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梦
李石在晨曦中醒来。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到了战争、撕裂和停滞。不久,记忆从远处涌来,他知道自己该收拾帐篷了
他走在一条荒弃多年的公路上,沥青上的裂缝不时让他趔趄。路边一辆不知停了多长时间的汽车已全部锈红,他不理会,继续走着。正午时分,他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地停下,从背包里抽出折叠天线,架起来连上耳机听了一会,但除了杂讯什么也没听到,这让他有点沮丧,便收起了天线,准备出炊具做饭。他只有低产的光合催化剂,一上午的时间生产的淀粉也就够一顿的量,所以他早上从来不吃饭。他感觉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其所以然,只是身体不时表现的比较僵硬。
他吃完饭便麻利地收拾好包,又走了起来。他走着,走着。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不知道目的地的具体位置。
王夕抬起头来,顺手将一缕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已经接近凌晨,她还没有做完最后一套模拟题,而考试就在八个小时之后。轻叹一声,她放下了笔,熄了灯。现在世界局势动荡不定,所以她并不关心时事,她只想通过这次考试,然后成为……上层人,他们是这么叫的,她想,而不是“颓废者”。不久她便睡着了,她的梦中出现了坍塌,星云和波谱,可能与她明天要考的科目有关
闹钟惊梦,王夕冲下床进行五分钟洗漱,那是她三年的习惯。她一个人住,家里的陈设十分简洁,如她的穿着和生活一般。墙上挂着几张照片,那是她的家人和同学们。随处可见的是到处乱贴的便签纸,它们从王夕的卧室一直延伸到客厅,在厨房和卫生间也有零星分布。上面记载着她三年的知识点。她的早餐是吐司,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大口嚼着面包。考场离她家不远,她背着轻便的小包一会便走到了。验证,安检,进考场,一切都非常平常。考试节奏很快,两天内就能考完所有的科目,这让她很紧张。两次铃响之间的两个小时,她奋笔,咬牙,手指抓着刘海打转,到最后一刻才放下笔。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六次。她最后一次离开考场时,心里期待着她的衣锦,她的名与利,不负她三年的苦读。
回到家,她先用抹布给三年未开的崭新电脑做了洗礼,然后释然又期待地按下开机键。它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仔细和红丝带,几秒钟便显示了桌面。王夕看着桌面上陌生的图标发呆,然后试着打开了浏览器,不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觉得这一个小时就能弥补她与世界断绝的三年。但她终究还是看的迷迷糊糊,所以她又转向了她最喜欢的老牌游戏平台开始翻找游戏,翻到合意的便买下来,完全不顾价格和墙上的当月开支表。热情又持续了一个小时,而当华灯初上之时,她看着桌面上新添的的杂乱图标又感到一丝空虚。她决定用食物和游戏赶走这种空虚,所以她叫了个外卖,同时随便打开了一个游戏,其图标是绿色的,像一个小星球。游戏的初始界面十分简洁,背景也是一颗类似地球的星球,可交互的部分只有中间的一个大大的开始游戏按钮,这更引起了她的兴趣。鼠标按下,主机的风扇便开始疯狂地呼啸,一时间让她有些失措,而屏幕正中的一个正一点点前进的绿色的进度条又让她耐下心来边吃边等。进度条走到了头,场景变换,眼前的景象让她呆滞了一瞬。
画面转到了一片草地,一片没有任何建模痕迹的真实的草地。一阵风吹来,每一棵青草的摇曳都与众不同。她开始怀疑这只是一个视频,动了动鼠标,画面视角也跟着旋转了一点,露出了一角湛蓝的天空,打消了她这个短暂的念头。王夕说不出来她对这个游戏的感觉,只能说是……真实,沉浸式的真实。她拖动鼠标看了半天,越看越无法移开目光。她想,好像这游戏把每一个原子都渲染出来了!这时,她终于注意到远处的草地上,站着一个人。
李石走着,忽然觉得要把东西都拿出来检查一遍比较好。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念头从哪里来,但他还是掏出了他所有的家当,还把包上的扩展元件都卸了下来一一检查。都看过一遍,他又把它们一一装回去,发现拥挤的包里居然省出了一点空间,背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费力了。他小跑起来,跑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他注意到一个路口的路牌上标着“端结路”,勾起了他一点回忆,但这感觉很快就溜走了。到夕阳西下时,他竟然比昨天多走了一倍的路程,但代价是脚上多了两个水泡。他开始搭帐篷,没等搭完,手电的光就把野兽招来了。他看到远处有几双翡翠色的眼睛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大,近处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慌乱之中,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帐篷顶有一个驱兽装置,便摸了一阵,打开了它。好像野兽们都害怕这个东西,很快便逃跑了。他突然想到之前从来没用过这个东西,他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今晚我好怪啊,他想。第二天,他习惯了八点钟起床的身体居然六点就把他唤醒了,睡眼惺忪中,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纱,一层恼人的、白色的迷雾。他晃了晃头,清醒了一阵,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薄暮似的微光中,他又踏上了旅程。他感觉到了奇怪,就像他正活在一个真实的梦中。
玩了一会,王夕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生存向的游戏,便更加上瘾起来。她羡慕游戏中的自然景观,那是她所在的城市,也许是她所在的世界都不再拥有的。她控制的人物不知疲倦的奔跑在无尽的小路上,直到左下角状态区的体力条变红才作罢。整个游戏界面继承了标题的简洁,可交互的部分除了左上角的小问号可以唤出教程、左下角的状态栏可以唤出详细状态,就只剩“知识”“制作”两个界面,它们可以从右下角的两个按钮唤出。它们的界面中的每一个条目都是灰色的,字迹模糊不清,所以王夕也没多理会。她操控人物继续前行,当里程计量表又多了十公里时,她觉得有些无聊了。她想,这个制作组可以说是经验不足。这游戏的初始装备就已经充足到可以撑到任何时候,所以除了欣赏风景,还有什么玩头吗?
