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信史》与神土往事 第一章
10月27日
今天的故事，要从一本老神棍写的书说起。
“在上古，灭世的海潮吞没一切之后，空无一物的大地上，神明们率先降临世间。
祂们诞生于山川水泽中，完全为天地造化；祂们拥有着凡人不可想象的神力，引领着愚昧中的人们走出黑暗，在废墟上建立起城市和文明。
不同的神明有着不同的性格，祂们纷纷建立起不同的文明。有的神明享受被敬仰和崇拜的感觉，便围绕着自己建立起豪华的神庙，接收万民朝拜；有的神明热爱纷争与喧闹，便建立起角斗场，让子民互相争斗以取乐自己；有的神明喜欢僻静，便抛下子民躲入深山……”
“那么，这和我的旅途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小姐，请听我慢慢道来。……诸神统治下的世界和平美好、四处都是田园牧歌。在最大的中央大陆——也就是如今的神土大陆上，诸神们时常一同聚会宴饮，如果时光能在那一刻定格，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如今，活着的神明只有一个。”
“小姐不要心急，我很快就会讲到祂的故事的。可是在漫长的相处中，神明们渐渐发现，自己的力量强弱与手下子民的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许多神明并不在乎自己的神力，但依然有神明动了私心，矛盾出现了。”
“所以呢？”
“神明之间的纷争是凡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很快，旧日的温情就被神血刺破，有的神明选择了战斗，有的神明选择了逃跑。”
“也就是……有的神死了？”
“作为来自神土的巫女，你肯定很难想象吧？无法想象那绝对神圣、遥不可及、唯一的神明，原来不只有一个。但如你所说，祂们都死了。”
“那……然后呢？”
“最强大、最残忍、最老辣的那位神明，击败了所有挑战者，将自己的统治扩散到整个神土大陆乃至更遥远的一切土地。祂誓要统治整个世界，夺得所有人的信仰，消灭所有异端。
为此，祂建立起教廷以传播信仰；训练巫师以统治疆土。从此以后，被祂所统治的土地便被称为神土。”
“但神明的信仰根本没有统一世界，神土外围还有许多并未臣服的国度，比如我即将要前往的目的地。”
“小姐，这便是我们今天的故事的主角了。在广阔的神土大陆最西端，坐落着一个弯月状的群岛。神明们陷入相残之际，有十几位神明逃亡到了这里。
祂们不同于那个神明，祂们善良、崇尚自由、互相深爱着彼此，祂们不愿互相残杀，更不想沦为其他神明争斗的牺牲品。祂们决定一起携手，在这个偏僻的群岛上建立属于祂们共同的信仰和文明——碎月文明，就此诞生了。”
“接下来呢？”
“十几位神明相亲相爱，在碎月群岛上创造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王国，人民商贾繁荣、安居乐业，一时之间碎月的繁荣也令周边的神明吃惊，尤其很快吸引到了祂的注意。
祂视碎月的诸神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计成本地派遣巫师、士兵入侵碎月。纵使诸神拥有神力，但是奈何统治的人民太少太少，甚至不足以对抗神土的大巫师。陷入绝境之际，诸神们决定携手为这片土地的人民留下最后的一点痕迹。
祂们将自己的生命作为最后的武器，将所有的神力引爆，终于击败了来袭的大巫师，重创神土的神明。漫天残存的神力散布于碎月群岛的天空，与空气交融，与碎月的人民们永远结合在一起。
……从此之后，纵使诸神已逝，碎月的子民依旧以诸神为信仰，以天地间诸神残存的神力修炼魔法。几千年间，神土的神明也未能使祂的信仰踏上这片土地，直至今日，我们依旧以爱与自由的精神作为我们碎月民族的最高信条……”
说到此处，说者和听众都忍不住有些动容，尤其以一位身着神土巫女服饰的少女感触最为强烈。她猛然起身走到说者面前，巫女服和银色的长发随着海风飘动，紫色的眼瞳闪过强烈的求知欲：
“我还有一些想要问的……”
“小姐，等等，你又心急了。”说书的老头从怀中掏出一本还算整洁的线装书，伸出四根手指，做出一个表示价钱的手势，脸上堆起皱巴巴的笑：
“异国的旅人，你想要了解的东西，都在这本秘史里面，说不定可以帮助你得到一些你需要的知识呢。”
“好贵……”
“接收打折，小姐。”
“只能给这个数。”
“成交。”
“好爽快……”
我从为数不多的银币中取出两枚递给老者，买下了这本所谓的秘史。周围的看客大多摇头叹息，看来又发生了一起无良老神棍宰客的事件，这次惨遭蒙骗的还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好吧，请把我当成热爱读书的单纯的孩子，为了打发打发在货轮上的无趣时光，就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但真的是如此吗？
