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作者：李祎明

不知不觉中，离我们分别竟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真想知道，你过得还好吗？

我看到了你最喜欢的东西，真希望你也能看见。不过，我想先来讲个故事，属于我们的故事。

 

一 相遇

阿阳第一次见到小夏，是在一次集中面试当中。

小夏体貌中等，长着一张匀称的圆脸，和一双精致的眼睛，黑色的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还有几簇稀疏的刘海简单地覆盖着额头。她和在场所有其他求职者一样，身穿一套面试时的正装。但阿阳还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

“结合古代民俗开发一款游戏，请各小组尝试起草一份简要的策划书。”当时，面试官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打算通过游戏展现古人与野生动物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小夏作为小组长，提出了这样一个点子。

其实，阿阳已经彻底忘了这家公司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最终的面试结果肯定是没通过。

“没关系的，能用这种理由拒绝你的，肯定不是一家好公司，就算进去了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如趁早换一家好好发挥。”面试结束后，阿阳安慰小夏。

“谢谢，你也一样。”她的语气出人意料的轻松。

“哦？真的没关系吗？”阿阳很好奇。

“真的，你不也对这结果毫不在乎吗？”

“开玩笑，我可是个大主播，人气几百万的那种。做直播可比这破工作赚钱多了，我找工作纯粹就是来玩玩的。”

“其实，我也只是来玩玩的。因为，我很快就要去当考古学家了。”

“考古学家？天哪真的吗？”这个词的信息量有点大，一下子超出了阿阳大脑能够处理的范围，“那……也挺好的，考古学家……可是西奥联最受尊敬的人了！”

“嗯。”小夏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阿阳从未想到，一位未来的考古学家，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那个……我能和你一起去吗？”他有点害羞地问她。

“哦？你确定？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吗？”

“当然知道。你看，当一名考古学家，需要离开西奥联，彻底告别西奥联的各种吃喝玩乐，到外面的真实世界里去，那里充满了各种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去也太冒险了，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个伴，遇到危险才好帮忙。”

“哼，你不就是想让我当你女朋友嘛。不过能有个人陪着也确实挺好的。只是，你懂考古学知识吗？”

“放心吧，我几天就能学会了。学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那过几天我可是要考考你的哦。”

“没问题，随便考！”

 

是的，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以至于，即便你告诉我要去做一名考古学家，我也第一时间就做出决定，要跟你一起。

我事后才感到这个决定有点草率，因为，我甚至都没想过怎么才能说服我的养父母同意。也许你能帮我找到我的生父母，大概只能这么说了，毕竟这也是他们的愿望。

 

这天，阿阳准时来到了勇士广场。小夏就站在广场正中央，等待他的到来。

“小夏，这两天我埋头苦读，把考古学那些东西都学会了！”阿阳边喊边快步跑向小夏。

“你都学会什么了？”

“听好了。人类文明最早诞生于地球。大约五百多年前，人类开始向太阳系各处移民。然而，大约三百年前，两个大殖民地之间爆发了武装冲突，并很快演变为一场席卷整个太阳系的惨烈战争，把几乎所有的人类据点都冲击得七零八落，史称太阳系战争。这场战争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完全结束。”

“嗯，很好。然后呢？”

“在太阳系战争中，人类历史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大量的古代文物、书籍、存储器等被毁或遗失，历史教育也出现了空前的断档。如今，绝大部分人类已经对自己祖父一代出生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而我们西奥尔特云联邦，之所以能够在太阳系战争后期崛起成为最大的人类殖民地，就是靠着一代又一代考古学家的前赴后继，修复被摧毁的历史。在此基础上，我们发展出了发达的文化产业，吸引了大批在战争中失去家园的流浪者前来安身。”

“嗯，不错，继续。”

“勇士广场，就是为了纪念那些伟大的考古学家，专门修建的。这一排排精美的雕像，就是曾经做出过突出贡献的考古学家们。”阿阳得意地指向身边最靠近广场中央的一座雕像，“看，这位是尼克·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考古学家。在他近60年的考古生涯中，总共还原了267项古代习俗，是所有考古学家里最多的。同时，他还提出了历史崩解假说。他认为，由于某种原因，人类的历史传承在约300年前突然发生大规模崩坏，使得那时候许多人对自身来源的认识发生了混乱，随后有着不同混乱认识的人群之间就爆发了战争，战争又不断地进一步破坏着历史传承，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这一假说也是目前得到最多认可的战争起因理论。”

“看来你确实学了不少东西。”

“这位是吉娜·布鲁，第一位女性考古学家。她一生中总共还原了122项古代习俗。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地球进行全方位深度考察，用无可置疑的考古证据，证明了地球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地，彻底粉碎了某些敌对势力的空间直接起源说。我想，你的偶像一定就是她对吧？”阿阳显然进入了状态，迫不及待地来到另一座雕像前开始了介绍。

“没错，吉娜老师确实是我学习的榜样。”看来小夏有点心动了。

“还有这位是……”

“停停停，不用介绍了。我们现在的习俗里有哪些是沿袭古代的，你来举个例子吧。”

“这个简单。比如，我们西奥联的世界里有四个季节，春夏秋冬。这一点，就是对地球上自然现象的还原。更进一步比如，人们在秋天时举行的各种仪式，在古代是为了祈求丰收，因为夏季的高温不利于藻类生长，而到了秋天，藻类开始大量繁殖，正是增产的关键时期。”

“你说错了！根据吉娜老师的理论，古代地球人类是以禾本科植物的果实为主食的，而这些植物是春天发芽，秋天成熟的，秋天在古代是收获的季节。”小夏微微一笑。

“啊？不可能不可能，这个知识点我是在来这的路上才刚复习的，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而且，吉娜老师的这个理论也太难以置信了，都没几个人认可的。更何况，考古学家的理论又不是全都对，连尼克老师都曾经支持过空间直接起源说。”阿阳很坚定自己的观点。

“你是不是看了假新闻了，还能有我没看过的知识点？”

“喏，你看吧。”阿阳拿出手机，调出了在路上阅读的新闻。

“西奥联文化署对最新一批次考古资料的解读结果出炉。新证据显示，人类自诞生以来便以淀粉藻为主食。而在约600年前，地球发生了气候变化，淀粉藻难以在新的气候环境下生长，因此人类才不得不移民太空……”小夏接过阿阳的手机，凑近一看，是这样一条新闻。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日期，确实是今早刚发布的。

“不不不，我们的文化署怎么可能会解读出这种离谱的结果。这一定是假新闻，一定是假新闻，我再看看……”小夏显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不停地操作着手机，“找到了！看，这条新闻的发布者虽然显示是西奥联中央新闻社，但发布用的主机编号并不是中央社常用的那个，而是一台地址可疑的新主机，这就大概率是假新闻了。问题是，这新闻发出来到现在都好几个小时了，为什么还能正常浏览，就没人发现问题吗？难道说……”

阿阳拿着手机，呆站在宏伟的雕像阵列中间。他盯着小夏打开的那一大堆复杂的源代码，里面那一串不知是何含义的数字。

他感到周围吹过的风好像有一丝丝的不对劲：“难道说……等等，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好像是有什么……”小夏突然也吸了一口凉气。

一阵诡异的风呼啸着掠过广场。四周树木叶片霎时间由绿变黄，然后迅速干枯掉落。几个行人走着走着就突然定在了原地，身体开始闪烁，就像老式电视机的屏幕受到干扰一样，变成色彩斑驳的坏道，同时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啪地一下消失不见。

“糟了，快跑！”阿阳一边大喊，一边拉住小夏的手要往广场外面跑。他急切地四处张望，看到雕像大道尽头有一个穿军服的人，“往那边跑，那个人估计能帮我们！”

地面开始微微震颤，一条条裂缝在米白色花岗岩石砖上蔓延开来，破裂开来的碎块不断错位、弹起，然后迅速落下，变成蓝黑色的几何形状块。整座广场开始解体，巨大的雕像在扭曲地面的拉扯下，倾斜、下沉，坠入漆黑一片、深不可测的虚空。

阿阳拉着小夏拼了命地往前跑，可不曾想，自己很快就体力不支，双腿变得沉重，双手也开始变软。倒是小夏反过来紧紧抓住他，跑到了前面拖着他走，在他脚下地面失去支撑的一瞬间，一把把他拉了上来。

“两位稍微歇会，不用担心，袭击已经被控制住了。安全部门很快就能清除入侵者，让这里恢复正常。”军人安慰着惊魂未定的两人。

“谢谢 。不过我们还是先赶快离开这里吧。”阿阳扶着小夏站起来，向那个军人挥手道别。顺便，他看见，之前的勇士广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黑色的虚空，一道若隐若现的结界竖立在军人面前，把他们和虚空隔开。

“战争，是战争！勇士广场是西奥联的精神图腾，敌人居然直接攻击这里，狂妄无边！这次估计真的来者不善，安全部门不知道能控制局势多久。这里不安全了，得赶紧开始考古工作！”阿阳催促小夏赶紧远离广场。

“这……这就是战争吗？”小夏的喘气声还带着颤抖。

“呵……是的，我以前听父母说过……呵……”

“那确实，现在这种情况，乘上考古飞船离开西奥联，反而更安全。可是……我还不知道弹出器在哪里，那东西的位置是最高机密……”

“没关系，有人知道。”阿阳拿起手机，拨通了继父的电话，“爸……”

“是阿阳啊，我刚想给你打电话。西奥联遭到了进攻，这次的敌人比想象的还要厉害，我们有大麻烦了，你赶紧去找弹出器弹出！”电话那头，继父的语气紧张而急迫。

“爸，不好意思之前瞒着你们，其实，我的女朋友是个考古学家。”

“考古学家？那太好了，赶紧跟她一起走！”

“那你们怎么办？”

