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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军训

2023-03-15 21:43 作者:可靠的SCANIA  | 我要投稿

        从初中开始,上高中直至大学,踏入新学校总要有那么一场讨厌的军训,这次也不例外。

        那天一大早,宜秋就来到了教室,只见教室里基本已座无虚席,将近五十个人齐聚一室。杨嘉正在过道上派遣杨佳盈打扫卫生,见到宜秋习惯地脱口便道:“怎么这么晚?”随即抬手瞧表,正想责备宜秋迟到了多少多少分钟。

        “不晚呀,才七点十五。”宜秋笑着答道。

        老师手表上的指针也不偏不倚地指着七点十五分,她这才猛然想起,原来教室里的同学都是住宿生,后来的无论多早,都不可能早过一直就留在学校的同学,于是默然,接着回头向佳盈说刚刚未尽的话去了。

        这也是重点班的特色所在,宜秋的高中本不是寄宿制学校,但从今年起新建成了一座六层高的宿舍楼,叫做景贤楼——亦常被学生戏称为惊险楼——优先为重点班学生提供住宿。学校在市区最南端,这些人大多不是因为家住得太远,就是本自热衷于能摆脱父母管束的住宿生活,故此能有这个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唯独宜秋自性闲散,先就不喜欢这处处不及家中自在悠适的宿舍生活,更兼学校离他家并不算远,往来也不觉费力,于是索性不要住宿。班里52人,他是唯一一个放弃住宿的学生。

        宜秋回到座位,心月正和思雨有说有笑地谈论着彼此的初中。没想到昨天看起来还那么羞涩的心月,和思雨居然那么快就混熟了?一起生活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我来啦,聊得这么开心。”

        心月也礼貌地摆摆手儿以示招呼,学着刚刚老师的口吻问:“怎么这么晚呀?”

        宜秋笑道:“这么盼着我来,那我可高兴了。对了,宿舍住着还舒服吧?”

        “哪里啊,”只见心月收拾起俏皮的面容,手背抹过沁出汗珠的额头,羡慕地说:“能回家真好,昨晚待在教室里都热死了,好在宿舍还有空调,不然真要睡不着了。”

        “是啊,我在家吹空调可舒服了,那你为什么还要住宿?”

        “还不是因为住得远,我都想家了。”心月可怜巴巴地说。

        “你家住哪里呀。”

        “我家在北郊路,好远呢,回家太久了。什么时候教室里也能有空调就好了。”心月时不时将黏紧在身上的校服扯开一些,增强散热,她的身体在山楂红色校服下若隐若现,宜秋不由得看住了,心想:这白净的胳膊要是能摸得一摸就好了……

        “空调简单,晚上睡一觉,说不定就梦到了。”思雨跟着扯了扯领口,继续叹道,“夏天难熬呀,思雨都要被蒸熟啦~”

 

        马上便到军训开始的时候了,大家出发离开教室。

        宜秋走着走着,思绪不由得涌上心头:三年前,自己刚刚小学毕业,迈进了同属渝淮的初中大门。同样的日子,同样的校服,同个单位来的教官,相似的天气,相近的心情,一切都那么的相像。只是三年前的那场军训,如今已依稀淡忘,今天的军训,却才刚刚开始。

        三年了,时光匆匆不待人。当年稚气未脱的自己,如今已几近成年。当时多少豆蔻年华①的女孩子,现在也已过及笄之年,出落得如花似玉,正值她们最光华的年岁。初中三年历经多少喜怒哀乐,一切皆成过往,而今面对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同学,尤其是有幸遇到心月这位美女同桌,一定要和她好好相处,给自己留下一段新的记忆。

        虽说已是入秋,然而四季分明本就专属于北方,南方向来是只见冬夏,未闻有春秋的。骄阳似火,虽只早上八点,晨辉仍旧灼人,将光热毫无保留地辐射四方,不留一丝怜悯。

        所幸教官也是人,是人就怕热,让大家都在树阴下列队,自己也能顺便沾点大树的荫蔽。女前男后,列为四排,身高自右向左依次降序。心月在第一排,思雨娇小,站在了第二排最左边,宜秋在第三排。

        第一节是学站军姿,很简单,无非就是立正,腿并扰,手贴裤缝,目视前方,站着不动,要的不过是一点耐心而已。

        教官来自市海军水上保障大队,个子不高但却体魄壮实,洁白齐整的海军军服与军帽在阳光映照下格外耀眼,两道粗杠外加两把交叉步枪的肩章显示着他四级军士长的身份。

        教官颈上挂着哨子,两手背在腰后,左转转,右瞧瞧,不时督促着松懈了的同学。转来转去,发现后排的男生始终对不齐前排女生,尽管每排人数基本一致,整个队阵仍旧呈向后放大的趋势。

        教官皱了皱眉头,却一味只顾督促后排对齐。宜秋暗自嘀咕着:“女孩子肩距窄,她们对齐了,男孩子当然对不齐。”还未及说完,只听见第四排一个圆圆脑袋男生大声地重复出了刚刚宜秋的意思。英雄所见略同,默契啊!宜秋对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全班哄然一笑,教官顿了一顿,才发现确实是症结所在,这才连忙吩咐女生间再错出一拳距离来。

        伴随教官尖利的哨声、隔壁工地里液压破碎锤特有的厚重金属共振声,加上远处树梢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雀叫,和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口令声、踏步声,全班同学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向右看齐,转出一个又一个的向右、向后转,做出一次再一次的立正—稍息……

