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四部分
第三十三章
纹样把他们带回了面馆。他们快速溜了进去,尽量避免吸引画家们的注意,很多人刚刚轮班结束,正聚集到他们惯常的桌子旁边。纹样的帮厨之一,久岛生,被迫从厨房里出来接受点餐。
纹样带领着他们穿过满是沸腾锅子的厨房,来到后面的一个小房间,这里摆满了……数字?由美站在房间中央,皱着眉头看向墙壁——上面装饰着长串的数字序列,它们在墙壁上流动,盘旋;很难分得清一串数字在哪里结束,又在哪里开始,或者它们是否形成了一个无限的循环。
“啊……”纹样说。“来到这里亲近真正的艺术,感觉好棒啊。我们回来的速度比深渊恶魔吞掉一只红甲蟹还要快。”她飞速跑开了,扔下了由美和画家。
“你有觉得她越来越古怪了吗?”画家说着,坐在了地板上。“还是说她只是觉得和我们在一起太舒服了,所以才会流露出来?”
“后者,”由美说,她抬起头,发现甚至连天花板上也写满了数字。“绝对是后者。”
几分钟后,纹样拽着莫菲回来了。她留着短发,涂着暗黑系的浓妆,穿着黑色短裙,还有她惯常的黑色毛衣,领子一直延伸到下巴,双手缩在袖子里。
“哈!”画家说着一跃而起。他指着道:“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人类。”
“由美,”纹样说,“来见见奇尼克达科迪奇,是纳特丽卡蒂奇谱系的第六十群落。”
莫菲把她的毛衣拉得更高了一些,就像一直在炎热的白天躲在壳里寻求安全一样。“我们更喜欢莫菲这个名字,”她轻声说道。“我们正在做人,纹样。我们越来越擅长了。”
“我知道你们在做人,”纹样拍拍她说道。
“所以这是真的?”由美问道,她感觉很害怕。“你是……像纹样一样的生物?”
“不完全和她一样,但确实,”莫菲说着低下了头。“有这么……明显吗,由美?我们正在搞清楚很多事情。人类女孩喜欢可爱的东西。我们也喜欢可爱的东西。”她抬起头,看起来几乎要哭了。“我们装人装得太好了。只要我们化了妆,穿上高领子的衣服,你甚至看不到我们皮肤上的接缝!诀窍就是把整张脸做成一体的。我们花了很多年才培育出来。”
培育?一体?接缝?
呃……由美强自镇定。
画家大笑着做了回去。她瞪了他一眼,但他只是耸耸肩。
“由美,”他说,“莫菲是外星人对我来说确实是这整个事件中第一件合理的事情。”
“我想,”由美对莫菲说——她显然既听不见也看不见画家——“你做得很出色。你,呃,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年轻女人。”
“我们是吗?”莫菲说。她笑了,然后走得更近。由美勉励阻止自己向后退却,因为那女孩——那生物——正握起她的手。“谢谢你,由美。谢谢你。给,这是给你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由美。一把……
一把刀。
“非常适合拿来敲贝壳,”莫菲说着,指向它带钩的一段。“还能撬出里面的东西。看,看。”她指着刀柄。“这里还刻着花。非常可爱。”
“非常可爱,”由美重复道。
“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的身份,拜托,”莫菲说。“我们已经厌倦了人们对我们的恐惧。我们厌倦了战争。我们喜欢画画。求你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由美说。“但拜托了,我们需要帮助。你……你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什么吗?”
“没有群落,”纹样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会在还没掌握地形的全部信息之下就在某个星球上定居。我敢打赌她已经派出了……呃,侦察员。微型侦察员。去调查整个区域。”
莫菲往厨房外面看了看,然后关上了门。“这事重要吗?”她问由美。“像纹样说的那么重要?”
“是的,”由美说。“我觉得这真的很重要。”
莫菲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像其他群落那样偏执,纹样。我在努力做人。避免冲突。但我已经把族民派出去了。城市之外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废土,被笼罩在了这奇怪的神能造物中。就像半精炼过的灵魂废渣一样。但有些地方我们也去不了。”
“去不了?”由美看着画家问道。“什么意思?”
