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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与僧(二十六)

2020-01-12 20:52 作者:墨荀_MI  | 我要投稿

【无心X萧瑟】妖与僧

29.赴约

雪落山庄。

日已西斜,庭院中小风徜徉,金霞月季开满一墙。花瓣黄底绯边,光泽流亮。映着夕光,烁金点点,随风跃动。

花墙前,萧瑟倏忽而至,身影惊鸿翩跹,踏着花枝越过高墙。他在庭院之中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往拱形门洞走了出去,却正巧碰见一人在屋檐下,倚着灰紫色的栏杆望着他,眼神严厉。

 

「小皇叔。」萧瑟恭敬地喊道。

萧月离脸上带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今日那支竹箭的事,他问了好几次,萧瑟始终不肯坦言,于是他格外留心,问:「你要去哪?」

「浴室。」萧瑟答。

「去浴室还带棍?你要与无极棍共浴?」萧月离朝他行来,用审视的眼神瞧着他。

「我刚在后院练武,随身带着有何不妥?」萧瑟争辩道。

「我没看到你练武。」萧月离在他面前停步。

「您在屋里看字画,当然看不到。」萧瑟说。

「你若在后院练武,如何得知我在屋里看字画?」萧月离笑着问。

「我随口问了进出的侍从。」萧瑟答得迅速。

「好了!正好我也想沐浴,一起去吧。」萧月离懒得听他狡辩。

「……」萧瑟觉得萧月离像小尾巴一样甩不掉。

 

*****************

沐月林。月光如霜,竹影摇曳,叶语沙沙,偶闻几声野兽叫唤。竹林小径上,猎户两三人,正背着猎物归家。

戌时。

白发仙与紫衣侯已在刻着「沐月林」三个字的大石碑附近等候萧瑟赴约。他们打了几只野兔,坐在林中一棵果树下,边吃边等。

「这地方选得真不错。」紫衣侯赏着美景说。

「总不能在大街上打。」白发仙道。他选在这片树林,仅仅因为白日路过此处,觉得适合,就定在这里了。

 

「你觉得六皇子会来吗?」紫衣侯问。

「约的是丑时,现在还早。」白发仙望了望天边明月。

「你一封无名战书投过去,凭什么以为他会来赴约?」紫衣侯再问。

「他若不来……」白发仙顿了顿,接着说,「那就下次再约。」

「你这话说得很没气势。」紫衣侯笑了笑,原以为他会说什么狠话,居然只是无奈之举。

「又不跟你打架,要气势做什么?」白发仙姗姗步向身旁的一棵蜜蕉树,随手摘了两根蜜蕉,一根丢给紫衣侯,一根自己吃。

 

 

雪落山庄。

明月当空,夜风徐徐。

萧瑟倚立窗前独酌,手中花玉杯已空,迟迟不续,只对着朗天明月沉思。清风拂发,丝丝飞扬。

「喂!你还病着,不能吹冷风,快把窗关上!」萧月离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在饭桌前坐下。一如往常,他处理完事务,便来与萧瑟共进晚餐。

 

萧瑟依言合上窗户,回到饭桌前。

桌上摆放着一壶清酒,几盘小菜。

浓郁的酒香满屋飘荡,未饮先醉。

 

「这什么酒,竟有一股月季香味?」萧月离问。

「徐老头在三年前酿的露映霞。采用月季花露酿制,酒水清亮透明,泛着淡淡的金绯色,犹如霞光映照,故名『露映霞』。」萧瑟说着,替萧月离斟了一杯,也给倒了自己一杯。

「徐总管还会酿酒?」萧月离佩服道。

徐总管是雪落山庄的总管,除了武功,什么都会。

 

萧瑟举杯轻抿了一口,萧月离连忙劝道:「少喝点,太医说你不能喝酒。」

「您慢喝。」萧瑟微笑,笑意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乖顺地放下酒杯,只吃饭菜。

 

