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一年零三个月又五天，萧然又一次想起了她，虽然他在和她分手的第一周，第一个月，第一个年头里都想到过她，可今天似乎额外特别，因为他们总共就在一起了一年零三个月又五天。
在萧然安然度过的二十二年里，一年零三个月又五天不过二十分之一的比例，可细想下来，这些日子给他带来的欢乐和幸福堪比剩下日子的二十倍。
在萧然拥有过的十几个情人里，一个林梓彤不过占十分之一，可她带给他的念想却远胜剩下所有人的总和。
在分手的第一个月里，他尝试挽回，在分手的第二个月里，他想要报复，他找了个新女友，但在第三个月，他就分手了，他转向努力，妄图通过学习和工作来弥补没有她的空白，可第四个月，他放弃了。
他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壳里，一个没有别人的壳里，他不再去健身房，也不再去图书馆，更不愿意去工作，他的世界由广大的天地变成了一间二十个平方的房间。
“……你把钱都打给她吧，Marffy酱饿了会自己去垃圾桶里找吃的……呜呜呜…”萧然躺倒在脏乱的床上，手机晾在他的身旁，里面传来了虚拟主播Marffy_official的声音。
娇嫩的声音打断了萧然的思绪，他坐起身来，腰间肥腻的赘肉堆成一坨，他伸出如同牛角包般臃肿的手指在手机上一划，随手给Marffy打了三十块的礼物。
“Marffy酱可爱捏。”
“谢谢……”
Marffy的感谢还没说完，便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操，傻…”萧然眯起眼睛，下意识骂了一句，可当他看清那个电话号码，却一时愣了神。
是林梓彤，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女人。
即使是那肥厚的胸膛，依然挡不住他此时咚咚作响的心跳。
心跳和铃声同时响在房间里。
他仅余的理智让他没有接，也没有挂。
等铃声响了过半，他清了清嗓子，才接通电话。
“喂？林梓彤？”
“哈，你居然还记得我，真不容易。”手机对面传来一阵轻笑。
这个声音萧然不会记错，但他仅剩的理智深知欲拒还迎的道理。
所以他没有回话，而是继续等着她说下去，她打电话来肯定有目的。
“...”眼见萧然没有回话，林梓彤还是继续开口了，“我下个月要回国了。”
“怎么想到找我了？”
“行李太重，搬不动。”
“手机没油了，先挂了。”
萧然真的挂掉了电话，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挂掉了他梦寐以求的电话。
他握着手机，大口喘气，活似一头野兽。
手机屏幕亮了，微信显示一个新朋友。
他迫不及待地解锁手机，果然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可他并没有立刻点下那条绿色的通过，而是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打开灯，凝视着镜子。
每秒三十万公里的电流穿过电线，加热白炽灯中的钨丝，形成的光子以同样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照在他的身上，比起人，更像是一头油腻的猪。
但依稀仍能看见过去的影子，他过往二十年的阳光，在最为璀璨的一年三个月零五天后，骤然熄灭，留下的便是这一年三个月又五天的影子，这影子缠上了他的肉体，将健美的身躯化为臃肿的脂肪，将棱角分明的脸庞化为层层叠叠的赘余；这影子也缠上了他的灵魂，将原本高洁的美德化为蠢笨的慵懒，将原本坚不可摧的意志化为一击即垮的脆弱。
“这是我吗？”他抬起一只手，用肥硕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同样肥硕的下巴，“竟如此憔悴。”
似乎是按到了什么，手机里的直播还在继续，里面响起Marffy的声音：“大家关注Marff酱喵，关注Marfffy……”
萧然露出笑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到Marffy那张被建模技术精心打造出来的脸，不同以往，他微微一愣，收起笑容，径直退出直播界面，切到微信，盯着那个代表新朋友的红点，不禁痴痴地笑了出来。
可是笑了片刻，恐慌便如一点细微的火星，悄悄攀上了他的心，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为什么她会找他？
他静下心来，点进她的朋友圈。
她仍然美丽动人，生活闲适，可是没有任何能解释她会回国的线索，他只能徒劳地搜寻着任何能给他带来解释的蛛丝马迹。
那点火星以他内心的恐慌为燃料，一点点膨胀，贪婪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也正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微信早就有了几条新消息，最新发来的消息正是他的父母，但萧然只是眉头一皱，随手一划便置之不理。
第二条消息来自他的朋友，李赛鸿，他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
消息也不多，只有两条。
“我听我女朋友说，林梓彤回国了。”
李赛鸿的女朋友正是林梓彤的舍友。
“听说她在国外被骗了。”加上一个意义不明的表情包。
噬心的野火灭了些，萧然切到新朋友界面，通过了林梓彤的好友申请。
“你还记得前女友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一通过她就发来了消息。
这句话还跟着一个猫猫头表情包。
“手机替我记住的。”
一个小狗摇头的表情包。
“这么久连个手机号都记不住？”
猫猫头生气表情包。
…...
