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起】“病疴难愈,今恐早君去”
初春的时候,三年一度的蕈萩宴便又要举办了。
我躺在床榻上,大咳。
往常的时候,就算是病了也不至于这般咳地这般剧烈的。听到外房传来嘤鸣的呼声,我忍了忍,暂且将那种窒息般的咳吞回了肚子。
嘤鸣已经十三了,因着我缠绵病榻,邱姨娘主事,早已在帮她相看好人家。
“娘亲,娘亲!”
嘤鸣亲切地唤着,小脸上粉嘟嘟的。大概是一路跑来的有,还喘着气。
“哎。”我应了,看到她,心中的闷气就散了大半。
她坐到我床边,拉着我的手,一脸高兴道:“娘亲,你知道么?蕈萩宴就要举办了,我收到蕈萩宴的帖子了!”
她举起手中烫金的帖子,让我能看清楚。
我贴近了看,那帖子上同那年一样,规规矩矩的三字楷书。
纸还是那种微微的青色,还能嗅到一丝竹香。
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也是在嘤鸣这般年纪的时候,我同样收到了蕈萩宴的帖子,兴冲冲地给我娘看。
眼前的帖子逐渐模糊,在我面前晃着。
我听到嘤鸣的惊呼声,然后我便坠入了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一
黄莺啼叫,柳岸上漫天飘飞的柳絮和歌者的婉转歌唱声互相应和,时不时能听到马的嘶鸣,和细碎的人声。
葵儿为我挑开了车帘,我探出头,看到的就是西湖烟雨朦胧下各色衣衫互相映衬,车水马龙之景。
蕈萩宴就在西湖岸边举行,白堤上已经设了宴,各色游船停靠在旁。
“小姐,人可真多。”葵儿笑着扶我下了马车。
“毕竟是蕈萩宴,”我说,“沽名钓誉者有之,求桩好姻缘有之,想借这蕈萩宴与有潜力成为新科状元的才子攀一攀关系的也有……”
葵儿又笑,“那小姐是哪一类?”
“怕不是沽名钓誉,也不是同未来的官老爷攀关系……”葵儿打趣道,“那是求姻缘了?”
我嗔她一声,虽然我现在确实是相看人家的年纪,可是自从我前几日见了出嫁的长姐之后,对男女之情便不抱什么希望了。
想长姐那般嫁的姐夫,曾对她一往情深,可最后还是……
断了头脑中的思绪,我同葵儿往白堤上走。
湖面碧波荡漾,远远只能见到雷峰塔的模糊剪影,这分剪影,倒是给这个地方增添了更多的情趣。
一时看的入迷,倒不知道自己的帕子掉了。
葵儿提醒我:“小姐,你的帕子掉了。”
我低头寻找,等我找到那张帕子,刚好就看到一只脚踩踏在了上面。
我心里有些窝火,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这样不长眼睛。
抬起了头,却看到一张长得有些陌生的面孔。
平日里的宴会,大多的公子和小姐我都是认识的,还从来没见到过这个人。
他见我盯着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久久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指了指他脚下的帕子,他略微有些尴尬,挪开了脚。
大葵儿不高兴,“这位公子,你这那么大的一个脚印印在我家小姐的帕子上,我们家小姐便不能要这帕子了。”
他也不说话,就一直一个劲儿地笑。
虽然他相貌不错,可是也经不住他这样傻笑。
我心下好笑,正要说话,便有人来救场。
是姐夫。
姐夫走过来,看到地上的帕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我说:“小妹,这位是京城来的祁临渊,祁公子。初来乍到,怕是冒犯了,你别介意。”
二
我是知道祁临渊的。
可以说,在这些贵人圈子里,他的名号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祁临渊的祖父是当朝宰相,是世人公认的大学子。而他也继承了他祖父的才学,年纪轻轻就凭借一身才学得到了帝王的嘉奖。今年开科,他便是夺榜的热门人选。真的见到了真人,倒觉得他有些傻气。
我笑道:“原来是祁公子,早闻公子才学不凡,今日一见,却原来,文采皆在笔墨中,不解风情才是真。”
这番话算是丝毫不留情面的讥讽了。
也让姐夫面子被落。纵使他再有心攀附权贵,怕也是被我这番话断了路。
我便带着葵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三
蕈萩宴与我想象中讨论诗词言百家的场景完全想去甚远。
本以为是互相切磋、共论大调,结果却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场附庸风雅的风花雪月。
也或许是别人都觉得蕈萩宴就该是风花雪月的,或者说相看未来的妻妾、钓个好郎君的。所以是我自己想的太美好,反而难以适应。
刘醴道:“子美诗言家国兴亡,岂不比青莲居士醉酒当歌更好。”
柯子岩笑道:“刘兄此言差矣。青莲豪气冲天,酒中窥日月,心中自有万里河山。莫谈金银黄白,人生得意尽欢,可不最美?”
