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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布朗肖之死 作者:雅克·德里达

2023-07-17 14:37 作者:劍器渾脫  | 我要投稿

布朗肖之死 [法]雅克·德里达 我特别地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从我能够记得的时候起,并且就在过去的一周,在之前的三周,莫里斯·布朗肖,以一种仍然更加凶险的方式,正死着,他因一个前所未有地迫近的死亡而正死着。我知道,他已经选择了火葬。我早就可以说,布朗肖因你们能在《最后之人》中读到那句话而死着:“我开始确信,我首先在他死了的时候知道了他,然后是在他死着的时候。” 莫里斯·布朗肖的火葬刚刚举行。根据他的希望,他们说。火葬在前天举行,在某些条件下,在一片风景中,在一个乡间的火葬场,在你能够想象的二十一世纪最诡异(unheimlich)的地方,但今天我没有心情在这里谈论这个。布朗肖的死亡,对我,正如对他的朋友,对他的读者,对他的仰慕者而言,是一个悲痛的损失,并且,对这场哀悼,无疑是对所有的哀悼而言,它是一场无节制的哀悼,是一场无可比较的哀悼。当然,你们都知道莫里斯·布朗肖是谁,即便你们不是法国人,并且我甚至会用痛苦的嘲讽说,唉,哪怕你们不是法国人(因为在这里,关于那个六边形国家在文化的世界、图像的世界和书的世界的世界性当中的审查和排斥的限制,有太多的要说。) 你们都知道莫里斯·布朗肖在本世纪是谁,并且知道他的在场和他的撤离给本世纪永远地留下的一切光芒四射的、深渊一般的标记。我打赌,在那些用文字和电视新闻(我想到的不仅是政治和战争)占据头版和其他页面的社会人物中间,在那些最可见的、媒体上最喧嚣地到场的、最流行的人物中间,相比于其他的许多标记,这些标记会在未来更为长久地产生影响,并且将更为谨慎地保持不可磨灭。 在这里,你们一些人,知道莫里斯·布朗肖会是并且对我而言依旧是什么和谁,布朗肖这位朋友,思想家和作者,其庞大的作品,长久以来站在我的身后,并且将永远一直站在我的面前,站立在那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周围,守护着它。我绝不会停止对莫里斯·布朗肖的赞颂。如果“感激”一词还有什么意义,不只是一种意义,不只是纯粹的意义,那么,这个时候就该十分严肃地,带着一种无尽的忧郁,向我心中关于莫里斯·布朗肖的记忆,表达感激。 请容许我今天不再说它。“世界已逝,我不得不背负你”(Die Welt is fort,ich muss dich tragen),策兰曾经写道。 世界渐渐逝去。“世界已逝”也是一句引语。一个人可以在《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的开篇读到“世界已逝”这四个字。关于策兰的死亡,布朗肖写过文章,一本短小、紧凑的书,题为“最后的言者”,而这个题目是也策兰的话:“你也言说,/最后的言者,/说出你的言。”(Sprich auch du,/ sprich als letzter,/ sag deinen Spruch.) 为了让他今天言说,并拥有最后之词(《最后之词》是他的书名之一,一个按定义是末世论的书名——末世论意味着最后之词,终结的逻各斯[logos]或言词——它曾是《事后》中收录的一篇调转了“有”[il y a ]的简短记叙的题目,还有一篇题为《完全的最后之词》的文章,可追溯至1968年5月,并被收录于《友谊》)——为了让他拥有最后之词,好让他能够在这个时刻成为最后一个言说他死亡的人;死亡在此是我们的主题,请允许我引用布朗肖自己的话——不是从《我死亡的瞬间》中引用,就像一个人不禁如此正确地去做的那样,就像我不久之前做过的那样,而是围绕着“陪伴”一词,或围绕着“友谊”的词汇,那并不陪伴的陪伴者。我将阅读《最后的言者》和《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中的几句话。 《最后的言者》,再一次是一个末世论的标题,就像《最后之词》《完全的最后之词》和《最后之人》一样。《最后的言者》,这本伟大的小书,是布朗肖在1984年连同下面的致辞一起寄出的,我从一封更长的信中摘取了这些致辞:“这份最谦逊的礼物从有关他(保罗·策兰)的记忆中获得了全部的价值,如此可敬的记忆,我们无法从海难中拯救”;那么,《最后的言者》的开篇就预示了死亡和提前丧失的陪伴: 柏拉图:没有人拥有死亡的知识;保罗·策兰:没有人为证人作证。