“一些难去的地方,”莫菲解释道。“黑暗中的墙壁,那里的神能变得坚实。墙壁升上高空,进入大气层。就像柱子一样。每隔几英里会有个大一点的。其他小一点的环绕着他们,就像……防御工事。”
“在城镇周围?”画家站起身来问道,然后他挥手示意由美重复——她照做了。
“说不准,”莫菲说。“我过不去。”她有点萎靡。“我还年轻。我不像某些同类那么……急切。我也没有知识,没有收集足够的力量来应对这样的事情。我来这里是为了躲避。”
“可能这就够了,”由美说,“你能不能画出一张小地图?标示这些地方在哪里?”
莫菲点点头,纹样去拿来了一些纸张。
“村镇,”画家走到由美身边重复道。“她找到的那些圆圈。那就是你们的村镇!”
“这不可能,”由美说。“如果我一直生活在广袤的黑暗中一小块飞地里,我当然会知道。我们可以一直看到地平线的!”
“天幕可以看起来像任何东西,”他说。“纹样说它可以欺骗我们。你自己也说过,你们那里的人很少在村庄之间旅行,因为中间的石头太热了。所以这可能是某种奇怪的掩饰。”
“那你真的觉得,”她回应道,“在我的家乡里生活着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一个人会走出去发现这些障碍物?飞行器永远不会撞上天空中的无形之墙?你觉得这能瞒过我们所有人这么长时间?”
“我……”他对这一切的荒谬之处感到沮丧。“是,好吧。但我敢用你能吃下的最大一碗面打赌,如果我们把莫菲的地图和你们家乡的地图重叠在一起,我们会找到相关性的。”
莫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但似乎并没有觉得一个女人自言自语有什么奇怪的。等纹样拿着纸回来之后,莫菲跪在地上,拿出一根细笔,靠近纸的一侧勾勒出了一个大圆。
“基拉希托,”她指着那个圆圈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她又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同等大小的圆。“无法通过的区域中最大的那一片,”然后她又画出了几个小一点的圆圈,大概有一打。是的……那些可能就是村镇的规模。“这些是其他的区域。”
“你画的这些距离,”由美说,“有多精确?”
“群落有着惊人的空间意识,”纹样说。“这是因为它们的身体可以分散成一个国家的大小。她的猜测会比绝大多数人用仪器测量后的调查报告更加精确。”
“这是比例尺,”莫菲说着在底部画出了一条线,上面写了一些数字。“精确比例。”
画家跪在地上,仔细研究着画作,然后用他的手掌和手指丈量着距离,这是他教给由美测量画作各部分的方法。
“你打算睡觉吗?”他问她。
“我想要先吃饭,”她说。“我从来没吃过晚餐。”
他点点头。“我要记住这幅画。看看我能不能把它准确复刻出来。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你的家乡,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由美点头以示回应,然后自己漫步回到了餐馆的主屋,利用着他们之间被拉长的羁绊线。纹样在耽搁了她的客人们太久之后,终于出来掌管面馆了。于是由美坐在柜台前,看着莫菲加入了其他的画家。他们注意到了由美,对她挥挥手。
一劳永逸地解决。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人。她最后一次做一个普通人,而不需要收集整个族群的希望和冀求。就这样,她径自离开了柜台,穿过房间来到那几人身旁。
“由美,由美,”刀辰说。“看看这个。”他屈着头,伸展着他的……颈部肌肉?她甚至从来都没想过人的脖子上也会有肌肉这个事实。“你觉得怎么样?”
“相比之下,”她说,“你的头显得很小。”她立刻脸红了,因为她觉得这话很失礼。
刀辰却咧嘴大笑。“谢谢!”