“不要管我们，赶快带她去我给你发的这个地址，去找到谜团的答案！记住，向光明历史前行。”

阿阳瞟了一眼手机，有一条未读的地址信息。

“还有，之所以给你起李阳这个名字，是因为尼克·孙曾经考察过你的故乡……”说着，继父那边电话里传来建筑物破碎倒塌的声音，接着电话就中断了。

 

二 战争

幸好，那时候你已经取得了考古学家的资质，利用你的权限进入了弹出器的存放室。你还和警卫坚持说，一定要带上我一起走。于是，我们两个才得以乘坐上离开西奥联的考古飞船。从那时起，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了我。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看西奥联所在的母舰。这个巨大的、表面覆盖一层厚厚砂土的卵状物体，就这样静静地放在太空中，几乎占满整个视野。远方的太阳看起来，只不过是广袤银河里一颗稍微亮一点的星，给眼前这颗大卵石勉强撒上一点暗淡的光。这就是养育我长大的地方，从真实宇宙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安详，完全察觉不到它内部的暗流汹涌。我呆呆地看着，不知这是否又将是一次永别，又将是一段漫长的流浪。

我还得现学怎么控制真实宇宙中的身体。这是一团充满纳米机器人的液体，用柔软又弹性的纳米膜包裹住，发着淡淡的白色荧光，可以任意变换形状。虽然这个身体不需加压不需氧气，十分节能，适应各种复杂工况的能力也超强，但操作方式实在是和人类本来的习惯太不一样了。

特别是当不小心漂到空中时，就要让身体里的纳米机器人绕圈运动，形成电流，产生磁力，把自己吸回飞船舱壁上。这是人类从未有过的运动方式，我学了无数遍还是不熟练，还得需要你来救我。

 

“现在我们去哪里？”

“问你呀！”

“你们考古学家居然连要去哪考古都不知道？”

“虽然以前的考古学家还原了很多历史事实，但跟还没解开的谜团数量比起来，依然是九牛一毛。”

“西奥联的安全防御可是号称太阳系最强的，现在都被入侵了。唉，这还考什么古啊，修复的速度都赶不上破坏的速度，人类迟早被这战争彻底毁灭。要不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这样度过余生吧。”

“谁告诉你西奥联已经被打败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这次来袭的敌人肯定不一般，我感觉我们胜算不大。”

“那我也得继续我作为一名考古学家的使命。西奥联人民知道我出发了，他们永远会等着我带回去好消息。”

“可是他们都没了，我父母也没了……”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你父母吧。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既然连他们都这么信任我，我，我背负的责任就更重了。”

“所以你的计划什么？”

“我之所以决定带你出来，就是因为，你和你父母肯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关于历史真相的事情。我想让你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们曾经为安全部门效力过，所以才会知道弹出器的所在。还有，他们不是我的父母……确切的说，他们只是我的养父母。据他们说，二十年前，他们在真实宇宙里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偶然找到了一艘冬眠飞船，年幼的我就躺在里面。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一条求好心人收养的留言。于是，我就被他们收养了。”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那艘飞船上除了我没别人，也没更多有价值的线索。没人知道我到底来自哪里。我自己也没有关于在那之前的任何记忆……哦对，也可能是他们出于保密需要没告诉我……尼克·孙老师考察过我的家乡，这话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是这样的。”

“也行吧，也许他们那里会有什么重大发现也说不定。根据你的描述来看，当时你乘坐的应该是一艘漂流飞船，也就是原本所在的国家卷入了战争，从中侥幸逃脱的幸存者。我打算先去一趟离西奥联很近的银云公国。据说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家也很重视考古和历史教育，我准备问问他们近期都取得了哪些进展，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关于你家乡的消息。”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舷窗外，黑暗而单调的宇宙，无穷无尽。我知道还有无数的历史谜团有待解开，但直到这时，我才真切感受到“无数”这个数字的可怕。谜团就像这无尽的黑暗，把我们重重包围，不管我们这粒尘埃般大小的飞船向哪边飞行，前方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当然，所有谜团中，最大、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太阳系战争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虽然尼克·孙提出了历史崩解论，但他也并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历史的崩解。考古学家们相信，要想彻底结束战争，就必须先找到这个谜团的答案。

然而，我们甚至连最先发生冲突的是哪两个国家，都还一无所知。

 

“环境检测通过，环境干净，符合对接条件。”

“安全检测通过，允许对接。”

联络系统像一个孤独的自言自语者，播报的声音空灵澄澈，在依然黑暗寂静的宇宙中显得格外突兀。

“准备对接。”

“对接程序启动，正在建立连接……”

“奇怪，长波探测器显示，虽然对接区域内没有其他物体存在，但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不少小型飞船在活动，这不太符合正常状态……”小夏嘀咕。

“你们好呀，我是银云公国考古学家。你们来得可真不巧。正如你们所见，我们银云公国现在正在遭受攻击。”对方已经向她打招呼了。

“你好啊，你们也被攻击了？远处那些小型飞船就是敌军吗？”

“没有没有，那些都是我们银云公国的飞船，你们不用担心。”

“这是你们用来抵御进攻的方法？”

“没错。现在主流的攻击方式——在考古资料中藏入恶意信息，伺机篡改世界设定，对于我们这种小国来说作用有限。因为小国人口少，国民之间的相互关系都比较清楚，很容易就能找出恶意信息，并加以隔离清除。而且，我们还可以分散成许多个更小的单元，单个小单元的架构越简单，就越难被恶意信息攻破。等攻击结束以后，剩下的小单元再重新集合起来，重建国家也比大国容易得多。”

“你的意思是，大国因为设定过于复杂，遭到攻击时，反而会难以找出恶意信息，并且恶意信息引发的连锁反应破坏也更加严重。就算成功击退了敌军，重建难度也要大得多。”

“没错，正是这样。”

“嗨，你就说怎么办吧。我们西奥联也被攻击了。”

“啊？强如西奥尔特云联邦，也被攻击了？哈哈哈哈，瞧瞧这世道！哈哈哈哈……”

“别笑了，我们还是来聊正事吧。关于太阳系战争，你们最近有什么新发现吗？”

“嘿，还正好，有个重要发现可以跟你分享下。最近我们的一支远征考古队在土星环附近找到了少量航天器残片，同位素定年分析显示，这是我们迄今发现的年代最久远的战争残骸。同时破坏形式分析也显示，这个航天器是被早期交战武器摧毁的。经过综合研判，我们认为这极有可能就是太阳系战争第一场冲突留下的残骸。”

“嗯，可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并不，我们还在残骸里找到了飞船主人的基因痕迹，经过基因比对，确认与当时建立在土星当地的殖民支系高度同源。因此，初次冲突的其中一个交战方，很可能就是当时的土星联邦。”

“哦？真这样的话，那确实是个非常重大的发现，人类的还原历史之路又向前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等等，基因比对……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吗？上古时期，人类还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和现在的地球生物一样，通过生殖来产生后代。这个过程中，物种整体的稳定性和单个个体的独特性，就是通过存储在生物体中的基因来控制的。个体的基因一半继承自母亲，另一半继承自父亲。上古时期的人类基因，是由一种复杂的化学物质组成的四进制编码，而到了虚拟人类时代以后，依然有一些国家——比如我们银云公国——在系统设置里保留了基因传承这一古老传统，当然，具体规则上进行了大幅度的简化。而更多的国家——比如你们西奥联，早就抛弃了基因这一设定。”

“哦，那么……当时土星联邦的对手，又是谁呢？”

“关于参战的另一方是谁，我们现在也还没有任何线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参战双方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呃……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战争只能毁灭国家，但消灭不了所有的个体，每场冲突都会有大量的幸存者乘坐各种小型飞船逃离出来，化整为零，躲到宇宙深处继续生活。如今太阳系的某个角落里，也许还居住着初次冲突的幸存者后代。现在的太阳系里，到底有多少个人类居住点，分别在什么地方，科技最厉害的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也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难题。”

这么厉害的方法，用好了必然能够对考古工作带来巨大的帮助，而自己以前居然完全不知道。小夏心里反复回响着刚才的对话，紧张和疑惑渐渐盖过了兴奋。这现实宇宙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甚至连什么是真实都值得怀疑。

 

“我想……基因比对技术复杂吗？如果不复杂的话，可以教教我怎么操作吗？”

“如果只是比对虚拟人类基因的话，倒是很简单，一段特殊的加密代码而已，程序自动识别一下就出来了。不过，这毕竟是我们银云公国的特有技术，如果你们不拿出点诚意来的话，恐怕不方便外传哦。而且，你们西奥联根本就没有基因这一设定，通过基因比对技术取得的考古成果，怕是根本就不会被认可，甚至很可能还在解码阶段就直接被剔除出去了。”

“你凭什么就认为基因比对技术对我们没用？严格来讲，我并不是西奥联人，而是一个不知从哪漂来，被西奥联捡到的流浪儿童。你怎么就能保证，我身上就一定没有基因？既然你说很简单，那测一测又何妨？”阿阳忍不住插嘴进来。

“就算你不是西奥联人，我也不认为你有基因。看起来，号称太阳系第一文化大国的西奥尔特云联邦，实际考古学水平也不怎么样嘛，出来的考古学家居然还要找领国借技术。”

“哼，不信我是吧。我可是知名大主播哦，教教我又不费事，到时候我找地方去帮你宣传宣传，潜在的流量收益你懂不懂？”

“行了行了，考古学家之间的事还是让我们考古学家自己来解决吧。这样，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如果你觉得好的话，就来支持一下。”小夏把阿阳拉了回去，自己上前面对对方。

“请说。”

一道灰色的影子在绿化带中闪过，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女孩注意到了动静，她停下回家的脚步，蹲到绿化带旁仔细查看。

