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嗣老夫妻从海里捡了个外星青年(下) | 科幻小说


中秋和国庆的长假快到了。
中秋,是一个关于思念和团圆的节日,无论身在何处,对亲人和爱人的思念都能让我们更好地明白,自己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
本周我们为大家带来思念和团圆主题的两篇科幻小说。
进入长假后,大家将迎来一段连续和完整的阅读时间,因此我们将以连载的形式,刊登无形者的两篇精彩的中篇小说。祝大家有一个收获满满的假期!

| 无形者 |把存在主义当作人生哲学,热爱诗歌,热爱美,热爱形而上的思辨,所以喜欢神神叨叨,所以时常自言自语。最爱菲利普·迪克和威廉·吉布森,希冀着能在文字中勾勒出超现实主义的迷幻画面。小说《尼伯龙根之歌》2019年获得未来科幻大师奖三等奖。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众号
尸落(下)
契切林一直在照顾她,甚至是废寝忘食地照顾她,偏执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当她的生机逐渐趋于微弱,他的眼神就随之黯淡,呼吸也渐渐衰弱。到了第三天半夜,就在他以为妻子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柳德米拉突然醒了过来,烧也退了,既不像往日那般疯狂念叨着她的孩子,也不再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梦话。她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凝望黑暗,像冰冷的木乃伊,或是一株不再生长的植物。
契切林坐在床头为妻子守夜的时候睡着了,尔后在梦中听到一阵鬼哭般的歌声。
“跑吧,跑吧,叶夫根尼耶维奇。黑暗的森林深处,住着一个孤独的老妇。她有一栋弯着腿的鸡脚屋,她的鼻子、胸部和臀部令人厌恶。跑吧,跑吧,叶夫根尼耶维奇,芭芭雅嘎[7]就要来抓你了。一旦有小孩在森林迷路,她的房子就会转向,窗子就打开。人们都说芭芭雅嘎专吃小孩,但芭芭雅嘎只想和天真的孩子朝夕相处。”
[7]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女巫,专吃小孩,但也有善良的一面。
黑暗中有人唱歌,歌词是一个专门吓唬小孩的民间故事。
柳德米拉躺在床上,瞪大眼角,像着了魔似的,全然忘我,只有嘴唇微微颤动,飘出一首悲戚的小调。天空中的明月,拨开厚实的云朵,透过小窗的玻璃,洒下皎洁月光。柳德米拉侧头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丈夫,发现自己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她原来是在哭。一直在哭。睡觉的时候在哭,发呆的时候也哭。
然后,当她哭累了,便转了个身,拉着丈夫的手,疲惫而麻木地睡去。
到了白天,也就是第四天的时候,契切林睁开眼睛再见到她,柳德米拉已经可以下床收拾房间、准备早餐,像往昔那般得过且过,投入这大而无用的生活之中,重新成为这地球上活跃着的七十六亿分之一。
日子一天天地过。夫妻俩似乎都把叶夫根尼耶维奇忘了,只有在家中电话响起的时候,才会猛地跳起来,拿起话筒,却又支支吾吾。他们是在等待莫斯科的电话,最不济也是一份相对正式的官方通知。但那样的消息从未传来,哪怕是有关克里卡列夫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后来,他们失望了,也渐渐对电话铃产生一种奇妙的畏惧心。外界的来电总使夫妻俩心惊肉跳,时光却这样平淡地逝去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月之久。再次收到叶夫根尼耶维奇或者说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克里卡列夫的消息时,符拉迪沃斯托克已逃过盛夏的炎热魔爪,走到了渐渐凄冷寒凉的夏末。秋意浓,秋意浓,日晒雨淋,枯叶凋零花零落。那丛插在二楼阳台处的玫瑰,从叶夫根尼耶维奇走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换过,如今早已枯萎发黄,渐渐凋谢,渐渐衰败,彻底死去了。
第一阵秋风吹来的时候,契切林和妻子相拥着坐在干枯玫瑰花的影子下,看见落叶飘飞、掠过视线之后,一辆似曾相识的黑色轿车从远处开来,带着记忆的影子一点一点放大,直至在他们的家门口停下。
“热尼亚!”柳德米拉抓着丈夫的手,激动且不安地说,“是他们吗?热尼亚,是那些人来了吗?”
