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信神到造神——《新世纪福音战士》与人的存在
从信神到造神——《新世纪福音战士》与人的存在
你们不会死的,因为神知道如果你们吃了那棵树上的果子,眼睛就变亮了,便和他一样懂得分辨善恶了。
——《圣经·创世纪》
纵观动画百年的历史,在其从饭后闲暇的消遣到作为一项独立的艺术类型,有一部作品,无论怎样的遮挡都难掩其傲人的光芒,那便是《新世纪福音战士》(《Evangrelion》,以下简称《EVA》)。
在《EVA》之前,动漫,尤其是日本的动漫,虽已高速发展,但还是多以附属物或花瓶的样子存在,流行。《EVA》的出现和成功,标志着两个特征已出现:一、《EVA》代表了动画影视作品的商业模式已成熟。在商业社会中,动漫的商业属性给了其“安身立命”的基础,使动漫不再仅仅是一种传播手段,更是有其独立的生产、盈利周期的“产品”,促进其的高速发展。二、《EVA》代表动画真正扛起了名副其实的“艺术”的身份。在“失去的二十年”后期,日本从上到下的低迷沮丧的风气影响到国民生活的方方面面,《EVA》的火爆极大的鼓舞了国民的士气,达到了之前任何作品从未达到过的高度。
一、 一部世界动画史中不可或缺的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
《EVA》的初见,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机甲战斗番。孤独自闭的少年,热情自来熟的大姐姐,命中注定的少女(单推绫波丽),强势的黄发女孩……一切都貌似只不过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的没有价值之作。不过随着故事的展开,一切变得更加有趣起来:
在历史之初,神创造了拥有智慧果实的Lilith(莉莉丝)和拥有力量果实Adam(亚当)。Lilith 是人类的母亲,而Adam则作为之后种种使徒的父亲的存在。2000年,人类在南极发现了很久之前降落在地球的Adam,人类试图解放他却导致了第二次冲击,大量人类死亡,一半的地球遭到损坏,生态环境也受到严重的污染。同时,人类从解读的死海文书中了解到被预言的为由Adam所产生的使徒攻击并失败的未来。为了避免书中所说的人类灭绝的未来,联合国授权一个名为seele的组织建立了NERV,并举全球人类之力借助Adam的基因创造了人类的神——Evangrelion。结合人的思维与神的力量,Evangrelion成为了对抗使徒的利器,被选中的孩子被叫做驾驶员,《EVA》的故事从新任驾驶员又兼NERV最高长官碇源堂的儿子碇真嗣开始。自闭的少年碇真嗣在NERV中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也经历了很多精神和身体上的挑战。在伴随着剧情起伏的不断接受挑战的生活与战斗中,故事的真面目才慢慢展开,故事远远不是人类同心协力共克时艰的剧本,不同的价值观与复杂的阴谋相互交织,一场披着宗教色彩的具有存在主义内核的精神分析作品逐渐展示在观众面前。
二、 谈《新世纪福音战士》中对人的思考
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下,《EVA》创造出了一个个独特而各具美丽的人物,包括但不限于:
阴暗孤僻渴望他人认可但又自闭不与人交流的“刺猬”少年碇真嗣;生来悲惨没有感情但又呼唤爱的绫波丽;外表强势但病态缺乏父爱渴望他人认可的傲娇鼻祖明日香;为了再见爱人一面宁愿牺牲全人类的真爱战士碇源堂;盘踞人类最高层超越生死追求人类精神共同的seele;“也许就是为遇见你(碇真嗣)而生的”男同头子渚薰……
如果我们从柏拉图的哲学中借来一个完美的人作为对照物,我们不难发现《EVA》中的每个人物,他们在性格上都有缺陷,但在执著地追求着心中的目标。也许以朴实的社会价值体系来进行评价,有很多人物可能被冠以坏人的头衔,但如果认真进行剖析,好或坏的称呼其实并不适合于评价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那都是肤浅而片面的。那我们应该如何去审视每一个人物呢?
