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版《十三邀》第七季 对话彭凯平

许:比如说这一代人受过巨大的一个创伤,这一代人体验过集体的很大的力量,一个社会它怎么传递这些东西。
彭:这就是心理学家发现让我们沮丧的地方,就是这种传承下来的,不是时代精神,时代精神很难传,传承下来的是文化,几千年没有变的这个文化基因,时代精神它就是一代人,30年换一代。所以我们现在越来越意识得到,我们无法走向下一代的人,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因为他是要叛逆的。
许:而且他们是要反叛你,你越这样我越要反过来。
彭:代沟永远存在的。我都不指望,把我们80年代那种青春勃发的开放思想告诉下一代,他们不一样的。没有必要担心下一代会受我们的影响。
许:这一点什么时候你比较明确地意识到?
彭:我是这几年。我刚回国的时候还充满了理想主义,我觉得我可以影响下一代,让他们更加继承我们的思想传统对吧。虽然我的影响还在,大家也尊重我对吧,我将学术大家肯定是听的,但是我讲这些人生道理,其实已经对下一代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也不能没有任何,就是说有限。
许:那你有挫败感吗?
彭:没有,我现在有一种超然感。
许:所以你的心里没有高下之分
彭:我觉得没有
许:那并不觉得有一代人他们更勇敢、理想主义更有闯劲,有的一代就更平常?
彭:咱们老一代的那些革命先烈,因为他们那个时代,就他们的责任,我们这一代人做我们的事情,下一代做下一代的事情,这个时代精神是已经被很严格地证实了。但是有一些时代精神可能会慢慢地成为民族的精神,或者文化的精神但是也不要高估它。
许:回到年轻时的,有哪些学术领袖,他们的思维对你会有一个最直接的刺激?
彭:我个人感觉社会心理学那些学者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第一个库尔特·勒温,是犹太人,在德国受迫害逃到美国去,创建了团体动力学,就是人如何受到团体的影响,社会的影响。他用了很多物理学的场的理论,当下我们就生活在社会场,我们无时无刻地受到各种能量,社会环境的一个影响,所以他的学术观点对我影响很大。第二个就是我的研究生导师尼斯贝特教授,他就发现人的思维的主观性才是生活丰富多彩的地方,就同一件事情,为什么我们每个人看的不一样。差异性,多元性,因为这个本身就是社会的本质,也是人活着的快乐的地方。第三个我觉得就是塞利格曼,积极心理学家,所以他的一些思想、观点,相信人心向善,人的积极的心理力量一定会战胜邪恶的,龌龊的,庸俗的,消极的心理力量。
许:比如我们粗略来讲,您作为一个社会心理学家来重新看,过去比如四十年中国这种变化,怎么用一些简单的概念来讲述这个社会心理的变化?
彭:我觉得我们中国社会心理的变化有点像一个人的成长,就是说青春期总是躁动的,总是开房的,总是充满希望的,所以80年代中国就是一个躁动的青年;到了90年代就开始出现了一些开放、自信,中国可以走向世界;现在我们中国处于一个“方向在那儿,前进的目标在那儿,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有点把握不了了,我得成熟成长,我们也不那么亢奋,尤其不要那么愤怒”的状态。
许:我看日本那些新的年轻人看得那些剧,就每个人都很习惯在一个自己的小生活里面,现在最流行的爱是一种自爱,就特别爱自己,就是我都怕浪费一点东西给别人,同时又可能经过疫情,我觉得大家又会自我收缩,怎么去重建人跟人更亲密的一个关系?
彭:我觉得是很自然的,因为我始终相信这种社会天性是人类的本能,是一定要跟别人建立联系的,某种意义上都不需要我们心理学家在那指指点点,提什么建议,因为现在老百姓最烦专家提建议,因为我们自己就有这样的一种本能,我们要做的是尽量撤销,各种影响我们交往的条件,把这个藩篱给它拆了,给他打开,所以我现在对我们这代人是有些意见的,就是说我们得好好的做点实实在在的对下一代有意义的事情。
彭:蔡元培他们这一代相信改变社会就从改变人心开始。赵元任他教就是语言心理学,而梁启超教的是佛学心理学,王国维教育心理学,你看他们都教心理学。
许:真没有到他们是心理学的创建人,就回到心理学的最初开始,而且它是在一个巨大的转折时期,然后进入中国,其实也是中国人上一次非常强烈的精神危机的开始,就是你始终要相信,人是在任何情况下,即使是看起来如此失控,或者无力的情况下,仍然有某种意外性,就是大家都很愤怒的时候,我们当然理解这个愤怒,我也可以欢笑,大家都欢笑的时候,我也可以批判,这些东西应该始终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