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米楼子
东北农村秋收后会把苞米扒棒儿后存到一个高脚楼里,“高脚”是高出地面一米来高的木桩,几个木桩支起一个简易的木头房子,防潮防鼠。其实一米来高的直立木桩根本防不住老鼠,哪怕大家很多都在木桩上撒药,也没听说过谁家苞米楼子不招耗子的。有了这楼子,苞米能存一两年。风蚀雨刻的木头杖子一年比一年斑驳松脆,杖子间漏出来的苞米色泽一茬比一茬鲜亮嫩黄。
爷爷呼噜震天响,夏天就总被奶奶撵到苞米楼里去睡,我偶尔回村也总和弟弟一起去凑热闹。铺张褥子只是为了形式上隔个潮,真返潮的话根本不顶事儿。但这褥子有很强的按摩作用,身下的苞米本就横七竖八里倒歪斜的,人一动它们也会跟着动,偶尔人没动的时候它们在底下自己小小“塌方”了一下,人在上面还会一激灵,以为是耗子钻到了身子底下。
我和弟弟心里都清楚耗子是不可避免的风险,弟弟还是总在上去之前告诉我这楼下的桩子最近撒药了,没耗子,表示着让我这个镇上来的城市小孩儿放心的意思。我每次都一眼看出他实则自我心理暗示的需要,就顺着他的话说,啊,那就行(那我就放心了)。
夏天存的苞米不多,月亮能透过四面漏风的木头杖子直接照在人身上。村里的星星又多又亮,无数星体在远古之前伴随着震耳轰鸣的旋转、湮灭、爆炸,都变成此刻这杖子缝里安静的一粒光,和铺满我身下或干瘪或饱满的苞米一起,沉浸在或白或黄的夜色里。月亮透过杖子总不是圆的,一块块清白或澄黄看着很可口,就着满仓夜露、朽木、和苞米的气味看久了很容易流口水。虽然嘴边一歪头就是圆滚滚饱满多汁的大棒子,我这早已退化了几万年的牙口也只能自行润润嗓子和舌头。更过分的,是等池蛙、流云都安静了,这楼子里不知哪个角落总会影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爷爷的逻辑确实没错,但耗子再怕人,也只不过是躲你远一点儿,等你和月亮都睡了,照旧肆无忌惮、一粒儿粒儿啃着那馋死人的苞米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