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看《八佰》的时候，我们在看什么
写在本文前：此文具有强烈主观色彩，敬请注意。
从去年因“技术原因”，紧急从上海电影节首映式上撤档开始，《八佰》的话题度就已居高不下。作为疫情后影院复工后新上映的影片，它的舆论关注度持续保持高位。许多人走进电影院，看看这部以“四行仓库保卫战”为题材的电影，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有些人，对它嗤之以 “历史虚无主义”。所以，当我们在看《八佰》的时候，我们在看什么？
一、电影内
1、三个冲突
四行仓库里有两拨人。一拨，是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八师524团。另一拨，是被冲散的湖北保安团及其他“逃兵”。电影开场时，保安团的士兵念叨的不是怎么去作战，而是要回老家收秋粮。与先行进入四行仓库里的524团相比，一个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另一个只是被拉来做炮灰的农民。
电影里的湖北保安团，都是老弱。这样的一支部队，在到达上海后第一次遭遇日军，即是作鸟兽散。“不要慌！保持队型！”，但枪在这些保安团队员手上必不如锄头好使。被当做逃兵的农民，要么被当街枪毙，“以正军法”。“幸运的”，则被收编，进入四行仓库。
剧情是需要冲突的。在日军进攻仓库之前，冲突便在“杂牌军与正规军”这一问题中展开。作为德械师，524团的士兵是看不上这些歪瓜裂枣的。既然是炮灰，那必要让他们干最危险的活。而农民们，则想尽一切方法逃脱。这无可厚非，求生是人最原始的本能。让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农民，高喊着口号赴死，不现实。一个想逃，一个不准逃；一个要让人送死，一个不想死。四行仓库内，生与死的冲突，从这里开始。
第二个冲突，来自于两国军队。这也是电影给观众展示的主要冲突所在。在进攻中，日军之组织性、装备之优良与仓库守军的窘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敌使用毒气弹、重机枪、拆楼机等常规与非常规武器进攻时，中国军队只能用手中仅有的步枪与手榴弹回击。当日军尝试安装炸药炸开仓库外墙时，中国军人只能用自爆的方式阻止。这是国军与日军的实力冲突，也是抗战初期中日两国的实力冲突。
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向西方看齐，喊出“脱亚入欧”之口号，欲以朝鲜半岛为跳板，实施其“大陆政策”。再加上日俄战争、一战中的胜利，这个东亚国家在20世纪前半叶的战争中“武运昌隆”，亦令其野心不断扩大。反观中国，在1912年推翻清政府后，国家形态并未有根本性的转变。半殖民的阴霾依然笼罩华夏，农业依然是这个国家的经济主体。再加之官僚资本主义的渗透，这个国家并未按照孙中山先生的设想触底反弹，反而陷于内战、腐败、独裁的泥潭之中。国家长期处于军阀混战中，虽有五四运动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洗礼，但是国家长期的内战，不同的割据势力和党派斗争，没有统一的意识形态和家国意识。这样的冲突，结果似乎已经注定。
最后的冲突，是来自于环境的。电影中有一个镜头，英租界（1863年英租界与美租界已合并成为上海公共租界）处灯红酒绿，苏州河北岸已成一片焦土。天堂与地狱，被苏州河隔断。南岸的中国人，似乎过着平常的生活，阔太太们关心着霞飞路（今淮海路）的房子；北岸的中国人，或死，或生不如死。在这个大环境的冲突下，违和感被放大，让电影观众进入到这一冲突之中。
2、角色们
剧中的角色，大多以诨名代替。他们无名无姓，却有血有肉。 “逃兵”们对于战斗是消极的。吹嘘跟过“张大帅”的老铁，躲在沙包袋里；老算盘算计着如何逃出生天。但有的人从农民、“逃兵”变成了士兵，有的士兵成为了英雄。剧中人物，有着人性中的善与丑。但没有人只是丑的，或者只是善的。在求生欲面前，有人选择了战斗，有人选择了逃脱。这无可厚非。因为从根子里，他们只是农民，只是个孩子。
影片告诉我们，剧中人物各有成长。但大多数人的成长，似乎是笔糊涂账。惟记得山东兵（朱胜忠）教端午开枪，处决日本俘虏，是该角色成长的开端。其余人的成长轨迹，交代不清，甚是遗憾。至影片末段，几个主角端着枪为大部队断后，残兵在仓库内摆下“八卦阵”，老铁扔掉拐杖唱着《定军山》走上楼顶。场面看起来确实悲壮，因为观众都知道，这是必死的战斗。但几个主角的故事到此突然戛然而止。
有人说这是留白。但这个空白似乎过分的突兀。角色们的结局虽说都是死亡，但如何表现，如何去讲这个死亡，是有很大的空间的。哪怕有一阵枪响，没有画面，也算是交代。这个留白，是没有想象空间的。不如把这个空白，送给走进历史迷雾中的战士们。