李石又急行军了一天。傍晚,他的天线(现在已经被他改造成可以架在背包上日常接收讯息)收到了来自一个站点的位置信息。这让他兴奋了一晚上,因为这个站点很近,近到明天就可以到达。他在进入睡梦之前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走下去呢?没等他想好,梦境就覆盖了他所有的意识。这次,他梦见了一颗黄色的星球,与自己的星球遥遥相望
在第二天的下午,他抵达了位置坐标所述的地点。首先让他浑身一颤的是一根高耸的天线塔的塔尖,他向着那个方向跑起来,塔身渐渐露出来,最后是一栋双层的小房子。爬山虎已经代替了墙面,铁门好像被什么动物撞过,形变隔着一百米都清晰可见。窗前的铁栅栏锈得不成样子,后面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完好的。他轻轻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于是他动用了撬锁工具。拉开门,屋内的飘起积灰让他咳嗽了一阵。阳光似乎都在远离这个地方,暗淡到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他放下背包中的集尘器,然后开始拿着手电到处搜刮。屋内陈设简单,中间一张小桌,靠墙的柜子里装着杂七杂八的罐头和大量饮用水,这让李石放下心来,有了住一阵的打算。二楼的图书室里有一堆破书,唯一完好的,或者说李石能看懂的,就是一本《基础物理》。他先锁好所有的门窗,打开了站点所有的灯,然后才擦擦椅子上的灰,坐下钻研起来。他依稀记得自己并不擅长物理,数学也只是高中水平,但他现在居然能看懂书上那一堆纠缠在一起的公式和符号。
王夕玩了一晚上,睡的也很晚。第二天,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她忽然记起来昨天晚上她并没有关闭游戏窗口,急忙冲到屏幕前,却发现游戏界面出现了一个进度条,没有标注。她随便点了几下想关掉它,结果都是徒劳。她断定这游戏绝对是刚开发出来不久,问题还不少。吃了个早饭,她又坐回电脑前,发现那进度条只前进了一点。她不耐烦了,强制关掉了游戏窗口。再进入游戏后,进度条是消失了,但她的人物却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记得她昨天晚上玩的时候人物还在旷野上奔跑来着,今天为什么他就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房间里埋头苦读了?她操控人物站起来,到处走一走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据点。食物和饮用水都有,还有电力供应,无线电台与外界连接,这难道就是给新手的奖励吗?
李石埋头读了一晚上书,清晨时他抬起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仿佛卸去了什么重担,但这感觉仅仅维持了一小会。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又巡视了一遍这个小房子,感觉很满意。他回想了一下,感觉昨天看过的知识都记住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想,我上学的时候都记不了这么多东西。我这几天一直很奇怪。我从来不善于收拾东西,但却把包收拾的井井有条;我从没注意过帐篷顶有个驱兽装置,但昨天却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还有这几天才出现的起床时的白色迷雾、突然减轻重负的感觉……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李石沉思良久,终于形成了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观点。他要做一个实验,虽然这实在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死的命令,无论有什么突然的想法,一定要违抗它。
没让他失望,这种感觉确实来了。李石突然又想回去看那本物理书,但他用全部的意志力阻止这种念头。他用力把住桌边,但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而腿已经开始往二楼挪动。抵抗了一会,他索性直接趴在地上,抱住楼梯栏杆。此时,他感觉他的大脑强烈的要求他上去读书,非要形容一下,就像窒息的人渴望空气一样。很快,新一轮的痛苦如潮水般涌至。他感觉浑身乏力,眼前发黑,紧抱的双臂逐渐松开,腿开始不受控地向二楼挪动,导致他头低脚高,血液涌至头部,更让他无法呼吸。他与自己的身体的拉锯战长达五分钟,最终选择了放弃,顺应心意爬起来冲向了二楼。坐在桌前的一瞬,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李石好像在坐下的一刻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继续学起物理来。
王夕控制人物在小房间里转了一圈,准备回去继续推进度条。她按了几次方向键,人物没有动,她以为游戏卡了,就继续长按方向键。人物开始动了,但突然抓住了桌边,而王夕并没有按其他的键。王夕看着人物一点点挪动,但就是不松开抓在桌子上的手,她顿觉有趣,没有松开方向键。下一刻,人物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双臂抱住了楼梯口的栏杆,然后像被拽着一样的、以一个怪异的、头朝下的姿势向上爬。最后,人物一下子正过身来,跑上了楼。王夕看着,看着,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恐惧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