“是的。”契切林说,“就是他们。”
“我们的叶夫根尼耶维奇——”她说,“萨沙[8]会在车上吗?”
[8]Саша,亚历山大的小名。
“我不知道。”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我们有机会去看他的。”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他看着妻子重燃生活热情之火的双眸,认真地说,“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黑色轿车停靠,却未曾熄火。车门被打开。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子男人,是上次来带走克里卡列夫的其中一个。下车的是埃米尔,留在车上的是伊凡。前者搓了搓手,车门也不关,便大步向契切林夫妇走了过来。
“先生,女士,下午好,”埃米尔打了个招呼,微笑着说,“想来你们应该还是记得我的。”
“当然记得。”契切林说。
“就算你们化成灰也不会忘。”柳德米拉补了一句,眼中闪烁着痛苦、仇恨和思念的泪光。
“你们这次又来做什么?”契切林问道,“可是带来了他的消息?”
“亚历山大·克里卡列夫想见你们。”埃米尔直白地说,“我来带你们去往莫斯科,路上我会和你们解释。你们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又激动得说不话便一直摇头的夫妻俩,“没有?那好,带几件换洗的衣服,我们马上出发。”
埃米尔转身就走,坐进轿车,毫不拖泥带水。
契切林和柳德米拉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便跟着对方上了车。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伊凡拉开副驾的储物柜,抽出一份牛皮纸档案袋,递给后座的契切林夫妇。“打开看看。”他说,“这是一份尘封多年的机密档案,有关克格勃特工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克里卡列夫。”
“这话是什么意思?”契切林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埃米尔接过话头,继续说,“很抱歉之前向你隐瞒,但克里卡列夫是前苏联的克格勃特工。”
“可是他的年龄对应不上呀!”柳德米拉惶惑不解地喊道。
“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你们眼中的孩子,实际上年纪比你们两个还大上一点儿。”埃米尔扭过头,又对契切林说,“先生,你于1984年加入克格勃,直至1991年才退出。在这期间,你可知道克格勃的太空间谍计划?”
“知道一点儿。”他摩挲着牛皮纸档案袋,轻声说,“那是克格勃的计划。”
“热尼亚,那是什么?”
“在冷战期间,苏联与美国出于各自的目的展开一系列的太空竞赛。这场太空争霸是威赫·冯布劳恩和谢尔盖·科罗廖夫之间的交锋,又以1975年美苏飞船之间的对接以及美国宇航员托马斯·斯塔福德和苏联宇航员阿列克谢·列昂诺夫的太空握手作为结束。然而,握手和对接并非结束,明面上的竞争固然少了,但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却从未少过。太空间谍计划是在那时提出的。从此之后,特工之中总有人突然消失,实际上是被秘密发射到外太空。我是1984年加入克格勃的,等到我有资格接触到这类信息时已经是六年后了。”
“可是萨沙是怎么回事?”柳德米拉问道。
“亚历山大·克里卡列夫是一名太空间谍。”伊凡对着后视镜,平静地说,“那个坠入大海的流星实际上是他的飞船,由前苏联于1991年秘密发射。”
“但这都过去二十九年了呀!”