一句一句地交谈，让萧然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感觉，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你不是在英国吗，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唉，英国这边环境也不好，我准备答辩完就回国，已经买了下个月的机票，到滨海机场。”
“回国也挺好。”
“下个月你来接我吗？”
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萧然那张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脸。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搬开体重秤上的杂物，称了称自己，一个可爱的声音报出了他当前的体重。
“您当前的体重是一百千克喵，Marffy帮你算过啦！就是两百斤喵！”
两百斤，这一年他足足胖了三十斤。
到她回来那天还有将近一个月。
二十六天，他算过了。
最终，他还是回了一句。
“好啊。”
野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的岩浆，在他的胸腔喷涌。
将亮着屏的手机放在自己能看到的角度，萧然随手拿起一支Marffy联名的粉色签字笔，可片刻，他看了看手里的Marffy联名笔，皱了皱眉，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换了一支笔，他需要一个计划，他需要一个曾经的他，而非如今这个沉迷在虚拟温柔乡之中的他。
他开始换发型，减重，换风格。
不好意思，这一次，他一定要赢。
二十六天过去，他的体重越来越轻，家里和Marffy相关的东西也越扔越少。
最终，只剩下了一个Marffy二十比一小布偶，这也是他买的第一件Marffy周边，而今天下午两点半，那架来自英国的飞机也将降落在机场。
他早已刮好胡子，打好摩丝，喷上古龙水，把自己将将塞进以前的衣服里，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Marffy布偶。
闹铃响了，他该出门了，没时间再管其他的事情了，他随手将Marffy布偶扔到床上，关门扬长而去。
小巧的Marffy布偶头朝下，倒在床上，针线缝制的笑脸正对着萧然关上的门。
门外正是准备齐全的萧然，他春风得意，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手机又响了，是林梓彤打来的电话。
萧然忙不迭接了起来。
“萧先生您好，很感谢您参加我们AI的图灵测试，这次测试完美达成了效果，酬劳金会在稍后打入您亲友林梓彤小姐为您预留的账户上。”
萧然几乎控制不住拿手机的手，他瘫坐在地上，精心准备的衣服崩开了扣子，在光滑的地面上弹跳。
“萧先生？喂……?”
“林梓彤她…给我签的协议吗？”
“是的，在格拉斯哥大学，她证明她是您的女友。”
“所以这一个月和我聊天的都是你们的AI？”
“是的萧先生，林梓彤小姐提供了自己的语料库以及您的一些信息，根据我们的隐私政策，我们保证，您的隐私只会用于科研目的，绝对不会用于商业及非法用途。”
听到和他聊天的林梓彤只是AI，萧然意外地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愤怒，只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喉结微动，咽了一口口水，握着手机的右手暗暗使劲。
“萧先生？还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我有一个请求，这个AI……可以给我继续使用吗？”
“她的陪伴，对我来说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