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愿大家,一夜好眠,忘尽世间忧。

顾念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夕阳透过窗沿斜斜地照进来,一个人影站在床边。
“深深,是你回来了吗?”顾念栀撑着虚弱的身体期盼着。
“念栀,是我。”
“师傅...”
“念栀啊,人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师傅不知道,你已经...只是木已成舟,有时候,我们用一些幸福,换的是他人一生的平安...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师傅宁愿没有你这个好徒弟。”
“别这么说,师傅,能做你的孩子,是我这一生,第二幸福的事。是我...命不好吧。”
顾念栀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她还记得周深为她戴上的时候掌心的温度,只是此时,那样鲜红的颜色却像是嘲讽的笑意,嘲笑她的悲哀。
她轻轻撵着那根红绳,万般不舍在她的眼中徘徊。
“你说过红绳能栓住你的,你食言了。”
顾念栀用力地,扯断了那根红绳。
师傅用生病为由,帮顾念栀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调理身体,也帮她瞒下了这死罪。
“念栀,师傅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好好地走。”
“念栀在此,拜别师傅。”
一袭红装,她最终,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另一个人。
新婚之夜,国王亲手挑了她的盖头。
“再给我跳一遍,那天你跳的舞。”
顾念栀脱去了厚重的外衣,白纱一样的衣服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她轻声唱着,唱7岁那年,那棵栀子花树下听见的歌声。断线的眼泪划过她的脸,华丽的舞姿里裹挟着破碎,像是摔碎的瓷碗,洁白而可怜。
“你哭什么?嫁给国王,你不高兴吗?”
顾念栀深吸一口气:“小女很高兴能给您跳舞,只是小女幼时,曾经...曾经遭歹人强暴,已不再是贞洁之身。我知道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这是我的秘密,没有人知道,这才让我嫁了进来。如果您不嫌弃,劳累的时候就来我这偏院,我给您跳舞。只是,别玷污了您尊贵的身份。”
空气凝滞了许久,顾念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国王的脸。她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是她的自由还是她的死亡。
国王最后只是站起来走了,没再说什么。
顾念栀瘫倒在地上,她的贞洁,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幸好。”
“至少,我用幸福,护了他的平安。”

作为舞女嫁进皇宫,自然不会有太高的地位,但顾念栀也乐得清闲。她住在皇宫最偏僻的别院,除了日常有人来送东西,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国王也几乎不来她这。她像是换了个地方过她梦想中的生活,种一棵栀子树,念念诗,唱唱歌,想象着那些年在树下的时光,孤独地起舞。她给自己的每一天都编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做这些,就是在小厨房里琢磨新菜色,自己研究曾经周深给她带回来的糕点。她就这么忙碌着,希望在紧锣密鼓的生活里,留不下想他的空隙。
只是到了夜晚,风吹过空荡的别院,她还是会情难自禁,会想起周深橘子味的温热的怀抱,想起他多情的眉眼,想起他温热的手掌紧紧箍着她,说抱得紧一点,才不会弄丢她。那些由他衍生出来的琐碎,在数年如一日的白夜里融汇成轻柔而遥远的光河,照耀着顾念栀。
皇宫的城墙太高,她就在这样的思念中,看着自己的青春渐渐流淌。

7年过去了,顾念栀已经渐渐习惯了没有周深的日子。
“念栀姑娘,过两天是国王的生日了,家宴您也去吧。我听说今年请了很有名的歌者,去外面学了好多年才回来,唱的肯定好听。到时候您再跳一次当年的舞,这别院肯定能热闹起来的。”
“再好的舞,老姑娘跳谁还爱看啊。”顾念栀自嘲地笑着。
这些年,她已经听了太多次这些话。一开始她还盼着会不会是周深回来,又害怕他回来这一切努力就白费了。只是唱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也再没见过他。
“或许他还没回来,或许他已经不能进皇宫唱歌了,或许他已经成家...”顾念栀不敢再想下去了。
“念栀祝您生辰快乐,永远康健。”顾念栀举着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开始表演吧。”

歌舞院的人又换了一批,几乎看不见曾经熟悉的面孔了。顾念栀坐在礼堂最角落,厌厌地看着碗里的菜,却毫无食欲。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顾念栀又想起曾经在栀子花树下翩翩起舞的日子。
“如一生疯,是一生狂,年少时候,触碰的情真...”顾念栀低下头轻笑起来,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呢?
她轻轻抬起头,却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少年,此刻真的站在了礼堂中间。
顾念栀想要擦干眼泪,好好看看那究竟是不是他。可是眼泪好像擦不净,无数的泪珠,就这样夺眶而出。
“如悲伤在,无法言语,愿在身后,为你守候。如下辈子,为你解愁,愿你无忧,快乐已足够...”
空中飘荡着苦橙的香气,好像过去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有天相遇,如已白头,请你幸福,天长地久,请你珍重,此刻永久...”
“你是唱给我听的,还是唱给我们?”
更多的眼泪迷蒙了顾念栀的双眼,思念的野兽几乎要将她吞没。手边的酒杯被顾念栀扫到地上,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礼堂。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啊...”
酒精麻痹的大脑灌醉了她脆弱的神经。这些年,她其实没有一刻不思念那个少年。他的气味,他的温度,他的爱,像最致命的毒品扼制着她。
她逃不脱,却又自甘沉沦。
她无声的哭着,像要把这些年的牵挂都抒发出来。
一双手突然拉起了她,将她带进那个魂牵梦萦的橘子味的海洋里。
顾念栀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抓着周深的衣襟,用几乎要扯破那些名贵布料的力气紧紧地抓着。她卡着他的颈窝,巨大的思念和悲伤快要让她窒息。
周深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也许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女孩,他已经不再有拥抱的权利了。
顾念栀抬起头,在阴暗的角落中,再一次吻上了他的唇。她的吻带着酒的热烈,灌醉了清醒的人。
顾念栀最终还是哭昏了过去,周深将她打横抱起,带回了那间,曾属于他们的别院。怀里的姑娘似乎比以前更清瘦了,原来花一般娇嫩的皮肤,如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虽然活在皇宫,可她的衣服却过时又陈旧,双手有干农活的伤痕。胸前大片的泪痕刺痛着周深的心,她整个人矛盾又可怜,就像他们一样。