契切林叹了口气,抱着妻子一直摇头。
埃米尔对此解释说,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那些不知情的人,到了后来也完全不知情。至于那些知晓内情的克格勃高层则对此选择视而不见,后来便也渐渐把克里卡列夫忘了。更糟糕的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性,轨道舱的无线电发射功率远不如其他飞船,在经过加密之后只能通过北大西洋海域的舰载无线电中继站转发给莫斯科控制中心。
人们收到的是一段毫无意义的杂音。没有人能破译,没有人知道这信号背后是一个男人的求救。然而,考虑到当时萎靡的经济背景,结局也许是注定的,俄罗斯不得不将他遗弃。没有人想着接回一个前苏联的间谍。在身份信息上,国籍那一栏,克里卡列夫是苏联人,而不是俄罗斯人,不是哈萨克人,不是立陶宛人,不是乌克兰人,不是爱沙尼亚人,不是摩尔达维亚人,不是拉脱维亚人,不是阿塞拜疆人,不是格鲁吉亚人……
等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摆脱苏联解体的阴霾,那些曾经把克里卡列夫送上天的人也已经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他成了一个飘在太空中的幽灵,活在无线电的杂音之中。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画面:一个男人漂浮在浩瀚无垠的深空之中,与地面失去联系,对眼下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孤单单地趴在坚固的小窗前,眼睁睁看着地球母亲在他的头上或脚下转动。他向那片养育他的土地发出呼唤,寻求救星,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不予回应,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也仍旧我行我素的转动。于是,他失去了希望,身陷囹圄,仓皇自顾,进也不能,退也不能,被困在狭窄受限的空间,日复一日地望着地球,像离乡的旅人枯坐于坟冢,沉浸于满心无处排解的失落、空虚和痛苦。这无限黑暗中的有限蔚蓝已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全部。从没有一个孤独者像他那样孤独。到了断水断粮的日子,飞船再也无法纸杯氧气,生命的行姿被苍茫的黑暗掩埋。在不幸的沉思中,人被忧心所逼,颓然无力,在窒息中被迫陷入漫长的沉睡,再也无法醒来。死亡与沉睡无异。在濒死的美梦中,他或许反倒圆满了。然而,真正杀死他的不是人。或者说,他不是死于痛苦或被遗忘,而是死于孤独。
柳德米拉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热尼亚,一个与地面失去联系的宇航员如何独自在外太空生存29年?”
契切林抿紧嘴唇,扯开解密档案袋,从中取出一大沓资料。他一页又一页翻动着,在最后一页白纸上找到结论。那是几张模糊的彩色照片,记录了飞船内视频捕捉器被破坏前的最后一幕——当时躺在舱中的克里卡列夫脱水脱氧,已是一具干枯的死尸。这点和他们捡到的那个年轻人一点儿都不同。他们在暴风雨中遭遇克里卡列夫时,这个男人毫发无伤,且肌肉丰盈,一点儿都不像视频截图中那般干巴巴的。最后这一张照片是对背景处玻璃小窗进行放大处理。那上面蒙着一层湛蓝色的微光,像荧光闪闪的蒲公英,像黑暗中发光的孢子,并不显眼,却像黑暗深空睁开了它的蓝色眼睛。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人认为,回来的已不是当初那个克里卡列夫。
飞船坠入大气层,克里卡列夫时隔多年重新踏上归乡之旅。若非有人操作并调整角度,返回舱砸向太平洋的那一瞬间产生的莫大冲击力足以摧枯拉朽,破坏克里卡列夫的尸体,把舱中的一切震为齑粉。
“克里卡列夫醒了。”埃米尔说,“他不愿与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交谈,只想见你们。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
“契切林先生,”伊凡插了进来,继续说道,“您和您的妻子,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与外星人接触。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体内还有多少仍属于克里卡列夫,我们也不知道即使那男人体内真有一部分属于克里卡列夫,那他是否会因被遗弃而对人类抱有怨恨或敌意。这就是我们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确认这一点,弄明白对方的来意。”
飞机从符拉迪沃斯托克起飞,在莫斯科降落。一辆早已备好的轿车把契切林和柳德米拉载向莫斯科郊外。在那儿的某栋研究所的地下,伊凡和埃米尔带着契切林夫妇穿过层层印着生物危险标志的金属闸门,在那些穿着生化防护服的科学家的注视下,他们进了消毒室,最终也套上了白色的生化防护服。
这笨重而丑陋的生化套装把契切林和他的妻子弄得面目全非,不似人形。在那之后,他们跟着伊凡和埃米尔来到一个类似监狱的房间,隔着一堵厚实的玻璃墙见到了克里卡列夫。
克里卡列夫,或者说,叶夫根尼耶维奇,又或者说,其他的什么类人的生物,躺在一个银色的金属台上,双眼不再紧闭,但仍一动不动,只是痴痴然凝望洁白的天花板,为那刺眼的冷光灯而着迷。
伊凡对着克里卡列夫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我们走了。”埃米尔说,“但你知道的,我们不得不监听你们的对话。”
在那两个特工离去之后,这个充当临时交流室的宽敞空间里一下子被异样的尴尬充塞。沉默像水银,在人的喉咙间流淌。一种古怪的情绪升了起来,不知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抑或是真相大白的惊恐。
“我在1980年加入KGB,”克里卡列夫突然开口了,声音轻柔,充满磁性,“在1988年加入太空间谍计划。经过三年的训练,我与1991年春进入太空,至此脱离人类视线,拉开了孤独生活的帷幕。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回来,也从未想过能有如此殊荣再一次被地球的空气包裹。”
柳德米拉注视着年轻人的面容,内心渐渐平静。“你在想什么,孩子?”