庞大的钢铁巨轮航行在海面上，汽笛轰鸣。秋日的阳光和海风柔和的恰到好处。我躲在甲板上无人的角落里，看着这本有点粗糙的线装书。
呃……老神棍的书在某种意义上还相当用心呢，居然是一字一句手抄下来的，就是字写得有点难看……
看了眼标题，诸位神明的历史，《诸神信史》？
哦，那本禁书啊。
这么巧啊，居然是我已经看过的书了么……对于我而言，看这种书是否亵渎了神圣的神明，已经无所谓了。
如今再次拜读，我已经从高高在上的贵胄巫女，沦为了流浪的旅人。
因为这本禁书，叛逃出神明的土地，失去了身为巫女的力量、失去了几乎一切——除了这一身饱经风霜的祭舞礼服尚且能证明我的身份外，我早已一无所有。
不过也正是因为离开了神土，这种禁书才能堂而皇之的肆意传播吧。
碎月群岛的旅途即将开始，真是让人期待。没有神明的自由国度又是什么模样？或许在这片神秘的土地，我会得到些许启发。
我在手账本中记下了这件小事，就当作旅途中的第一篇日记了。
闲来无事，回顾一下这本《诸神信史》，与半年前在神土的往事，也未尝不可。
……
4月19日
祈雨祭一天天临近，神都四处弥漫着节日将至的喜庆氛围。
可能是神明已经感受到了苍生的祈愿？祭典尚未开始，阵雨已经时不时地滋润着神土的大地了。
清晨的阵雨刚刚结束，狭窄的街道两旁，脏兮兮的小商贩们早已经踩着积水潭，争抢起为数不多的摊位。叫卖声、吆喝声、杂乱的器具和锅炉声齐奏，颇有一种粗糙的繁荣感。
但不等真正热闹起来，几匹色彩鲜艳的高头大马踏入街道，像摩西分海般斩开密集的人群，灰色的、蓝色的破布衫随着人头攒动，人们又争先恐后的躲入了周边的小巷中。
在神明治下的国度，又有什么人敢如此嚣张跋扈呢？
当然是为神明服务的巫祝和世俗的贵胄们了。
很不巧，我便是这些人的一员。而且，不仅是巫祝、也是贵胄。
神土最大的神学院——苍黎神学院就在不远处，而这条狭窄的街道便是我们这些神学生的必经之路。一如往常，领头的几位纨绔子弟像驱赶苍蝇般将平民驱赶开，我们便颇为嫌弃地穿过了肮脏的闹市。
但是，神学院的学生也并非完全出身于高门勋贵。也正如往常一般，队伍尾端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一个少年的声音随后传来：
“叫路上的行人退让一下便足够了，每次都像土匪一样招摇过市，未免有点太失礼了。”
话音刚落，前排的几位纨绔子弟便投之以厌恶轻蔑的目光。那位拥有着一头棕色长发的俊美少年出身于帝国西陲的平民家庭，因为天赋异禀而得以进入苍黎神学院。
可能正是因为他的出身特别，在遍地贵胄的学府内也饱受针对。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平民的同情也更多几分吧。
“崖溪，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在神都，哪天死到临头了自己也毫不知情，哈哈哈哈……”
“这可不是什么闲事！我可是未来可能会成为大祭司的人！”
“大祭司？就你？神明大人选中你，不过是为了衬托出庄小姐的实力罢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你们！……”
崖溪并不擅长争辩，又一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几乎与此同时，前排的几位纨绔子弟也扭过头来——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了当朝宰相大人的千金身上。
哦，另外还是大祭司的候选人之一。
“我已经向父亲提议新修一条大道直通神学院了，应该会很快提上日程。大家再忍忍，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制造混乱了。”
我平静地应答道，又朝身后的崖溪挥了挥手，示意他也不要再起争端。
“……这样，还是庄小姐格局比较大。”
“咳咳，那就按庄小姐的说法办。”
各路贵族子弟听到了我的表态，顿时都偃旗息鼓。公然和帝国最强大贵族的唯一继承人直接对抗，实在有点不明智了。
但为什么庄小姐要偏袒那个农家子弟呢？估计他们也想不通。
倒也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俊美的少年谁不怜爱呢。
当然，我绝对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谢谢清溦小姐！”
刚进入神学院，崖溪就迫不及待地表达了对我的感谢。看着这家伙笨拙地对我施礼——但无论神态还是动作细节都相当滑稽，估计几乎没有上过古典礼仪课吧。