灌木丛中露出了一双眼睛。它盯着小女孩，对视一会，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便缓缓走了出来。这只生物浑身长满灰白相间的毛发，有四条腿和一条尾巴，还有长长的胡须和三角形的耳朵。它凑到小女孩面前，轻轻叫唤一声：“喵”。

顿时，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了小女孩的心头。她摸了摸眼前这个小生物，温暖、舒适的手感强烈刺激着她的大脑，释放出大量代表愉悦的信号。

“喵”，小生物依偎得更紧了。它眯起眼睛，不停地往小女孩身上蹭，脸上露出幸福和享受的神情。

小女孩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被阳光铺满。她微笑着伸出双手，轻轻把这个小生物抱在怀里，带着它走进单元楼大门，走进回家的电梯。

这个小女孩就是小夏。

“猫猫。”第二天放学一回到家，小夏就迫不及待地呼唤起，昨天给小生物取的名字。

可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猫猫？”

还是没有回应。

“猫猫，你去哪儿了？”小夏加大声音继续喊道。

“猫猫它……只是一个错误……”泰德回应小夏说。

“是你把猫猫藏起来了？”

“确切地说，猫猫其实不是这个世界本该有的一部分，它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如果放任其不管，可能会引发诸多不可预知的后果。根据西奥联法律的规定，我必须及时消除这个意外。”

“不，你还我的猫猫！”小夏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小夏，你哭了。小夏别哭，我来跟你玩个游戏吧。”

“我不玩，我只要猫猫！”

“小夏乖。小夏你要知道，我们的资源很有限，不必要的东西就不要了，即使是考古学家带回来的东西也一样。”

“猫猫才不是不必要的东西！”

“猫猫就是不必要的东西，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当一名考古学家。我会找到猫猫有必要存在的证据，把猫猫带回来！”

昨天晚上的头条新闻是，西奥联正式启用首位女性考古学家吉娜·布鲁的考古成果。

十三年后，小夏的大学毕业课题进入了最后一次进展交流。

“你还是要坚持做‘人与动物的关系’这个课题吗？”导师问小夏。

“是的。”

“嗯，怎么说呢……你的研究方法正确，证据确实，论证也足够严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课题没有意义呀，既占用有限的资源，又不能向外出口。”

“我相信，只要过程是科学的，结果就一定是正确的。”

“从科学上讲，是的。但是如今这种形势下，不能产生正面效益的研究，终归只是无法落地的空中楼阁。如果你还是要继续做这个课题，恕我无法给你高分。”导师叹了口气，“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还是要继续研究‘人与动物的关系’这个课题吗？”

“我确定。”

小夏的回答十分坚定。她像往常一样，带着平静的心情放学回家。她感到，其实分数高不高，对她来说已经关系不大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一条新闻迅速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西奥联首富宣布成立宠物猫猫公司。”具体内容还包括，首富称，养猫猫是吉娜·布鲁记载过的古代习俗之一，完全可以作为西奥联的招牌产业对外出口。养猫猫可以极大改善人的心情，提高工作效率。撸猫猫的感觉非常良好，只要体验过一次就会彻底爱上。他相信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因此号召每个家庭都来养一只宠物猫猫。

就这样，一夜之间，养猫猫成了风靡西奥联的时尚。

第二天，导师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大逆转，给小夏打上了全班最高分。

几天后，小夏再次放学回家时，她的父母怀抱一只灰白相间的猫猫，坐在沙发上等待她的归来。她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猫猫。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养猫猫吗？”小夏讲完故事后，向银云公国的考古学家提了个问题。

“是因为这是一种古代习俗吗？”

“不，是因为人类有爱。”

“爱？”

“爱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比如父母爱着孩子，夫妻互相恩爱，朋友互相友爱。爱能促使人类相互协作，共同克服生存中的艰难险阻。人类还把这种情感扩大到周围无害的小动物身上，因为爱小动物的行为能够愉悦自己的内心。”

“哦，有意思的理论。你从哪儿听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根据西奥联著名考古学家吉娜·布鲁带回来的资料，我总结出了这样一套理论。”

“唔，可以呀！确实养猫猫的风潮已经刮到我们银云公国来了，我有好多个朋友都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虽然我还是感觉，养猫猫其实是你们西奥联高层搞出来的套路。不过，我同意给你们做基因检测了。”

“太好了，那就赶快来吧！”

在阿阳的催促下，银云公国考古学家对两人进行了基因检测。

“看吧，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基因设定的人，测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小夏的测试率先完成了，显示界面是一个由横纵各15个正方形格子组成的阵列，所有的格子都是清一色的空白。

“再看看我的结果。”

“不出意外的话也是……等等，这反应……”

显示界面上，许多格子逐渐变成了绿色，最后形成一个复杂的图形。

“没想到没想到，你的身体里居然真的有基因！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被西奥联收养的流浪儿童，我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只知道尼克·孙去过我的故乡。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出生地吗？”

“我来好好分析一下。唔，从你这个基因型来看，你是……土星共和国幸存者的后裔！天哪，找到你的出生地，很可能就能找到更多重要的线索。”

“那就找找看尼克老师去过的地方。可是尼克老师的考察记录我全都认真学习过，好像没有哪个地方是特别符合你们俩描述的呀？”小夏仔细回忆着，内心的疑惑比惊喜更多。

“尼克·孙是全太阳系闻名的考古学家，我们这关于他的资料也不少，让我来查查看……诶，来看看这个。35年前，尼克·孙在完成考古工作回西奥联的途中，偶然发现奥尔特云西1区有一处人类聚居地。能够在这种偏远荒凉的地方建立聚居地的，很可能是来自某个古典大国的幸存者。他怀着好奇心想要去考察一番，然而靠近一些以后却发现，这地方正在受到攻击。为了避免卷入战争，他只好调头离开了。这个地方刚好位于西奥联上风区不远处，时间上也很吻合，所以……感觉可能性很大。”

“可是尼克老师的考察记录里并没有这一条啊，这一点我很确定！为什么我居然不知道尼克老师还有过这段经历？”

“我也很确定，这是我们银云公国官方资料库里的信息，应该不会有错。可是……这条记录也确实有些太简略，就只有我刚读过的那么点信息。至于为什么你们西奥联甚至直接连记录都没有……算了我也搞不清楚，不然你们去那考察一下吧，反正过了35年战争应该早就结束了。”

“呵呵，旧的谜团没有多少进展，新的谜团还越来越多了。”

“但要这么说的话，那地方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去看看准没错。”阿阳抢先一步说话。

“是的。但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你们也看见，我这根本就不是考古飞船。好了，我的同伴叫我回去重建银云公国了，我得赶快回去了。向光明历史前行，祝你们好运！”

三  冬至

一天，指地球自转一周所需的时间。

一年，指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所需的时间，大约相当于365天。

一个月，指月球绕地球公转一周所需的时间，大约相当于30天。

四季，指由于地球自转轴相对于黄道面有约23.5度的夹角，当地球围绕太阳公转时，北半球接受到的太阳辐射会有周期性变化，从而引发气候的周期性变化。

你的名字叫张玥夏，虽然名字里带有一个“夏”字，但你最喜欢的，却是冬季。唯有这份最深沉的爱，能够消散漫长旅途中的孤独。

 

“今天是冬至，我们来做一些地球上的传统活动吧。”

“什么是‘冬至’呀？”

“这是地球上一种传统的，用于划分季节、指导农业生产的记录方法。冬至，指的是正午时分，太阳直射点位置最靠南的一天。”

“为什么要选择这天举行习俗呢？”

“因为在大部分人类居住的北半球，冬至是一年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过了这天，光明就越来越多了。”

“那你打算体验什么习俗呢？”

“就来喂海鸥吧！”

小夏推开房门，眼前是一汪蔚蓝的湖水。纯净的蓝天万里无云，远方环绕着青绿色起伏的山脉。湖面上泛着点点波浪，许多白色的海鸥停在水面上，远远就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海鸥？”

“是一种地球上的动物。根据吉娜老师的记载，每年冬天，海鸥会从寒冷的北方飞到温暖的南方过冬。每年冬至，居住在南方的当地人就会来到湖边，给海鸥喂食。这一习俗延续了几百年。”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吉娜老师猜测，大概是这里的人通过这种方式来寄托愿望吧，类似于一种宗教仪式。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一习俗表明，当时的人类对于地球和地球上共同居住的动物，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一习俗。”

“确切地说，我很羡慕那时的人类，能够这样与身边的动物和谐友善地相处，这是对于自己成长故土的感恩。”

“是呀。现在各个国家为了节省能源，删掉了大部分关于动物的设定。也许，这是只有考古学家才能感受到的快乐了。”阿阳望着那一群不认识的白色动物，讷讷地说。

“选择做一名考古学家，就意味着放弃世间的繁华和烟火，永远与危险和孤独做伴。在我的小伙伴们享受着各种丰富多彩的文娱项目时，只有我面对的是没有尽头的黑暗虚空。”小夏感慨着，带着阿阳走向湖边，“还好，考古飞船上的虚拟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随意设定世界规则，而不用担心会引发什么后果。”

“这就是考古学家调剂枯燥旅途的方式呀！”

“你也来试试吧。嘿呀！”小夏从背包里拿出一片粉饼——用藻类淀粉制成的人类主食，撕成几个小块，然后伸直胳膊，甩上几圈，奋力把一块粉饼向前扔出去。海鸥们迅速从水面跃起，冲向天空，将还在下落过程中的粉饼块争抢一空。

“嘿呀！”阿阳也学着小夏的样子，把一块粉饼撕碎了抛向空中。这次粉饼才刚一离开他的手，就被几只高速掠过的海鸥一口接住，一眨眼就飞远了。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哈哈哈，真好玩！”

两人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欢笑着，开心地把粉饼一块块扔向海鸥，不知疲惫，不定时间。

 