方记者这个角色，令人玩味。电影中的第一次出场，是向日军售卖仓库内的情报。第二次，是和南岸的外国记者打赌。第三次，是进入四行仓库进行拍摄与采访。与外国记者打赌的情节中，编剧借角色之口给电影前半段的方记者定了性：“方，这场战斗好像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吗？有。作为中国人，这场战斗和所有人都有关系。有关系吗？没有。因为这场战斗只是我方记者用工作之便换取钱财的一个“理财产品”而已。这就是方记者的善与丑。方记者的身份决定了他旁观者的身份，他也似乎乐于此道。进入仓库后，他拍摄士兵们的情况，拍摄照片，这不是出于其本意，只是工作而已。这种丝毫不带私人感情的工作，在羊拐要求给自己拍照并寄回家乡开始，发生了转变。
士兵们清楚，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几率微乎其微，方记者成为了自己为外界留下信息和纪念的唯一渠道。电影最后，方记者在西藏路桥上随军突围时将士兵的遗物掉落，他冒险折返，抢回遗物却砸坏了摄像机。因为这个镜头，方记者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另一个我想聊的角色，是日军。在整个电影之中，日军的镜头无非是冲锋、杀戮和劝降。日军指挥官的戏码只有两场，一次与方记者会面，一次与谢晋元约战。似乎对于日军的刻画过于单薄，反应侵略者的凶残、奸诈完全可以用多角度的叙事方法。甚至近卫勋与谢晋元关于“荣誉之战”的讨论，令人觉得莫名其妙。这个角色完全可以深入地去拍、去讲，而不是单纯的将侵略者描写成为杀人机器。我们在拍摄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把侵略者模板化、标签化。但我们和日本人打了14年，应该对他们有更立体的剖析。
3、马
马这个意向在《八佰》中运用颇多。看过电影的必定会对频繁出现的白马印象深刻。这批在四行仓库里的马，或许只是一匹跑马场的赛马或者哪个银行老板的坐骑。在电影前半段，马只是马，只是一个动物，没有意义。但在其第二次跑出仓库后，白马不仅仅是马，更成为了八百勇士的象征，中国的象征。孩子们沿着岸边跑，指着对岸的白马，叫着“马！马！”；谢晋元骑着白马，与近卫勋会面；八百勇士撤出仓库后，这白马从防御工事中一跃而起，身上有斑斑血迹，却依然挺立。这就是中国，这就是八百勇士。
4、戏
电影中有两场戏，一场戏是租界内戏班的戏台，一场戏是四行仓库。戏班子把《走麦城》换成了《长坂坡》，要杀他个七进七出。苏州河北岸，八百勇士要给全世界看一场保卫战。既然是戏，便有看戏的人。
小湖北透过窗户，看着《长坂坡》，想象着端午就是赵子龙。赵云的元素在电影中多次出现，从《长坂坡》到皮影戏。每个八百勇士都是赵子龙，都要单枪匹马去面对百万大军。
南岸的人，看四行仓库的戏。这场戏不仅仅是演给外国人看的，也是演给中国人看的。演给外国人看，要他们看到中国人是怎么战斗的，看到中国军队的精气神，希望得到来自国际社会的援助。演给中国人看，就是要告诉同胞，日本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国民政府寄予希望的国际联盟干预失败了，这场戏没有演成功。但是对岸的人们从最初的旁观，到为仓库守军募捐，再到影片末尾教授向对岸日军开火，这场戏演成功了。人心被唤醒，对于侵略者的仇与恨被激发出来，给国人看的这一部分做到了。
5、过桥战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是很喜欢影片末段大篇幅的过桥战。因为这场战斗并未真实发生。但考虑到其作为商业电影以及具有的爱国主义色彩，将气氛推向高潮的艺术性改编是可以接受的。但描写英国守军向对岸开火的镜头就大可不必，英国人不会也不可能开火。因此，这段戏本身的逻辑上就是有问题的。
但是这场戏中对于“手”的特写镜头以及雪景的布置我很喜欢。手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生的可能。雪景烘托了整部影片最后悲壮的情绪。包括八佰的一款海报，也是以“手”为主题，足见其意义之重。
二、电影外
其实，从电影语言上来说，观众也是看戏的人。坐在第四面墙位置的我们，如何去看这部戏。
1、四行仓库保卫战的价值
四行仓库保卫战本身就是一场戏，就像剧中黄晓明说的，一场给外国人看的戏。但就因为这是一场戏，就把仓库守军三天三夜的拼搏全部抹杀，合适吗？仓库的守军，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戏，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演员。试问一下，当陈树生绑着手榴弹往下跳的时候，影院里有谁不是热泪盈眶的？有谁不同意“国人皆如此，倭寇何敢”这句话的？八百勇士就是在守卫国土，就是在坚守中国在上海最后一块领土。是不是一场戏，这是政治家说了算的。但这确确实实的是一场战斗，一场值得被中华民族永远纪念的战斗。因为这场战斗中，中国军人展现了自己的勇气与决心。这是不容质疑的。