酒水入口清香,细品则甘甜可口,萧月离饮下一杯,评价道:「这酒是不错,闻起来很香,可惜喝起来却觉酒劲太小了,像喝糖水。」

萧瑟但笑不语,又给他倒了一杯,说:「徐老头毕竟只是个管家,不是什么酿酒名家。但他的酒有独到之处,小皇叔多饮几杯再品品如何?」

萧月离不觉有异,没有拒绝。喝了五杯之后,毫无预兆地昏迷了。

 

「小皇叔?」萧瑟推了推趴在桌上不动的萧月离,「小皇叔!醉了吗?」

萧月离没反应,彻底醉倒了。萧瑟没告诉他,露映霞虽如糖水甘甜,但后劲极大,几杯入肚,必定醉得不省人事。

 

唤了门外的侍从进来,萧瑟吩咐道:「你们照顾好侯爷,点一炷助眠香,天亮前别让他醒来。」

 

「殿下,您可要早点回来!」侍从将准备好的夜行衣给萧瑟换上,又问,「会不会有危险?您病体未愈,不多带几个人同行吗?」

「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萧瑟换好衣服,取了一粒增强体能的药丸服下。然后避开走廊的看守,悄悄潜入了有秘道的房间里,从秘道通往外面。

 

沐月林。

亥时。

紫衣侯坐在树上,悠闲地赏着月色,思量道:「那六皇子若来了,你下手可别太重。若他真是少主喜欢的人,还是要留点情面的。」

白发仙在树下闭目打坐,嫌他一直说个没完,「你少啰嗦,我自有分寸。」

 

不一会,紫衣侯又问:「既然约在丑时,还有三个时辰,为何那么早过来?」

「以防埋伏。」白发仙说。

其实,只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露面,才一直在这待着。

「地点是你选的,该是他担心你设埋伏才对吧?」紫衣侯笑道。

「安静!」白发仙警觉道,「有人来了。」

远处有马车声靠近。紫衣侯隐藏在树上,眺望声响传来的方向,心想:距离战约还有三个时辰,他不会这么早到吧?

 

一辆马车朝着这个方向过来,行得不快。

白发仙依然坐在树下不动,马车前一名黑衣护卫朝他嚷道:「喂!你是什么人?现在是宵禁时间,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发仙服用了修罗巨蜥的血隐匿了自身魔气,并以妖族之气伪装着,护卫辨不出其身份。

 

「你们又是什么人?既然是宵禁时间,你们又在这里干什么?」白发仙冷冷地反问道。

护卫趾高气昂:「你眼瞎啊?七皇子的马车你不认得?」

白发仙瞅了一眼挂在马车上的名牌,认出北离皇族标志——神鸟大风纹章。

 

「喂!你还不下跪?吓傻了?」护卫拿刀指向他。

白发从容不迫地起身,面向马车,嘴角上扬,默道:七皇子?这么巧啊?

 

萧羽掀开紫花车帘,车上不止他一人,还有两名娇媚艳丽的女子一左一右拥着他。「发生何事?怎么还不走啊?」他醉醺醺地问。

他的府邸就在沐月林附近,在别处参加完一场宴会,回府途经此地。

 

「殿下,有人拦路。」护卫说。

白发仙眉头一皱,恼了。他只是坐在树下,又没挡在路中,到底是谁招惹谁?

