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的尽头

两周前。

 

我和夏凪那天闯入《联邦政府》会谈时，政府高官奥丁所说的话大致如下：

 

十五年前，斯卡雷特所在的家乡遭到了某个人的焚烧。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斯卡雷特的力量引起了「联邦政府「的注意，他被招募为《调律者》。他的使命只有一个——消灭全世界范围内的吸血鬼。

 

斯卡雷特提出了一个条件，并得到了接受。他要使焚烧中死去的吸血鬼复活，同时政府将保护这个少女作为特殊情况。联邦政府接受了这个条件，只允许这两个吸血鬼幸存。

 

然而问题随之而来。作为复活的《不死者》，这个少女因为她作为人的一面的本能——希望像人类一样生活的愿望，从而失去了吸血鬼时期的所有记忆。斯卡雷特可能也会感到惊讶，但他尊重她的愿望，退居幕后，继续履行成为唯一的吸血鬼、屠杀同族的使命。

 

另一方面，作为重生为人类的少女，联邦政府也不能让她恢复吸血鬼时期的记忆。因此他们设定了一个情节。少女在一次独自的海外旅行中遭遇了意外事件，导致失去了记忆。政府一直在远处保护她。只要斯卡雷特继续履行使命，这个契约就有效。（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结束。那个少女在接受自己的处境的同时，渐渐开始寻找自己的根源。她成长为一个成年人，以她擅长的歌唱作为工作，在世界各地漂泊，寻找她的故乡。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最终来到了某位侦探的身边。

 

「我们的委托人，马莉。」

 

夏凪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穿着黑色礼服的雨伞魔女。

 

斯卡雷特惊讶地注视着她，而马莉则微微带着寂寥的微笑仰望着他。

 

两周前，奥丁没有透露斯卡雷特所复活的那个少女的名字。但是根据现有的信息，结论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我们所调查的马莉的故乡，实际上就是吸血鬼秘密生活的聚居地。

 

在学术论文等公开资料中，他们只被描述为少数民族，但实际情况谁也不知道。这些信息很可能被适当的机构保密起来。

 

而上个月，我在北欧调查的那个烧毁的村落，原本也是吸血鬼居住的村庄。然而他们全都被杀害，成为那老吸血鬼的食物。现在想来，普通人的尸体怎么可能在地下保存这么久而不腐烂呢。那些无生命的尸体正是那老吸血鬼的食物来源。

 

基于这些事实，不容置疑。我和夏凪遇到的两个不同的事件──马莉的委托和吸血鬼的叛乱原来在幕后是相互关联的。

 

「斯卡雷特。你一直都知道我们与马莉有接触吗？」

 

是上个月的事了。我和夏凪在斋川的家里第一次见到玛丽，听到她的委托内容。但是紧接着，我被斯卡雷特带到了夜空中的直升机里。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为了告知委托的进展，我在餐厅与马莉见面，而在回家路上的公园里，斯卡雷特再次出现。也就是说，斯卡雷特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更重要的是，他说过不要干涉他的工作。但是仔细想想，这是很奇怪的。比如，在我与马莉相遇之前，和斯卡雷特在国会议事堂交谈时，对于为什么要继续杀死同族这个问题，是否能解开这个谜团，几乎是在向我们发出挑战。

 

然而，他的态度突然转变，告诉我们不要涉足这件事，很可能是因为侦探与马莉有了牵连，斯卡雷特担心她会恢复起过去的记忆。于是他在我们的城市出现，并从直升机中撒下自己的血，实际上是因为他不想让马莉接触到伊丽莎白等其他吸血鬼。

 

「斯卡雷特，你的愿望是希望马莉能够重新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你希望她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自己的一切。所以你一直......」

 

「不是这样的。」

 

斯卡雷特打断了我的话。

 

他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冷漠。

 

「确实，我认识那个女孩，所以不经意地提到了她的名字。但她并不是吸血鬼。她只是曾经迷失在我故乡的一个人类孩子。」

 

我立刻看出他在撒谎。

 

但是斯卡雷特却没有与任何人对视，继续说着。

 

「那也只是一次而已。之后故乡被焚毁，我也一直流离失所，再也没有机会见面。我们之间只是那么一点点关联而已。」

 

「斯卡雷特，等一下！」

 

「不过，她失去记忆也真是可怜。甚至连我的脸都没记住。」

 

「斯卡雷特！」

 

只有我的声音回荡着，然后陷入了沉默。

 

「请看一下马莉的脸。请看一下她的脸，然后再说话。」

 

她没有哭泣。

 

但是从她的表情中，应该能够推测出一些东西。

 

「......如果你们的妄想假设果真是正确的，那么她是否记得自己成为吸血鬼的一切？她能够在这里说出来吗？她一直沉默不语，可能是因为她没有那些记忆。」

 

「斯卡雷特，不是这样的。那个......」

 

突然，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马莉依靠夏凪的肩膀站了起来。

 

然后，她说了些什么。但是，然而。

 

「───」

 

没有声音。嘴巴在动，但没有声音。

 

马莉从四天前开始失去了声音。

 

大约两周前，她还能咳嗽并正常交谈，但几天后声音开始沙哑，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最初被认为是她的病情恶化。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这是吸血鬼所受的诅咒──短命的生物。

 

「看啊，她无法说话了不是吗？」

 

斯卡雷特微微扬起了嘴角。

 