阿阳玩累了，和小夏在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话说，你为什么想当考古学家呀？”

“其实，单纯只是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而已。”

“你就别谦虚了。考古学家可是西奥联最受尊敬的职业，每年有多少人争先恐后地想做，最后能考上的又有几个人。”

“只是官方把考古学家的形象宣传得很高而已。实际上选择做一名考古学家，对于自己来说，就意味着永远地离开父母和朋友，永远告别西奥联丰富的娱乐活动，永远处在只有一个人的孤独之中。而在西奥联人的视角看来，这人就跟牺牲了一样。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门路，谁会愿意做这个。”

“但是你也能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呀，完全按照自己的设定创立的世界，在里面想怎么爽就怎么爽呀。”

“那也是因为有你陪着，才会显得美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是迟早会在长期的孤独中迷失的。”

“哈哈哈。其实在我看来，你心里还是装着西奥联人的。”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想要陪着我一起呢？”

“这个嘛……因为我想体验一下考古学家的生活，顺便去找找我的亲生父母呀！”

“哼！你明明就是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而已。你个渣男，明明知道我是回不去的，你跟我呆腻了以后，却还可以回去找别的女孩子。”

“别别别，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我虽然不是考古学家，但跟你出来以后，回不去的风险也很大啊，就算能回去，到那时候也大概率已经是个老爷爷了。我确实……真的是喜欢你呀！”

“哈哈哈哈，承认了吧！”

 

“原来来自地球的习俗，是这么的有趣呀。”

“怎么了？”

“嗯……说实话呀，虽然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人类的习俗大都继承自地球时期，吉娜老师带回来的那些证据，从理性角度也确实无懈可击。但是，地球那地方实在是……太遥远了，我都没去过，周围也没人去过，没人见过那上面到底什么样，就……怎么说呢，就算在这些教育的熏陶下成长了这么多年，内心深处其实也没怎么建立起真正的共鸣吧。”

“不过你今天很享受喂海鸥这一习俗啊，接受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多了，甚至比我当年学习的时候还要快啊。看来你骨子里对地球事物有天然的亲和，很可能是基因的作用呢。”

“我也发现了。”

“其实，对地球事物没感觉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空间直接起源说比你想象的还要更有市场，像我们西奥联这种相信地球起源说的，在太阳系里其实才是另类。你以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哈哈，你一个考古学家，居然也会说这种话，要是被西奥联文化署的人听到了，怕不是要吊销你的执照。”

“没事，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没其他人听得到。我只是讲了个事实而已。”

“不过，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你看，西奥联相信地球起源说，隔壁银云公国也相信地球起源说。按照那个银云公国考古学家的说法，我以前在柯依伯北3区的祖先肯定也是相信地球起源说的，现在这些国家都陷入了战争，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阿阳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因为相信地球起源说才招来敌人进攻的？”

“没错。而且，连一个小小的银云公国，都能有和我们不一样的、我们以前完全不知道的设定。可以想象，不同国家的设定那是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战争很可能就是设定不同引发的。”

“不不不，如果尼克老师的历史崩解说是正确的，那设定不同就只是历史崩解的后果之一而已。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历史崩解之谜……还真有点眉目了！那就是——有人故意隐瞒和篡改了历史真相！”

“什么人会干这种事？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就和他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是一个原因。所以，我还得继续调查。”

一条警报信息出现在两人的面前，提示他们需要退出自己的世界。一片广阔的残骸区横在了考古飞船前方，自动驾驶系统让飞船停了下来。

扫描显示，前方残骸区由大量细小的岩石块和少量人造物碎片组成，最大的岩石块直径也不过数十米。在区域中央，有一片干净的空旷空间，一个直径约一千米，看起来像岩石的物体位居其中。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看起来，那里就是这群流亡者的藏身之所了。”

“他们应该是打算躲在这片星际乱石堆里。岩石不仅能隐藏自己的行踪，还能用作建设殖民地的资源。”

“可惜他们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没能逃过战争。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阿阳看着屏幕上，由探测器接收到的微弱回波组成的图形，一阵酸楚泛上心头。

“我相信，我们想知道的答案一定就藏在这里面。”

“飞船的自动驾驶系统检测到这样的碎片区时，就会自动绕行或者停下。但要想找到答案，就必须穿过碎片区，去到中间的聚居地核心。我们只能通过人工驾驶模式进去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是考古过程中必须要冒的险。”

“行，我来开飞船。”

“呃，你会开飞船吗？”

“那当然。我以前可是顶级模拟飞行玩家，最早就是靠直播模拟飞行走红的。你不需要怀疑我的飞行技术。”

“行，我也要跟着一起进去，看看你到底水平如何。”

阿阳得意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开启了接入程序，进入到飞船人工驾驶系统中。

“接入完成。已转为人工驾驶模式。”

阿阳的意识和整个飞船融为了一体。他的双眼成了探测雷达，双脚成了推进器，而双手就是调姿发动机。他试了试向后摆腿，就像在游泳一样，飞船发动机喷出高速等离子体射流，推动他向前飞去。他又挥动双臂，扭动身体，飞船也跟着旋转、摆动起来。一切就和在模拟飞行游戏里的感觉差不多。稍加适应了一会后，阿阳便自信地操控着飞船，向前进发。

碎石区逐渐地靠近，从一片小小的椭圆形，慢慢扩张开来，最后占满了整个视野。碎石的样貌也变得清晰起来。它们个头不大，却棱角分明，扎实、沉甸甸而锋利。虽然飞船与碎石的相对运动速度看起来好像并不快，但阿阳清楚，在这些石块面前，飞船就像鸡蛋壳一样易碎，哪怕只是轻微的碰撞，后果也将是致命的。

一开始，石块数量不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静静的躺在黑色的空间里，看着飞船从几千米外的地方缓缓划过。阿阳不敢怠慢，他谨慎地控制着飞船的速度和航向，穿行在大大小小的石块和碎片中。

碎石越来越密集，其中一些还在缓缓运动，与别的碎片发生着摩擦和碰撞。阿阳小心翼翼地左右转弯，避让着四处飞行的碎片。正当他右转绕过一块巨石时，又一块巨石从正前方迎面飞来。他连忙向左猛打一把方向，飞船从两块巨石中间穿过，随后两块巨石猛地撞在了一起。

“要不你飞慢点吧，感觉会安全点。”小夏紧张地说。

“好吧。”阿阳感到自己的心还在砰砰直跳。他停止了摆腿，紧张地观察着四周，在密密麻麻的石碓里寻找通路。

突然，他看到又一块巨石，从左边正朝着飞船快速飞来。

“不行，不能减速！”他大喊一声，同时双腿用最大力气全速摆动。飞船加速度霎时间开到了最大，像离弦之箭一样向前射出。就在这一瞬间，巨石掠过飞船刚才所在的位置，推进器射流喷在巨石表面，又反射回来，给阿阳的后半身带来一阵灼热感。

但他顾不上太多思考，因为前方碎石越来越密集，他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来在石块之间闪转腾挪。然而很快他还是感到自己的动作开始变形，先是手脚运动的幅度跟不上飞船的运动，然后大脑也跟不上了。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台滚筒洗衣机里一样被甩来甩去，努力保持平衡却不能。他心想这下完了，一瞬间，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脱离了驾驶飞船，大脑暂停了下来，只有身体还在向大脑传达着飞船翻滚带来的加速度。他感到飞船迅速地朝一个方向拉起，随后又急速向反方向滚转了几圈，最后猛地一下停住。他重新集中精神，这才看到所有的碎石块都已经被甩在了身后，前方便是伫立在一片空旷之中的聚居地核心。

“呵，原来你们女生开飞船都这么野的吗？”阿阳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说。

“小场面而已。我们考古学家，可都是接受过长时间高强度专业飞行训练的。”小夏倒是还十分镇定。

“也是也是，真实飞行对技术的要求，比模拟游戏还是高太多了。”

“其实你也还挺有两下子的。要是没有你提供思维加快运算速度，我一个人还真不一定闯得过来。”

“哈哈哈哈，也就是说，是我们俩一起操控飞船，才闯进来的？”

“没错。”

两个人相视一笑，身体轻快地互相碰撞了一下。他们的飞船缓缓地向聚居地核心靠近。

四 故土

 

划分一天为24等分，每一份约为一小时。

划分一小时为60等分，每一份为一分钟。

划分一分钟为60等分，每一份为一秒。

一秒，指铯133原子震荡9192631770个周期所需的时间。

我们找到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关于我和我的祖先的故事。

 

又到了村长例行公事的时间。

人员信息识别通过，山洞口的大门打开，村长与几个同伴一起走了进去。借着头灯微弱的光亮，一行人沿着步道走向山洞深处。

穿过一段长长的狭窄隧道，再通过又一道门的人员识别，前方的世界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有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工程奇迹。宽阔而高大的洞厅，被一层厚厚的钢筋混凝土拱卫着。几十台大型风机嵌在洞厅顶部，日夜不停地运行着，维持着洞内环境的恒温恒湿。一排排宏伟的钢架有楼房那么高，上面安放着数不清的机柜，像一支纪律严明、所向披靡的钢铁雄师，整齐列队而来。机柜指示灯向参观者表明着自己的工作状态，又像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看起来一切正常。”村长仔细打量着旁边的机柜，嘴里自言自语道。

“咦？这里有个指示灯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在密密麻麻的闪烁中，一个同伴指向了万千星点的其中之一。