        一粒豆大的汗珠从宜秋额头滚落,沿着眉边眼角,顺着侧脸一路汇聚着其它小点的汗珠,如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大,最后从下巴尖滴落到地上,在灰色水泥地面形成一个喷溅状的深色痕迹,不到一分钟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其实军训本都是些小动作,并无什么剧烈之处。奈何盛夏一点也不体谅人,及时云不来,骤时雨不至。时近中午,近地气温已破33度,蒸笼模式下无论额上、鼻尖、脸颊、脖颈、前胸、后背、发丝尽为汗水所湿。真可谓“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②。加之棉质校服吸汗,最是能看出谁最容易出汗——汗多的男孩子上衣直如刚从水中捞起一般;女孩子背上则是皮肤与内衣位置一深一浅形成明显界限,更为尴尬的是,过会校服上汗水蒸发以后,又会变成反过来的一深一浅,极是风光。

        宜秋站着无事便只往前瞧心月。看着她背上的汗水,和一众女生对比起来,应该算是比较容易出汗的。宜秋不禁有点为她心疼惋惜:哎呀哎呀,不想心月这么绝色端庄的人,这会也得在烈日下受这种煎熬,她肤色又白,也不知道要是晒黑了得有多伤心。

        看着看着,想着想着,又不由得有点想笑:偏偏她又还容易出汗,一出汗不就一点也不端庄冷艳了嘛哈哈哈,她也不过是平常人,应该不难相处的。

        中场休息时,宜秋来到正拿着一瓶什么往自己皮肤上大抹特抹的思雨身旁,好奇地问这是啥。

        “当然是……防晒霜呀,不然把思雨晒干了可就惨了。”思雨坐在石凳上,阴阳怪气地回答着。这种阴阳怪气,说明她此时心情还不错。

        “没事,你是雨,都是水,天下哪有下得尽的雨,哪里干得了。”

        “哇!你还有防晒霜啊,我也想涂,怪不得一大早就看你手上黏糊糊的。”心月闻声也过来,脸色红晕,伸出她那引以为傲的纤白玉手,靠在思雨的手臂旁,得意地说:“看,我没涂防晒霜都比你白两个度。”

        “哼,就不借你,小雨生气气啦!把你晒得黑黑的,看还怎么和我炫耀。”说着便把防晒霜紧紧攥在怀里。思雨极少以“我”自称,一旦用了,便是不想把她可爱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看了。

        “太可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心月扬起小手,就要往思雨身上拍去。

        思雨“哎呀”一声正待起身:“心月要打我啦~”,却早被另一个摁回石凳上。

        “陈思雨你别跑,看我一定不挠死你。”说着心月把手伸进思雨的胳肢窝,一阵狂挠起来。痒得思雨左扭右晃,俯仰不定,嘘笑不止,咧着小嘴一个劲儿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好……好姐姐,就饶了思雨这一次吧。啊哈……哈哈~”

        心月、思雨、宜秋三个,一齐都在大笑不止。一个俨然以胜利者自居,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一个因痒而笑,两个女孩子间的相互嬉戏,无疑可成为青春那一抹最天真、烂漫的回忆;另一个则以羡慕的旁观者态度,欣赏着心月的音容笑貌,用笑致敬她们最娇媚清纯的一面。

        心月这才松开了手,思雨摆脱了魔掌,长舒一口气,只得乖乖交出防晒霜。宜秋余笑未止,戏问道:“思雨你不就是想着雨的嘛,这么热的天,怎么不来场大雨,这样你们俩也就不用争什么防晒霜了。”

        思雨略微定了定神,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嘟着嘴道:“要本小姐下雨可没那么容易,你们得筑坛、沐浴、斋戒、更衣、献祭、祝祷,一样也不能少,这样思雨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哈。”

        才说完,宜秋也摆出要揍她的样子:“你这要求可还真多!”

        “怎么回事。”心月冷不防补了这么一句。刚刚大概谁都没有注意到,当宜秋全程都在和思雨说话时,她面无表情、神色冷寂地默默走至一旁。

        军训的第一天就这样在大家的汗水与欢笑中度过。那天晚上人定时分③,斗转参横,夜色渐深,一弯浅浅的月牙高挂于墨色的夜空中,伴随着云层涌动若隐若现。宜秋在阳台边上倚栏望月,脑海中萦绕着白天心月的花月仪容、盈盈秋水与淡淡春山④。天边皎洁无瑕的那轮月儿,就多像她动人的浅笑啊!

        与此同时,在相距五公里外的学校宿舍楼507号房女生寝室里,心月、思雨和另外八名女生同处一间。十点晚自习结束后归来的她们,正赶在22:40熄灯前洗完澡、洗好衣服,做好劳累一天后进入梦乡的最后工作。

        宿舍楼一共六层,一楼是架空层,二、三楼为男生寝室,四至六层为女生寝室,共能容纳约八百人,从性别结构来看并不平衡,可见对女孩子本身就更为照顾。

        每间宿舍都分阳台和卧室两部分,阳台侧有两间狭窄的小房间,一间可以上厕所却不能洗澡,一间可供洗浴却不能够上厕所。心月简单快速地洗完头,冲净身上白天的尘土与汗水,便匆匆抱着一盆换洗衣服出来了。并不能像在家中一样,慢条斯理,尽情抚拭每一寸肌肤,对镜自赏芳容。