苏和起身,女子娇声在一众男子中显得突兀,“子美‘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既有家国又有真情,岂不妙哉?”
讨论起唐中第一诗人,众人皆在杜子美和青莲居士中来回争执。
有了苏和开头,一众闺阁女子也参与了这场无聊的论道当中,期间眉来眼去,好不痛快。
我实在是看不过眼了。
朗声道:“若说唐诗,自然各领风骚。不同人好不同诗,不同诗渡不同人。大唐第一诗人本就子虚乌有,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这番话说出来,怕是将此前发言的人都得罪了个精光。
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道:“我便再言,我唯好杜樊川。”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需插满头归’,比酒桌上风花雪月论意气好,也比望无为之景叹无为之事好。人各有志,只要自己痛快,便是山野莽夫也活得洒脱值得,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场面被我这一闹,尴尬不已。
我顾自坐下,正当我得厌烦之时,倒是感觉到有人注视着我目光灼灼。
我偏过头去,见到那方中祁临渊慌乱地低下了头。
姐夫还没放弃,附和那些人道:“诸位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祁公子可还没呢?”
祁临渊算是被他解了困窘,道,“在下不才,也独爱杜樊川。”
“大善。”姐夫作赞叹之态。
其余人自然不会不给祁临渊面子,便又讨论起杜樊川来。
四
葵儿帮我擦了琴,叹了口气。
我放下书本,“这是怎么了,一直叹气?”
葵儿摇头晃脑,又叹了一口气,“小姐,我是叹秋日来了,没甚好玩的。”
“你啊,”我无奈道,“往日里你嫌事务繁多,秋日你不用随我四处走动便呆在闺房,不是很好?”
葵儿道:“小姐哪的话,葵儿也很喜欢帮小姐做事呢。”
我打趣道:“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有心上人了?”
说起来葵儿比我大上三岁,自我五岁起她就一直照顾我的起居,家中与她同样年龄的婢女大多未嫁也都许了人家。
葵儿是被说中了心事,但还是认真道:“小姐未嫁,哪有奴婢开脸的道理?待小姐嫁了有心人,嫌奴婢是多余的了,奴婢再找个贩夫走卒嫁了便是。”
这话要是别人说来我怕不高兴,但葵儿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知道她确实说的是真心话。
“怎会随意找个贩夫走卒将你嫁了?”我说,“一定要你喜欢的才好,到时候,我给你添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五
父亲的书房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他走笔的沙沙声。
他写了一句晏几道的词,“莺花见尽当时事,应笑如今。”
近日就是放榜日,京城已经放了榜,只是风声尚未传到江南一带来。
每当到了秋日放榜时节,父亲心情便不太妙。
当初父亲以寒门身被主考官钦点状元,却又因为当朝天子不喜,最后便落了个看得过去的七品官到了江南。
我猜测,天子不愿落人口实,发落父亲也都是外放到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来。便是叙职观效,也早该有个升职机会了,可父亲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载。
正当父亲思索只之时,外间传来敲门声。
朝笙敲的门,“老爷,京城来人了。”
父亲一听,眉头皱紧,“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他盼了太多次,心知好事轮不到,坏事倒可能。“回老爷,是京城的柳公子。”
“哪个柳公子?”父亲显然不认识。
“婳儿,你随我一同去看看。”父亲道。我应了,同父亲一齐走到了接待外客的花厅中。
来人剑眉星目,气宇不凡,一见我父亲,便道:“想必这位便是云知县罢。”
父亲并未介意来人随意之言,京城来的人总得小心对付,“在下云黎,不知大人是?”