“我来看看。哦，是这个存储器的寿命快到了。你看得很仔细。把它里面的信息拷贝出来，然后换一个新的存储器就可以了。”村长夸奖道。

很快，一个旧的存储器就被换下，一个新的存储器安装完成。

一行人继续着他们的工作。

这里，记录着人类辉煌的过去。这批土星共和国幸存者后代，把他们知道的所有历史，都小心翼翼地记录了下来，然后全部存放在这座大型山洞里。

第二天是村民例行会议的时间。

“昨日例行检查，我们一共更换了5个到期的存储器，新启用了336个存储器。目前‘太阳系史’运转情况良好。”会上，一名工程师汇报了维护情况。

“得益于我们村经济的不断发展，史料研究与记录工作也在不断加速。本月完成记录的历史信息相比上月又增加了3%。我想知道，目前‘太阳系史’的存储空间还剩多少？”村长代为说出了历史学界想说的话。

“报告村长，目前已使用存储空间占规划总存储量的87.7%，剩余空间还充足。”工程师答道。

“要是以前的话，剩下这百分之十几确实还够用很长时间。但是按照现在这种增长速度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存储空间就又要满了，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旧信息不能删，可也不能从此就不再增添新信息了呀？”一名科学家抱怨。

“这个嘛，我们已经在规划选址新的机房了。”建筑工程界的代表发言称。

“啊，还要建新的机房？还嫌我们不够穷吗？我才不会同意这种劳民伤财的工程！”一个村民代表说。

考古学家代表站了出来：“忠实地记录历史，是我们自古以来的传统，也是我们得以一直存续至今的最大法宝。以前我们克服万难，坚决把这个传统保持了下来，今后也必须一直保持下去。依我看，建设新机房的方案确实可行。”

“可是你不看看，我们在的这地方可是出了名的偏远荒凉，根本不知道怎么发展经济。过去那么多年，我们一直与天斗与地斗，可是依然发展不出什么产业来。相反，我们每年还要花大量资源来维护这个机房。现在倒好，经济没起来，你们还想再建一座新的机房，也不想想建设的钱从哪来，维护的钱从哪来。要我说，还不如干脆直接把现在这个机房给废弃了，省出来的维护费直接发给大家。”

“万万不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珍藏着这些历史资料。怎么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孩子也给抛弃了呢？”

“是的，不过目前我们的经济不足以再支撑起一座新机房的建造工程，这也是事实。”

“嗯……村长您有办法吗？”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吧？”

“知道，愚公一个人挖山，想在中间挖出一条路来。可他最后不也是靠神仙的帮忙才成功的吗？我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可不相信会有什么神仙来帮我们！”

“可是你们知道吗？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环境地貌其实就是根据当年愚公所在的地方生成的。这里的山有多大，路有多险，想必大家都有清晰直观的认识。”

大家环顾了一下四周，层层叠叠的崇山峻岭把小村庄团团包围，到处都是接近90度的悬崖绝壁。

“然而，大约在800多年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群人，没有依靠神仙，只靠自己，在悬崖上凿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公路，给山村通上了电力和网络，把山里的特产卖了出去，彻底改写了困扰千年的贫困命运！”村长在演讲中望向考古学家。

“是的，我们的资料库里有这段历史的记载。”考古学家补充说。

“各位觉得，如今我们在真实世界里所处的这片环境，比起当年的小山村，又如何？”

“如今的科技比当年先进太多了，食物变成了集中养殖的藻类，房子、道路也可以用机器来修，生存早已不再是困难，所以，地理环境对我们的影响应该比当年小多了吧？”村民小声说。

“事实上，其他人类聚居地的科技水平不比我们差，而且拥有丰富的资源。比较相对差距的话，我们这里毫无疑问就是太阳系里的偏远山村。而如今，我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发展壮大，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不仅一直存续了下来，更是发展起了我们自己的科技和文化产业。我们甚至挖空了大山，在地下建成了一座大型存储机房，扛起了为人类接续历史的重任。我们不需要神仙的帮忙，也可以创造超越愚公的成就，奇迹是真实存在的！”

“说得好！”大家激动地鼓掌起来。

“所以接下来，我有一个计划，各位听听看怎样？”

“请村长继续说。”

“事实上，我们记录的历史资料，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因为现在的事，对于未来的人来说，也是历史的一部分，而且还十分重要，毕竟我们正处于人类文明的十字路口。但其实，从今往后的这部分内容，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方法来记录。”

“哦，什么方法？”

“你们先思考一下，自己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作为科学家，我最大的愿望，当然是希望我们能实现复兴，重回土星共和国时期的辉煌呀！”

“那你打算如何实现这个愿望呢？”

“这是一个需要所有人发挥自身特长，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的目标。我擅长做的，是整理历史资料，从中寻找并总结古人尝试过的方法，用于给今人以启示。”

“很好。现在，其他人先记录一下，科学家梦想我们这个聚居地能够复兴，为此，他打算从历史资料中寻找并总结古人的方法。”

在场的人纷纷掏出一本记事本和一支笔，按照村长的指示，写下了科学家刚才说的话。

“现在，大家来互相比对一下各自记录的内容……很好，所有人的记录都一致，说明各位的记录都是正确的。所有正确记录了信息的人，都可以获得一份小奖励。而提出了想法的科学家代表，我会给他更多的奖励。接下来，各位再记录，考古学家代表、村民代表、工程师代表……对科学家发言的记录是正确的……”

大家又继续写下，在场其他人记录了科学家的愿望，此事为真。

“大家做得不错。以后我们可以定期集中开会，比对各位的记录，保留着正确记录的人都可以再获得一份小奖励。”

“等等，村长你就这么大方地发奖励，不怕到时候钱不够吗？”村民代表似乎有点不太信任。

“这你不用担心。你想，大家在比对信息的时候，也就同时互相交流了想法。所有人知识的融合，必然远强于一个人的有限的知识。假如这个过程中能产生出让我们走向复兴的方法，和那相比，现在发出去的这点小奖励能算啥？”

“我明白了，这样确实可以记录历史。但是，需要记录的信息量，难道不是比现在集中存机房的方法还要多得多吗？”工程师代表忍不住发问。

“是的，信息总量是多得多，但是存储介质就分散到了每一个人，而不需要集中的大型机房了。而且，集中的机房容易毁于意外，分散到每个人的历史永远不可能消灭干净。即便以后我们不存在了，我们的历史也能一直保留下去，未来的考古学家只要找到一小部分记录，就能拼凑出历史大概的样貌。”

“这么说，参与记录的人越多，产生成果的可能性就越大。正好，我最近计划与太阳系另一侧的土星共和国幸存者后裔联系，交流考古进展。这下还可以邀请一下他们，看能不能也一起加入进来了。”

“好主意，各位快把这个想法也记录下来。”

“是呀是呀，我们都好久没和其他的幸存者联系了。要是真能把所有幸存者重新联合起来，重现土星共和国的辉煌指日可待！”

“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提出好的计划了。”

“那也是村长英明。就像古人说的，自然禀赋的不足可以靠人的能力来弥补。今天最天才的计划，还得是村长提出的，这很可能是改变我们命运的关键转折点！”

“惭愧惭愧。计划到底好不好，还得看各位执行得怎么样。今天会议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干活吧。”

 

按照此前的计划，考古学家代表向远方的聚居地发送了邀请，请他们前来汇合。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可是我们飞过来至少需要几十年。要不通过远程通信来交流怎么样？”一天后，他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还是见面交流比较好，我们等得起。”他回复对方。

“好的，我们这就出发，未来见。”又过了一天，对方的下一条消息来了。

这时，科学家突然想到了什么，提议说等等，这样做好像有点不妥，容易引来不怀好意的战争分子。

村长却说，没关系，再强大的敌人也消灭不了我们，总会有幸存者在宇宙中找到新家。

可是，存放人类历史的机房带不走，这些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史料会再次毁于战火。科学家和考古学家代表同时表示疑问。

村长回答，那也没关系。机房里的史料能不能一直保存下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曾经为这个目标努力过。我们已经守护了人类历史上百年，未来，我们还将用自己的方式，继续独立生存至少几十年。我们已经证明了自身道路的可行性，我们自己才是最伟大的历史。只要后人能够知道，我们曾经像现在这样，骄傲地存在过，这就足够了。

 

“真难以置信，竟然有一群人类，用这样完全迥异的方式生活过。我以前都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虽然没多少资源，但却可以以太阳系的任意地方为家，可以肆意追寻自己的理想，甚至可以拥有全太阳系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历史宝库。他们的物质生活可能拮据了点，但灵魂一定是无比自由的。”

“真希望能够看一眼那个机房里的资料。可惜……可惜这里只剩一堆残垣断壁了……”

小夏的身体变得逐渐晶莹剔透，就好像变成了一汪最纯净的水。她的眼前只有一堆毫无生气的石块和碎片，倒影在那似有似无的水里呈现。

“别伤心。就像村长所说，机房里到底存着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把自己曾经存在的方式告诉了我们。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阿阳轻轻安慰小夏道。

“是什么？”

“如果吉娜老师是对的，如今太阳系里所有的人类，最初全都来自于地球，那么，当年人类刚离开地球的时候，所有人用的设定应该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我们明确知道，不同的国家采用的设定各不相同。”

“是的，那时候人类世界的设定可能比现在丰富得多。然而历史崩解发生后，维系复杂设定的基础就动摇了。”

“但是，假如不同世界的人类还可以继续有效地沟通交流，那么一个国家失去的历史仍然可以从另一个国家找回，不同世界的设定仍然可以实现统一。我想，是因为离开地球以后，不同国家间的物理距离大大增加，导致通信延迟也大大增加。更重要的是，信息的真伪变得无法验证，这才使得不同国家的设定区别得以一直存在。”

“比如说？”

“你看，这个聚居地的人给远方的同胞发送邀请，按真实宇宙的时间算，需要经过一天多才能得到回信。即使现在人类为了节省能源，把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速设置得比较慢，但一般也只是1:15的流速，这种情况下，在虚拟世界中感受到的延迟仍然不容小觑。”阿阳让小夏站到房间的另一头，两人面对面，“设想，你问我一个问题，我要两个小时以后才回答你，你继续问，我再过两个小时才回答，你觉得我们这样能够有效交流吗？”

