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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9 18:27 作者:碇秀星  | 我要投稿

于是他决定写着诗去远方,因为有人告诉过他,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但重要的秘密似乎都在远方。他像骆驼一样出动了。在车站他想起一些事情,大概是十多年前发生的。那时候他有一个女朋友,那女孩来他的家乡找他。在寂静的午夜,城市里某个宾馆的十楼,无窗的屋子里,他搂着女孩温热的躯体,仍感孤独袭来。后来女孩要回女孩的家乡,他送女孩去车站。吻别后他感到孤独更加强烈。女孩慢慢走入人流中,娇小的背影摇晃着趋于消失。而这时他突然涌起一阵奇妙的冲动。他开始手忙脚乱的翻找眼镜,想好好看清女友的背影。挎包里的眼镜随着不少杂物一股脑掉在地上,散落一地。匆匆赶往前方的旅客们对这个狼狈的人视而不见。他双手颤抖仿佛怀疑事物的真实存在,从地上捡起眼镜,不顾健身卡、钥匙、零钱还在地上散落着。当他望向姑娘消失的方向时,只有一群陌生的背影和车站荧幕上静静跳动的报站数字,无声地阐释着生离比死别更加无趣。

几年后,他与那位女孩分手了。他们对彼此的人生感到无聊,尽管深爱着对方,但也充满了厌恶。然而,到最后,他对那个女孩的所有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回到最美好、最珍贵的时刻,而其他记忆则变得模糊不清,逐渐远离他。他不再锱铢必较,那女孩变得无可挽回,同时无比珍贵。然而,那晚的孤独变成他难以接受的东西。

现在他就站在从前他送别旧爱的地方,心里想着卡森·麦卡勒斯说:心是孤独的猎手。      他走过当年他女朋友走过的那条路。进站检票,把行李箱扔上X光透视仪。行李箱中是他的全部家当,个人的全部财产,那里有一条干净毛巾,一副AKG耳机,一支百乐钢笔,几件纯色衬衫和几条素色休闲裤,一瓶漱口水和一瓶三得利老牌威士忌,外加一本《百年孤独》。透视仪将它们挨个扫过,他心中涌起一股仿佛自身全部都被曝光的感觉。

 

列车开往远方,周遭景色开始退却,这种退却被渲染出一种特殊的意味。一种专属于列车与站台的意味,无需言说也能明白。他不禁联想那逐渐后撤的景物所表达出的氛围,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关上灯,离开他的房间,顺手掩上了门那样的氛围。那时候他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四面墙,外加一扇嵌于其上的门,世界一分为二。门的另一边是母亲和他们的世界,而他则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在逐渐加深的困意中,母亲熄灭灯和关上门的动作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越来越标准,越来越流畅,直至变得富有艺术性和哲理性。它在他的脑海中无休止地回放,最终像是走下一段长长的旋转楼梯,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列车窗外所呈现的景色,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精彩的风景。窗外的景色是一卷飞逝的长诗——像《百年孤独》中所形容的那样——被撕成无数碎片,抛洒向遥远的遗忘之乡。

他从行李箱掏出书来。他认为旅行中必须要有一本书。他倚着窗户读书。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在这时间里,他连续翻着书页。期间车子偶尔停下来几次,一些旅客上车,一些则下去,像书中描写的时常造访小镇的吉普赛人一样,不停为车厢里换上新面孔。偶尔他瞥一眼窗外,偶尔瞥一眼上上下下的旅客。在过去的年月里沉淀下来的神态,显出一副机警的样子。这并不是因为书的内容无聊或他读书不专心,而是他需要一种交织,让书中的内容与他所处的空间相互融合,使它们更加完美地融为一体。他只是机警,一只机警的绵羊而已。

他留意着形形色色的乘客。比如那位带着两个小孩、带着南方口音的女士,她眼神疲倦而忧虑,那对小兄妹正在争吵,而她不得不接听电话;还有那个在过道那边不小心弄坏别人行李箱的学生,一脸尴尬;再比如那个偷瞄对面女孩丰满胸部的家伙,道貌岸然。每个旅途中的人都是独特的——直到列车到达终点,所有旅客溶解在各自的目的地的深处,重新化作所不为他知晓的芸芸众生。车又停了。

此时他同时注意到一朵鲜花、一支翩翩的蝴蝶、一束下午四点的熙光和一个女孩。那女孩从过道尽头小心的走过来,代替刚才坐在他斜对面的老人坐在座位上,好像一颗星星落在那里。她看起来很年轻,不,年轻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她的年龄。当他打量她的时候,她抬起头,他们的目光交汇,她的眼中没有羞怯,只有一口古井,被他的目光激起涟漪。那短暂的对视让人心动,女孩移开目光,整理了一下头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书。

封面上的书名是《冷绵羊》。

他喜欢在列车上读书的人。陌生车厢里的美丽女孩总是有着特殊的魅力。你们在一瞬间相遇,她们与你交谈不多,只是擦肩而过。她们来自另一个星球,与你所处的星系中的每个小世界都无关,但奇妙的是,她们与你之间遵循着万有引力的法则。在火车上,许多事情都显得徒劳。在连接处吸烟徒劳、看风景徒劳、吃泡面徒劳。然而,观察一位火车上的美丽女孩并不徒劳。他凝视着她,她却一直专注于书中的内容。或许她读完了一段,抬起头,发现他在盯着她看,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也许她觉得他看起来文弱,她似乎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轻轻挥动了一下纤细的手臂,然后继续读她的书。聪明的女孩有无数种方式拒绝男人,他从这个简单的举动中读出了很多含义:打个简单的招呼,或是告诉他不要再盯着她看,又或者别的什么。他同样喜欢这样的举动,很容易被这种举动迷住。

当时正是九月,天空湛蓝如艺术大师调色板上的颜色,几朵薄云像奶油溶入大海,给湛蓝的天空增添了一抹细腻的白色。随着傍晚的临近,夕阳斜照,红光弥漫天地,地上一切的平庸也连带着华美起来。外部世界的景象和人的生息一样瞬息万变,谁能说人生的答案不在其中呢?他扪心问着自己。今年他已经27岁了。思绪像车轮一样滚滚倾轧,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20岁那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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