宿舍布局平面图

        没有洗衣机,衣服只能在阳台的水槽手洗。一槽清水,两下洗衣液,一搓、一揉、一涤、一荡,却才洗净舒爽的身体和额头早已又沁出了晶莹的汗珠。盛夏时节的海城,即使入夜也仍有三十度高温,海滨城市的“夏凉”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海水的保温作用只会确保盛夏的气温彻夜维持在二十八度之上;同时海风吹来那闷热潮湿的空气也更能阻止汗液蒸发,进一步抑制身体散然。

        心月用手臂拂拭过湿漉漉的额头,烦躁地一把将干发帽扯下。瞬时,一头微微沾着水珠的秀丽长发披散而下,盖住了半背,拂过脸侧,垂下肩旁。不多会,她背上洁白的睡衣也微现点点湿痕,不知是为湿发所沾,亦或是汗出所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刚刚烦躁下胡乱扯散的头发,只会进一步缩小散热面积,显然是比盘在头上要更热的。

        心月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试图甩开遮住她眼睛的那缕长发。不料不甩还罢,一甩更是把本就粘在一起的湿发黏在了一样布满汗珠的绯红的脸上。她近乎崩溃恼怒地用手抓开那烦人的发丝,然而湿手也不过使头发更添几分湿漉,令发丝改粘在所及的其它地方罢了,这也许是她生来第一次为长发感到烦恼吧。

        前面说过,校服吸水吸汗,故此洗后想要拧干也并非易事。心月在蒸笼中好不容易洗毕了衣服,用酸疼的手费力地将喝足了水的短袖拧干,套上衣架,拾起撑杆,正准备挂起晾干。这时,一只灰褐色的大飞蛾突然从隐形网外闯了进来,显然,阳台的灯光吸引了它。

        同众多女孩子一样,心月自小便害怕虫子,尤其是会飞的如飞蛾、蜜蜂一类,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尽管有着数千倍的体形大小差距,然而由内而发的恐惧更无疑是一种彻底击垮战斗力的心理战术。

        面对这私闯女子住所的不速之客,心月吓得“哇”地一声丢开撑杆,双手紧紧抓住那件还未及晾上去的校服,挡在自己身前,伸得远远的,阻止飞蛾进一步入侵。同时心里还不停默念着:“千万不要停在我手上,千万不要停在我手上”,脚步更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直至“咣”的一声顶到了阳台门,再次把只留意于前方的她唬了一大跳。回头一看,仿佛找到了生命通道,也顾不得腰间被门把手所击的疼痛,极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打开门连衣带人钻了进去,立马又“咣”地一声带上了门,生怕那飞蛾也追着进来。一连串着忙的动作,实为狼狈。

        正坐在床上拥着被子,捧着iPhone XS沉浸于《阴阳师》⑤中的思雨,听到“咣”一声关门也被吓得猛地抬起头来,迎目撞见漫头乱发、浑身冷汗、张惶不定、气喘吁吁、脸色煞白而冲进来的心月,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外……外面有只大大的飞蛾,好吓人啊!”心月带着哭腔,跺着脚可怜巴巴说道,那副模样甚是无助可怜。

        思雨早在下午放学,晚自习开始前就洗完了澡,晾好了衣服,故此现在才能窝在床上悠闲地玩手机。她虽也害怕飞蛾,然而不见不惧。看到心月这副狼狈的模样,回想白天自己被心月挠痒时也曾这么不堪过,不觉得意起来,嘲笑道:“没想到这么大只的心月竟然会怕小小的飞蛾,笑死思雨了哈哈哈。”一边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举起手机,打开照相机,对着惊魂不定的心月就是一串连拍,心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拍了将近十张趣照。

        渐渐进入正常状态的心月这才反应过来,一声“太可恶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便要夺手机。思雨虽在下铺,怎奈窝在被子里一时来不及逃跑,只得把手机往身下一藏,用小手紧紧护住。心月见夺不着,于是伸手对准思雨腋下便挠。思雨怕痒,被心月这一挠,早全身都软了,只剩下那一声声娇喘残息、语无伦次的“哎呀……啊哈哈……救命啊,放过思雨吧~”

        却说守的总归难敌攻的,心月拿不到手机,誓不放过思雨,思雨痒得受不住,也顾不得护什么手机了。刚想弯臂来救腋下,心月随即又改挠腰间,才想伸手来挡腰间,那边早眼疾手快地将身下防守空虚的手机抽去了。

        心月这才放开思雨,收回那只令她魂飞魄散的白皙玉手。刚想来删照片,不料机灵的思雨早在刚才藏手机时就顺带摁下了锁屏键。看着“向上轻扫使用面容ID或输入密码”的提示,心月回身便来照思雨的脸,只见在屏幕正对思雨狡黠笑容的一瞬间,锁头图案立马转变为开启状态。这边的心月再次露出胜利者的自豪和以智胜人那一种成就感的微笑,那边的思雨则是惊讶得张圆了红红的小嘴,许久才吐出一句:“行,算你狠。”

        原来思雨本自恃有锁屏,满以为即使心月拿到了手机也进不去相册,一心只防她因开不了锁又来挠痒,于是用被子将全身裹得紧紧的。见心月回身,只道是要来求自己解锁的,而自己还以为机智,仗着这可以隔绝心月魔掌的被子,正露出满面狡猾的笑容要在她面前得意一番。哪知道心月本就长思雨一岁,又兼心思缜密,自是较思雨多虑一层。

        心月刷刷地删完了照片,又想到自己手机有照片回收站,无奈不熟iOS系统,翻来覆去找个不着,只得来央思雨。思雨也欺她没用过iOS,遂扯个谎道:“苹果系统没有回收站哩,安卓才有。”心月信以为真,以为目的达成,于是将手机还给了思雨,仍不忘一句:“怎么回事。”