「那个女孩并没有恢复记忆。不，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这样的存在。她不是我过去熟悉的人，甚至不是吸血鬼。」

 

「不对！马莉已经全部都记起来了！」

 

如果她无法说话，那我就代她说。

 

你应该明白的。

 

「她记得你喜欢的绘画作品、文学作品，她记得所有的一切。在这两周的时间里，她和我们交谈中回忆了起来。她记得和你一起度过的十五年，和你在故乡的日子......」

 

「别说自以为是的话！」

 

一股可怕的压力压在我的脖子上，我停止了呼吸。

 

「君冢！」

 

听到夏凪的声音在远处回荡，我被击中后脑勺摔倒在地上。斯卡雷特用凶恶的表情勒住我的脖子。

 

「不对，不对！你所说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和那个女孩之间没有任何回忆！她不是吸血鬼，也不是恶魔！她是人类！」

 

白衣恶魔在哭泣。

 

即使没有流泪，但他的心在呼喊。

 

「她是一个人类！和我不一样。她不会杀人，不会伤害任何人，也没有遭受不公正的迫害。她不是世界的敌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斯卡雷特不承认。

 

只有斯卡雷特无法承认马莉是吸血鬼的事实。

 

因为一旦承认这一点，她的愿望将无法实现。他将无法将她当作人类而活着，也无法让她死去。斯卡雷特为了这个目标奉献了一生，不断背叛着他的同胞。

 

「是我，错了吗？」

 

勒住我的力量减弱了。

 

我无言以对。

 

对于我这样无法做出像斯卡雷特那样的选择的人来说，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这并不是我可以踏足的领域。

 

也许是这样。所以前任名侦探，尽管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却故意不去触及它。她可能认为吸血鬼之王和真正的新娘才应该担负起选择的责任，所以才这样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

 

「斯卡雷特，你曾经说过。我们只是在舞台上完成赋予我们的角色而已」

 

不是前任，而是现在肩负着这个职责的她开口了。

 

自从把马莉带到这里以来，夏凪一直默默地眼含泪水、咬紧嘴唇，但从未插嘴，一直在注视着。现在，她做出了一个决断。

 

「那么，名侦探的职责就是保护委托人的利益」

 

短暂的寂静之后，教堂中响起了一首静谧的歌声。

 

那是夏凪拿出手机时传来的，一个少女的歌声。

 

「这是」

 

斯卡雷特睁大了金色的眼睛。

 

是啊，你应该认识这首歌。

 

这是马莉从小就常常哼唱的歌。

 

「为什么现在会有这首歌。究竟是谁在唱......」

 

说着，斯卡雷特意识到了。

 

「蓝宝石姑娘啊」

 

「啊啊，斋川终于找回了声音。」

 

虽然还不完全。但是数周前，决定与我、夏凪和马莉一起过着平常的生活的斋川，或许是从心理压抑中解脱出来，逐渐找回了声音。虽然还不完美，还无法再听到像以前那样的颤音。但是斋川正向着现在应该传达声音的对象唱歌。

 

终于，她能够以自己的声音唱出一整首歌了，就在马莉失去声音之后，好像马莉将她的歌声托付给了斋川一样。所以现在，斋川代替马莉演奏追忆之歌。再次唤起了曾经沉寂的声音。

 

「…………」

 

斯卡雷特目瞪口呆地听着斋川的歌声。但是过了一会儿，曲调变化了，斯卡雷特的表情也突然改变了。斋川现在唱的歌词，并不在两个月前马莉给我们唱过的部分中。当时玛丽说自己只记得这首歌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她记起来了。

 

「你明白了吧，斯卡雷特。马莉重新教给斋川这首歌的存在就是最有力的证明，现在的她确实记起了十五年前的事情。她回忆起了与你共度的日子。她已经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她已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圣遗物全歪了.jpg）

 

斯卡雷特尖叫着。

 

他跪倒在地上，凝视着自己那双残忍屠戮同胞的双手，发出凄厉的哭泣声。

 

现在，他明白了。

 

为了她而奉献的十五年，以及所流淌的同族血脉，都归于虚无。

 

「马莉！」

 

夏凪大声呼喊。

 

玛丽缓缓地朝斯卡雷特的身边爬行。

 

「为什么......！」

 

跪倒的斯卡雷特用力敲打地板，发出悲痛的呼喊声。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你本可以以人类的身份，怀抱着幸福的回忆结束一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斯卡雷特哀怨而绝望地抬起头，但马莉摇了摇头。

 

她在哭泣。

 

「我只是想让你......让你继续做一个人类......！」

 

玛丽无法站立的身体紧紧拥抱着崩溃的斯卡雷特。

 

然后她把手放在斯卡雷特的肩上，用无声的语言说出了这样的话。

 

对不起。

 

这等于是否定了斯卡雷特过去十五年的日子，解放了他的束缚。斯卡雷特的脸扭曲变形，再次发出无声的呐喊，回荡在教堂中。马莉则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种老年迈克·柯里昂的惨）

 

我们没有适当的话语可以说。但至少，我们不逃避目光，不充耳不闻。我和夏凪将见证一个人做出的选择......以及这所带来的结局。我们一定要传承这个故事。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宁静重新降临到教堂。斯卡雷特慢慢抬起头，注视着照顾他的玛丽。

 

斯卡雷特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释重负。

 

「──十五年了」

 

然后斯卡雷特开口了。

 

「好久不见了，贞德 」

 

这是承认了他自己的失败，以及与真正的新娘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