「那你们还不赶紧解决了?」萧羽说完便放下帘布。

随行的几名护卫依令拔刀指向白发仙。

顷刻间,刀光骚乱了月影,血腥污染了清风。

 

另一边。

萧瑟没有去沐月林,而是出现在一家名为「蝶影阁」的酒楼里。这是百晓堂的据点之一,在雪落山庄附近。

正巧姬若风也在。师徒二人在一间房里聊了起来。

一盘蘸满酱汁的烤肉、一盘鲜嫩的芦笋、一壶香醇的老酒摆在小桌上。

 

「你怎么逃出来了?」姬若风坐在桌前问道。

「师父,多日不见,心里挂念,想与您说说话。」萧瑟笑得甜甜的,双手给姬若风奉上一杯酒。

「别卖乖了。你事先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吧?」姬若风眼带笑意,接过酒喝了一口。他不常来此处,只是恰巧路过,顺便进来交代些事,并未打算逗留,却碰巧撞见萧瑟来了。

萧瑟给姬若风夹了块肉,说:「师父在就好,若不在,我也会去别处找。」

 

姬若风放下酒杯,说起正事:「数日前,你托百晓堂查七宝山赤龙坊的底细。」

「查到什么了?」萧瑟认真听着。

「你说的七宝山古墓发现的那具尸体,确实是九尾玄狐族人,但据说早已被家族除名了。这件事大理寺也在查。」姬若风轻叹一声,神色凝重,继续说,「你想查萧羽与夜鸦是否有联系,这件事只能暂且作罢。因为派去查萧羽的几个人都失踪了。」

 

「毫无消息?」萧瑟讶然问道。

「不错,毫无消息。」姬若风点了点头,说,「他们几人互不相识,身份亦毫无破绽。只可能是最近百晓堂出了内鬼,泄露了他们身份,导致他们被害,甚至,有可能直接杀害了他们。」

 

「萧羽他果真深藏不露。」萧瑟喃喃道,「他若知道我在查他,今日向我下战书的,有可能是他的人?」

「什么战书?」姬若风警觉地问。

「约我今夜丑时在沐月林一战。投书者未署名。他内力极深,以一支普通竹箭穿透了三面石墙。」萧瑟说。

 

「你要赴战?」姬若风一脸担忧。

「我想去确认一下。」萧瑟想知道是什么人向他挑战,「打不过就逃走。」

「你带了多少人?」姬若风问。

「一名护卫。」萧瑟说。

「对方绝非一般高手,我与你同去。」姬若风不放心。

「师父,不必了,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真要和他打。」萧瑟不想他跟去。

「我也只是去看看,不会出手。」姬若风说。

萧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

 

蝶影阁外,有一条长河。朗月如银,河水载着粼粼波光,浪花潆潆舞动,水声潺潺作响。河上一座石桥上,师徒二人并肩而行,正往沐月林走去。

姬若风边走边问:「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是装的吗?」

「师父,我那是真病!」萧瑟委屈了——怎么都觉得我在装病?我是这种人吗?!

「我看看。」姬若风半信半疑地说。

 

萧瑟驻足撸起衣袖,伸出手腕让他号脉,说:「师父,太医诊不出所以然,可我一运功就觉头晕目眩,身体似有两股内力互相抗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脉象只是有点虚弱,除此之外,并无异常。」姬若风诊断过后说。

此时,萧瑟催动了真气,内力运转瞬间,脉象变得凌乱了。

姬若风平静的脸上忽生惊色,道:「奇怪,江湖上确实有不少可以化消内力的药物,可你内力无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而且你体内也并无其它真气相冲,为何会如此?」

 

「师父也不知道?」萧瑟慌了。

姬若风思考片刻,忧心道,「西楚有一种蛊毒,叫化绵蛊。此蛊寄生于血液之中,会影响隐脉运行,潜伏数月之后,一旦动武,隐脉尽废。若是化绵蛊,只有蛊主能解。」

「夜鸦?是那时……」萧瑟摸了摸脖子,心里凉凉的。他回想起一个多月前,初次与夜鸦交手时,夜鸦确实将血泼到了他项上的伤口之中。更可怕的是,「夜鸦已经死了,我找谁解蛊?」

 

姬若风将一股真气注入萧瑟体内,助他减轻运功之后的不适,叮嘱道:「你最好不要再运功了,若是隐脉断裂,可就武功尽废,且再也无法习武了。这事我再想想办法。」

萧瑟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将近丑时他们才从蝶影阁出发,到达沐月林时,已到了约定的时辰。