(这似乎暗示了,在这么多别的事物中间,关于某人的死亡,尤其是一个朋友或一个伙伴的死亡,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在死者的位置上,为死者而言说[在“为”的一切意义上,在他的位置上或赞美他]。布朗肖继续道:)然而,我们总是为自己选择一个伙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某种既内在于我们,又外在于我们的东西,它需要我们对自身而言有所缺失,以便穿越我们不会抵达的界线。提前丧失的伙伴,丧失本身,自此就在我们的位置上。 “……对自身而言有所缺失,以便穿越我们不会抵达的界线。”我们应立刻看到这里通过抵达和等待(atteindre et attendre),抵达或等待,没有抵达的等待,或在抵达的时刻依旧等待,在抵达了之后依旧等待,所意味的东西,看到这不可能的死亡——它是布朗肖思想的一个重要主题——所意味的东西。“……对自身而言有所缺失,以便穿越我们不会抵达的界线。”这种对自身而言的缺失,如同“世界已逝”(因此一切事物,整全之物,已经逝去,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无世界的”[weltlos])这个语段中的逝去,这坚定的逝去,这没有背叛的逝去,这没有否定性的逝去,凿空了事物,即在终结之处铭刻并标记了它的肯定,就在《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的署名附近: 或许,死去的一切,甚至白日,也靠近了人,向人索求死着的秘密。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我已经远远地感觉到我再也没有权利来呼唤我的伙伴——他还会听得见我么?他此时在哪里?或许在这附近?或许就在我的掌控下?或许他正被我的手缓慢地推开,再一次远离了?不,不要让他远离,不要把他推开,把他拉回你,把他带向你,为他清出道路,召唤他,用他的名字温柔地召唤他。用他的名字?我不能召唤他,在这一刻我不能……白日的全部力量不得不向着那个终点用尽,不得不升向它,或许他立刻就应答了,但在短短几秒的碎散之后,当终结到来之时,一切已经消失,随着白日消失。 最后,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在一部有关不可能之死亡的作品中,在这么多别的位置上,《等待 遗忘》中的一段话,在这里,几乎任意地等待着你们和我们的阅读和重新阅读: ♣♣ 他忍受着等待。等待让他永恒,如今,除了永恒地等待,他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等待等待着。通过等待,等待着的他在等待中死去。他在死亡中维持等待,似乎把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仍要等待的东西变成了死亡。 死亡,它被视为一个人所等待的事件,无法终结等待。等待把一个人正死着的事实变成了某种一个人并不仅仅为了停止等待而不得不去实现的东西。等待总让我们知道,死亡无法被人等待。 ♣♣ 死者返回了死着的生命。 如何继续?如何离开布朗肖?布朗肖的身体,正如我说的,被火葬了,其实就在几个小时前。根据他所谓的愿望,它被火葬了。笛福、鲁宾孙、海德格尔则被埋葬。死后的东西正变成元素,在各个地方和我们呼吸的空气相混合。至于火葬,还有灰烬,从现在起,在人类的现代的、不可抹除的历史上,必定能够在每个人的意识或无意识当中,成为集中营之焚尸炉的转喻,我们不要忘了什么,不要忘了布朗肖不断地让我们的思想回忆这点,他引用了策兰的诗句,“无人/为证人/作证”(Niemand / zeugt für den / Zeugen),这出自《灰烬荣耀》(Aschenglorie)——“灰烬荣耀”是它的标题和开头——它始于灰烬,始于一条在这里如此地占据了我们的道路,手的道路,道路的手,che-mains,Aschenglorie[灰烬荣耀](“灰烬荣耀/在你被震荡被捆绑的/手后面的三岔路上”[ASCHENGLORIE hinter / deinen erschüttert-verknotetem / Händen am Dreiweg]),“荣耀”(Glorie)一词,在这里既照亮了点燃记忆的荣耀,也照亮了光,或是灰烬下阴燃的引火的或火葬的炽热,或是阴燃的灰烬本身。这是开头,而结尾恰恰是“无人/为证人/作证。” 我曾经暗示,在《鲁宾孙漂流记》和海德格尔1929—1930年的研讨班之间,存在着一种类比,关于虚构的类比。