盖了自己的表情；随后他披上外套，将原本挺立的身子伪装成了一副苍老的驼背模样。
“阿其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老人呢？”莫莫不解地问道。
“一定是因为你爸爸的话伤了他的心。”科多说道，“小莫博士说他是个长不大的人造人，所以他就故意把自己扮成一个看起来比小莫博士年纪还大的老头子。”
从这一天开始，阿其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老人，用光学隐形技术隔断了通往山下的道路，此后陪伴着他的，便只有利用情感反射系统初步研究成果改造出来的机械八哥科多，以及随后制造的机器小狗巴噗。偶有阴差阳错误入屋山主峰而迷路落难，得到这个古怪的“地主”解救之后又很快被赶下山去的猎户，则渐渐传开了一个没人相信的传说：在人迹罕至的屋山里住着一个戴面具的奇怪老人，他管自己叫“颐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