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三目石丘猽之一
谈恋爱的感觉真是快乐极了,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体会不到这种快乐。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在瞿清鹤身上,完全没有去注意周遭的妖怪。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去公园遛大黄,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们就去看电影。就那么短短的十多天,我却觉得是无比漫长的可以挥霍的时光。
黄雨潇很善解人意,每次出去玩都围着瞿清鹤跑来跑去让她开心。每次回家的时候黄雨潇都会拉着脸问我要吃的,说这是对她一整天演出的报酬。
有一天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那天我和瞿清鹤正手拉着手在街上逛着,大黄在我们前面跑。走着走着,黄雨潇突然停下了脚步,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对我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瞿清鹤在我不敢直接问黄雨潇哪不对劲,因此我只能用眼神发问。黄雨潇向我左前方一指。我循着她的手看去,一个洗衣机那么大的肉球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它有三只眼睛、四条腿,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的血管。红色的血管连接着三只眼睛,正中间的那只眼睛像是心脏,从那里出去的血管遍布了全身,那个眼睛一鼓一鼓的,像是一个泵。它头顶有一撮像是猪鬃一样的毛,我感觉凑近了应该可以闻见腥臭味。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啊?”瞿清鹤接话了,“扇子呀。”
我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里拿了一把折扇出来。她打开了折扇,展示给我看。扇面图案是一只仙鹤,在云中起舞,似乎就要飞出来。她夸耀似地对我说:“前两天去老街买的,好看吗?”
说着她用扇子遮住了脸,眼睛透过扇子上方看向我,不知道是想让我夸她还是夸扇子。我注意到了她的眼影,是以前没见过的颜色,便夸道:“好看。”
说完我又看向黄雨潇,她的神色很不好。她说:“这是三目石丘猽,是一种很凶悍的妖怪。它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会捕食路过的小妖怪,我可能不是它的对手——你看!”
我看见一只烟灵子从三目石丘猽的身边飞过去,三目石丘猽的身子往后弓起——虽然它是一个球,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出它有一个弓身的动作。接着,他如蛤蟆一般向前弹出,同时头顶的鬃毛里射出了一条前端分裂开的舌头,一下子包裹住了烟灵子又将她收了回去。它全身的血管都抽动了起来,像是动脉一般一抽一送。大约五六秒之后,它停止了动作,发出“嘁嘁嘁”的笑声,像是诅咒得逞的怨妇。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感觉有东西在顶着我的嗓子眼。瞿清鹤猛地抽出手,惊叫:“啊!”
我们本来手拉着手的,刚刚看见的那一幕让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瞿清鹤的手上被我握出了一个白印。
她揉了揉手,又很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说。
她摇摇头,但很担忧地问:“没事啦。不过你看起来不太好,一直在流汗……中暑?”
“没有。我们从那边走吧。”我回避了她的问题,随手指了一个和三目石丘猽相反的方向。
“我想喝那家的奶茶。”她指着三目石丘猽背后的一家奶茶店,“它家的抹茶好像很好喝,我在微博上看见过,期待很久了,这次不是刚好路过……”
她没直接说,但是语气让我无法拒绝。那家店门口排着长队,一如所有网红店一样。那会的我觉得寥寥十几个人已经算是“长队”了,这样的“长队”和四年后我在某省会城市另一个牌子的奶茶店门口遇到的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虽说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家连锁店,人们仍然能把整条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趋之若鹜。只要前面人潮汹涌,我就知道那里一定有一家加盟店。
我伸手擦了一下汗,同时用眼神向黄雨潇求助。黄雨潇似乎很害怕,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她想去就去呗。你是没什么事,我应该也没什么事吧——我只需要躲回去就行了。”
她这么说并没有让我放下心来,但我又不愿意让瞿清鹤失望。我鼓起勇气往前走,因为怕不小心捏疼瞿清鹤所以我没有再拉着她的手。瞿清鹤上来挽着我的手臂,眼神带有点无辜的疑惑,像是受了伤。我觉得这样对她确实挺不公平——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我也无法对她解释。这种感觉非常难受,一件你特别想说的事情却无法告诉自己最亲近的人,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烧心呢?平常我还可以和黄雨潇或指南翁聊一聊看见的妖怪,可我要如何向周围的正常人类介绍妖怪呢?