回到最开始的评价,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独特而美丽的。他们都在顽强的对抗着命运,追寻着心中的目标。整个故事美丽浪漫且悲壮,宛若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庞大恢宏的开局,紧跟着是被渲染的越来越高的情绪,最后当欢乐颂的合奏响起时,给人感觉以神光之环绕,好像之前经历的种种,皆是上帝对进入伊甸园之人的考验,此刻“它让众生共享欢乐,天使也高声同歌唱”。《EVA》的故事中没有好坏,没有对错,所有人都在以生命为舞步,以灵魂为台本,站在在上帝安排好的剧场里肆意的生存。
三、 人与社会
从此开始,要谈的要比这部动漫的表面更上升一些。“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合”,在这部名为《EVA》的剧目下,任何人物的“浪漫凄美”的一举一动都隐藏着人与社会的关系。思考社会中人的存在,首先应思考社会的存在。卢梭在其著作《社会契约论》中写下:
“创造一种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来维护和保障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产的结合形式,使每一个在这种结合形式下与全体相联合的人所服从的只不过是他本人,而且从往一样的自由。社会契约所要解决的就是这个根本问题。”
要理解社会是什么?首先要知道社会所产生的背景。当最初的人类发现个人的能力无法保障最基础的生存和繁衍,聪明的人们想出了一种办法,他们尝试舍弃一部分生而为人所最珍贵的东西——自由,以此为最初的价值而建立了名为“社会”的契约。从此人不是作为单独的个体,而是以社会的总和的一部分而顽强地存在于地球,利益与危险均被均分。
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相互促进,对立统一共同促进社会的进步,人类从最初的部落到封建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以及象征着当前人类能所能达到的最高生产力的社会主义社会。也终将有一天,我们也许会达到伟人马克思所期盼着的人人乐享的乌托邦——共产主义社会。
但是人是“自私”的,经济,科技发展使每个人吃到相比以前越来越多的蛋糕,而吃饱的人们会逐渐忘记饥饿的感觉。没有了可以直接感受到的来自困难所带来的害怕,怎么让人们去相信危险的恐怖而选择舍弃自己的利益去构建社会?社会作为一个虚拟的概念,其实它也是“自私”的,它通过复杂而不易被成员们察觉的手段,使本来一个虚拟的概念,仿佛拥有实体一般,潜意识般地推动保持自己的存在。暗中,社会通过利益驱使社会的最上层管理者,指行社会的意志。管理者会认为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殊不知在冥冥之中接受了社会的安排。社会选择“信神”,选择相信一个虚构的概念,并通过不断的洗脑使社会的成员去共同相信神的威严。神并不只是释迦摩尼,不只是耶稣,不只是安拉,而是一个概念,一个可以使社会成员相信其真实性并最终相信社会的真实性的概念。其大致分为三类:
1、 “好”的概念
这是最初的概念,诞生于社会成员生活并不美好的时期。社会构建了一个美丽温暖的梦。它可以是“天堂”、“极乐世界”、“自由民主”“大一统的王国”……社会用美好的梦构建人们的共同幻想,以图集结所有梦想这个美好概念的个体。
2、 “坏”的概念
当人的生活变好之后,社会则需要一个坏的概念。坏的概念时刻提醒着忘记苦难的人们痛苦的滋味。“坏”的概念比“好”的概念更为行之有效,因为不同的人对好的标准不尽相同,但对侵入自身利益的东西却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而“坏”的概念就是强调突出社会的前提。回首历史,让我们看到冷战时期,任何人都会震惊于当时无论苏联还是美国所展示出来的人类的惊人的创造力和高效率。这份创造力和高效率的背后即是“坏”的概念的推动。对资本主义阵营来说是红色的铁幕,而对共产党人来说则是白色的资本家们。“坏”的概念通过产生一个集体共同的敌人,直接危害每个个体以推动集体中的每个人主动舍弃自身利益来保障大局。但当这份威胁消失时,这份团结也将消失。恰如,九十年代资本主义用非暴力政治革命的手段是苏联人民接受美国的文化,降低苏联人民对资本主义的敌意,结果就是本牢不可破的联盟迅速瓦解。
3、 “形容”的概念
这是最深入人脑的概念,是最复杂广阔的概念,也是影响最深的概念。因为他几乎可以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形容。那么怎么理解它呢?首先请先试想一下什么是“正确的”?它可能是不同方面的很多东西,也随着时间有过不同的更改。但如果我们可以更为深入的思考,会发现我们的诞生之初并没有这样的概念,而是在生活的过程中一次次被社会中的其它成员灌输洗脑的结果。也就是说我们的心里的这些概念,其实只是社会想让我们知道并认可的概念。世界诞生了名词,人的主观活动诞生了动词,社会和语言完善了各种虚词,而社会教给了我们形容词。这些概念的主体本质上是社会,大部分好的东西的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本质是有利于社会,大部分坏的东西的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本质是不利于社会。例如,我们欣赏友善和睦,而我们真正在无私奉献时却除了所谓道德的高尚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友善和睦的最终影响是帮助社会更为团结稳定,社会借助创造道德的概念使人们认为这是极为正确的。
但是,这是终点吗?