“确实，效率非常低。不过时间足够长的话，忍一忍还是可以接受的。”

“更严重的问题是，这种情况下，你怎么保证我的回答是真实的？又怎么保证我没有隐瞒什么重要信息？”

“这种外交场合，不说实话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这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原则。”

“可是，事实上，当对方与我们距离太远，以至于任何交流以外的核实方法都失效了的时候，我们根本无法确保对方会永远保持诚实。这时候，阴谋和野心会迅速滋生。我感觉，太阳系战争最早的一场冲突，就是这样打起来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有的国家想要故意歪曲部分历史，别的国家根本就无法进行查证。”小夏一下子就被点通了。

“没错。其实不少国家简化自身设定，也许只是为了节省能量，或者去除地球原始设定中一些不美好的东西。但是每个国家都不一样，不同国家会选择不同的简化方向。当所有国家都开始简化设定，又没法通过有效的手段把各自保存的历史重新组合起来时，大问题就出现了。”

“有道理！如果这个想法是对的，那战争之谜就只剩最后一环了，也就是阴谋和野心到底是什么。”小夏叹了口气，“这么说的话，他们想寻找同胞，只可惜，对方已经不是同胞了。”

“我倒是感觉，更有可能是他们发出去的邀请信息中途被人截获，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要不我们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吧。”

看的出来，这场战斗的烈度非同寻常，几乎没剩下什么完好的人造物。不过，依然有少量存储器未受到严重破坏，混杂在充斥着这个空间的数不清的碎片之中，里面还有一些信息可以辨认。两人重新投入工作。这些存储器一个接一个，快速地连接与断开，残存的信息不断地被扫描和记录。然而，阿阳内心里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

“阿阳，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小细节，这个聚居地的考古学家，为什么可以一边考古，一边和其他居民们一起生活？”小夏倒是关心着更多的问题。

“大概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座存储者海量人类历史的机房，所以十分自信，自己的设定不会出错吧？”

“我感觉不是这样。看这些记录，真正的原因，更像是他们独特的社会运行机制。”

“哦，还有这么强的功能？”

“就像我们之前研究出来的那样，这个聚居地的历史，是分散记录在每个人身上的。那么，每个人的身世，都能靠其他人的记录准确还原。这样就算有了新的重大考古发现，导致部分人的身世不符合历史，也只需给他们加上一段特殊说明，就能让他们继续融入社会，而不会产生混乱。”

“说的对啊。那其他国家为什么不采用同样的方法呢？”

“也许村长的方法真的是神来之笔，其他国家都还没想到。”

“这么说，村长的方法还有另外一层功能，那就是现在战争常用的，以篡改设定为核心的攻击手段，对这个聚居地完全无效！所以他们才敢发出邀请，而丝毫不惧怕遭到进攻！”

“唉，可惜，这次敌人发现正常手段行不通，就改用原始的物理攻击，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把战争升级到这种程度的。显然，他们抵抗了很久，但敌人没有下限的程度远超想象，于是最后还是不敌。”

“不会的。即使敌人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他们也不可能被消灭干净。一定还有很多幸存者，带着历史，化整为零，藏到了宇宙的更深处，就像他们的祖先那样。”阿阳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眼睛紧盯着搜索进度。他的样子越发专注，紧张的情绪透出身体，漂浮在飞船里。

终于，他的眼神锁定在了一大堆杂乱不堪的碎片前。飞船携带的考古探测器指示，这堆貌似毫无规律的碎片之中，存在有微弱的表示信息载体的信号。

飞船的一条机械臂轻轻拨开碎片，一段切割整齐的金属条显露了出来。阿阳注意到金属条上似乎有什么痕迹，便启用扫描仪进行扫描，发现竟然是雕刻在上面的一段文字。

 

敌人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彻底毁灭这里，必须得再次转移了。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我们主动请求与敌人正面作战。可惜孩子是无辜的，只能拜托了。如果有好心人找到了他，请务必收留，他能带来光明。战争打不垮我们，人类的历史必将永续。向光明历史前行！

 

机械臂把金属条转了个面。背面有一道凹槽，里面竟然镶嵌着一张微型存储卡。

不一会，存储卡里的信息读取了出来，是一段似曾相识的加密代码。这是基因编码！两人几乎同时惊叫了起来。

小夏连忙使用不久前刚学到的基因比对技术，对这段基因进行了识别。结果显示，与阿阳的基因完全吻合。

果然，这里就是故乡，一切终于明白了。阿阳呆伫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渐渐变软，像一滩果冻一样，慢慢塌在地上，发出的光也变成了冷白色。

小夏缓缓移到他身边，伸出自己的一部分身体，轻轻地和他接触：“你的生父母是英雄，养父母也是。我会记录下他们的故事，让他们的历史传颂下去。”

“可是，他们……终究……已经不在了……”阿阳颤颤巍巍地说着。

“唉，我的父母也……我曾经出于对故乡和亲人的爱，选择出来做一名考古学家。可是如今，西奥联陷入了风雨飘摇。”小夏叹气道，“但是，太阳系里还有那么多人要生活下去，我必须克制住那些不必要的情绪，继续考古，找到谜团的答案。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我可以陪伴。”

阿阳欣慰地笑了笑，慢慢转过身，向着小夏。缓缓张开了怀抱。

小夏也笑了，她把整个身体都与阿阳靠在了一起，发出暖色的光芒。两人紧紧贴着，一起抽泣，呼吸，一起一伏，时间在此情此景之中变得缓慢。

 

忽然，考古飞船雷达系统发出了警告声。两人一下子从情绪中缓过神来，蹭地一下起身。雷达界面显示，一艘大型移民飞船正缓缓停靠在碎石带外围。属地告知协议的结果显示，这是一艘来自西奥联的飞船。

五 破局

 

一米，指光在299792458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经过的距离，以此作为距离的基本单位。

人类通过各种丰富多样的设定，建立起了成千上万个虚拟世界。但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实宇宙也是建立在各种设定之上的。

这其中，光速不可超越，便是现实宇宙给人类设下的最大的限制。

纵使人类已经了破解了意识的原理，把文明装进了一个个虚拟世界之中，也还是没能飞出半径一光年的太阳系。一眼望去，远方的星辰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高山阻隔，有的只是纯粹的真空，但真正上路就会发现，这遥远的距离本身，才是远比愚公的高山更加不可逾越的障碍。

理论上来说，抛弃历史的行为固然令人不齿。但冰冷的现实是，只靠少数精英直接指定设定，确实是一种十分高效的运行方式。有的国家凭借自己占据着优质资源点，随意根据精英的喜好编造设定。你感到很不服气，但他们居然就是强大得令人嫉妒。

但西奥联永远不可能这么做。西奥联离不开文化产业，离不开考古工作。西奥联缺少资源，必须靠源源不断的新设定来发展自身，维持活力。更何况，以文化产业出口为经济支柱，也从根本上决定了，西奥联必须与外界有频繁的交流，对于自身设定的控制力度，就不可能做的太严格。于是，就算经过层层筛选，新设定一多，也难免会和旧设定有冲突。时间一长，总会有具有独特爱好的人出现。

 

考古学家，就是为世界添砖加瓦的人。他们收集现实中的设定，带回到自己的虚拟世界中，让虚拟世界从一张白纸，一点点变成丰富多彩的画卷。

用一部古代著作里的话来说，轻拈夏花化冬雪，遥望星辰跨深渊。

只可惜，考古学家本身也来自于以前的旧设定，可能会被新的考古成果推翻，从而使得他们出生的逻辑不再成立，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因此，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永远不再回到自己出生的世界。

 

“考古学家张玥夏，同伴李阳，西奥联已经不存在了。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你们是谁？虽然你们开着西奥联的飞船，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怎么才能相信你们是善意的，而不是敌人收缴了一艘我们的飞船，然后开着来抓我们的？”小夏冷冷地回复对方。

“我们是西奥联的幸存者，请你们相信，我们确实是善意的。我们的目的是寻找其他的幸存者，大家一起重建西奥联。我们能够相信你们还保留着最初的善意，但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我们也保留做出一切必要措施的可能。”

“哦，这么说，就是你们策划了对西奥联的进攻？”

“不不不，这场进攻的发起人，是另外几个大国组成的军事联盟。我们这个组织是不久前才刚成立的，只是在西奥联安全部队在和敌人激战的时候，趁乱逃了出来。”

“现在西奥联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幸，这场战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惨烈。尽管西奥联抵抗了相当于真实宇宙中几个月的时间，但最终还是彻底失守。以前的西奥联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有少量幸存者分散逃往了各处。不过在那之后，敌方联盟内部似乎发生了内讧，互相争斗了起来，后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抵抗呢？”

“西奥联不像你们以为的那么美好。如果你们无法信任我们的话，。”

两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阿阳逐渐看清了他们的脸部。

“爸，妈，你们怎么来这了？”他吃惊地大叫起来。

“啊，你们……是阿阳的养父母？”小夏面对此情此景，也一时不知所措。

“是的，我们是阿阳的养父母。阿阳，也该告诉你一下，你的身世了。”

 

一个信号出现在了雷达上。

一艘异国的小型飞船缓缓漂来。这艘飞船还没双人巡逻艇大，飞船引擎没有在运行，除了一套维生系统在以最低功率运行以外，其他所有系统都已关闭。外表看起来，仿佛早已沉入死寂，孤零零地在这空旷的宇宙中漂流。

双人巡逻艇伸出一条加装了多道防火墙的探测机械臂，轻轻抓住了这艘流浪飞船。

“是一艘漂流飞船，上面搭载了一个休眠的孩子。看起来，是因为他之前所在的聚居地遇到了战争，他的父母在临终前设法把他送了出来，任意漂流，希望遇到好心人能收养他。”李父汇报着探测结果。