        到底也是天意要留这几张趣照,且说这思雨,本也没想到有回收站,正自一旁气嘟了嘴,不服为何每次嬉闹总为心月所败。及心月提及,恍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内欢喜,只不敢表露出来。此时正想回去细细嘲弄这几张滑稽的照片,只碍于心月,于是催促她:“胆小鬼江心月,外面飞蛾早就飞走啦,还不快去晾你的衣服。”

        心月这才记起自己确实一件衣服都没有晾,挥挥小拳头,半气半笑道:“思雨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只得拾起刚刚带进来还挂在床檐的衣服,想起大飞蛾,仍心有余悸。尽管心中有千万般不愿出去的理由,但衣服总归还是要晾的。只得趴在阳台门上,透过玻璃确信那飞蛾已不在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打开了门,心月提着衣服挡在身前,左顾右盼、蹑手蹑脚地挪动着,捡起横躺在地上的撑杆,七手八脚地将余下衣裤匆匆晾上,其间仍不忘四下张望,生怕那曾使她丧胆的飞蛾再来光顾。

        也说这一间宿舍,阳台不过两米见方,两根索缆,要同时晾上这么多个女孩子的衣物几乎是不可能,心月千挤万挤,直至衣服紧挨着衣服,裤子紧贴着裤子,才算勉强挂了上去,也不知明天究竟是否能干。只见夜色已深,俯看操场四周几束清冷颤抖的白光,仰望渐渐升到中天的那一弯月牙,伴着漆黑草丛中的一阵阵虫鸣,心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已渐渐干去。一日风尘,又兼受了惊吓,不觉倦意袭来,想要回房入寝去了。

        就在刚刚这段时间的寝室里,思雨意识到面容解锁的重大缺陷,于是果断改回密码并细细观赏起心月却才的滑稽狼狈。直至她重新推门而入才连忙止住,嘴角犹矜笑未止。

        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与外面潮湿闷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心月顿觉舒畅:“还是空调舒服啊!”话音未落,只见屋内灯光毫无征兆地骤时熄灭,整间寝室突然漆黑一片。

        又传来心月的一声“怎么回事。”

        原来时间过得飞快,短短四十分钟,包括其间的汗水、惊吓、嬉闹与欢笑,就这样溜走了,伴随着熄灯,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思雨仍不忘打趣道:“瞧你一进来,连灯都不想理你了。”手机屏幕由下而上不均衡的光芒映衬着她圆圆的小脸蛋,活像她自起的网名——玉面小狐狸。

        “明明就是因为我长得白,把灯都亮瞎了嘛,瞧你嫉妒的哈哈哈。”

        “白痴的白吧?”思雨白她一眼。

        心月不想理她,径自上床。思雨满肚子捣蛋报复的小心思,趁她爬梯子时,冷不防伸手朝她胸前就是一下。

        “啊——你怎么可以偷袭啊!”心月本能地往后缩,险些踩空一级楼梯掉下来。

        “好大。”

        “你很过分!”

        隔壁床见状禁不住在偷偷地笑,尽管心月十分想再下去揍思雨一顿,无奈实在是太困,仍然坚持爬上床睡去了。

        漆黑中,大伙都进入了梦乡。睡在下铺的思雨,想着宿舍生活的有说有笑,气氛比家中实要活跃许多。又想到本该算机灵如此的自己,不知怎的,总能被心月用两根手指头,在谈笑间轻易制服。

        也说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那么一种微妙的被征服保护的欲望,心月仿佛是位善良的大姐姐,而思雨则是那个调皮爱捣蛋的妹妹。霎时间,一种不可名状的被照顾之感油然而生,令她不禁对心月产生了一丝依恋之情。

        想到就在她上方的心月,便不自觉地又联想到刚刚那些滑稽的照片。要笑又不敢出声,只得捂紧嘴,蜷缩着身子,使劲憋住。思雨在愉悦的心情中,嘴角微扬,呼吸渐渐匀称,安然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躺在上铺的心月,却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心情。虽然很困,但刚刚思雨的那一下仿佛让她受足了委屈——她一向雅正清高,断不容别人亵渎,即便同是女孩子,可也正因同是女孩子,又不好太发作斥责的,才更觉得委屈了——以往在家她一直是洗完澡就只穿睡衣上床的,昨天第一天住宿便不敢了,然而心月素有择席之病,生床本来就睡不很安稳,加上穿上的裹束感令她自半夜后便断断续续再没睡好过;今天壮起胆子重操旧貌,却被捣蛋鬼思雨袭击了,不由得又想起在阳台的一连串苦处,久久未能入眠。

        她想家了,一个恰才及笄之年的女孩子,从未独自离开温暖的家这么久。两天住宿生活下来,一幕幕场景如电影般在她脑海中浮现。尽管自己向来能干,并非不能自理,然而总归不如家中自在方便,用度一应俱全;尽管有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思雨,和谐友好的室友、有说有笑的夜晚,但到底少了家中那一分温馨与亲情,又兼她本是温和娴静的,原就不喜人多嘈杂。

        心月爸妈打电话来关心问候,女儿体贴,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先时总支吾着说还不错,直至刚刚自己洗衣服的汗透全身,邂逅大飞蛾的失魂丧胆,她终于受不住了。