回到社会所产生的前提,即个人的能力无法抵抗个人所遇到的困难。那么,伴随着科技的发展,终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这样的新情况:如果个人的能力能够克服所将会遇到所有的困难,那么他无需牺牲任何东西去构建社会以保自身利益,而势必会选择脱离社会。如果这种情况普及时,那么,社会存在之根基也就随之瓦解。
利益,从来不是绝对的,他依赖于一定的关系,受制于所讨论的受益人的立场。当个人的能力变大时,他会清晰地发现社会所追求的是社会整体的最大利益,其在一定的时候是与个人的利益相冲突的。在审视自己的能力后,他会做出毋庸置疑的选择——脱离社会。他将不会在相信社会所给他施加的旧神,而是创造属于自己的新神,且这个新神就是他自己。新神的行动原则将会超出原有的一切的传统观念,将不会考虑一切旧有的隐晦的隐藏起来的社会利益。可能此时的行动在落实上与接受社会调度时的行动在表面并无不同,但在本质上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一切行动将出于自己,也最终落实于自己,简而言之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回《EVA》,《EVA》故事也就是新造神与旧创神的斗争,更是新时代人的个人追求与旧社会社会共同目标的斗争。整部作品中无处不充斥个人与群体意志的碰撞,作品所拟的社会环境无法达到真正创造新神的条件,所以其斗争主要表现在个人想法与人类集体目标的斗争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征兆,不会凭空降临。《EVA》早已不是科幻,人与社会的分崩离析在当下已经隐现。
四、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那么,这一切行为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包括实体如人,动物,植物,包括虚构的概念如社会,世间万物无不是“自私”的。借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的概念,无论是否具有客观存在的主体,任何一个“个体”,一个“我”在不自知的潜意识中,在超我的层面里都在追求“存在”——时间上永恒的存在,而究其本质,是自由。
自由是什么?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时刻在追求自由,而我们却未曾有一刻真正感受到自由。那可能有人会认为这岂不是胡扯?不然,虽然我们不曾有一刻感受到自由,但却是时时刻刻感受着不自由。宛若一个圆,直到今天,圆的概念在这个世界上已有几千年之久,但人类从没有一刻真正触碰到一个完美的圆。我们只能试图无限逼近它,无法画出绝对的光滑,但是却可以找到哪里是突变。而作为被限制于长宽高的一个,有一个赫然摆在我们面前的限制——时间。或许我们可以突破三维框架下的一切,但唯独时间,这个超越三维东西,我们时刻受其束缚,但时刻都想超越它。
这份追求是远凌驾在意识之上的,早在进化之初无意识的我们就走上了一条繁衍的路。为什么?这是一种寄托,将自己对永恒的存在的追求寄托在后代身上的做法。这种做法伴随着了两种名义上的永恒存在的方法:一是通过建功立业将自己的故事在后人身上不断流传以实现。但这种方法并不靠谱,故事就是故事,永远不会成真,这种方法过于像一种自我安慰,其表现就在自古功成名就的人物无不感到虚无。二是让自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这更是快乐之所以快乐的原因。既然死亡难免,那在有限的时间里不去感受它便可以在短时间内感受到永恒,快乐的基本原理就是通过一些特定的事物,堵塞大脑有限的感知,以忘记时间。显然,大脑也乐在其中,并回敬以多巴胺这类物质,并将刚才的过程赐名为“快乐”。
有人曾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但是这种说法是极为肤浅,幼稚和取巧的。科学与哲学是并进的,平行的。他们有一个相同的目标:达到一个极限——对当下所处世界极限的理解,无所不知的理解。但目前所知的是,我们只能无限的趋近于这个极限,而难以达到它。
可是,生而为神奇如人,我们与万物不同就在于我们敢去相信我们能达到那个极限。这也是最后的渚薰,一遍遍重生,一遍遍尝试,以图找到那个能让碇真嗣真正能幸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