海德格尔的研讨班是讨论世界、有限和孤独,事实上是讨论动物,讨论不能死亡的动物,死亡本身不能被“在世界当中贫乏”的动物所经历。那么,对它,对动物而言,死亡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能的——我说在某种意义上,因为海德格尔也说(在特别是《存在与时间》这样的文本里,我已在别处,尤其是在《绝境》中研究并追问过了,我不想在这里回到它们),死亡,对此在(Dasein)而言,是不可能者的可能性。 那么,我们需要在这里区分不可能者(对动物而言的死着)和不可能者(对此在而言的死着)的可能性。你们可以察觉这种差异的脆弱的一致性,如果不是不一致性的话。这样的差异根本上是不可能者和不可能者之间的差异,是不可能者和不可能者本身的可能性之间的差异。 那么,布朗肖继续居留于这些对思想而言不可居留的位置,不管它是这个关于不可能者和不可能者之可能性的问题,还是那个接受了死亡之生者的虚构的,甚至文学的空间。死亡的生者变成了活死人,甚至变成了一个被活埋者的幻影。 首先,不可能之可能的绝境。在一个典型的文本,《灾异的书写》里,一个人或许会发现,死着的不可能性最为明显地悬持着思想。火和光的问题,以及“大屠杀的焚烧”,不断地贯穿着这部作品并引起它的阵痛。灾异,“灾异”一词本身就被来自天空的光所规定、所定位(“如果灾异意味着与星辰分离(如果它意味着这样的陨落,当来自高处的命运之纽带被切断的时候,陨落的特征就是方向的迷失),那么,它就指示了一种在灾异的必然性之下的坠落。”)。或者,再一次:“夜,白色的、无眠的夜——这就是灾异:缺乏黑暗的夜,无光照亮的夜。”或者,再一次:“灾异,它的黑暗应该——通过强调——得到削弱,把我们暴露给了某种被动性的观念。我们相对于灾异是被动的,但灾异本身或许就是被动性,因此,它是过去的,总是过去的,甚至是在过时了的过去。”往后一点,我会说因此,以这“总是过去”的后果,他也在一个问号前命名了“死后的灾异?”并且最后,在这些纸页中间,我特别地请求你们重新阅读:“平静,大屠杀的焚烧,正午的灭绝——灾异的平静。” 其次,虚构和被活埋者的幻影。关于被活埋或被活活困住的恐怖,我曾引用许多文学的和幻想的文本,例如爱伦·坡的文本。无疑有许多其他的文本。但今天我应满足于向你们提及布朗肖的另一个文本,一个十分之老的文本。它可以是《黑暗托马》的两个版本中的任意一个,在那里,这样的幻想,这种被活埋的幻想,无处不在。我应回到这点。但首先,我愿回到《火部》中收集的一篇文章,它写于1945年,是一次对卡夫卡的阅读,这次阅读,就像“活死人”或“被活埋”的语段一样,忍受并超出了是和不的辩证的对立与形式的矛盾,一切对立面的矛盾。 这是题为《虚构的语言》的研究的最后的段落: 死亡的安息何在?哦,死亡,你的胜利何在? 卡夫卡深深地体验到超越和死亡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在他的作品里,有时正是死亡作为存在者无法抵达的东西对存在者显现了,有时正是超越存在者的东西在死亡的无作和凄惨中出现了。有时,死亡显现为超越,有时,超越显现为死亡。这样的反转已经表明,要以一种明确的形式,固定一个有否定在其中运行的故事的阐释,是多么地危险;它同样向自身表明,没有什么阻止绝对形式的完成,除非是度量绝对完成的虚无。从是到不,从不到是的转变,是这里的法则,而一切回避它的阐释都和使之可能的运动发生了矛盾…… 这就是最后的模棱两可:当它衰落的时候,它消逝了。当它显露的时候,它毁坏了。它的处境就是被活埋,并且在活埋的时候,它的确是它自身的象征,它被它所象征的东西象征了:它是作为生命的死亡,只要它幸存着,它就是死亡。 幻影的逻辑,正如我们在这里关注的(不管它是关于活着的死亡,幽灵还是亡魂,不管它是关于火葬还是死后之物),严格地说不是一种逻辑,它抵抗逻各斯,抵抗逻各斯(logos)的言说(legein),正如末世论(eschato-logical)的东西既是逻各斯的图像,也是超出并紧随逻各斯的东西,是逻各斯的逻辑,是最后者的极限,最后之词或最后之人的极限,这最后之极限的极限既位于言语之中,位于作为最后之词的逻各斯之中,也一直并且已经位于言语之外,从言语中落入已经在呼吸的死后之物。准确地说,幻影的逻辑在其全部的形象中抵抗、定义并打乱了逻各斯和逻辑,不管它所讨论的逻各斯是理性,是关于无矛盾律和排中律,关于是或不,关于是和不,关于可以决定的或此或彼的逻辑,还是说,这里的逻各斯是聚集,是聚到一起的权力。所以,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幻影的逻辑,正如弗洛伊德提醒我们的,幻影,如同驱力,要在两个对立概念之间的界限的两侧寻找,它是布朗肖在《不逾之步》中特别地命名的“中性”。