顾念栀是被食物的香味勾引醒的。她躺在床上,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
“上一次闻见这样的味道,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还在品味着梦里的怀抱。
“你醒了。”
顾念栀被吓了一跳,刚刚醒酒后的脑袋像是春天刚化冰的河水,叮叮当当的。她看着眼前动人如初的少年,快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顾念栀,是我,我回来了。”
又一次,顾念栀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点的人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么能哭?嗯?”周深坐在她的旁边,拇指轻轻拭去顾念栀眼角的眼泪,他温柔的眼神,一如当初。
顾念栀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环抱住周深。
“如果这是梦,永远别让我醒来了。”
“傻姑娘,我这一次,不会再离开了。”周深轻轻抚摸了顾念栀的头发。
顾念栀一整晚都紧紧拉着周深的手,摩挲着他手腕上已经变成红黑色的绳子,似乎一松手,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他们什么也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浓情的眼神骗不了人,思念与爱同时发生,所有相遇就都有了意义。
幸好顾念栀在皇宫里根本没人记挂,周深托人在城内照应,想要奢求上天,让他和顾念栀,再多见几面。从前在太阳下闪烁的爱,如今却成了奢望。
没人提起过这七年,七年没压垮少年野风里火苗般的爱意,却给他们的爱拷上了枷锁。
那七年成为了他们心底的一道伤疤,不敢碰,更不能揭。

他们就这样无言的陪伴着彼此。虽然大多数时间顾念栀还是要回到皇宫里,但是有他的日子,生活再也不难熬了。
见不到周深的时候,顾念栀就给他做那些年她研究出来的美食。
她摘下精心培养的栀子花,做成香囊,让她的气味能一直陪着周深。
她开始重新练习舞蹈,希望找回曾经在栀子树下的他们。
她用尽一切努力,希望把他们拉回曾经,希望能掩盖这七年,希望他们能这样走下去。
可是总有什么横亘在中间了。他们不再肆意地爱,他们小心翼翼的相处,担惊受怕的见面,用爱抵挡这份疲惫。
可还是没挡住。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没什么想说的。”
“出什么事了吗?你从前从没这样过,你说出来,我们...”
“从前,从前,我们还回的去从前吗?从前的日子多好啊,你肆无忌惮的做顾念栀,我只需要爱你就够了。”
“我们以后也可以这样啊,你只要爱我就够了。”
“够了?够吗?我不提,那七年就能当做不存在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寄信给我?为什么让我的每一封思念都石沉大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消息?为什么我回来你却不在了?”周深紧紧箍住顾念栀的肩膀,通红的眼眶充斥着眼泪,质问的眼神看的顾念栀心痛。
“对不起...我,我收不到,也寄不出去。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呢?我又何尝不想问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寄信,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爱我的心不需要用信件来证明。”顾念栀低着头,不敢看周深的眼睛。
“可你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两双悲伤的眼睛交织着,空旷的别院只剩风呼啸着。顾念栀的眼泪静静流过她的脸颊,良久,她才重重地低下了头。
“所以呢,你恨我吗?”
“我当然恨你,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周深的手从顾念栀颤抖的肩膀上滑落,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顾念栀低声的啜泣掩盖了周深颤抖的气息。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顾念栀觉得有一百个问题想要问周深,可看见他的样子,她突然又觉得什么也不必问。
她撑着桌面踉跄地起身:“那我祝你,幸福。”
浓重的夜色里,顾念栀走在洒满月光的路上,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念栀,你看月亮旁边最亮的那一颗星星,我娘说地上的每个人都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星,我觉得我就是那一颗。”
“为什么啊,因为那一颗最亮吗?”
“不是,因为那一颗离月亮最近,而你就是我的月亮。”
“可是月亮要借着太阳的光,才会亮啊...周深,你又骗了我一次。”
两个月后,顾念栀听说周深娶了名门之女,是国王亲自指的婚。
一袭红装,他最终明媒正娶了别的人。
“我熬到三十岁了,却等不到你了...”
画面消失,床上的顾念栀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眼神空洞又漠然,大片的眼泪打湿了枕头,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般。我扶着她坐起来,小心地收起她的故事。
“忘忧旅店,一夜好眠,忘尽世间忧。愿你今后,万事无忧。”
我将顾念栀送出忘忧旅店,她的背影看起来可怜又苍白。
从此以后,没有一只蝴蝶能作证,她曾经过他的世界;记忆替他们成全,却飞不出人间的沧海桑田。

其实,我听过这个故事。
其实,是国王发现了他们的关系。
在国王心里,顾念栀是他微不足道的遗憾之一。他年纪大了,总是想着过去的事;他逼着周深离开顾念栀,否则就用罪女的名义判顾念栀死刑。他亲自给周深指了婚,君臣之礼,最后却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间深情之人何其多,世间不平之事,何其多。”
我将顾念栀的记忆小心的放在第929号货架上,就在,周深的记忆旁边。用那两根红绳,拴起他们的记忆。
很抱歉我不能违反规则告诉她真相,如果奈何桥上遇见,你们记得把绳子系紧一点。
我推开窗,又是一年盛夏,栀子花还是落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忘忧旅店,一夜好眠,忘尽世间忧。”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