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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未央】原创丨端午快乐?端午安康? ——岁时问候背后的微言大义

2022-06-05 22:16 作者:上海汉未央  | 我要投稿



敦煌藏经洞文献留下一则古代端午符咒:



宋人《梦粱录》卷三记载时俗云:


近年,我行走浙南山间,于山村民家,亦曾见此符,赫然贴在门上。


自唐至宋及于今,一脉相承。

文辞小有别,但无大的不同。足见其根深蒂固,流传悠久。



该符笔力威武雄健,笔势纵横如剑戟,且以三清三勾画符头。最后一个“灭”字,还作倒写。细节处理专业,似非平常人家所书,概出于道士之手。惜乎未用朱砂书写,效力不免打点折扣。


恶事既灭,自然安康。

因此,“端午安康”虽未必是古吉语,却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端午安康”的流行,有助于正本清源,令世人重新认识端午。


要读懂端午,即须读懂“天”、“水”二字。



读懂“天”,你就明白了:

端午固然是人的节日,但首先得自于天。


节气为天,节日为人。

节气为里,节日为表。

节气为干,节日为支。

节气为质,节日为文。

节气为阳,节日为阴。

每一节日,必有对标的节气,节日惟在节气中才能寻得本相。

那么,端午对标哪个节气?

答曰:夏至。



夏至端午,二位一体。

古人过节,便如过关、渡劫。每一轮阴阳转捩,即意味着寒暑变化、时令变换。关窍一开,则邪气入。故由冬入春三月三、由春入夏五月五、由夏入秋七月七、由秋入冬九月九,究其实质,无不有禳灾祓除之义。


要说过关,冬至夏至就是最难的关。

要说渡劫,冬至夏至正是最大的劫。


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从此向南折返。以太阳历言之,冬至为一岁之首,阴之极也;夏至便为一岁之中,阳之极也。极则复返,天时为之一变,故谓“天中”。



是日也,丈量日影的表木立于天地间,看似烈日灼人,实已盛极而衰。这是由阳入阴的大关节,故端午自古便有“恶月恶日”之谓。



《礼记·月令》:“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

《四民月令辑释·五月》:“阴阳争,气血散。”

《论衡·言毒篇》:“夫正月岁始,五月盛阳,太阳之热气也,中人人毒......天下万物,含太阳气而生者,皆有毒螫。”

《齐民要术》:“暖气始盛,虫蠹并兴。”

五月酷热将至,蜈蜙、蛐蜒、蛇、蝎、蚊、蝇之类出没。人与虫杂处,虫强而人弱。五毒横行,瘟疫流行。人易染疾,儿童早夭。


这时节——

于天道,是阴阳争;于人事,是死生分。

最要紧就是驱除五毒,防治疫疠。

因此,端午节的实质即是卫生节、防疫节。

是为端午之原生传统。



蒲艾插门、兰汤沐浴、点朱抹黄、系五彩绳、符咒安神等辟邪之术,因而生焉——这是从端午源头滥觞而来的、最究竟的岁时礼俗。

“端午安康”,不亦宜乎?


《太平御览》卷三十一引东汉应劭《风俗通》:

“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温(瘟),亦因屈原。”


与屈原又有何干?



读懂“水”,你就明白了:

屈原叙事的文化原理究竟是什么。


夏至五月,于天干为丙,于地支为午。夜观北斗,则杓柄指向正南,正是阳气极盛,火运炽烈。

但若只见火,不见水,那就错了。


是月也,太阳于正午时分躔于井宿。

《礼记·月令》:“仲夏之月,日在东井。”

《史记·天官书》:“南宫朱鸟权衡,东井为水事。”

东井,即南宫朱雀之井宿,职司五月,主管水事,意谓五月易发洪水。


果然天人相应。天上日在东井,地上人间梅雨,江河暴涨,正是汛期来临,洪水浩浩汤汤。水到之处,高温潮湿环境更诱发蛇蝎虫蛭肆虐,霍乱、痢疾、伤寒等传染病藉水体而大流行。

水虫疫疠交加,人民生命不保。


于是,不能不祭祀河神。



小学语文有篇课文叫《西门豹治邺》。

在魏国邺城,巫婆捏造了河伯娶妻的传言,每年选民女投河,以抚平漳水。


实际上,河伯崇拜是极古老的民间信仰,少女投河是很普遍的祭河贡品。绝不止于漳水一地,亦不止于魏国一国,甚至不止于中国乃至东亚,可以说是古人类广泛共通的文化行为模式。



秦国“城堑河濒”,即筑城于河畔,依大河为护城水系。秦灵公献郡主妻河,以祀河神。

在北美,尼亚加拉印第安部落有为瀑布水神娶妻之俗,部落酋长之女竟中签殉河。

在古埃及,每年六月尼罗河即将泛滥,埃及人要选出美少女献予河神哈比(Hapi),以求哈比神调控水量,既要沃灌大地,又不能泛滥成灾。


有意思的是,上古汉语“河”字读为ha,与Hapi似可训通。这可能透露着古埃及与古华夏之间文明源通与迁播的隐秘关联。


河神属地祇诸神之一。

天神主阳,地祇主阴。

天神主动,地祇主静。

河神虽为地祇,却比一般的地祇更能动更生动。


他川流不息,周流循环,实有天神的健行之德。又奔流汹涌,性情暴躁,似有强烈的人格特征,也就被赋予了人的基本心理与生理需求。因而河神往往不是概念的、抽象的,而具有神之为人的原型。


那么,何人可为河神?