茜坐在旁边,望着天花板,伊妻还在不停地讲话。当然,是关于电视剧。“所以结局是,”她继续说着,“他没有离开。他觉得他要离开是因为收到了他那邪恶的哥哥的威胁。”
由美呼吸一窒。
“他哥哥,”茜说,“你刚才告诉我他哥哥已经死了。”
“他是死了!”伊妻说。“他死之前设计了这一切!利用那些憎恨浪人荣誉感的人。”
“所以……”由美低声说,“阿品田先生回来了?”
“还有一集,”伊妻说,“他们没告诉我们。”她竖起一根手指。“这证明了我关于电视剧重要性的理论。我正在写一本书,论述电视剧对于增进心理健康的意义。”
刀辰皱了皱眉。“那……剧集-星座运势-胡诌八扯——这些又算什么?”
“都是旧闻了,”伊妻说。“我要改行当电视评论家。这样就可以出名了。”
旁边,莫菲已经坐进了她惯常的位置。虽然她没说什么,由美却可以看出她很知足。她明白这一点。作为外来者,找到了栖息地。作为孤独者,寻到了朋友。
“我希望,”由美努力忍住眼泪说,“我能早日再见到你们。”
“都是你哥哥的错,”刀辰说。“他本可以在任何时候邀请你来的。但他却只在想找人替他干活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由美顿时感觉怒火中烧。
“我很惊讶,”茜说,“他竟然没有试图聘请她,让她去学校替他上课。毕竟,他总是想请假。他——”
由美一跃而起,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她(低低地)说,“根本就不懂仁伽郎!”
“我们……知道他对我们做了什么,”伊妻说。
刀辰点头。
“我知道,他伤害了你们,”由美说。“我知道那很难受。但你们有想过这对他来说有多难受吗?”
“他还难受?”茜问道。“他完全就是一直呆坐在那里无所事事。”
“想解决问题,”由美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做起,这是我曾有过的最痛彻心扉的经历。你们不了解他,茜。你们真的不了解。你们知道渴望成功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在指望着你所带来的那种压力,是什么感觉吗?你们知道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被封装——近乎全部——在你能为别人所做的事之后会怎样吗?意识到如果你失败了,对于你最爱的人来说你就会变得一无是处?”
他们都羞愧地避开了她。只有茜,她向前倾了倾身子。“我们从来都没有觉得他一无是处,由美,”她轻声说道。“我们和他成为朋友,并不只是因为他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那你们有告诉过他吗?”由美问道。“你们有想过他的感受吗?你们能否真诚地告诉我,你们觉得他撒谎是因为他想伤害你们吗?你们真觉得他在享受撒谎带来的快感吗?一个人坐着?对着墙发呆?拼命想办法不让你们失望?不辜负你们的期待?”
“他应该告诉我们的,”茜说。
“他是应该,”由美同意道。“他同意。我同意。你们也同意。我们都(低低地)同意!但他没有告诉你们。事情发生了,结束了。对不起。”她叹了口气,怒气像是昏昏欲睡的蒸汽井最后一发水柱一样逐渐减弱。“你们是他的朋友。他辜负了你们。他毁了你们的生活。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要为你们的生活负责这件事有多不公平?”
“我不能假装,”刀辰轻声说,“他没有伤害我。”
“我知道,刀辰,”由美说。“但他依然爱着你们;我能从他身上看出来。他无法改变已经做过的事情,但他是个好人,非常努力去尝试的人。你们没必要忘记他做过的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与其不停地冷嘲热讽或恶意中伤,你们可以只是试着……去理解一下?就在那天,他被守梦人拒绝的那天,画家失去了一切。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他失去了对自己专业的热爱。但我觉得最糟糕的是失去了你们这些朋友。”
她挨个与他们对视,他们都把眼神移开,没有反驳她。最后,茜低下了头。
“谢谢你们,”由美说,“在过去的几周里对我展现的善意。我真的很感激。但我现在要走了。所以,也许你们可以把那种善意分出一些,留给更需要它的人。”
她向着他们鞠了一躬,这是她所了解的最正式的鞠躬,仿佛是对着神灵鞠躬一样。然后她转身离去,和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画家会合。
“走吧,”她说着朝门口走去。
“但晚餐——”
“我没胃口了,”她说。“你说得对。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