“这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你们每天都在路上吵架而已，很影响贵族……咳咳，神学院学生的形象。”
“修一条新路，可以避免影响闹市百姓的经营，庄大人为此要花不少钱吧。”
“嗯。总之，崖溪你就不要再去操心这些事了，好好学习就好，不要辜负了神明大人的期许。”
真是傻孩子，花的也不可能是我家的钱啊。
另外闹市的街道确实脏乱差，为什么不走干净宽敞的道路呢？
我心里的想法虽然有点阴暗，但是这种单纯美好的少年，在遍地权贵的神学院实在太罕见了，我得好好呵护呵护。如果以后成为了大祭司，任命他做我的副手也不错……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教室的传音魔法石打断了我们二人的对话——原来是关于祈雨祭的事情，再过个四五天就要开始祭典了。
“啊，清溦小姐你先去忙吧。做巫女还真是不容易，大小祭典都要参加排练呢。”
崖溪口头上说着不容易，但羡慕之情都快溢出来了——毕竟女性对魔法的领悟能力要强得多，巫祝一职几乎快要被女性垄断了。
“崖溪也别灰心，你也是大祭司的候选人。能同时跨越阶层和性别入选候选人之列，帝国数百年来都未曾有过先例。”
“嗯……谢谢清溦小姐。”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我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赶到排练祈雨祭舞的场所。
准备祭典的排练与平常的生活并无大的不同，不过是将课表中的课悉数换成“舞蹈课”“姿态礼仪课”之类的罢了。
神土大陆每年都有几次盛大的祭典，以新年祭、神诞祭最为盛大。祈雨祭虽然只是春季的一个小祭典，但无论任何祭典都是每年为数不多的、与神明直接接触的机会——尤其对于神都的祭典来说，毕竟神明极少光顾神都之外的其他地区。
祭祀仪式看似只是巫祝阶层的宗教工作，但实际上在仪式性的祭舞后，巫祝们与神明的接触才是关键内容。正因为如此，神都祭典的人选也极为重要。
大祭司作为神土所有巫祝的最高领导、神明在凡间的代理人，自然会出席并主持祭典。甚至——皇帝陛下面对大祭司，都需要礼让几分。
除大祭司外，大祭司领导的巫祝阶层内部会选出一些代表者参加；帝国官方会选派一些足以代表帝国世俗权贵的巫祝参与祭典；周边信仰神明的诸多王国也会派遣巫祝使者觐见。
嗯……废话说的有点多了……总之，在多方要求下，我是躲不掉这次祭典了。
穿上华丽的祭舞礼服——紫色的巫女服，是位高权重的巫女才可以享有的规格。
还有祈雨时专用的祭祀法器——一把设计精密的魔法油纸伞，没记错的话，这把伞也是价值连城的强大魔法道具。
前程一片坦途。如果真的在未来成为大祭司，我该怎么办呢？嘶——想想就很麻烦啊，要一直统治着这么大一片地方。
以我的性格，可能会实行放养式管理吧，那样广阔的神土诸国可就要迎来昏主了……
带着这种自命不凡的妄想，我还是乖乖去排练了。说到底，现在的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巫女嘛。
……
排练结束时，神学院也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虽然已经很累了，但神学院的优等生怎么可能课后直接回家休息呢？同样像往常一样，我径直走向了神都中仅次于圣神殿的宏伟建筑——帝国图书馆。
嗯……当然不是去学习的。
自从一个月前的那位监守自盗的学姐被图书馆开除后，我就顶替了她，成为了兼职的帝国图书馆管理员。
为什么如此宏伟的图书馆需要雇一些十五六岁的神学生来兼职呢？难道是历练一下纨绔子弟吗？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但实际上，神学院来的兼职图书管理员基本只有负责一些很轻松的活，类似看管古籍、档案之类的图书区。这类书籍在图书馆最深处最偏僻的角落，基本无人问津。所以兼职期间反而更像是自习时间，阅读到深夜收拾东西回家，倒也还不错。
绕过好几个长廊，空气已经渐渐变得污浊，光线昏暗、也几乎看不到人影了。一片片书架的尽头直达名为“禁书阁”的地方，我值班的地方就在这旁边。
我扔下挎包，掏出两本书来打发时间，今天的值班就算开始了。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十点左右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兼职的工资也高的莫名其妙——这钱可真好赚啊。
嗯，今天看的闲书叫什么来着，有点意思。
……
“小姐……”
“啊？”
似乎是一个年迈的魔法见习生来问我借书的事情了。但这一个月间，我甚至没遇到过一个寻求帮助的借阅者。