所以,不存在有关幻影或有关鬼魂和幽灵的逻辑或逻各斯。除非逻各斯本身就是幻影,就是幻影本身的元素、本源和来源,就是幻影的形式和构成,甚至是亡魂的形式和构成。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面对的一切:主权、动物、活死人、活埋等等,幽灵和死后之物——还有梦、梦中之物、虚构,所谓的文学的虚构,所谓的幻想的文学,总会——如果你们愿意这样说的话——比觉醒的权力,比自我的警觉,比所谓哲学话语的意识,更加得当,更加适切。 为了见证这点,同样为了尽可能长久地和布朗肖待在一起,让我们选取一些记叙,选取一些关于这种记叙的片段,我相信它们还没有真正地开始被人阅读。 为了思考(但一个人所谓的思是什么?这里的问题是前所未有地尖锐和紧迫的,因为关键是要在逻各斯之外思考逻各斯,在逻各斯之外思考幻影、幻象、魅影和亡魂),为了思考幻影是一个人相信自己可与之对立,或者可严格地与之区分开来的东西,为了思考幻影是发生之事的实际之现实,因此来自事件的不可否认的实际性,有必要思考某种类似于事件之幻影的东西(在根本上,它是弗洛伊德就某种引诱场景所指出的东西,引诱的现实、实际性和事件性,归于幻影,属于幻影,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幻影本身,如同幻象或魅影,不是一个产生了不可否认之后果的真实的心灵现实),那么,有必要思考这种不像一个东西的东西,它会是事件的一个幻影,但同时,它也是幻影的一个事件,是事件的一个魅影,是魅影的一个事件,一次到来或随之发生。 事件的这个魅影就是题为《在恰当的时刻》的虚构所清楚地命名的东西。我们面对的是叙述者所谓的“一件可怕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说它已经发生”,在这个场景里,问题也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一具已经“腐烂”的“梦的身体”,最终,是一座“坟墓”,是“事件的一个魅影”。正如布朗肖作品中通常出现的情形,这个场景的恐怖绝不排斥它的反面,也就是对欢乐和喜悦的肯定,“对未来的喜气洋洋的庆祝”。无非是忧郁: 我愿这样说:当一个人经历了某件无法忘记的事情后,他就把自己关在里头哀悼它,或者,他再次动身寻找它;他就这样成了事件的鬼魂。但这张脸并不关心记忆,它被固定了,但它是易变的。它曾发生过吗?第一次,但又不是第一次。它和时间有着最奇怪的关系,而这也让人振奋:它不属于过去,一张脸和那张脸的承诺。它曾以某种方式看着自己并在一个单独的瞬间抓住了自己,之后,这可怕的联系出现了,这疯狂的灾变,灾变当然可被视为它向时间的坠落,但坠落也穿过了时间并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空虚,而这个深坑看上去就是对未来的喜气洋洋的庆祝:未来绝不会再次崭新,正如过去拒绝再次地发生。 关于两个活着的存在者,所谓纯粹的动物和人性的野兽之间的犹豫不决或不可决定性,文学的虚构或幻想的叙事能够展现什么?我邀请你们阅读或重新阅读《黑暗托马》的两个版本中的任意一个。第一个版本写于1941年,是布朗肖的第一本书。它具有高度谜样的风格——这要求一种比较,那是我在大约三十年前的一次研讨班上试着不完全地去做的——其篇幅比近十年后,也就是1950年面世的第二版要长许多,至少是后者的三倍。请你们至少重新阅读第二版(这是现在唯一可以得到的版本)的第五章(我自己则会阅读第一版的第八章)。它一开始就如一个巨大的幻影,呈现了一个天启的,因此也是政治的和变形的场景,关于野兽和野兽,关于“我死了”,关于德勒兹所谓的生成动物。在这里,是叙述者的生成动物,是叙述者的生成自传的动物。我只读片段,在片段中,一如既往地有必要阅读并重新阅读一切。托马看上去就像一个鲁宾逊,因为他一开始就独自一人,处在了“一种重压着他的孤独”当中,我们在第一页读到,他独自在海滩上,位于陆地和海洋之间。但如果它是一座岛,那么,岛上会居住着异乡人,而托马没有生活在他自己的房子里,而是住在一个旅馆里。布朗肖的作品中有那么多的旅馆。在布朗肖那里,人们往往生活在一个旅馆里。我,作为叙述者的我,往往在家外的家中,是一个旅馆或医院的住客,住客或人质,无拘无束地在别人的家中,在别人的家中无拘无束。两个版本的叙事都从“托马坐下来看海”开始。接着,托马游泳,“即便”,第一页说,“当他游向边界未知的区域时,他感到了一种不安。”