“嗯，那他是从哪里来的呢？”李母问道。

“根据飞船的漂行线路，和飞船的保存状态来计算……应该是从奥尔特云西1区附近出来的。”

“噢，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也有人类聚居地？”

“很正常，太阳系里有数不清的，从以往战争中流亡出来的人类聚落，他们躲在哪里都不奇怪。”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毕竟是个孩子，要不我们就把他带回去，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吧。他的父母说，他能带来光明呢。”

“不妥吧，按照规定，我们连捡到的东西都不能随意带回去，何况是个人！你就不怕他身上隐藏有敌人的破坏程序吗？”

“按照规定，我们有任何比较大的发现，回去都得汇报。找到了这么大一艘流浪飞船，不汇报也不妥吧。再说了，西奥联有这么强的安全系统，任何进来的东西都要经过层层隔离净化处理，一般的恶意程序不可能突破得了。他只是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破坏力。”

“也是，但是就算能通过净化，他的记忆也不可能保留下来。”

“唉，他只是个小孩子，记忆……还很少。”

巡逻艇拖着流浪飞船启程返航，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中缓缓飞行，飞向西奥联的方向，飞了很远很远。

又一个信号出现在了雷达上。

这回找到的是一个小包裹。小行星材质的混凝土层里裹着一台微型发动机，还有一个小型存储器。

“这个人说，他在奥尔特云西1区发现了一处人类聚居地。这些人能在这种地方发展壮大，很可能用了某些非同寻常的方法。可惜那地方正在遭遇战争，无法进一步考察。”李父汇报了存储器的读取结果，“但他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偶然发现，自己名字的意思是‘太阳’。”

“太阳？那范围就缩小太多了，这个留言方法是典型的西奥联做法，能查出这是谁留下的吗？”李母问。

“笔迹比对还在进行之中，我看看，诶，结果出来了，比中的是……著名大考古学家尼克·孙？！”

“什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尼克老师还有过这种发现？”

“你别说，我也从来不知道。我估计就没什么人知道。”

“就像没多少人知道笔迹比对一样？”李母思考了一会，神秘地问道。

“我想，大概是吧。”

“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我决定了，就让我们来收养这个孩子吧。就给他起名叫‘李阳’怎么样？”

“好。”

 

“没错，以前那些考古学家们实际找到的古代习俗，其实远远不止你们在历史课上学到的那么多。并不是所有的古代习俗都实装进了西奥联的世界里。”李父进一步阐释说。

“这很正常呀，所有国家都这样，可是人尽皆知的事呀。毕竟考古学家找到的又不一定全是对的，有些习俗互相之间明显有冲突，都实装的话肯定会引起混乱的呀。”小夏没太明白。

“不，我的意思是，有些习俗明明是可以进行实装的，却依然被排除了在外，而且，文化署显然有意隐瞒了不少与这些习俗有关的考古真相。我们发现了这种情况，我们意识到，也许表面繁荣的西奥联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我们决定亲自收养阿阳，希望带给他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而不是在其他人手上沦为平庸。事实证明，这个来自异乡孩子果然天赋异禀，记忆可以被抹去，但天赋不能。”

“是什么样的天赋呢？”

“这个……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对人性中最美好那一面的追求。这是一种明显异于其他人的气质，他从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无不透露着这种气质。我们也不断尝试让他利用这种特质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惜来不及了，敌人发起了进攻。”

“所以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夏继续问。

“没有怎么回事，就是其他几个大国组成了军事联盟，联手对西奥联发起了强攻。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强攻，不靠什么偷袭，也不靠什么漏洞、里应外合之类的，单纯靠联盟的硬实力叠加，把西奥联的防御措施一点点消磨殆尽。不过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一切？”

“我们知道，太阳系里，不同的国家，采用着各不相同的设定。我们是军人，比一般人更了解其他国家。我们知道，在所有国家当中，既有像西奥联这样重视考古工作的，也有不少大肆鼓吹空间直接起源论的。国与国之间的区别竟是如此之大，让人不禁怀疑，这么多年的考古工作到底是否有效。况且，还有不少国家根本就不进行考古工作。”

“可是，如果不进行考古工作，延缓历史崩解的速度，人类只会更快地走向毁灭。况且，就算西奥联的考古工作不能影响其他国家，至少，也让西奥联自身发展出发达的文化产业，得以在这片并不算肥沃的地方，建立起太阳系最强盛的国家之一！”听到李父的说法，小夏一时没能理解。

“小夏，你有没有想过，考古学家的前赴后继，是为了谁？而发达的文化产业，背后的受益者又是谁？”

“我选择做一名考古学家，当然是为了解开历史谜团，结束战争，拯救人类。我相信，至少西奥联的人民，从考古成果中得到了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西奥联地处太阳系外围空旷地带，许多资源都比较缺乏，需要从其他国家进口。因此，西奥联选择了大力发展文化产业，不仅是为了提升自身实力，更是为了出口文化产品换取外汇。于是，西奥联人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派出大量的考古学家进行考古工作，把考古学家塑造成建设西奥联的英雄形象，让社会形成崇拜考古学家的风气。”

“可是事实上，即使考古学家找来了大量的古代习俗，哪些能够实装，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考古学家的真实作用，很可能并没有人们认为的那么大。”小夏好像有点明白了。

“你很聪明。事实上，虽然我们的文化产业非常发达，自诩比那些不做考古的、宣扬空间直接起源说的国家更文明，但西奥联的科技和军事实力其实并没有和那些国家拉开差距。我们依然守不住敌方军事联盟的进攻，就是最好的例证。”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一开始也很疑惑，直到冲突发生，方才恍然大悟。真相是——哪些考古成果能够实装，其实并不取决于哪些成果更接近历史事实，而是取决于——西奥联最富有的那一批人喜欢上了哪些。”

“啊？”一瞬间，小时候，猫猫从草丛里走出来的场景，在小夏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

“毕竟，考古成果要想转化成文化产业，需要有大量的投资。而考古成果那么多，对于那些掌握着资源的人来说，该投资什么好呢？当然是自己喜欢的了。这也不怪他们，没有任何个人能够从上帝的视角指出，到底投资哪个是对的。”李父继续解释。

“哈，大家还以为，是那些英勇的考古学家，给西奥联带来了一切。可事实上，真正决定了一切的，不过是背后那一小群人。”小夏无奈地嘲讽道。

倒是阿阳听到这忍不住了，他大声质问自己的养父：“这么说，如果哪一天，所有的考古成果他们都不喜欢了，是不是自己随便捏造一个设定出来也可以？这么说，考古学家所付出的一切，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你到底从哪得来的这结论？”

李父只是淡淡地反问道：“阿阳，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成为一名当红主播吗？”

“当然是因为我游戏玩得好，说话又好听，而且还是个异乡人，观众天生对异乡人有好奇心！”

“不，比你技术好的人有很多，比你会表演的人也有很多，甚至其中从异国来西奥联居住的人也不少，可是，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也尝试过直播。所以你说的这些都只是表面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和你母亲利用我们便于接触西奥联高层的身份，推荐了你一下。然后有人随手赏了你一个小礼物，这就成了你走红的开始。”

“不……不……”阿阳一时还难以接受这巨大的转变，只是站在那一个劲直摇头。

“哎呀，所以，真相就是，原来历史被破坏，战争被发动，都只是为了一小撮人的一己私利啊。”小夏倒是继续阴阳怪气地说，“原来，西奥联从来都是这样的，和那些破坏历史的国家，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有个参与进攻的国家声称，等打败西奥联以后，就要去除掉‘生育’、‘年老’、‘死亡’这些设定……”

“什么？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小夏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哈哈，想不到人类历史已经崩坏到这种地步了，果然不要也罢，不要也罢……”这回轮到阿阳做作地大笑起来。

“可是，现阶段你拿这种国家还真没什么办法，只能庆幸，包括西奥联在内的大部分国家，还是有原则底线的。”李父尽量压制住自己语气中的愤怒，“小夏，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

“啊，我是土生土长的西奥联人呀，难道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对动物有着非同寻常的爱，可与动物共同生存是地球时代的习俗，早已在战争中遗失殆尽，现在却被你获得了，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听到这话，小夏瞬间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一下，过去的抱着猫猫、喂食海鸥等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确实……这个特殊爱好，还反而成了我的困扰。”

“你看似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爱好，但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你，就是那个到了特定的时间，就必然会出现的人。”

“所以，我就是那个特殊的，与他们准备实装的设定冲突了的人？”

“没错。你猜，各国是怎么处理像你这样的特殊个体的？”

“难道说？”小夏嘴巴一张，眼睛一瞪。

“嗯，就是直接把这些个体隔离起来，然后实装设定。只不过西奥联相对人性化一点，一些不太着急的设定会先暂缓实装，但是依然会想方设法，暗中孤立特殊个体。”

“可是，只要给这些特殊个体加上一段特殊说明，就能让他们与新设定兼容，继续正常生活下去了呀？”

“西奥联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办法，但最后发现，不管由谁来施加这段特殊说明，如何保证其真实性，都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最后变成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引发更大的混乱。最后这个方法就被放弃了，特殊个体要么主动放弃那些与众不同的记忆，要么接受隔离。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像你一样……”

“去当一名考古学家！”没等李父说完，小夏马上接上了话。

李父点了点头。

“好了，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我能找到什么，考古学家，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确实不在乎。但考古学家也并没有一无是处，他们实实在在地给西奥联带来了很多，带来了丰富多彩的古代习俗，更带来了希望。他们确实是西奥联的英雄，全人类的英雄。”

“那又有什么用？考古学家怀揣着改变一切的梦想出发，到头来最终发现，自己啥也改变不了！”小夏大吼。

“可是现在，改变一切的机会真的来了。来，告诉我们吧，你们都找到了什么？”