很不礼貌的“啊”了一声，实在有损形象。
“咳咳，你好。需要什么指导吗？”
不对，应该说“需要什么帮助”才对。看来我的礼仪课也只是卷面分数好看啊。
啊，真麻烦，随便吧。
“小姐，我需要找一本古书，但是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请问你可以帮我找找吗？”
“请问是什么书呢？”
“《诸神信史》。”
那老人停顿片刻，用干枯的手指指向旁边的一大片书架，又缓缓说道：
“应该在这一块。”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哪一块，谢谢提醒。
但出于职业操守，我还是象征性的掏出柜台下厚厚的检索本，装模作样的翻了翻——毫无头绪。
算了，好人做到底。我咬咬牙，还是去又臭又长的书架边转了一大圈。当然，这种粗糙、极不负责任的扫视不可能找到什么书籍。
“抱歉，我没找到。”
我恬不知耻的回答。
“没事的，小姐。不过希望小姐有时间再查一查那本书的去处，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老者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在一旁的沙发坐下了：
“这本书可不简单啊。”
“嗯？”
我可没兴趣听你讲故事，我手头的闲书还没看完呢。
“想必小姐也是巫女吧。”
“……是。”
“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年轻人能得到神明眷顾，成为掌握魔法的巫祝。你是个幸运儿啊。”
是吗？我觉得还好？
我决定尽快结束话题，并没有回应。
“小姐想必也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对于不受神明眷顾之人，无论如何竭尽努力，也没有办法掌握哪怕一丁点魔法。
神土上一直存在着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渴求习得魔法获得阶层的上升，但不受眷顾而郁郁不得志。而我……便是那种人。呵呵。”
老者抖一抖身上脏兮兮的魔法师长袍，右手掏出一杆烟枪，左手从兜中抓起一把烟草准备点烟——被我及时制止了。
这种群体我倒是早就知道了，就类似于帝国的文官考试中那些始终落榜的可怜书生——魔法师也是如此，只不过考核方式不同罢了。
眼前这位“魔法见习生”便是如此，这个词专指那些正在学习魔法的孩子。
所以这老头要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但是啊。”
老者收起烟枪，捋捋胡子：
“如果我说，这本书中有解决魔法学习难题的绝密技巧，小姐会相信吗？呵呵……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借这本书的原因了，小姐，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抱歉，这里是古代文学区，魔法书在外面的热门书架区。”
难不成你要我在古代文学区的书架上找出一本魔法教学书？
另外，他这神秘兮兮的语气，反倒让我不禁怀疑会不会是什么坑蒙拐骗的神棍了。
“小姐，正是因为它在古代文学区，才能说明它的特别和绝密啊。”
“根据最近图书馆的新规，和管理员的交流时长不能超过5分钟，否则视作扰乱正常工作……”
我开始现场编造起理由驱赶借阅者。如果馆长知道了应该也会马上开除我吧。
“是30分钟，小姐。我还是希望小姐能在古代文学……”
这家伙怎么对图书馆规定这么了如指掌，难道已经是常客了吗。
看他这身破破烂烂的烂布，能进图书馆都是个奇迹，不会是偷偷住在这里了吧。
总之我依旧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
“好的，我接下来有时间会找找看的。”
等到他说完，我才勉为其难地给出极其含糊的答复。
“谢谢小姐，它真的对我很重要。”
老魔法见习生垂下头、裹紧长袍，蹒跚走向远处的走廊，总算离开了我的视线。
呼——长舒一口气。
今天接待了工作一个月以来的第一个顾客，这个工作的难度实在太高了，干完这个月就去辞职好了，我这个年龄段还是学习要紧。嗯……
不过这老头的一番话确实激起了我的兴趣，用于帮助“落榜”魔法师“考试提分”的古代文学书？
其实时间还很早，我便自己去书架上翻找了一圈。
不过确实找不到这本书呢……
无所谓，我又用不到，继续看看闲书。明天不要再有人来打扰我兼职就行。
……
好久没更新了，这次的计划是写一个前传短篇故事！
有没有人看已经无所谓啦，就当自娱自乐了23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