然后,“虽然他到目前为止一直在同一种重压着他的孤独做斗争,但离他不远处,他注意到一个游泳的人……”那不是星期五,但请往下读。这是我在许多页之后想要选择的片段: 第二晚差不多半夜的时候,托马起身,无声地下楼。没人看见他,除了一只几乎瞎了的猫……它从它所变身成的偶像中提取出那向夜晚倾诉、无法理解的声音,并且开始说话。“……现在,我是一个没有目光的存在。我听见一个畸怪的声音说着我正说着的话,而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唯有恐怖进入我内心。我翻身再翻身,让一头骇人恶兽的哀嚎可以被听见。我感觉到可怕的伤口,自己像是一张脸,和精灵一般大,还有一根滑溜黯淡、盲人般的舌头……我已比黑暗更暗。我是夜晚的夜晚……我死了,死了。这颗头,我的头,甚至看不见我了,因为我已经被消灭……首先我将不再是个人。我重新变回一只冰冷的、无法被附体的小猫,平躺在地……”弓背跪着,托马翻挖地面……他慢慢挖开一个合他尺寸的大洞……洞挖好后,托马将一颗大石头挂到脖子上,往洞里一跳,却撞到一具比地面坚硬千倍的身躯,那是已先进到墓穴里挖掘的掘墓人的身体……就像他自己的尸体……在那他借之以死却不许人相信他已死的消亡里,有着另外一个超前他的死者,而这个完全等同于他的死者,更将他生与死的暧昧性推至极限。在这个他和猫以及猫之梦共同降临的地下之夜,一个缠满绷带、感官被七个封印封住,而精神亦缺无的分身占据了他的位置……在自知死亡的那一刻,他缺席了,彻彻底底地从他的死亡中缺席了……他真实地死了,同时又被死亡的现实所拒斥。在死亡本身当中,他被剥夺了死亡。 最后,通过向海德格尔,向那依旧等待我们的“支配”(Walten)的主题的一次过渡,我应当想起,中性,布朗肖所谓的中性,既被定位于(如果一个人可以在这里谈论位置和拓扑学的话)存在和存在者的差异之前,也被定位于这样的差异之外。存在和存在者的差异敞开或被发现敞开,它被发现敞开或被显现的可能性所敞开,也就是被本身之敞开状态(Offenbarkeit)的可能性所敞开,正是敞开状态把人之此在和动物区分了开来。支配(Walten)生产、孕育、引发、敞开(所有这些词语不是严格地相关的,并且对支配[Walten]而言都是不充分的)了本体论—存在论的差异,因此不属于存在或存在者。“尚未”不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时序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关于次序的逻辑的问题,而是指定了一种前差异,甚至是一种对存在论差异而言的非差异,一种前非差异,它无论如何对差异感兴趣,并且预备或先于、外在于时间的次序和逻辑的因果关系,它先于、外在于它尚未成为的差异——或者它成了但还不是差异。如果它是一种力量或一种暴力,那么,它会是无,但这样的无不是什么也不是,这样的无不是一个东西,也不是一个存在者或存在,而是驱迫或强制了存在和存在者之间的差异。“支配”(Walten)就类似于中性,中性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既不是肯定的,也不是否定的,更不是辩证的,它既不是存在,也不是一个存在者,而是存在和存在者的彼岸或此处。 当本身的尺度让我们关注并且不断地让我们关注时,你们可以想象它的后果。对此,布朗肖在《不逾之步》的许多段落中精准而明确地加以表达了: ♦ 如果存在在中性中阅读自身,书写自身,那么,这无论如何不是说,中性在存在之前到来,或者只是说,中性会在存在和存在者之间的差异之掩盖下给出自身,那既不是存在,也不是存在者的自身(它毋宁是两者的彼岸或两者之间的此处),而是说,当中性温柔地劝阻自身成为任何的在场,哪怕是一个否定的在场时,当中性将自身中性化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它阻止自身被人称为中性之存在时,甚至当中性将自身引向否定性重复的无限侵蚀时,中性都避开了自身。 中性标记了存在,它是一切标记的效果:在中性中得到标记的存在并没有被重新标记,并且它总在存在的光辉中忘了这个标记,但就连光辉也只是这个标记的一个效果而已。 ♦ 中性,针对死着的温柔的禁令,在那里,从门槛到门槛,眼睛没有目光,沉默将我们带入遥远者的临近。词语仍在生者和死者之外被说出,证实着证词的缺席。 (尉光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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