然而,他们没见到活人,只有残破的马车倒在林中,车旁八个人倒在血泊里,六男两女。

「殿下,堂主。」萧瑟的护卫已先一步到林中等候,见了萧瑟与姬若风,立马现身相迎。

「这里发生何事?」萧瑟满脸诧异。

「不知道,我来到之时已是此番惨况。」护卫指着倒在马车旁边的人说,「这些人是七皇子的护卫,气息全无。已经死了几个时辰了。」

 

「七皇子人呢?」萧瑟急问。

「并无七皇子踪影。」护卫已在附近寻找过,林中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萧瑟想着萧羽家就在附近,也许已经回去了。

 

姬若风检查了尸体上的伤口说,「是剑伤。全是一剑封喉,并无其它伤口。」

「殿下,这可能是栽赃嫁祸,此地不宜逗留。您先回去,我留到寅时。」护卫说。战书约的是丑时,丑时未过,他要替萧瑟守约。

萧瑟没有逗留太久,安然回到了雪落山庄。

 

30.手书

天狱。

午时。

瑾仙为公事来见无心。

 

天狱共六层,每层以六神兽命名。由上至下,分别是勾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螣蛇。

狱吏帮瑾仙提着红木食盒,领着他通过重重门关,来到最底部的螣蛇层。

此层气氛死寂,油灯火光微明,幽暗的石廊里,听不见半点人声,风水似乎停止流动,脚步声一停,便静得令人窒息。

 

「为何如此安静?」瑾仙好奇地问。

「螣蛇层并无守卫常驻,囚室皆有厚墙阻隔,声响传不出来。」狱吏解释道,「此层门卡机关多,进出皆不方便。据说以前常有狱卒巡逻时误触机关导致身亡,故而自前朝起就空置不用了。为防小魔王再度越狱,才暂时将他关押在此。螣蛇层进出虽麻烦,却最为安全。」

 

瑾仙听了,步伐不由变得谨慎起来,疑问道:「既然无人看管,囚徒若出了事故,如何得知?」

狱吏解释道:「牢房内设有阵法,可通过灵石传像,楼上狱长负责监视,若真有异常,马上会有人过来处理。」

 

通道狭窄,墙壁上刻符文,伸手可触。瑾仙盯着壁上字符看了一会,狱吏忙提醒道:「大监小心,这条通道里墙壁不可触碰,上面刻着的是机关阵术的符文,一碰便会触动机关。脚下也需当心,不可踩到萤石砖,会有危险。」

瑾仙低头一看,地面每隔几步就有一块散发着绿荧光的石砖,一不小心就会踏上去。

 

穿过萤石道之后,狱吏拧转墙上的蛇头机关,打开了厚重的石门。

过道左侧是石墙,墙上有一排灯盏,只点亮了最靠前的两盏。明亮的火光照耀下,可见右侧约有十间囚室。他们在第一间门前停步。眼前黑铁门上挂着木门牌,写着「北一间」。

狱吏将手中的食盒交还瑾仙,拿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让他进去,自己退到外面等候。

 

简陋的囚室中,潮湿的墙壁和地板冻出了一层薄薄的霜花;一桌一凳正对着门口,旁边是一张仅容一人身的小床贴着左墙。

 

无心侧身躺在小床上,紧裹着灰黑的棉被。听了门外的动静,警戒地睁开了眼睛。他身体不适,整个人睡得浑浑噩噩的,本不欲起身,见了熟人,才特意从被窝里坐起来相迎,一双灵灵熠动的红眸怀着似明未明的敌意。

「瑾仙大监,随便坐,无茶水招待,还望见谅。」这话是用主人家的口吻对客人说的。他一脸困乏,眼睑红肿,嘴唇苍白而干裂,嗓音略显干哑,却还强作精神,不愿以颓唐之色示人。

 