        空调的冷风正不断吹向她的身体,带起脖颈边的一丝丝散发,轻拂着她那怡人的脸庞。思及种种不若家中,一滴滴热泪夺眶而出,如连珠般顺着眼角、云鬓和耳沿倾泻而下,沾湿了香发,落到了枕边。在冷风吹拂下,展眼即成冰泪,触之有惊肤感。

        她没有抽噎,只是默默地流泪。颦眉泪眼,越样生娇,不多时就沾湿了一大片枕套。她打心底坚决要回家,想到在家的各种好处,不觉又露出了辛酸的浅笑。

        在住宿的痛楚和念家温情的矛盾交织下,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宜秋照样七点十五就来到教室。只见思雨正将脑袋依偎在心月肩上,一脸亲热与满足,同时胡说八道她近日在网上看到的新段子:“古时候英雄救了女孩子,如果英雄长得帅,姑娘就会一脸娇羞地说:‘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如果英雄长得丑就会说:‘小女子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两束黑亮飘逸的辫子凌空相互碰撞,好似两人生来就是亲姐妹一般。心月推着思雨的小手,一脸嫌弃地说:“这么热的天,还靠这么紧干嘛呀。”

        心月见宜秋从家里来,忽的又想起了家,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骤时黯淡下来。

        “能回家真好,我要退宿,回家!”

        “为什么?”宜秋和思雨同时惊讶道。

        “在家里多好呀,不像住宿,每天限那么多时间和规矩,晚自习还得在这么个闷热的教室里。不能出去散步不说,连说几句话都不给。而且人家明明作业写完了,还不让我回去睡觉,非要待到十点才能下课,中间想打个盹儿都会有人来负责叫醒你。而且就算回到了宿舍,还得赶着洗澡,衣服得自己洗,头发要自己干,几双鞋几件衣服稍微摆得不整齐就会扣分,都要烦死了。”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声音由甜美流畅变得哽咽,眼泪早不争气地从那湾转盼多情的秋水中迸出,顺着粉白的面颊流下。

        “不哭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宜秋赶忙抽出一张纸递到她手中,心月道了谢。思雨也伸出温暖的小手,轻轻拍着心月那随抽噎一颤一抖起伏着的背。

        其实话虽是这么说,但宜秋望着泪眼微红、春山轻蹙的心月,反觉更有一番妩媚,更多一丝怜人了。

        “没有电吹风吗?”

        “你想多了,什么都没有。宿舍里除了空调,再没有半个插座。头发洗完除了擦,就只有自然晾干。而且夏天自己洗衣服简直是热得要命,我本想晚自习结束后再洗澡,就可以不用再出汗,能够舒舒服服睡个好觉。结果衣服才洗了一半,汗就先出一身了。呜呜呜……我不要住宿了,我好想家,我要回家……”转眼间,一张纸已泪痕斑驳。

        思雨本还想调笑道“别忘了还有大飞蛾呢!”见她哭得实在伤心,又想到倘若心月真的回去,就再难有人能于午间入夜,同自己说笑;用几根手指,把自己挠得俯首称臣、苦苦求饶了。不觉也有些不舍,于是才搁下了。

        宜秋听完她可怜兮兮的诉苦,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住宿,担心的正是这些问题。毕竟自己家住得并不远,何苦放着好好的家不回,跑到学校受这住宿的艰辛。不过于情理上,他还是想先劝劝这位娇泣的同桌。

        “你刚来所以不能适应,久了习惯后大约就好了呢。而且不久以后就入冬了,天气凉下来也就不必担心热的问题嘛。”

        “冬天还要好久呢,这个热我可等不了。再说了为什么我要去适应它,为什么我不能主动去寻求更好的?”她富有反抗性质的任性,在宜秋眼中尤为可爱,格外欣赏。因为这种任性,正几乎与宜秋如出一辙。

        “你爸爸妈妈怎么说?”宜秋又抽出一张纸巾,塞到她手里。

        “还没有告诉,我中午回宿舍就去和我爸爸说。”心月又擦了擦即将滚落下的泪珠。

        “那你爸爸每天能来接你吗,还是说你可以自己回去?”

        “他应该不能来……不过我已经决定了。哪怕再远,就是我自己骑车回去都不愿再待在这鬼地方了。在学校住了几天,要是不告诉我这里是海滨路,没闻到水产的味道,我都快忘了这里是在海边了!”说着,心月又呜咽起来。

        见她语气坚定,宜秋放弃劝说,用赞许的眼神望着她,反而希望助成此事。

        “不哭了不哭了,给周围人瞧见了多不好,我和你去找班主说好不好?”宜秋温柔地安慰道。

        “好啊好啊,不过下午吧,我先去告诉我爸。”

        在我和思雨的安慰下,心月才渐渐止住了啼哭。我想尽快转移她的注意力,忽然看到她桌子上的一本磨砂软塑封面活页本,昨天记得还好好的,今天封面上突然就多了一道两三厘米长的黑色痕迹,于是问她怎么回事。

        “哦对,昨晚晚自习太困了,又不敢睡觉,于是把各种笔都拿出来玩,然后就不小心被记号笔把封面画了一下。我用水擦了好久都没法完全去掉,强迫症郁闷死。”

        “水当然没什么用,你有没有风油精?”宜秋一听到记号笔、水不好使时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接过活页本一看,果然,就是那种又黑又粗的油性马克笔。

        记号笔,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用来做记号的,附着力极强,故此一旦被画到,用正常途径很难去除。好在自己小时候也经常捣鼓各种文具,对去记号笔墨迹这种事还是不在话下的。

        “有,”心月取出风油精,一脸疑惑:“你要防暑吗?”

