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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奏鸣曲 Liszt:Piano Sonata

2020-05-02 13:34 作者:pollini-  | 我要投稿

原文《心理深处的思索——魏浩天谈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有删改

        无论是舒曼《C大调幻想曲》还是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既然是为筹集贝多芬之墓而创作,其必定在某些方面受到了贝多芬的影响,譬如《C大调幻想曲》中便使用了贝多芬1816年创作的声乐套曲《致远方的恋人(An die ferne Geliebte, Op.98)》主题。贝多芬大部分作品的吸引人之处并非在于旋律,而在于其和声、织体的支撑,这一点和此前的海顿、莫扎特等作曲家都不一样,某种程度可以视作贝多芬的革命性突破,然而还并非贝多芬的最高明之处。贝多芬的最伟大之处,在于其作品往往采用非常简短的动机(音乐术语,指音乐段落内部可划分的最小组成单位,具有独立意义,是音乐主题的代表、乐曲发展的胚芽),甚至只有三四个音,不断发展演变,成为一个庞大的作品。一个十分经典的例子,便是贯穿《命运交响曲》全曲的“敲门”动机。

       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的创作,显然带有贝多芬“动机发展”的思路在内。作品使用了三个简短的动机,加上两大主题,发展成为时长三十分钟的作品——一部涵盖全人类与全宇宙共同体精神的鸿篇巨著。之所以说这是一部“宇宙性”的作品,是因为它某种程度和我们的宇宙十分类似。宇宙中有各种星系,而我们生活的地球上有多姿多彩的事物,这一切当中绝大多数的可见物质都是由基本粒子构成。这部作品也是如此,仅仅用了几个很简单的元素,如同基本粒子一样,构成了庞大的作品。结构方面,《b小调奏鸣曲》呈现出“双奏鸣曲式”,既可以从单乐章奏鸣曲的角度分析,也可以从三至四个乐章的奏鸣套曲角度去分析,由此可见其规模与结构安排的匠心所在;而内容方面,作品甚至能够以小见大地反映出整个人类、整个宇宙的面貌。这些正是《b小调奏鸣曲》的伟大之处,亦是其深深吸引人的地方。

        那么这三大动机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听一下曲目开头,十分混沌,仿佛在往下坠落,音乐形象黑暗而神秘。此处有点类似贝多芬《热情奏鸣曲(Op.57)》的开头,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迫使灵魂下坠,尽管很微弱,但是穿透力特别强。这便是全曲的第一个动机——“命运”动机。命运的脚步随着下行的八度往下走,引领灵魂往黑暗处坠落,十分神秘,深不可测,无法阻挡。

        紧接着的8-12小节,似乎呈现出比较愤怒的音乐形象。其描绘的是一个在逆境中的英雄,正在向某个事物宣战。这便是全曲第二个动机——“英雄”动机,其音乐形象是英勇而坚毅的。

        那么是什么事物对英雄的宣战进行回应呢?接下来的这个段落,音区非常低,仿佛脚步声逼近,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这是第三个动机——“魔鬼”动机,给人黑暗冷酷的感觉。

       三大动机完全展示之后,从第18小节开始,音乐氛围十分紧张,仿佛战争之前的一阵风刮过。接下来,英雄再次宣战,随着魔鬼的回应,两者的战争即将打响。以上便是全曲的引子部分。

       从第32小节开始,英雄与魔鬼的战争正式打响。32-39小节的段落,使用了“英雄”动机的前半部分和“魔鬼”动机的后半部分(齐夫拉的版本最为清晰)。这部分出现了一些减七和弦,带来了嘈杂的音响效果,表明英雄与魔鬼正在对抗。很多人演奏这个段落时,速度会特别快,甚至将“快板(Allegro)”演奏出“急板(Presto)”的感觉(“快板”“急板”均为表示速度的音乐术语)。其实音乐的速度更多时候是为了营造情绪与气氛,譬如肖邦的夜曲需要非常静谧的氛围,倘若演奏速度太快就便失去了平静的感觉,而演奏速度太慢则会让听众感觉乏味甚至被“催眠”,这些都是不妥的。而此处的演奏速度应当能体现“英雄”与“魔鬼”两种音乐形象的斗争与对峙,过快的速度反而会使得音乐形同“赶路”,和声之间难以相互支撑,音乐形象因而显得模糊。