几个人从李父背后走了上来，和他站成了一排，身前的空白记事本界面打开。

“我们确实获得了可能是迄今为止最重大的发现，但，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怎么证明，你们不会像以前的西奥联一样，选择性地只使用一部分考古成果，最终还是回到无止境的战争螺旋之中？”

“这个……有点不太好证明呢。”李父单手托住下巴思索到。

“那，我可能就不太方便把这次的成果透露给你们了，我得再去找找更值得拥有这些成果的人。”小夏一边神秘地笑着，一边拦住正想上前的阿阳。

“你是西奥联的考古学家，你考古难道不是为了西奥联的繁荣吗？”李父身旁的几个人径直走上前，和阿阳撞到了一起。

“西奥联已经不存在了，我考古是为了终结这场战争！”小夏直接往后，几步就跑进了暗处。

几个人迅速向前冲去，试图抓住小夏，不料小夏迅速往一旁躲闪，直接让他们扑了个空。随后，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长长的棍子，转身一挥，差点打中其中一个继续冲过来的人，迫使他急停下来。

此刻，阿阳看到，小夏身体半蹲，双手紧握那根棍子，斜向上指着最靠前的一个人，衣服似乎要被藏在瘦小身躯里的一股强大力量撑开。

那几个人显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一下子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双方就这样紧张地对质着。

“你们干什么？”被撞倒的阿阳从地上爬起来，又连续打了几个趔趄，边走边惊恐地喊道，“距离遥远导致不信任就算了。我们面对面沟通了这么久，到最后居然也还是一点信任都没有？”

“得得得，我明白了。都退回来都退回来！”李父朝那几个人喊道。

几个人慢慢后退，然后走回到李父身后。小夏见此情景，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可以啊，考古成果表明，提高身体素质，有利于应对各种情况，还能天然吸引到他人的好感。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实际用处了，但你连这都充分训练过，果然是近几年来最优秀的考古学家。”李父朝小夏竖起了大拇指。

见此情形，小夏也稍微放松了下来，大声回复说：“别忘了，这个临时沟通场景，有一半是用我的飞船搭建的，我可是能在这里面做很多事情的哦！”

李父笑了，向身后的人吩咐：“另一半是我们提供的，我们也能做很多事情。来，把东西抬上来！”

几个人向后走去，拉了一下藏在地上的把手。黝黑的背景墙倏然落下，像一块断了线的幕布。灯光照亮更广阔的空间，一台巨大的，类似古代电话亭一样的机器显露了出来。

是弹出器！

“我算是懂了，你们其实是在告诉我，人类互相交流不畅，缺少信任，又出于利益各怀鬼胎，这就是引发战争的根本原因对吧？不错不错，儿子，你果然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培养，给这漫漫长夜带来了一丝曙光。你们真的具备了结束这场战争的能力！”李父说道，“既然靠说话建立不起信任来，那就由我来首先展现诚意吧。看到那边的弹出器了吗？我相信你们一定找到了终结战争的关键，所以我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了，直接全部实装，看谁和这些成果冲突了，谁就自愿弹出。我先来。”

“不不不，你出来，我进去。自从我选择了当一名考古学家，我就做好了永不回归尘世的准备。我得尊重自己的身份！”小夏径直走到弹出器前说。

“得了得了，西奥联都已经不存在了，还有啥必要遵守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阿阳尽量放大声音，以便压制住双方，“我直接说吧。我们找到了首场冲突的参与方之一——土星共和国的后裔，他们的村长发明了一种方法，把历史分散记录在每个人身上，人与人互相印证，就能保持历史真实，传承不息。没有人再需要为了寻找真相而牺牲，每个人都能正常地在一个和谐的世界里，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下去。不多说了，爸，妈，你们赶紧回去准备接收流程，小夏，你去准备上传，我在这里负责连接，我们赶紧把找到的成果实装了吧！”

“这样……”

“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到时候实在不行，你们再回来看是谁不符合设定也不迟嘛。都到这一步了，就不能相信对方一次吗？”看大家还在犹豫，阿阳继续劝其他人按照自己的方案行动。

于是，他的养父母回到自己的飞船。小夏也回到考古飞船，把所有的成果准备好，检查无误。

“装载程序启动。”正当小夏准备回到对接空间时，飞船系统传来了这样的提示语音。实装考古成果的程序竟然直接启动了。

“阿阳！你在干什么！”她急忙冲回到对接空间。对面，李父李母也同一时间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只见阿阳坐在弹出器里，静静地调试着。弹出器大门已经锁上，指示灯亮起。

“不，阿阳，你不是说再也没有人需要牺牲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夏冲上前去，一边使劲敲打着弹出器的门，一边隔着门冲着阿阳大喊。

“除了我以外。”阿阳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小夏，“对不起，小夏，因为，如果村长还能继续把自己的方法发扬光大，带领更多的人类走向和平与繁荣，那么，他们就不会受到攻击，我就不会被收养，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所以，那个与即将实装的设定冲突了的人，就是我。对于未来那个时代而言，你们都是新来的外人，可以直接根据新设定确立身份，尽情享受和平的美好；而我却是个真正的土著，一个浑身都是旧设定产物的人，我必须弹出。”

“不，阿阳，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不想你就这样永远离开……”小夏伤心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喉咙，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阿阳，不管怎么说，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收养你长大，是我们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说着，李父李母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也感谢你们对我的养育，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阿阳缓缓挥手，向外面的人道别，“这次的成果过于具有颠覆性，整个世界大部分都会被重构。你们快走吧，这里马上就会崩塌。”

说着，地面开始震动，灯光也开始摇晃闪烁，材质上像素状的坏道像裂缝一样蔓延开来。

“快走吧快走吧！”几个人拉着李父李母返回飞船，尽管两人还有些依依不舍。

“阿阳，和你相处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送过礼物。我有一台照相机还留在考古飞船上，来不及拿走了，就当送给你的礼物吧。”小夏仍然站在弹出器前，似乎仍然不愿离去。

“谢谢你，不必太留恋我。古人有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的使命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快走吧，去给人类带来和平。”

说着，阿阳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随后化作几条亮白的光线，迅速收窄消失。

灯光彻底熄灭，布满坏道的地面一块接一块地分裂，消失。弹出器向下坠去，很快就隐没在了无尽的虚空中。小夏用尽全力，跑向视野里仅剩的一道亮着光的门。脚下的地面在快速地塌陷，她在门前纵身一跃，总算抓住了最后一点稳固的地面，爬了上去。

小夏面对着那扇门，门前只剩窄窄的一条地面供她容身，身后只剩一片空荡荡的漆黑。她只好拉开门，走了进去。

她走进了一座装潢精美的大厅，玻璃幕墙干净明亮，地面是灰色仿大理石，上方悬挂着金色大吊灯，四周花池里绿植繁茂。一切都是西奥联最常见的装饰风格。

她看到有两个人站在花池边欣赏植物。她马上就认出了对方。“公公好，婆婆好！”她向李父和李母打招呼。

“你是……”李父一头雾水地转过身来。

“公公？婆婆？可我们这辈子连孩子都没有啊……”李母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小夏连忙摆摆手走开。

她知道对方就是阿阳的养父母，自己不可能认错人。她很清楚刚才这一切怎么回事。

又走了两步后，轮到另外两个人先向她打招呼了。

“小夏啊，你可算是回来了，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吗？天哪，你居然长大了这么多……”

“爸，妈，我也想你们。”小夏一路小跑过去，和父母拥抱在了一起。

“有大人物等着要见你，你先去吧。”父亲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

“好的。”

小夏走进屋子，只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互相靠在一起，朝着她微笑。茶几上放着三杯水，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单人沙发。

是尼克·孙和吉娜·布鲁。小夏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两位著名的大考古学家。

“小夏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名字原本不叫‘孙’，在一次考察中，当地人这么称呼我的时候，我还很莫名其妙。后来我才认识到，他们说的是另一种古代语言，他们的语言里‘SUN’是‘太阳’的意思……”尼克向小夏讲起了自己当年的故事。

 

在那以后，我一个人驾驶你留下的考古飞船，来到了地球。

地球上有着白雪皑皑的山峰，波涛汹涌的大海，广袤无垠的森林，活泼可爱的动物。没有任何一个虚拟世界，能够完全复原这些奇妙的景观。地球上还有数不清的古代城市，古人用最简陋的手操工具，建造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观。我相信，任何人只要一来到地球，就会立刻认识到这才就人类的故乡，所谓空间直接起源说立刻就变得无比苍白而可笑。

甚至，地球上至今都还居住着不少人类。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虽然他们的技术还比较落后，但也无忧无虑。持续数百年的太阳系战争，就好像跟他们完全没什么关系一样。他们对外人也很热情，给了我一个模仿原始人类形状的，能够适应地球重力环境的机械身躯，让我也能和他们一样生活。

今天是冬至，正午太阳高照，给这个冬天带来了融融暖意。

我抱着心爱的猫来到湖边，看望湖里的海鸥们。

我拿出一块面包——古代地球人类的主食，一种用禾本科植物果实制作的淀粉团。我掰下一小块，朝湖里扔了出去。

海鸥们集体起飞，洁白的身影冲向深邃的苍空，叽叽喳喳，密密麻麻，热闹非凡。我笑了，我再一次感到了内心的治愈。

而我怀里的猫仍然在懒洋洋地蜷着，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我轻轻拿起它的项圈——你送给我的礼物，把上面的挂坠放到手心里看了看。

这个挂坠是个小型存储卡，里面存有很大一段加密代码。

我没想到，你居然学会了生成基因的算法，制作了你自己的基因代码，存在了这个项圈里，给我能够继续陪伴你的机会。想必你也已经发现了我藏在考古成果里的人格复制，相信你

能和他幸福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