        “防什么暑,当然是去墨迹啊,你没听过风油精去油性笔、涂改液这些最厉害吗?”

        心月摇摇头:“没听过,为什么?”

        “有机物相溶,油性笔不亲水,所以用水很难擦掉,得用有机溶剂,风油精的配方刚好就可以充当有机溶剂,像酒精、汽油之类的,也可以用来对付它。一看你就没有生活经验,可看好了。”宜秋把风油精涂在封面被记号笔画过的地方。心月一边递过纸,一边好奇地看着她同桌的妙招。

        过了一会,只见深黑色的墨迹果然慢慢扩散开来,溶到了绿色的风油精里,宜秋接过纸,慢慢反复地擦,虽然仍旧不太容易,但好歹是能擦掉了。

        “哇,好厉害啊,谢谢你!”心月鼓掌。

        “那是当然了。”

 

        朝阳穿过楼缝,灼热地打在脸上,拉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这一天军训如旧,炎热依然。所幸其间不时穿插有讲座,讲座在宽敞、有中央空调的大礼堂举行,也算是在盛夏日里,带来一点久违的清凉。

        中午,心月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得地拨通了她爸爸的电话。

        “爸,我好想回家,我不要再住宿了……”她用边央求边带着撒娇的语气,向父亲诉说这几天住宿生活的哀怨。不多久,那娇滴滴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且说江心月的爸爸江之南,本是经商家庭出身。江之南的父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乘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在广东设立经济特区的大好政策背景下,创办了第一批进出口贸易公司。由于起步早,竞争少,十年顺风顺水的经营为江家积累了不少财富。

        正当江之南的父亲将积蓄并贷款再度悉数投入公司,以求更大的发展时,小城市的信用危机暴发了。许多乘政策之风开办的大小公司,在当时混乱的经济管理制度下胡作非为,拖欠贷款、与银行经理内定回扣、虚开发票骗取退税等行为比比皆是。一夜之间,不少风闻消息的外地企业纷纷放弃与汕头的合作。失掉了商业来源,背后又面临着银行巨额贷款的频频催缴,成百上千家鼓噪一时的贸易公司就此宣告倒闭。而江家的生意虽一向兢兢业业、循规蹈矩,怎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外商已经对整座海城抱有成见,一举中断一切业务往来,江家公司也就此瘫痪。

        本来江家大可以全身而退,但就是因为那个贪大冒进的扩建工程,拖累了全公司的现金周转。公司的积累全都投进去不算,又向银行举债五百多万。江之南父亲原来的倚仗,就是仓库里还存着价值近千万元的商品待售,而如今这合作一旦中断,这近千万的货物就成了一堆废品。

        这一天大噩耗的袭来,大家全都沉不住气地闹起来。工人要结清工资,不发钱就罢工不干;银行不再延期,要求公司按时还贷;公司进货的那些供应商也不愿再赊欠货款,纷纷上门逼债要钱,有好几家供应商已经递送了诉状,把江家公司告上法庭……

        已无现金的江家公司在几面夹攻之下,无路可走。经老江本人、律师、资产管理公司与银行等债权人再三协商不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宣布破产,把公司的资产交由海城中级人民法院主持拍卖抵债。

        本来是挺好的大楼,挺好的仓库,崭新的存货,可放在台子上一拍卖,马上就不值钱了。江老先生辛苦十余年,号称身家半亿,但落槌的结果却令人齿寒:江家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的全部资产最后只拍得两千一百万元,按规定首先支付拖欠的职工工资和破产安置费,再偿还了久缴的国家税款,余下的钱银行和各家供货商还远远不够分的。包括江家的车子,产权也是登记在公司名下的,属于公司财产,因此也一并列在拍卖清单中落槌而去。

        家道中落使江老先生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好在有个争气的儿子,老江决定弃商从政,托着自己朋友的关系,把儿子举荐进了市公安局。经过十几年的拼搏,外加一点人事努力,竟也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

        重振家业的江之南,重新购置了车子和房子,成了家并生了个宝贝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他最心疼这个宝贝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对她百依百顺,要怎样就怎样。而这江小姐自小就已先如美玉无瑕,及至如今长成,更如宜秋见到的,真乃绝世佳人,古今国色。江之南的属下都打趣他:“果然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没想到我们堂堂副局长,居然也对一个女孩子言听计从。”

        江之南笑着说:“那当然,女儿多好啊,可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呢。”

 

        画面转回在电话前哭诉的心月,疼女儿的江之南一听宝贝女儿这么娇滴滴的诉苦,岂有不动心依顺之理。当即答应了她,军训一完,就再不用住宿,回家!可是心月家里离学校并不近,江太太虽全职居家,但却不会开车,骑电动嘛,路途又稍嫌远,而且暑天灼热的也怕心月晒坏了中暑;而位高权重的江之南正是因为公务繁忙,无力接送宝贝女儿上下学,才把她送来了住宿。现在宝贝女儿一气之下退了宿,每天要怎么把她安然无恙地送过来,毫发无损地接回去,自己也正犯着愁,姑且先退了宿,周末回去再细作商量吧。

        之前宜秋问她:“如果你爸爸不同意怎么办。”她自己嘴上虽说着:“不可能,他这么疼我,肯定会同意的”,但心中多少还有些顾虑,如今得到父亲允准,心月长舒一口气,心中巨豁然开朗,别提有多高兴了。思雨推门进来,心月劈头盖脸便一把将她抱住:“思雨儿啊,我可以回家啦!”