       在40-44小节,谱面标注的“più rinforz(更加强烈)”意味着气氛更为紧张。这里使用了“魔鬼”动机的前半部分和“英雄”动机的后半部分,与32-39小节恰好相反。随后的45-50小节,音乐氛围变得混乱。两个双音并没有出现在音乐正拍的地方,音乐的节奏仿佛在“乱晃”,再加上快速的十六分音符跑动,制造出极其不稳定、甚至比之前的段落更加嘈杂的效果。这里的十六分音符当中,隐藏着“英雄”动机。

      在51-54小节,左手部分的乐句并没有从正拍点的地方开始,和刚才一样制造了不稳定感。此外,这里的调性转换非常频繁——英雄在混乱中不断寻找方向和出路。从55小节开始,音乐很明显使用了“英雄”动机,并且转到了大调,还使用了两次模进不断向上。这说明英雄暂时掌握了优势,变得十分自信而且自豪,开始不断向上攀登。正当英雄似乎要到达人生巅峰时,音乐从第80小节开始下坠——英雄突然被拽入深渊。连续的减七和弦下行之后,紧接着是沉重的“命运”脚步,这便是英雄所遇到的一次挫折。第93小节的音乐给人一种迷惑感。从和声角度来说,此处既有非常协和的纯五度关系,又有着极为不协和的小二度关系,二者累加,给人一种困惑的感觉,似乎能从中看到希望,但这种所谓希望却无从把握。后面的几个乐句进行了模进(将乐句作重复出现,但每一次出现的音高都不相同),仿佛英雄正在多次努力走出迷惘。

        接下来的段落,听起来十分宽广、庄严且神圣。这便是全曲的第一个主题——“上帝”主题。

        在第120小节,“上帝”主题停留在减七和弦上,意味着矛盾没有解决。经历了波折与抗争之后,英雄显得有些疲惫。从124小节开始,音乐所描绘的是英雄的内心世界,传递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这个段落使用了“英雄”动机,却营造出十分慵懒安逸的氛围,一些属七十三和弦甚至某种程度略微增添了些微“爵士”意味。然而紧随其后,“魔鬼”动机再次出现,魔鬼的脚步再次逼近,立刻将美好的幻想拉回了现实。

        正当魔鬼咄咄逼人的时候,音乐氛围骤变——“天使”的形象在此时出现了。在我们的印象当中,魔鬼黑暗冷酷,而天使象征着爱与希望,两者往往是互不相容的。然而此处的“天使”旋律却令人感到似曾相识——它正是由“魔鬼”动机的旋律改造而来的。

        从179小节开始,音乐描绘了英雄被天使感染,受到天使洗礼的场景。这一段落的左手部分使用了英雄动机,其织体和《但丁奏鸣曲》“炼狱”段落的“爱的降临”场景有着类似之处。英雄受到了天使的鼓舞之后,变得更加自信,重新上路,获得了更多的力量。当他遇到新的困难时,得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攻克、解决问题。239-254小节的音乐氛围十分轻松活泼,描绘了英雄的思想正在神游,灵魂得到释放,仿佛在天地之间来回穿梭的情景。

        255-276小节,英雄受到鼓舞之后再次上路,和之前相比拥有了更多决心。正当英雄仿佛要凯旋归来时,气氛再次骤变(277小节),整个世界仿佛崩塌了一样,英雄就此陷入绝境,愤怒而绝望,甚至开始失去理智。

       “上帝”主题在全曲第297小节再次出现,但这次的形象十分沉重。301小节的“宣叙调”,便是英雄内心的吐露——他的内心非常苦闷,有着太多的困惑与不解。307小节起,英雄正在不断质问。这里使用了几个连续的增四度和减五度音程,且这些音程在纵向上叠置形成减七和弦。这种和弦的氛围非常紧张,在此处可以视作魔鬼侵蚀的象征——毕竟英雄此时失去了理智和信仰,变得十分怪癖。