2、关于历史虚无主义
在影片上映前及上映后，许多人对《八佰》以“历史虚无主义”做批评。这个看起来非常高深的名词，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否定历史的存在与具有的意义。
百度百科：历史虚无主义指不加具体分析而盲目否定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过程，甚至否定历史文化，否定民族文化、民族传统、民族精神，否定一切的历史观点和思想倾向。
那么请问，八佰是否有否定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是否有否定历史文化、否定民族文化、民族传统、民族精神，否定一切的历史观点和思想倾向的内容？如果有，笔者境界不够，鸡蛋里面挑不出骨头。如果没有，那这些人挥舞着这些高帽子在高潮些什么呢？
许多人看到以民国为背景的文艺作品，便从兜里掏出“果粉”，“招魂”，“历史虚无”的高帽子来，一个个往别人头上扣。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不分党派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领导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党派就能完成的。国民革命军打的是日本人，改编的中国工农红军（以新编第四军与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为主）打的也是日本人，有什么党派可言？如果我们都不能正视自己的抗日历史，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来尊重我们的抗日成果呢？
还有人说到第八十八师师长孙元良，认为他做了禽兽之事便是八百勇士均是禽兽。这逻辑推论是否得当？在《八佰》中，只有一条字幕提及孙元良，说他弃部撤退。这难道是对他的正面描写吗？如果因为孙元良就否定八百壮士，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历史虚无主义。
3、如何讲好中国战场
中国人的抗日战争一共打了14年。14年里，东北、华北、华东、华中多地沦陷，又遭南京大屠杀、重庆大轰炸等惨案，平民流离失所，军人死伤超150万。这场战争的代价是巨大的，但中国人民挺住了。日本军队并没有能够迅速灭亡中国，反之陷入了“以战养战”的泥潭之中，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创造了有利条件。如若日寇成功全境中国，则必向苏联发动东线进攻，以期与纳粹德国会师莫斯科。历史也许会改写。
但是，这段历史，我们现在并没有讲好。中、美、英、苏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反法西斯同盟中最重要的四个国家，但随着二战后的冷战以及苏联解体，苏联在二战中的贡献被逐渐忽视，而美英所在的欧洲战场贡献则被无限放大。中国的抗日战争在国际社会中鲜有人提及。反观日本却不断地渲染自己“战争受害国”的角色，并试图用“以前的战争”这一论调去掩盖历史，阻止日本年轻一代了解这段历史。
网络的发展使得历史价值观的传播更加便捷，我们需要利用好一切宣传手段，无论是媒体还是文艺作品，去把抗日史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管是敌后根据地的游击还是正面战场的阻击，都应该用最切合实际发生的情况来写。只有我们自己对这段历史感到骄傲、自豪、不回避，宣扬这段山河史诗，才能让别人真正重视我们的血与泪。告诉中日两国的年轻人，我们之间以前有怎样的冲突，又应该怎样评判、处理未来的中日关系。告诉全世界二战不仅仅是西方国家的战争，也是这个东方大国拼了命换来的胜利。
《八佰》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作品，作为历史题材电影，它留下了很多的缺憾。但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它是成功的。希望在中国电影的未来，中国文艺的未来，能够有更多直言不讳的作品能够面世。让世人明白，中国的今天是多么来之不易，让爱国者昂头挺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