        一进门就被大抱一场的思雨莫名其妙,怔了半晌才想起早上心月的话,“你爸爸同意了?”

        “那当然,我爸爸可疼他宝贝女儿了。”心月格外的兴高采烈。

        与心月的欢天喜地相反,现在轮到思雨情绪低落了,出门在外,哪有不想家的呢。原先几天只是她思想单纯,又善能适应,才不觉怎的。如今也被心月唤起了念家之情,又想到眼前神采奕奕的心月,不日将再不能与她同宿一室,共寝一床,骤时怅然若有所失,也不洗脸,倒头便睡。

        心月中午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终于能回到舒适温暖的家中,心满意足。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始有倦意袭来,刚刚合上眼皮,隐隐约约地听到下方传来断断续续、低回缠绵的细语。

        “思雨想家……思雨要回家……思雨要坐高高的摩天轮……飞啊飞……”那奶声奶气的声音细微得若有若无。

        心月大为诧异,寻声爬起,趴在床沿望向下铺。

        只见思雨身上轻轻盖着空调被,脸朝里侧卧着,双手自然地蜷缩在胸前,一半微露在外。解开的头发凌乱而又有条不紊地披散在脑后,沿着枕头伸展开来,唯有那黄里透红的“元气少女”仍别在头顶,枕侧隐约似有点点未干泪迹。刘海微偏,鬓上垂发扫过安睡恬静的脸,些许发丝被静谧地含在嘴角。她正睡得香甜,刚刚的低回细语是睡前为念家所感,睡时心有所思而说的梦话。

        床沿露出半个脑袋的心月不觉一阵心酸,不想平日看似乐观活泼、无忧无虑的思雨,此时竟也如此可怜的样子,也不知刚刚她内心会如何伤感。心月望了望四周,大家都熟睡着,没人注意到这边。她随即又庆幸自己再不用受这住宿之苦,心酸顿解,欢喜如初。

        不过,思雨虽也曾感伤,但终是能适应下来,睡醒之后心情也复好如旧,将此事忘了一半。又兼她家离学校也实在太远,于是最终并未提出退宿。

        下午,宜秋如约陪心月去向班主申请退宿。与其说“陪”,不如说是“带”,因为她根本连办公室在哪儿都没搞清楚。

        教师办公室在三楼,楼梯上,宜秋在前,心月随后跟着。她问:“这么多人都住宿,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不要?”

        “正是担心遇到你现在这种状况啊,”宜秋回头笑道,“在家多好,自由自在的。不过你住宿也有唯一一点好,就是早上可以稍微晚一点起床。”

        “我倒是不太赖床,思雨就赖哈哈哈。那你家离这远吗?”

        “差不多四五公里吧,也不算很远,只也不很近就是了。”

        “不要和我说多少公里呀,我总是没概念。那你是怎么回去的。”

        “果然是没生活经验啊……那长江路知道吧,大概就是我每天骑自行车回去,像公路自行车那样骑得很快,需要20分钟,如果像一般人慢慢地骑,可能就要三四十分钟吧。”厌恶体育运动的宜秋唯独对骑自行车比较感兴趣。

        “哇,那你骑车好快啊。你说长江路我就知道了,嘿嘿就比我家北郊少一个路口,我从家里来坐车最快都要二十多分钟呢。”

        “你应该会骑车吧,也想骑车回家?”不知不觉中,两人已从一前一后的队列,变成了并肩而行。

        “哼你可不能太小看我,我虽然不是很经常出来,但骑车肯定还是会的啦,不过这种天气骑半个多小时应该会很热!”

        宜秋道:“这叫先苦后甜,回到家不就可以扑进空调房的拥抱,而别的同学还在教室里蒸笼呢。”

        “欸我觉得班主应该会骂我。”

        “啊哈哈别怕,至多劝你几句,她总不能吃了你,要是真骂你了我就和你一起被骂。”

        不觉间,两人便来到了办公室门前,宜秋感觉出心月脸上的紧张与脚步的迟疑,便悄悄摸过去牵她的手,心月顿了一顿,还是抽回去了,而刚刚紧张得泛白的脸不知不觉却微微浮上桃花色

        办公室里,杨嘉正伏案写着什么,宜秋和着心月走到她桌旁。

        “老师,我要申请退宿。”心月鼓起胆子率先发话。

        “你叫……心月是不是,为什么要退宿?”老师抬起头望了望眼前这个女孩,又看了看她似乎有印象的宜秋,刚开学几天,人还没能完全认全。

        “嗯对,我觉得我不能接受住宿的生活。”她尽量想让自己保持冷静,然而声音依然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抖。

        “怎么个不能接受法,是不是有谁欺负你?”老师继续问道。

        “倒不是,是因为我……我……”她突然卡住了,紧张使她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晚自习太热,静不下心来学习;宿舍洗澡不舒服;洗衣服太费时间又拧不干;人太多太吵睡不着。”宜秋见状忙替心月回答,挽救她尴尬的处境,心月则在一旁不停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问她,又不是问你。”老师诧异地看着宜秋。

        “她怕您怪罪她,不好意思讲嘛,我替她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是因为有人欺负你就好,要是真的被人欺负了可千万不能因为害怕而不敢跟老师说。”杨嘉照例是劝说,心月坚持退宿;宜秋则在旁一会儿看看心月,一会儿看着老师,想着“要是谁欺负她,我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老师又问是否征询了父母的意见,心月自是说父母已经允准。杨嘉只得在申请表上签了名,递给了她,让她自己回去填完整。