瑾仙走到床边小木桌旁,放下食盒。将房里仅有的一张木凳从桌底下拉出来,面向无心坐下,一手搭在桌上,随口问:「小无心,在这牢里住得可习惯?」

无心笑了笑,言语带刺:「这里冰寒蚀骨,和风雪剑可谓绝配,你来住最合适不过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你是过得不错了?」瑾仙揶揄道。经无心这么一说,他才察觉这囚室里确实冷。他年少时曾长年待在冰天雪地里练剑,体质比一般人耐寒,刚来到时还没觉得怎样,越坐久越觉阴冷渗人,湿寒刺骨,不禁想运起真气来抵御。

 

「你亲自来到这里,不会只为挖苦我吧?」无心话音刚落就咳了起来,猛咳了好一阵,咳得面红耳赤,呕心吐肠。他染了风寒,这几日咳得剧烈而频繁。

平日里,他知道这一区唯他一人在囚,扰不了旁人,咳得无所顾虑。但见今日瑾仙在,他便以手帕捂着嘴,刻意压低了咳声。

 

瑾仙见他咳得厉害,不由心生怜悯,掌心聚了一缕真气,上前抚着他背部,给他顺了顺气。

无心恢复平静,裹紧了棉被,咳得水雾迷蒙的双眼眨了眨,眸中敌意消退,换上感激的眼神,道了一声:「多谢。」

 

「谢就免了,你这病殃殃的模样,我看不惯。在外面听说你染了咳疾,我给你带了药,先吃了再说吧。」瑾仙说着,从食盒中取了一瓶药丸递给他。

无心看了一眼蓝色的药瓶,又是看了眼瑾仙,眼神复杂,疑道:「你特意来这鬼地方给我送药?我可不记得我们之间交情有这么深。」

若是如此,想必是毒药吧?他心想。

 

「我是为公务而来,这药只是顺带的。」瑾仙从药瓶里倒出来三粒状如黑豆的药丸,递到他唇边。

无心不疑了,唇角展露笑意,望着瑾仙,灵动的眼神中孩子气十足,问,「这药苦不苦啊?」他不等回答,便伸手接过药丸,送进嘴里,轻轻咬了咬,呛喉的苦味霎时盈满一嘴。他皱着眉头硬咽了下去。

 

床头小桌上,有一个白色水壶,水壶边倒扣了一个白茶杯。

瑾仙提起桌上的水壶,给无心倒了一杯清水。水已冰凉,飘散出一股幽异的淡香,「这水……」他面露疑色,不禁端起水杯凑前仔细嗅了嗅。

「水里下了金蜂化功散。」无心说出瑾仙的疑惑。

「你知道?」瑾仙略显诧异。

金蜂化功散,服下之后便会暂时散去内力,且浑身酸软乏力,无法动武。

「我当然知道。」无心苦闷地笑了笑,语气中是满满的无可奈何,「他们总担心我会越狱,每日都在我的饮食里掺了这种药。」说着,他挪身到桌前,捧起桌上的水杯小喝了几口。口渴也忍着不敢多喝。毕竟掺了药,若喝多了,连起身的力气也会被药力夺去。

 

瑾仙见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也没多言,默默从食盒里端出几盘素菜,说:「小和尚,这些饭菜没有掺药,你多吃点吧。」

桌上摆着玉米青豆炒饭,莴笋炒豆干,还有「土豆炖蘑菇?」无心受宠若惊,想起从寒水寺离开的那日,在马车上,他曾跟瑾仙说过他想吃土豆炖蘑菇,没想到瑾仙居然记得。

他盯着饭菜发呆,也不动碗筷。

 

良久,瑾仙不禁问:「和尚,你怎么不吃?莫非这些饭菜都不合你口味?」

无心眼神中流露出愁色,疑惑道:「这是杀头饭吗?瑾仙大监,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瑾仙被逗笑了。心想:好不容易来一趟,顺便给你带几盘饭菜而已,该不会吓着你了吧?