那人没有接话,倒是打量起父亲身后的我来。
哪有一到别人家便盯着别人家的女儿瞧的?未免也太失礼了。
我正要发作,却听男子道:“岂敢当知县大人一声‘大人’?在下柳贺,想必这位便是令爱?”
柳贺这名字普通,但要说京城的柳贺,只能想到那个柳贺了。
当朝祁相的得意门生,尚无一官半职却能自由出入皇宫的奇人。
“正是,”父亲道,“不知柳大人前来,下官失敬,失敬。”
柳贺倒是个爽快人,他摇了摇头,开口便是:“知县大人勿折煞小子,小子尚无一官半职,该是小子称大人才是。”
父亲正要官场推脱说辞一番,柳贺又道:“实不相瞒,小子此番拜访为人做事。是为师门中小弟之事而来。”
六
“我那小弟蕈萩宴中,对令爱一见倾心。如今他高中状元,陛下任职,家师便让我来向知县大人说媒,知县大人以为如何?”
再没有人一来便说的这样直接的了。
父亲还没能从他突转的画风中反应过来,我道:“不知柳大人小弟是何人?”
既然是与祁相爱徒,又说是师门中的小弟,我心中倒是知道是谁了。
柳贺笑道:“不知云小姐可还记得,当初蕈萩宴上失礼踩了小姐巾帕的人?”说着,他将我那帕子取了出来。
帕子上的脚印洗干净了,我一眼看见了我绣在上面的琼花。
“婳儿,这……”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兀自镇定道:“自然是记得的,当日祁公子纵然踩了我的巾帕,但我也失礼了。”
父亲这便明白,大概是蕈萩宴上的事。
“难道是……祁相公子……”
“正是,”柳贺道,“知县大人不必着急,在下会在江南住上三日,若是知县大人考虑好了便到刘知府那里寻我便是。”
七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我便也就是“待字闺中”了。
柳贺走前,对我父亲道:“小弟痴心令爱,及下车,冰人盈门。他多番推辞,搬出了梦中神媒,言令爱颇有诗才,只愿聘得令爱为妻。”
他走后,聘礼便一抬抬地进了门。
母亲从父亲那里听了柳贺这番话又转述给我,笑容中带着满足,“若是那祁公子真是这般,母亲便放心了,你父亲和我就你同你长姐两个女儿。你长姐出嫁了,我便日日盼着你将来嫁个好人家,如今可算是好了。”
我不忍打断让她伤神,只点了点头。
八
红烛滴蜡的声音,外面的人快步走的声音,还有远处的嬉闹声,都传到我耳中。
真要说的话,我是饿了,今日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房间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进来的的人步履有些沉重,倒像是喝醉了酒连脚也不知道放在哪。
媒人本来也要进来的,我听到他说不用,便将人都关在了门外。
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握住了我面前摇摆不定的盖头,将红巾掀开。
当日我从未细看,谁料再次相见,已经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变成了他的妻子。
他盯着我看,我也认真看着他。
然后看到他红了耳朵,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婳儿……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我点头,笑着想要打趣他,“怎么还是这么傻?”
祁临渊被我这么一说更局促了,我便不再捉弄他了,给他让了位置让他坐到我身边。
“婳儿,可能……饮酒?”
“自然,”我笑道,“我爱饮酒,只是不贪杯。”
他一听我这么说,又傻傻地笑起来,“我也……喜欢饮酒。”
我心下无奈,走到桌旁,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他接下了,眸子里都是喜悦。
“就是要饮合卺的意思是不是?”我问。
祁临渊点头,“那婳儿……”
两手交握,饮了合卺,他很高兴。
我见他不知道要说什么,遂说:“你的名字是你祖父取的?”
“嗯,祖父取的名字。”祁临渊乖巧道。
我笑了笑,“那你若是有个嫡弟,难不成要叫履冰?”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兄弟。不过,祖父起名确实是那个意思。”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道,“看样子祁相是谨小慎微之人?”
祁临渊也笑,“婳儿以后就知道了。”
他已经放松下来,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局促了,我又问他:“我听我母亲说,你高中后任职前来说媒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你拒绝不过来,还非要说自己做了神媒梦,非我不娶?”
他烧红了脸,“那不是,祖父差点就答应了别人么?”
“是不是师兄说漏的嘴?他怎么把这事跟岳母大人提起?”