黄雨潇钻回了大黄体内,由它牵着我往前走。这样的好处在于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黄雨潇可以立刻决定要不要逃跑。
我们就这样往前走,离三目石丘猽大约还有十米的时候,它看见了我们。我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它把注意力放在了我们这边,蓄势待发。大黄摆出了一个准备战斗的姿势,眼神都变得凶狠了。
瞿清鹤停下了脚步,拉住了我,问:“你的狗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故作镇定地笑,“它以前也不这样。”
她说:“是不是要买个嘴笼——是叫这个名字吗?”
我想象了一下,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大黄不会咬人的。”
“难说。”她说,“它咬了人你不也得承担法律责任?”
我避而不谈,只是揉了揉大黄,它就继续往前走。
真要说起来,我比大黄或者黄雨潇还要害怕。毕竟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从小到大听说过的那么多故事里,大多数妖怪都是吓人的——更何况这个妖怪让妖怪都害怕了。
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就在路口的奶茶店几乎远在天涯。我与三目石丘猽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米,从这个位置我能看见奶茶店第二杯半价的促销立牌,也能看清三目石丘猽眼睛里的血丝。它发出“嘶嘶嘶”的声音,眼球迅速充血变成了猩红色,像一个气球,似乎随时都会有血迸发出来。它头顶的鬃毛像响尾蛇的尾巴一样抖动起来,肉眼可见的棕色气雾从中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我有意躲避着这个气雾,但最终还是被它笼罩住了。这个气雾的味道像是智齿里食物残渣。如果饭后一小时内没有刷牙的话,你可以用手指抠一抠你的智齿,仔细闻一闻,那就是三目石丘猽的鬃毛里散发出的气味——我似乎暴露了自己的一个小习惯,但为了你们能有切身体会,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原本经常懒得刷牙,但自从见识了三目石丘猽的气味之后,我再也没有忘记过刷牙。
我连着干呕了几下,嘴里都出现了酸的味道。瞿清鹤紧张地看着我,在我后背拍了拍,又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怎么了?先喝点水吧。”
我摆摆手示意不用,想说“我没事”的一张嘴又差点吐出来。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直视着三目石丘猽。它的声音从“嘶嘶嘶”变成了很长的“嘤”,像一壶水烧开了一般。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臂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明明现在还是盛夏,我却已经胆寒到寸步难行。
战斗是由三目石丘猽发起的。与之前一模一样,在一弓身一弹起的过程中它向我吐出了舌头。我没有躲,本能地挡在了瞿清鹤前面——尽管这对她来说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我本来就挡在瞿清鹤和三目石丘猽之间,因此瞿清鹤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
“要不你去买吧。”我说着指了指路边一个石墩,“我想坐会休息会。”
“你要什么呢?”她问我。
“和你一样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三目石丘猽又向我发起了一次攻击。为了不让瞿清鹤感觉到异常,我没有躲。我感觉我的妖气被它吸走一大部分,头一下子昏沉起来。
瞿清鹤满怀关切地看着我,我却巴不得她早点去。
她去排队之后,我有一种放开了手脚的感觉。我将战场火聚集在右手上,学着纪录片或者电影里的样子,假借整理刘海的动作像挥舞火炬一样挥动我的手臂。三目石丘猽不吃这一套,它的舌头包裹住了我的身体,我感觉到我被一大团气浪包围住了,这种感觉几乎让我窒息。我往旁边走了一步,从它的舌头之中脱离出来,但我看见它的舌头又从我身上抓取了一些妖气,吞到肚子里去了。我感到更加剧烈的恶寒,于此同时它又发出了“嘁嘁嘁”的声音来嘲笑我。
它的嘲笑让我的觉得必须得出口恶气了,我开始寻找机会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