        从311小节开始,魔鬼的脚步果然在逼近。后面的音乐开始陷入疯狂的境地——315-318这四个小节都使用了“英雄”动机的前半部分,而每一小节的不协和程度都在加深。从大三和弦,到增三和弦,再到减七和弦,再到后面频繁使用的减和弦,这是一个矛盾不断累积的过程。最终英雄被魔鬼捕获(319小节起),尽管他不断挣扎,却始终没能逃脱。这一段落的左手部分使用了持续的“魔鬼”动机,仿佛魔鬼正在侵蚀,不可阻挡;而右手部分是英雄动机。这里的调式在弗里吉亚调式与和声小调之间反复变化游离,“挣扎感”由此体现。

        330-452小节当中,英雄进入了一段长梦,对世间诸多事物的本质进行了思考。331-346小节的织体具有一定的众赞歌特征,音乐形象梦幻而阴柔,在我看来是全曲最美的段落,然而这种美好显得十分虚幻,距离我们十分遥远。这里描绘的便是英雄幻想中的世界。这一段落便是全曲的最后一个主题——充满一切美好事物的“理想世界”。

        至此,全曲的三大动机(“命运”动机、“英雄”动机、“魔鬼/天使”动机)和两大主题(“上帝”主题、“理想世界”主题)已经全部展示完毕。

       “理想世界”主题过后,“天使”动机再次出现(349小节),但是这一次显得非常遥远。英雄再次受到了天使的感动,用朗诵诗歌(宣叙调)的方式吐露心声。

         上帝主题在全曲第363小节再次出现——英雄逐渐恢复了对上帝的信仰,内心燃起希望火焰。375-376小节同样是“上帝”主题,但调性由大调转变为小调,令人感到色彩突变——“上帝”似乎不再光明,反而变得黑暗而冷酷了。

      380小节起便是英雄不断追问与质疑“上帝”的过程。这一质疑的过程进行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强烈,因为英雄迫切地渴望得到一个真正的回答。在三次追问之后,“理想世界”主题再一次出现。

         从433小节开始,“天使”主题再次出现,但这时的“天使”似乎并不像之前那样美好、充满希望。这里所使用的“调外音”与前后的音形成了变化音程,带来了一些不和谐的因素,顿时营造出诡异的氛围——这里的“天使”形象甚至某种程度有些接近“魔鬼”。

         从第440小节开始,“天使”动机使用的都是自然音程,回归到和谐的状态,并且多次重复,不断表明英雄的心声。长梦之后,英雄沉沉睡去,音乐逐渐归于寂静。然而,命运的脚步突然在第454小节再次出现。按照全曲开头的逻辑,英雄即将再次向魔鬼宣战,但此时出现的竟然是一段带有谐谑风格的赋格 ,而这个赋格段落的主题是由“英雄”和“魔鬼”这两个动机组成的——此前一直呈现对抗关系的“英雄”与“魔鬼”被放置在同一个主题当中,说明这两者此刻似乎达成了一种和解.

        493小节起,“英雄”动机多次向下模进,暗示着英雄的堕落。就动机本身的呈现形态来看,曲目其他段落中的“英雄”动机往往结束在减七和弦,氛围十分紧张,宣告着英雄内心的斗志;而此时的“英雄”动机却结束在相对比较和谐的“小五六和弦”,暗示其丧失斗志。

        英雄纵然暂时堕落,但他内心毕竟存在正义感。冲突激化之后,英雄终于觉醒。第509小节的减七和弦仿佛是魔鬼的逼问。紧随其后,英雄再次向魔鬼宣战。随着魔鬼的回应,二者最终的战争打响。倘若将全曲作为单乐章奏鸣曲分析,那么“最终战争”段落对应的便是奏鸣曲“再现部”。在进入这一段落之前,我们不妨观察一下之前“赋格”段落的调性——降b小调,这和b小调彼此是“远关系调 (调号相差多个升降号)”。