我摇了摇头,“你个傻子,若不是你师兄这样说,我父亲未必能同意这番亲事。人人都希望女儿高嫁,可我父亲未必。”
“为何?”祁临渊不解。
“我父亲未曾有妾侍,与我母亲只有长姐同我两女。”我解释道,“长姐早就出嫁了,但婚后并不快乐,便是因为高嫁。我父亲十分疼爱我,又怎么会让我重蹈我长姐覆辙?”
“我本不觉得父亲会同意的,后来听母亲说起这番话,才知道怕是你师兄的那番话才让父亲做了决定。”
“那……岳父大人是觉得我对你有真心……”
他傻愣愣的模样倒让我觉得好笑,“怎么跟你说话,一点都看不出你的才气,倒尽看到你的傻气了?”
他听了还是傻笑,我知道他不是那种常同女子相处的,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话。
新婚洞房花烛夜,满满的一壶合卺都被我们喝完了。
一直聊到了天明。
九
祁父对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只是祁母王氏觉得我是小门小户的,所以对我颇为严厉。
这天因为发了热,去给祁母请安迟了,她便有些不高兴。
冬日里寒风呼啸,寒冷刺骨,我便在她门外等了大半个时辰。
“你本就是小户家的女儿,成了渊儿的妻,就要知礼懂进退,不能丢了渊儿的脸面。之前来的倒勤快,现在连面上功夫也不做一下了?”
葵儿看不过眼,正要反驳,我握住了她的手,道:“婆婆勿怒,是儿媳的不是,今日贪睡,明日定准时来给婆婆请安。”
王氏面色还是有些不好,“新婚之夜渊儿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圆房了,就要争取早日怀上子嗣。”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称是,言遵她教诲云云。
实在是我发着热,又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
昏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轻松。
十
祁临渊不高兴了。
他连翰林院也不去了,守在我床前照顾我。
我倒觉得,他比我还要紧张。
府医看过后,便说我怀了身子,但发热还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胎象有些不稳。
我本来不在意,听到自己竟然怀了身孕,倒是更茫然。
祁临渊倒是笑得合不拢嘴,还当着老府医的面,亲了我的额头。
他送了府医出门,回来牵着我的手,说:“是娘亲不好,这样磋磨你。若她知道你怀了身孕,必不敢让你这样受寒。也是我平日里没发觉,娘亲对你竟然有这样大的意见,让你受了很多苦也是我的错……”
我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是暖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都是想要找人依靠的。他的话让我知道我还算有所依靠,便想随他去了,翰林院不去便不去吧。
但我又难免多思,想他要是真的这样守着我,怕是婆婆心中隔阂更深,耽误了翰林院的评考,祁父也不会同意的。
我道:“你还是去翰林院罢,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既然圣上看重你给了你翰林学士的职位,你就要在其位谋其职,等你回来了再说罢。”
在我的劝说之下,他还是出门了,但是走前又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舍。
十一
嘤鸣和凛冬出生的时候,是在炎热的夏季。
因为是双生子,所以早产在所难免。
我因为当初怀了他们的时候受寒,到现在身体也没有调养好,生产的时候,我几乎就咽了气。
做了母亲,才知道做母亲的不易,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是上天的恩赐。
鬼门关走一遭,祁临渊怕得不行,睡觉的时候也要抓着我的手,就怕我突然离他而去。
好在我算是活下来了,孩子也都健康地吃着乳母的奶,躺在我身边静静地睡。
祁临渊站起身,原来是祁相来了。
祁相倒是不显老,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见了双生子眼中又透露着温和慈爱。
祁临渊将凛冬抱给他的时候,祁相笑弯了嘴,“这孩子长得像临渊,眉眼倒是像云婳。”
“祖父,可要给孩子赐名么?”祁临渊笑道。
祁相思虑片刻,道:“就叫这孩子凛冬罢,叫他永远知道他母亲为他受的苦。”
我心下感激。
祁相在知道我孕中受寒一事之时,似乎是将王氏痛斥了一番。如今取名,便又是敲打王氏,也算为我立威。
“多谢祖父赐名。”
祁相抱着孩子爱不释手,见了嘤鸣问我,“这孩子有想法取什么名字么?”
