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7）
日光西斜，阳光下羊肠小道蜿蜒向前，路旁是一片树林，林中不时有乌鸦声传来。
小路上，一个身穿甲胄的武士牵着一匹战马缓缓而行，武士的腰间挂着一把五尺长刀，战马上坐着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裙袍的女子，在马上不住地回头张望着。正是天驱武士肖凌霜和巫女小桃。
“肖，肖先生。”回望了许久，坐在马背上的小桃怯生生地问道，“陆，陆宗吾他，不会有事吧？”
“如果不被其他两人发现的话，”肖凌霜头也不回地答道，“以林秋渡的身手，陆宗吾还是没问题的。”
“可，可是……”小桃嗫嚅着，“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他就死定了。”肖凌霜依旧没有回头。
小桃不敢再说话了，只好继续回头望着来时的小路，希望能看见那个赶回来的身影。
正回望间，小桃只觉得身下的战马猛然停住了，自己的身子向前倾了一倾，几乎贴在了马背上。
“出什么事了？怎么不继续走了？”小桃转头直起身来，不解地问道。
“不要多说，赶紧上马。”肖凌霜纵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将小桃扶到马上。
“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受了伤，一定得……”小桃嚷了起来。
“回头，快马加鞭，能跑多远跑多远！”肖凌霜打断了小桃的话，低声呵道，“快跑！”
“没用的，”路旁猛地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
声音并不大，传入耳朵里却如同钉子扎在耳膜上一般刺痛，小桃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铁甲、头上戴着护面头盔的武士，缓缓地从路边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小桃坐下的战马也仿佛失去了力气，从原本全力的奔驰中渐渐放缓了脚步，最后完全停了下来，铁蹄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分毫不动，四条马腿在不住地颤抖。
“你究竟是什么人？”肖凌霜抽出影月，持刀喝问道，声音有些发抖。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饶是自己身经百战，却也在这股压力下不住地颤抖。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对方冷冷地回答道，随即扬手，亮出了手中弧刀凌厉的刀锋。
肖凌霜只觉得身上冷汗如浆，仅仅是一个照面，他便感觉自己像是已经被击溃一样，握刀的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
“冷静，冷静……”肖凌霜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只是个普通的天驱武士，我是宗主铁侍，仔细观察，观察他的姿势，他的动作，他的破绽……”
心中稍微平静一些，肖凌霜凝神向对面的武士看去，却正接触到对方的眼神。
灰色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如铁般坚定，如刀剑般锋利。
对上这种眼神，肖凌霜感觉自己像是已经被杀掉了一半。
下一个瞬间，对面武士的身影骤然消失了，同时，肖凌霜的胸前喷出一层血雾，如同一朵猩红的花朵绽放。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前流血的伤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中映出倒悬的天地，黑衣的武士手持弧刀，继续走向不远处的巫女小桃。
“怎么，可能？”肖凌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曾经跟廉贞宗主岳明怀试手，也能相持一段时间，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却一招即败，丝毫没有反击的可能。
“肖，肖先生！”小桃慌忙跳下马来，全然不顾向自己走来的持刀武士，踉跄着向倒在地上的肖凌霜跑了过去。
“别，过来。”肖凌霜挣扎着说，“逃，快逃啊！”
持刀武士此时也站住了，手中的弧刀仍有肖凌霜的鲜血顺着刀身滴落，他静静地看着迎着自己冲过来的白衣巫女，仿佛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
在小桃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武士手中的弧刀一颤，仿佛遇到了什么吃惊的事情一样，武士猛然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巫女白色的身影。
“难道……”他低声说道。
接着，武士手中的弧刀一抖，三步开外的小桃背上的衣裙猛然裂开，光滑的脊背上绽开一道血痕，并不深，但鲜血从伤口中流下，显得格外刺目。光洁的脊背上，还有一道模糊的痕迹，中间宽阔，两端狭长如梭子。小桃痛哼了一声，随即在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混账！”肖凌霜只觉得胸中腾起一团怒火，左手拍地，整个人借势从地上跃起，挥刀前冲，向着对面的武士冲了过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武士此时依然低头自言自语道，全然没有看到迎面挥刀向自己冲过来的肖凌霜。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交错而过，肖凌霜依然维持着劈斩的动作，而另外一边，铁甲的武士收起了手中的弧刀，径直走向躺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桃，俯身伸手一把把她抱起，扛在肩上，然后大步向前，不多时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待他走出二十步，肖凌霜的胸口又裂开一道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也顺势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眼看就要走山林，铁甲的武士忽然停住了，将肩上的巫女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在他的身后，肖凌霜右手持刀，左手捂着胸口，他的胸前简单地抱着两块撕下的衣襟，白色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你究竟是谁？”肖凌霜问道。