        出了办公室,心月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感激地看着宜秋,同时又带着明显的拘谨,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哑言很是愧疚:“谢谢你,我果然还是太紧张了。”

        宜秋笑笑,心中暗想,初中时总以为大凡美女都是前呼后拥不可一世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他其实很喜欢心月这样,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特有的软弱和羞涩,两人并肩下了楼。

        至此,宜秋成了心月的好友,心月去办公室想有人陪,宜秋就和她一起去;初来乍到,她对学校里的一切都感陌生,宜秋就和她探索与解惑,饭后常常一块儿走到前所未至的各个角落,他们称之为去“探险”,走过一条条人迹罕至的楼后小巷,品评校园设施的布置,路过时光顾同一株花每日的长势,在碎落一地的阳光中互相斗嘴。心月被安排当物理科代表,作业多的时候,宜秋也帮她一起收,替她催其他人快些交作业……

        晚上,心月洗完澡,并没有洗衣服,明天就是军训的最后一天了,下午一放学便可以回家过周末,她要把衣服都交给家里的洗衣机。

        她哼着未名短歌,将不再需要用到的物品装了半行李箱,然后便怀着对家温馨的思念,和宜秋白天的有趣可亲,进入了梦乡。

 

        军训第三天。经过两天的训练,这天下午便要举行会操比赛。

        早上是最后的彩排,虽说是“彩”,天公却从一大早起便乌云连片,阴阴沉沉的。其实乌云恰恰是孩子们心中最好的彩头,一旦下了雨,就不用站操场训练了,而就算不下雨,也总胜过在烈日下暴晒。

        定好等候位,上场、动作表演、喊口号、绕场而下,在教官带领下,全班同学们将整个流程操练了一次又一次。得益于阴天的一丝清凉,大家没有了汗流浃背,排练却也更卖力了。

        教官别出心裁,连夜想了一句口号,说是:“三班三班,绝不一般。一枝独秀,六六六六!”这句简短、独特、有力的口号迅速赢得了同学们的笑语和掌声。

        只见第一天那位喊出宜秋心意的圆圆脑袋男生,此时突然接了一句:“三班三班,愚公移山。”同是押韵,全部平调,声音不大,只有身边的几个人能听见,但这已足够令我们大笑不止了。

        彩排在同学们的辛苦中告一段落。休息时,教官带大家唱他们的军歌⑥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向着法西斯蒂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教官领一句,大家跟着唱一句。虽然并不好听,但大家欢声笑语,怀着团结的坚毅,洋溢出一种独特的、温馨的笑容。

        下午,心月到来时明显兴奋不已,拉着一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着她带去宿舍的一切个人物品。只等几个小时后,便可回家。

        老天黑了一上午的脸,终究思雨的思雨之情不够热烈,没有下雨,会操如期举行。

        上场那一刻,全班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各各抖擞精神。一步一趋,皆尽各自之能;起承转合,都极众人之巧;须眉者咸藉刚强之勇,裙钗辈俱怀阴柔之姿⑦。他们用三天以来最好的状态,用最坚毅的声音,诠释了“三班三班,绝不一般。一枝独秀,六六六六!”

        三天的军训转瞬即逝,高一(3)班荣获团体一等奖。三天以来,五十二人,没有一人请假,也没有一人中暑。教官要回去了,三天里即便很累,但洋溢其中的欢声和笑语、汗水与热情、艰苦与辛勤,却是平常日复一日枯燥学习中再难体验到的,也成为大家告别教官最不舍的回忆。说来也巧,就在会操全部结束后,憋了一天黑脸的天空这才降下了小雨,不大,也不久,像极了这三天的短暂和大家绵绵的不舍。

        正如心月所说,自己天生丽质,自信满满,就算不擦防晒霜也比思雨白两个度。她大概是班里三天过后仅有的两位白皙依旧的女孩子之一,另一个是杨佳盈。而思雨要是没有心月、佳盈等在侧,也算得上姿色不凡了,故此倒也不至于很吃不下。

        “宜秋、思雨拜拜,我要回家了!”心月终于可以回家了!

        思雨还要回宿舍收拾东西。宜秋正要出去找共享单车,于是说:“我也要回家了,等我一等儿一起走吧。”

        “噢~你们两个最近总是在一起玩,现在还要一起回家,有行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宜秋一看,原来是那个圆脑袋,说“愚公移山”的男孩子,装着一个鬼脸的表情,究竟此人姓甚名谁,宜秋、心月二人又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①豆蔻年华——即女子十三四岁,杜牧(803~852)《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及笄之年即女子十五岁,中国古代女子十五岁结发,用笄贯之,故名。

②出自白居易《观刈(yì,易)麦》,形容地面很烫,阳光很强烈。刈,割。

③人定时分——即亥时,21:00~23:00,大多数人都已安定下来,静谧无声,故名。

④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语本北宋·阮阅《眼儿媚》词:“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秋水比喻女子深情清澈的眼眸,春山又称远山,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又北宋·王观(1035~1100)《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⑤《阴阳师》——2016年由中国网易移动游戏公司开发的一款游戏,是那时思雨原型人物最常玩也最喜欢玩的手机游戏。

⑥这首歌是由牧虹(1918~1989)作词的《团结就是力量》。法西斯蒂:指法西斯主义的组织或成员。

⑦步:走。趋:快步走。咸:都。藉:借。须眉:胡须和浓眉是男子特征,用来代指男子。裙钗:裙和钗都是女子衣饰,故用以代指女子。

第二章 军训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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