带着此种认知,我们再来看端午。


实际上,当我们摘下屈原放大镜,基于更广阔的视域与地域来考察,必发现:在端午起源的传说谱系中,屈原只是各类平行版本之一种。曾与之并驾齐驱的,还有伍子胥、曹娥、马援等,甚至还有更古老的高辛氏之子、商王冥等。


说来有趣。高辛氏子没海成神之事,似未见于中国典籍,倒载于日本文献。实际上,中国还是留下了高辛氏之子的神话痕迹及其死因的隐晦喻示。


《左传》记了这么一件事。

鲁昭公元年,晋平公疾。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子产指出:实沈是高辛氏之季子,迁于大夏。

原来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两人不和,日寻干戈,以相征讨。闹到不可开交,只得将实沈迁至大夏,即今山西太原附近。大约就在汾河落水而死。


何以知之?且看“实沈”其名。

实,重也。沈,沉也。负重沉水,必淹且没,其义自见。

还需指出,夏字上古音读若ha,与河趋近。大夏或可训为大河。

实沈的这一次分封或发配,实则是沉河处决,亦未可知。



纵观之,他们各有各的死因,也各有各的死法,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死于水。

甚至连上古河神冯夷,也因渡河淹死,而受封为神。

东汉马援倒是个例外,马革裹尸,非死于水。但其受封将军号为“伏波”,平定交趾,威加南海绝域,平定万里波涛。以压胜思维论之,他已不是死于水的问题,而是大能到镇服江海。



另有一点,至关重要。

除水神冯夷事迹平平外,其他人等其生前身后,或立下了不朽的功业,或深孚着崇高的威望,或凝聚了广泛的同情,或寄托着深沉的念想。

当其死也,人水合一,人的冤屈与水的宣泄合一,其神力适足以驾驭波涛,兴风作浪,往往因怨灵难平而咆哮致灾,令人且怜且畏。


本质上,是因为世人感念他们,不忍忘却,不肯离去。

霜雪既降,君子履之。每当海雨天风,涛声响起,就仿佛他又回来了。

世人将其配享河神,与河神一道受人供奉,久之,他们自己就成了神。


这是民间自主自发之祭,虽在江湖之远,却绝非“淫祀”。



中国之神,实出于人。中国神话,实出于史。

屈原等有劳于国,有功于民,有死于事,既是巨人英雄,受人追怀,死后封神,成为超越时空的恒在精神,正是吾中华祭祀的正统。


于是,河神冯夷渐为覆盖而绝祀,屈原、伍子胥、曹娥等各成楚、吴、越之河神。在隋唐大一统王朝兴起后,屈原又超越地域局限,升格为全民、全域、全史意义上的爱国英雄标杆。

屈原崇拜,实为自然崇拜与人文崇拜的叠加,实为神灵崇拜向英雄崇拜的转型。

因此,端午节的实质即是爱国节、英雄节。

是为端午之次生传统。



岁时节日之传承,亦即是传统的发现、更新与再造。

不能让驱疫习俗与屈原崇拜成了各说各话的平行线。

不能让原生传统与次生传统成了不相关联的两张皮。

一定要内在打通——为端午的当代复兴,注入新生的价值增量与内生的精神动力。


以“天”观之,端午节之一端,落在身,落在俗,落在家。

以“水”言之,端午节另一端,连在心,连在礼,连在国。

小到居家防疫,大到家国情怀。

身与心合体,俗与礼通义,家与国同构。

防疫驱疫,从身的层面、家的层面、社区的层面,扩而大之,亦何尝不是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禳除不祥、扫平妖孽?

点朱抹黄,这朱砂之赤、雄黄之金,亦何尝不是五星红旗庙堂正色?

是之谓——傩。



端午的精神,就是傩的忠义精神、战斗精神、牺牲精神。

故古有社之傩、乡之傩、军之傩、国之傩,而达于天子之傩。傩一以贯之。


汉未央复兴端午,就是要以傩为枢纽,建构傩之礼、傩之舞、傩之颂。

淡化其巫的成分,强化其礼的意蕴;

弱化其术的诉求,强化其心的塑造。

使傩,既坚定端午义理实在之心,又演绎端午礼俗虚在之形。

使傩,既能日常向下则至小而无内,又能升华向上则至大而无外。



我们反对碎片化,反对平面而空洞的综艺堆砌。

所有的形,要围绕神;所有的脉,要出自心。

从傩出发,上通下达,万千变化,不离其宗。

端午的精神疆界,致广大而尽精微。



惟愿五月五日天中节,镇恶辟邪,百疫退散,一切恶事尽消灭——

端午安康,天佑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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