言下之意,便是让我给嘤鸣取名。
我笑道:“多谢祖父,孙媳想过的。给女儿取名‘嘤鸣’不知可好?”
“原是《诗》中嘤鸣求声,”祁相大笑,对祁临渊说:“孙媳妇取名可比你母亲好太多,这女儿家的名字既坚韧又婉约,你小子福气倒好。”
祁相走后,我问祁临渊,“我知道你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了。祖父给你起名,是想警醒父亲是也不是?”
祁家有个祁丞相,祁父还是一品大员,风头无二的情况下,既是给祁父看的,也有一层更深意是做给天子看的。
势大便是在风口浪尖,祁临渊出生后,祁父便以缠绵病榻之故请辞,天子应允。
祁临渊笑了,“婳儿聪慧,是我祁临渊一生的知己。”
十二
祁相以年迈难理政事为由头辞去官职,回了家乡颐养天年。
嘤鸣和凛冬也已经七岁了。
这一年,祁临渊接替了他祖父的职位,成了下一个祁相。
门庭比以往还要热闹,可我旧疾难愈,体弱无比,见些官太太后便气喘吁吁。
后来祁临渊心疼我,让我少见客,好好养身子。
祁府里的事务,在祁相给凛冬取名后,王氏便交给了我,可是我打理着事务又实在吃力。
王氏不愿再主持中馈,便同祁临渊说要他纳妾。
七年了,祁临渊一直没有纳妾,王氏提了多次,他便说他儿女双全,不需要姨娘而拒绝了。
这次王氏旧事重提,借口中馈无人把持,还当着我的面问我可否给祁临渊纳妾。
我心中不愿的,可是若真的不愿,只怕隔天那些贵人便知风声,祁临渊怕是被那些御史参上一本。
京城中风声鹤唳,本就是生存的法则。
我答应了。
十三
身子稍微好些了,走出房门去寻嘤鸣和凛冬。
平日里怕过了病气给他们,不让他们进屋,现在好些了便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走到花园里,都觉得恍如隔世。
祁家的花园修葺地十分精致,我看着赏心悦目,倒忘记了时间,走到一角竹林里听到了话声。
“白衣,辛苦你打理这些事务了。”是祁临渊的声音。
我躲在竹林后,听到他们的对话。
祁临渊对面的便是王氏抬来的姨娘邱氏,邱白衣年芳十四,正是如花般的年纪。
她听到祁临渊这样说羞红了双颊,低声说:“相公言重了,姐姐缠绵病榻,本应妾身效劳,怎敢担得辛苦二字?”
祁临渊见她珠花歪斜,帮她理正。
邱白衣羞涩地笑了笑,眼中全是钦慕之意。
我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如今的祁临渊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
只是不知,当初见了我说不出半句好话的少年,如今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收服一个芳龄少女的真心。
转身不愿再看,我走去了嘤鸣和凛冬的院子。
月光如水,嘤鸣和凛冬见了我十分高兴。
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嬉戏踩踏着彼此的清影,我想起刚到祁家时常常跟祁临渊痛饮,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又随他一同出门携手同游。
许是看出我心情不佳,嘤鸣和凛冬对视一眼,朝我跑过来。
嘤鸣拉住我的左手,凛冬拉住我的右手。
凛冬懂事道:“娘亲,同我们一起玩罢?我们都太久没见你了。”
我拉着他们的手,月光下,两个孩子笑得无忧无虑。
我想着,要是他们永远都不长大该有多好。
十四
前几日,我就知道我大限将至了。
显然,祁临渊也是知道的,晚上的时候抱着我睡,我中途噩梦连连,惊醒正要起身,便感觉到脸上一片凉意。
然后是他压抑的哭声。
我装作没醒静静地听那声音入睡。
年少时,我尤为喜欢苏东坡说的一段话。
李庭式丧乡妻,恸哭,苏轼时为州守,问他:“哀生于爱,爱生于色。足下爱何从生?哀何从出乎?”
李庭式根本没有回答苏东坡的问话。
他说:“吾知吾丧妻。”
那时只觉得东坡说的话,每个男子都应该问一问自己,是否娶得的眼前人是真爱?是否共度一生从不后悔?
祁临渊若不是真的爱我,那我死了他便不至于太悲伤。
若他真的爱我,我却开始希望他不是李庭式。
永远不知道他丧了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