“什么都不想。”
“你原本是哪里人?”她柔声一笑,更放松了一些。
“列宁格勒。”克里卡列夫问,“那地方现在怎么样了?”
一阵沉默。
“已经没有列宁格勒了。”契切林小声说,“那地方现在又改回圣彼得堡了。”
“哦。”好长一阵沉吟。
“你是哪一天生的?”柳德米拉问道。
“十一月十一日。”
“和我的丈夫一样。”
契切林乐了。“我们是同一天生日。”
“是啊,十一月十一日,”克里卡列夫说,“是一个意味着孤独的日子。我们活在孤独世界里,不被人爱,不被人记得。”
柳德米拉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契切林又问道。
“尸落,像鲸鱼沉入大海一样,一个人的死竟养活了一群地外生命。”克里卡列夫回答,“外星微生物寄生在我的体内,但也因此拯救了我,改造了我。它们的新陈代谢极快,生命也极为短暂,已在短时间内从我的体内发展出一个先进的微缩文明了。在天上的时候,那个文明还等同于人的新石器时代,到了海上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工业革命了。”
“现在呢?”
“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克里卡列夫说,“它们有时在我体内开战,有时又齐心协力把那些坏掉的器官,更换成机械义体。但是,或迟或早,我会重新步入死亡,就像每一个人,就像这片宇宙。”
柳德米拉恍然大悟。“家中丢失的那些金属工具——”
“都在我的体内。”
“你都需要些什么?”她问。
“一切人类需要的东西,还有一切文明发展所需要的东西,但我要的不多,索取的也不多。”
“他们会满足你的。”契切林信誓旦旦地说,就好像这件事他能做主似的。
“我累了,”克里卡列夫说,“想休息一会儿。不久之后,我会进行一个飞升仪式,告别地球,你们可以来。”
“当然,”柳德米拉释然了,温柔而宠溺地说,“好好睡一觉吧,萨沙,做个好梦。”
克里卡列夫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在契切林和柳德米拉离去的时候,他仍旧没有睁眼,却喊住那对相互搀扶着离去的夫妇,就这么闭着眼睛说:“我不是萨沙,我是叶夫根尼耶维奇,我回地球只是想着回来看看,但是,除了你们,列宁格勒没有了,地球上什么也没有了。”
离开研究所,埃米尔替契切林夫妇买了回程票,而伊凡则向上级请示命令。莫斯科方面决定在可控范围内满足克里卡列夫的要求。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一层油膏似的物质覆盖住了他,渐渐凝固,渐渐变化。那个躺在隔离室内的年轻人开始增殖,一点一滴趋向非人,最终成了一团隐隐脉动的肉瘤。
克里卡列夫彻底成了外星怪物,对外界的喂食来者不拒。无论是沙砾还是玻璃,无论是金属还是塑料,只要东西到了他的身边,他总能分泌出一种特殊的生物酶分解对应的物体。短短几天内,那间隔离室已经容不下他了。在判断其无害之后,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又将其移送至无人的荒原之中。
契切林夫妇回到家中。后来,埃米尔打来电话,通知他们克里卡列夫要走了。离开。字面意思上的离开。克里卡列夫向俄罗斯联邦安全局说,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活跃在地球,在那之后他就会飞向无垠的深空。
十一月十一日,西伯利亚的冬天已经飘雪。契切林和柳德米拉千里迢迢赶到克里卡列夫的飞升仪式现场。在这个孤独的日子里,一片淋着皑皑白雪的永久冻土从地面上升起,在反重力技术的推动下悬浮于空中,又慢慢抬高,慢慢攀升,一点一滴升入晦暗的苍穹和阴郁的云朵。
永久冻土之上,蠕动的土地深处吐出一面崭新的红旗。
在风雪中恣意飘扬的旗帜上刻画着一把镰刀与一把锤子。
这是重建的国度。这是孤独的国度。这是只有一个居民生活的国度。
世界上最后一个苏联人,佩戴一枚迟来的齐奥尔科夫斯基勋章,化作一片广袤的土地,从地球飞向太空。
飞升仪式其实是葬礼现场。
柳德米拉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看着天空。过了好久好久,她才说:“热尼亚,他走了,我们的弥赛亚走了。”
“是啊,他走了。”契切林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
“我不知道。”她问,“你伤心吗?”