“我说过，将死之人不配知道。”武士冷冷地回答道。
“要死的人，是你。”肖凌霜全身前冲，身形在急速的冲刺中变得有些模糊，只听见“铮”的一声，影月已经出鞘，却全然看不到他拔刀的动作。
刚才对了两刀之后，肖凌霜已经清楚，对方的实力远远在自己之上，不尽全力的话便一丝获胜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这次便使出了云柳刀的最高禁手。
柳身云影！
刀风猎猎作响，却全然看不到肖凌霜手中五尺长刀的影子，远远望去，肖凌霜仿佛握着一把无形的刀刃向鸦砍了下去。
“一百四十二刀，不错。”鸦冷冷地说到。
弧刀在他手中划过一道闪光，在肖凌霜的手臂周围五尺的地方，火星不断迸射，远看去简直犹如火球一般，火星一闪即逝，只听见哐啷一声，五尺的长刀影月掉在了地上。
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肖凌霜仍然紧握着刀柄的右臂。
肖凌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向以快刀著称的自己，竟会在使出禁手的时候，被人一刀斩下了手臂。
“你，你是……”肖凌霜指着鸦，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这个巫女我是要带走的，你去死吧。”鸦冷冷地说到，话音刚落，他猛地挥刀，原本掉在地上的影月在这一刀之下猛地弹起，如同箭一般刺入了肖凌霜的心脏，借着余力带着肖凌霜向后飞去，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路旁的树干上。
“陆宗吾，叛徒果然是在圣堂之中。”鲜血从肖凌霜的口中涌出，他缓缓地抬起左臂，伸手指向鸦离去的方向，“战友，这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后的指引了。”
小路上恢复了寂静，只有一两只乌鸦掠过，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夜幕之中，全身着甲的武士扛着白衣的巫女急速奔跑着，即使肩上扛着一个人，他奔跑的速度仍然丝毫不逊于奔马，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风声在耳边呼啸，忽然，只听见咝啦一声，鸦低头看去，只见胸前的铁甲已经碎裂，贴身的衣襟被刀锋划破，此时被风吹起，露出了他结实的胸膛。
“呵，看来我是有些低估你了啊，肖凌霜。”
鸦停了下来，将肩上的巫女轻轻放在地上，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胸口，胸口上依稀可见一到狰狞的伤疤，奇怪的是，这伤疤竟像是梭子一样中间宽阔，不像是刀伤，却像是什么野兽撕扯所造成的。
鸦低头沉吟了一下，猛然对着夜空高声喊道：“颜大教宗，不要费心躲藏了，那么重的尸臭，再藏也一点用没有啊。”
话音刚落，黑暗中传来阴冷的笑声，如同夜枭鸣叫，令人不寒而栗，一个干瘦如同骷髅的老者巍巍地走了出来，双眼蒙着黑布，老者身着一袭黑袍，在月光下依稀可见袍上绣着星辰与月的图案。
“真是颇费心思啊，”老者笑着说道，“堂堂天驱七宗主之一的岳先生竟然不惜隐瞒身份跟自己低一等的武士混在一起。”
“好久不见，颜大教宗除了瞎了一双眼睛之外，到还是风采依旧啊！还能看见你们星辰与月的旗帜吗？”鸦只是笑了笑，摘下头盔，月照亮了他的脸庞，竟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正是七宗主之一---廉贞，岳明怀。
“岳先生，互相挖苦的话还是算了。”老者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毕竟去窥探‘启示之君’的真身，只被烧去一双眼睛而已。能留住性命，对我来说已经是万幸了。倒是岳先生你，自从六年前杀光了全族家人，夺取了宗主的位置之后，就一直都在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老者指了指地上的白衣巫女，“只是一个连信仰都模糊不清的巫女，也值得你亲自动手吗？你们白石圣堂的目标，难道不是陆宗吾吗？”
“准确来说，我们的目标是那个能够跟‘启示之君’的意志发生联系的陆宗吾。”岳明怀笑着说道，“现在这个陆宗吾对我们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我没有心情等他那种时有时无的联系出现，所以就用了些手段而已。”
“手段？”
“对，我把这女人带回圣堂，引陆宗吾过去，到时候他在圣堂会同时看到这个巫女，”岳明怀顿了一下，“还有大宗主，破军。”
“破军？”老者有些惊讶，“你敢把破军纳入计划之中？”
“这有什么不敢？你难道忘了，我之所以成为天驱七宗主之一的廉贞，正是得到了大宗主亲自承认的啊。”岳明怀笑着说道，俯身将倒在地上的巫女小桃扶起，背了起来。
“叙旧时间到此结束。”他对着面前的黑袍老者说道，“既然我已经不需要你们的帮助，那么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下次见面的时候请颜大教宗务必小心，我会把你跟你那星辰与月的旗帜，一起撕成碎片。”
说罢，岳明怀就要转身离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哦，对了，这是事先的一点警告，我讨厌这些恶心的东西。”
他跺了跺脚，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被他踩过的土地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如同无形的巨犁粗暴地耘过一般，土壤沿着裂痕陷了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土壤中冒了出来，仔细看竟是被砍得七零八碎的人的肢体，却不带一点血迹。
“连藏在地里的尸武士都发现了么？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老人喃喃自语道。
“我听到了神的丧钟由他的信徒所敲响，更大的乱世即将来临，届时，星辰与月的旗帜将遍布九州。”老人张开衣袖，一只纯黑的鸟儿从他的袖口里飞了出来。
“去吧，把我的话捎给我的学生们。”
黑鸟听了这句话后，展翅飞向了夜空之中，在月光的照映下，纯黑的身影一分为三，变成了三只一模一样的鸟儿，随即，各自又再次分为三只，不一会儿，便有成群的黑鸟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神，死于王座。末日预言的第一句，就要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