        为什么李斯特在调性布局上如此安排呢?我们不妨换个思路去想——降b的等音是升A,而升A是b小调的导音 (VII级音),往往会充当“属功能”的作用。在传统的奏鸣曲式的“再现部”之前往往会有一段“属准备”,但它通常篇幅很短,多半只有几个小节,且常常以“属持续音”的形式存在。在这里,李斯特用整个降b小调的赋格段落充当“属准备”,这是十分天才的一笔,在此前的作品中鲜少看到这样的创作手法,由此可见李斯特在结构安排方面的匠心。

        第533小节之后所描绘的是最终的战争场景。和呈示部类似,“英雄”和“魔鬼”的交战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混乱,而英雄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寻找方向。呈示部当中,英雄在寻找方向之后勇猛地掌握了主导地位。而再现部这里,英雄多次寻找方向之后,音乐的氛围变得十分痛苦——这是英雄的第三次崛起,也是最后一次、最痛苦的一次崛起。英雄直接被魔鬼拽入了绝望的沼泽当中,多次尝试挣脱,但都无济于事。“英雄”动机出现在钢琴几乎最低的音域 (569小节起),仿佛在沉重的命运牵绊下,进行着艰难的挣扎。这里的“英雄”动机都结束在升F音上,而并非此前的小三度下行收尾——升F充当着b小调当中的“属持续音”,在这个段落中持续了较长的篇幅,且营造了极其不和谐的音响。“英雄”与“魔鬼”的矛盾在此时仿佛到达了至高点,音乐氛围十分绝望。

        “上帝”主题在绝望的氛围中再次奏响 (600小节),然而这一次“上帝”的面貌和此前似乎不一样了。之前的“上帝”呈现出宏伟壮丽的面貌,音乐的力度很强,织体也很厚,而此处的力度不再那么强,织体也没有那么厚,音符之间留下了更多的空间,给人更加宽广的感觉——“上帝”此刻化身成为慈祥的老人,拥抱着这个世界。这里体现的便是全曲的核心——“大爱”。

         上帝”主题之后便是“天使”动机 (616小节)——此刻天使和上帝的距离拉近,音乐气氛变得十分静谧。英雄再一次接受洗礼,重新上阵,而呈示部当中的十六分音符 (255小节)在这里变成了三连音 (650小节)——前一次接受洗礼之后的英雄似乎有些鲁莽,而这时的英雄显得更加沉稳和成熟,脚步更加稳健。最终,胜利的号角吹响 (673小节起)。

        按常理来说,故事进行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了,但这样似乎太过直接,有点大煞风景,因此李斯特为此创作了一段精彩的尾声 (711小节起)。这便是“回忆录”段落,是英雄对一生的回顾。这一段落首先奏响的是“理想世界”主题。此前的“理想世界”主题显得若即若离、十分遥远,而这次奏响的“理想世界”则更加真实平静——英雄丢失信仰之后又艰难地找回信仰,经历了一生的波折,终于可以用平和的心态去看待世界。“理想世界”在英雄的精神层面上得到了实现。

         然而持续的魔鬼动机又出现了 (729小节)——这意味着光明和黑暗之间的交涉将一直持续下去。

        737小节,“英雄”动机在静谧的氛围中出现——经历了一生的英雄,已经完成了使命,变得十分安详。“命运”的脚步依然在延续,而英雄逐渐睡去。全曲停留在主音上,一切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接近结尾部分的“命运”动机都停留在了C音,而非b小调的主音B音,仿佛意味着命运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此外,命运动机的下行音阶似乎游离在以B为主音的一切自然大小调和中古调式之外——B音并非这串音阶的主音,这里的调式实际上是e和声小调,而结尾处的B音实际上是属音而非主音。这是整部作品非常神妙的一笔,暗示着故事尚未结束,矛盾仍在继续,理想的道路任重而道远,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尾声“回忆录”段落当中,“理想世界”主题之后出现的是“魔鬼”动机,然后是“英雄”动机,最后是“命运”动机。而全曲开头部分,这三大动机是以“命运”“英雄”“魔鬼”的顺序依次出现的。动机出现次序的“逆转”,亦能够体现一种“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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