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爱者

一   我姓刘，顶常见的一个姓，我也是个顶普通个人，年纪不大，他们都叫我小刘。 我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特长，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糊糊涂涂地过日子，自己一个人吗？可不是嘛。公司旁边租了个房子，最便宜的，上班还方便，走着去，也挺快的。 真没什么才艺吗？想来想去，咱也就一样行了，就是打下手。我从小干到大的，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小时候追着妈，我胆小，怕近火，见着刀就躲着跑。我也就打个蛋什么的，也算帮个忙。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要办运动会了，我总是看台上喊的最大声的，有几次失了声，还要请假去治。 记忆最深刻的是那次。帮个朋友，说是朋友，其实我挺看不起他，我和他一个宿舍，他爱使唤人，觉得自己顶厉害，其实他也有些道理，他确实挺厉害。 那会是他谈了个女朋友，人是他忽悠的，刚谈没几天，赶上什么节的，咱也不懂。让我给他去摘花，那副气派，差点没揍他。 那玩意没脑子，整天整些虚的。又是买这个又是那个的，好话也没少说，妆也没少画。 一个大老爷们画个妆干什么，咱也不懂。 他一直这样，好像是挺深情的，每回都哭的稀里哗啦，嗯，他四年谈了好多个，谁稀罕看他！ 算了，多少年没和他联系了，谁管他怎么样，打我的工，吃我的咸菜！ 这两天，来了个长得挺怪的男的，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二 我正偷着啃咸菜呢，他进来了。 老板领着他进来的。他还随身带着一个小书包。 他头发长得不短，半掩着额头，一根一根分明的，活像个一半剃了头的冰河世纪猛犸象。 他脸更怪，有点像《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眼拉得老长，嘴唇厚得很，面色很是苍白，像是没经历什么高兴的事，也没吃过什么比木头渣子有营养的东西。 他还老是板着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总之，怪得很。他的名字真不好记，我私底下在心里叫他长发人。 好家伙！过了大概三天吧，他的头发好像长回来了，真成猛犸象了。 后来老板给我说，这小子是跳槽来的，鬼知道为什么。临来前剪了头发。 刚开始大家都躲着他走，后来发现压根没这个必要，因为他会自己躲着大家。干活的时候，要是没有必须的，他从不和我们说话。他也不作事，上着班摸鱼啃咸菜的事，他是一点不干。 真是个怪人哩！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吧，我发现他住着离我很近，就在我的那个小屋子的对面，可能因为这个吧，我和他还算是有那么点熟悉了。 具体来说呢，是有时候坐不开了，他实在没法躲着所有人，就坐在我旁边。 行吧，看惯了也挺好的。 只是我发现，他晚上有个习惯。每天我往他那望，他每天晚上都会打着灯，嗯，大概是学生常用的那种台灯吧，他好像是在写着点什么，每次大概十几分钟吧，大多数情况下写完了就熄灯了。但我后来发现，他还有另一个习惯，大概每过一个周，他写完例行的外，又去翻别的了，然后回来再写，这一写，就是一个多钟头，好几个周我都等不及了睡着了，有一次我饿的失眠，看到他写完了，熄灯，嗯，令我吃惊的是，他好像是划了根火柴把刚写的烧掉了！ 烧掉了！为什么烧掉了！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注意他，每个周写得时间长的时候，他都会把写的东西烧掉。 我猜，平常他写的可能是日记，但是他烧的是什么，我猜不到，实在猜不到。 怪人，长发人真是个捉摸不透的怪人。 三 我有个妹妹，是我舅舅家的。 不瞒你们说，从小我舅舅把她保护地很严实，原因太简单了，她长得漂亮。 就在长发人来的大概一个月前吧，她被她们公司掉到着来了。她也不嫌弃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偶尔还来我这看看我，请我到她那吃饭什么的。大家也都很喜欢她，叫她小张。 我妹妹以前在家里上的小学。这个我倒记得很清楚，因为以前我舅舅给我说，他去开家长会，被一个长得奇丑的人下了一跳。我妹妹比我小四岁，她那年一年级，我也就五年级，我缠着我舅舅问那人到底有多丑，我舅舅最后也没告诉我。 说实话，长发人来的时候，我真想起我舅舅说的这人了。 和长发人慢慢熟悉了一点，其实是其实也没多熟悉吧。我那天斗胆问他：“哥们你长得这样，受人偏见吧。” 他说：“有点。”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苦笑，还有挂在眼角的泪。 我没再说话，只是示意他我在开玩笑…… 他也没介意，照样坐我边上。 那天，我妹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 我问她：“你小学不是有个同学，我舅舅说他长得奇丑嘛？我还真挺感兴趣哩！” 她在找小学的毕业照，说：“别说，毕业后我还真经常看见他，感觉哪都有他，前两天我还在道上看见他呢，那天我去找你，看他就在你身边，吓我一跳！” 我的大脑像是被雷击了，忙拿来看毕业照。 果然是他，长发人！ 四 那个人竟然真的是长发人，真令我惊讶。 奇妙的缘分啊！ 当然后边见到长发人，我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是维持着一周一个轮回的习惯，他的这个习惯，我慢慢地有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慢慢地，我不想追究他烧的是什么了。 那天，我妹妹来找我。 话语间，我不小心看了一下长发人，他永远板着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笑容，在他怪异的脸上，显得尤为怪异。 我的感觉，好像是真的。 长发人…… 五 “不念天荒地老，只求一生相见。” 我见到长发人的日记了。 原来他的日记一直带在身边。 休息时间，他又坐在我旁边。 他大概是去上厕所吧，暂时离开了，碰倒了一直没人注意的小书包。 他那天恰好忘了拉拉链，掉出来了一本本。 我也是手贱，看没人注意，捡起来那本本，看到封面上标了个7，外面还有个圆，应该是序号——说明这种本，之前竟然还有六个。 这本本快写完了。 他的字不好看，但是第一页的字还算是不错，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六本都有这句话。 “不念天荒地老，只求一生相见。” 翻开那本本，里面写的有： “18年了，18年前，我认识她，今天是第939篇情书了，每次烧掉，都有些舍不得。” 还有日期，这是他的日记。 “今天见到她，没有藏住笑，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周围的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又被调去别的地方了，我也得去那找一份工作” 我合上了日记，赶忙放回了书包。 …… 长发人暗恋我的妹妹，已经18年了。 每天他都会写日记，每个周他都会写一封情书，然后立即烧掉。 他长着这一副面容，失去了被爱的机会，失去了追逐爱的……权利。 权利。 18年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承受了多少艰辛，换来的只有与日俱增的懦弱。 他隐藏着自己的爱，当做秘密。 那我也当作秘密吧，不告诉任何人，就当没有翻开过那个日记本。 我有些让长发人搞得糊涂了。 我私底下给长发人起了个新名字——隐爱者。 202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