“伤心。”他说,“但我实在不想再看你伤心。”
“哦?”她微笑着说,“我为什么要伤心呢?”
“因为这一次,他离开了我们的生活。”他抱紧妻子,老泪纵横,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他走了,我怕你不能活。”他说,“我实在不想再看你崩溃,柳霞,我实在没勇气再看你伤心地眼泪。”
柳德米拉摇了摇头。“不,热尼亚,我亲爱的热尼亚呀!”她低声说,“听好,这是你教会我的。孩子总会离开父母,我们的孩子总会长大。我只希望以后抬头看看天空的时候,能看见其中一枚明亮的星会是他送来的问候。”
风雪之中,群星闪烁,像克里卡列夫的眼睛。
那一天夜里,一种神秘的无线电信号充斥了西伯利亚的电台。后来,那些曾经高举镰刀与锤子的国土,全都不约而同响起了歌声。那是一个孤独的男人在唱歌,歌词关于一个宇航员出发前的十四分钟。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这歌声传遍大地,传入酣睡的人们的梦中,传唤对遗忘事物的记忆,把人从清浅而遥远的睡梦中唤醒。
那歌是这样的:
指引航行的星图已嵌在那图板上,
领航员最后一次,确认发射路线。
赶快来吧,伙伴们,在启航前把歌唱,
我们现在还剩下,十四分钟时间。
我相信,朋友,这火箭的队伍,
载我们前进飞速穿梭星际。
在远方的行星那尘土之路,
将留下我们的足迹。
等多年后的一天朋友们都会想起,
我们如何第一次踏上星际旅途,
又如何能第一次达到心中的目的,
从那边俯瞰我们那亲爱的地球。
……
那里远方的行星早已经等着我们,
还有寒冷的行星,和无声的旷野。
但没有一颗行星像她一样等我们,
她名字就叫地球,是多么的亲切。
……
想想看,你静悄悄走来,在所有人中间唯独向我打听已消失的那个人的故事。人,如果我们能这么称呼他的话,那我的确认识一个泛着强烈孤独色彩的传奇。是的,我认识他,尽管他不是我们这一时代的人。那是一个叫亚历山大·叶夫根尼耶维奇·克里卡列夫的生物体,从十二重高天的孤独地狱中坠落,在茫无涯际的严冬白雪中重生,复又归到广袤无垠的黑暗深空,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解体,化作尘埃,或漂流于群星之间,或浪迹于深空之下,或落在某颗温暖舒适的宜居星球上,不远万里化作一阵温柔的风,抚慰某些孤独的受创的心……
直至死去。
(完)
编者按
亲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科幻小说也不例外,即使并没有血缘关系,即使并非源于同一颗星球,人与人之间也能建立起家人般的情感羁绊。这个故事所发生的地方,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市,距离中国并不遥远,我们可以很容易理解文中这对俄国老夫妻的家庭温情,而苏联、克格勃和外星人的元素,为这个亲情故事提供了传奇般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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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两个人的车站》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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