 「傻和尚!别胡思乱想了。这大冷天饭菜凉得快,你赶紧吃完说正事!」他用小勺子往无心碗里加了些菜,命令道,「快吃」!

 

无心也就不客气了,端起碗筷,一口一口地吃起来,细嚼慢咽,仿佛每一口都有细细品尝。

瑾仙静待一旁,没有催促。此次为公事而来,就算耽搁些时间,狱吏也不敢来赶人。

「瑾仙大监……」无心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

「何事?」瑾仙耐心等着他说话。

无心稍加犹豫,问道:「六皇子最近可好?」

 

「你果然问起他。」瑾仙早有所料,好奇道,「你们之间是什么交情?」

「生死之交。」无心注视着瑾仙的眼睛说。

「六皇子禁足令未解,他多半是不知道你的消息。即使得知你生病,也不能来看你。进这囚室须得陛下批准,不是谁都能来的。」瑾仙以为无心是问萧瑟为何不来,便替萧瑟辩护。

「我知道。」无心也没奢望萧瑟会来,只是想知道他近况如何。

「数日前,他病了一场,已经好转了。你也不必担心他,他毕竟是皇子,不缺人照顾。」瑾仙又说。

「好。」无心没再追问。问了只会徒增念想。

 

一顿饭结束之后,瑾仙才说:「天外天的使团明日就到了,我乃鸿胪寺卿,负责待客。你可有什么话要向你们使团交代?」

无心并无喜悦之感,反而满脸忧愁,沉默片刻才问:「使团是谁带队?」

「是你父亲的亲信,白发仙与紫衣侯。」瑾仙说。

「白发仙,紫衣侯。」无心轻念着这两个名字,怔愣了一会。十二年未见,他已记不清他们的容颜了,偶有通信,也是只言片语,互道安好,此刻竟有些想念他们。

 

瑾仙打断他的忧思,问:「和尚,他们来带你回家,你好像并不高兴?」

无心冷笑一声,说:「我只是交易的筹码,你们想借此来欺压我的族民,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气氛倏然凝重,瑾仙眼神变了变,温和中多了几分肃穆感。此时眼前人不是普通少年,也不是玩世不恭的小和尚,而是天外天的小魔王。「原来你是在担心天外天。想好有什么要交代了吗,小魔王?」他郑重地喊了声——小魔王。

 

「可否借纸笔一用?」无心挪开桌上的水杯,腾出一片空位。

瑾仙取出纸笔摆放在他面前。

才一转身的功夫,无心就写完了。也不折叠,大大方方地摊放在桌上,等着瑾仙自己收好。

「和尚,你想说的,只有这句话?」瑾仙以为他有很多话要说才需要笔录,不料一大张纸上,他就只写了八个字。

然而这八个字,也确实抵得上千言万语。看得瑾仙心里酸酸的。

无心想了想,又说:「替我向二位叔叔问好。」

 

 

翌日黄昏。

天启城仙鹤湖驿馆。

紫衣侯与白发仙已在今早与进入天启城的使团大队汇合,此时在驿馆歇息。

 

无心的手书转交到了紫衣侯手中。

字体雄浑中带几分秀气,笔锋清劲而飘逸。他一眼就认出是无心亲笔所书,怔怔地握着,一言不发。

「少主写了什么?」白发仙迫不及待地夺过紫衣侯手中的书信。

白纸黑字,映入眼帘:大局为重,弃我,无怨。

 

「少主五岁那年,被忘忧带走的那日,也对我们说过这句话。」紫衣侯回忆道。

「那时你我皆身负重伤,不能护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老和尚带走。这一次,不惜代价也要把他夺回来。」白发仙将无心的信放在暖炉炭火上,纸张渐渐燃烧成灰。

「是啊。」紫衣侯附和道,「少主自幼离家在外。他不熟悉天外天,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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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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