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及时雨》

森林之中,一队流浪商人正于此经过。
马匹的数量大概有二十匹左右,马背上堆积着各种各样的行李,包括起码的商人,和手持矛和朴刀的保镖在内,大约一共有三十人。
十月末的阳光多少有些柔和。
在开始变色的树叶下,一行人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默默地加快脚步。
每当树枝摇动的时候,商人们害怕的视线都会聚集在一起。
他们从路边的草丛中窥视着未知的情形。
“……快跑!”
锐利的眼神交错的同时,突然有无数的影子从裂开的草丛之间飞出。
数目大概有一百多。
“等等!”
“如果想保命,就把行李留下吧!”
盗贼们将商人团团围住,用锋利的刀刃指向他们。
“抢劫了!”
“是梁山泊的强盗啊!”
商人们扔掉行李,放开了马的缰绳。保镖虽然准备好了武器,但却被数倍于己方的强盗的气势吓坏了,没有人能真正与之战斗。
最终,那些停下脚步的人,也在阮小五的恫吓下跳了起来,全部畏畏缩缩地逃走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怎么全都跑了啊?”
“因为他们害怕哥哥的脸。”
在无聊地挥舞着朴刀的阮小五身边,白胜开始收集被丢弃的行李。刘唐命令喽啰把受惊而乱跑的马匹们抓住。
“要回山寨吧!”
“嗯,把船拖出来!”
他们牵着马,挑着担子,回到了梁山。
今天早晨,朱贵发现附近有数十名商人组成队伍经过。最终决定由刘唐和阮氏兄弟率领手下突袭。
收获了不少谷物,绸缎,杂货以及干货。装载着它们的马也是很好的战利品。
到达聚义厅前的广场时,晁盖早已带着吴用等人在此等候。
“没杀人吧。”
“就像晁首领嘱咐的那样,绝对没让他们有一根头发受损。”
“他们很害怕我们的气势,甚至没有抵抗。”
听到这里,晁盖很满足地犒劳大家,并召集众人一同在堂上喝酒。
晁盖成为首领后的这四个多月,梁山泊与王伦时代的情况完全不同。
晁盖一方面修整山寨的墙垣和建筑,另一方面整顿纪律,要求从头领到士兵都要严格遵守。同时还开始储存食物,制造武器和船只,手下的喽啰们在陆地上的武艺由林冲和刘唐训练,在水中的本领则由阮氏兄弟训练。
虽然不能过随心所欲的山贼生活,但没有人抱怨。
因为晁盖做任何事情都是公正的。
“战利品的分配就交给吴用先生吧。”
头领们各自干杯结束,酒过一巡之后,晁盖向一旁的吴用说道。
“那么,马匹全部收进马厩,货物也将其中的一半收进仓库作为整个山寨的储备。剩下的一半也要平分,一个是头领十一人分,再分别分给手下们,这样很公平吧。”
吴用也早已习惯了在这个山寨中军师要做的事情。
很快,行李就在堂下分好了,喽啰们高兴地说,比以前公平了很多。
在热闹的宴会上,白胜一脸严肃地走到晁盖面前。
手里拿着刚刚分给自己的颜色鲜艳的丝绸。
“……首领,我有个请求。”
“我知道。”
晁盖在白胜说完之前,便深深地点了点头。
“去接阿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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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白胜和阮小五结伴划船,从梁山泊南流济水,向南竹山出发。
晁盖派人确认阿姜和阮氏的老母平安抵达寺庙。但是,直到大家在梁山泊安顿下来为止,他都还没有去迎接。
两人按照晁盖的指示,中途下船,走陆路抵达南竹山,到达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过后。
“喂。”
面对高耸的山峦,阮小五叫住了马上就要继续前行的白胜。
“怎么了?”
“我说。”
阮小五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看着白胜。
“什么?”
“你晒伤了?”
白胜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红晕。背对着大笑的阮小五,白胜开始大步攀上山路。
“如果不甘心的话,小五哥也快点娶个媳妇儿吧?”
“嗯,不过这还要等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白胜先一步站到了松柏郁郁葱葱的昏暗山路上,一步步往上爬,终于在树木的对面看到了寺庙的黄色瓦片。
这是一座古朴的小尼姑庵。
作为男人的他们不能进入寺庙。在门前叫了一声后,下手的女人走了出来,请求了传话,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尼姑揉着念珠出现了。
“吓我一跳,是妈妈吗?”
阮小五瞪圆了眼睛。
老母亲的头发已经剃光了,灰色的僧衣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曾经不安地红润着的眼睛,如今也充满了与众不同的清澈和沉稳。
“阿姜呢?”
看到老尼一个人出来,白胜急忙问道。
“难道,那家伙也成了尼姑了吗?”
“要找阿姜的话,你去后山的山丘看看吧。”
老尼指了指寺院的后面。
一听到这话,白胜就一溜烟地跑了过去。撩起下摆,一蹴而就地爬上了林中的斜坡。
“阿姜!”
位于树丛后面的后山稍稍有些开阔,似乎有阳光照射。
“我来接你了!”

白胜迎着从树丛的缝隙照进来的阳光,气喘吁吁地向前奔跑。
流光溢彩,青翠的绿草和盛开的黄色花朵映入眼帘。
溢出来的光射进了白胜的眼睛,在一瞬间动摇了可见的视野。
在闪闪发光的花丛中,白胜继续奔跑着。
阿姜一定是在摘花吧。孩子也应该已经出生了,大概现在正背着孩子,头发上插着黄色的花,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吧。
马上就能看到阿姜了。
看到自己之后,一定会惊讶地瞪大眼睛,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能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吧。
“阿姜!”

白胜定睛看了一眼,再次叫了一声阿姜。
但是,熟悉阳光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盛开着黄色花朵的缓坡。
“…阿姜?”
他看见了那一夜,石碣村岸边的金色花朵。
以及,像被花丛拥抱一样,静静地蹲着的小墓。
“阿姜死了。”
背后传来老尼的声音。
天空是这么晴朗,但在那一个瞬间,阴暗的冷风吹了过来。
白胜伸出的手臂悄然落下,脚步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石碑上写着阿姜的名字,旁边摇动着崭新的吊唁幡。
“为什么……”
白胜像被雷劈中一样站在小墓前面。
“为什么阿姜会死呢!?”
白胜像是想逃避什么似的回头。
被老尼姑抱在怀里的婴儿睁开了眼睛,用清澈的眼睛看着白胜。
那双和阿姜一样的骨碌碌地转动的大大的眼眸,不可思议地凝视着白胜的脸。
“……寒露的第二天早上。”
阿姜像睡着了一样死了,原因谁也不知道。老尼的声音很平静。
“她看起来很幸福地笑着。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做梦呢。前一天她还那么健康……”
白胜没有再问什么。
他跪在墓前冰冷的草地上,用顽强的手指抓起了一把土。
再也没有那个不屈服,不畏惧,像这朵花一样笑着的阿姜了。哪里都不会再有了。
“喂,白胜……”
他甩开阮小五的手,用拳头打在墓地上。
泪水流下来了。
“你说过要等我……”
在大家的帮助下,在梁山泊建了一座小房子。也为阿姜准备了很多丝绸和簪,还为孩子专门做了玩具一样的椅子。
四个月,白胜一直在想,四个多月,当阿姜看到这一切时,他会出现多么高兴的表情呢?
“你不是说要等我吗!”
在石碣村分别的时候。
阿姜嘟囔着“我等你”的声音曾渡水而来传到白胜的耳中。
但现在,眼前只剩下刮着的微风,和随风而起飞舞着小小的花瓣。
成千上万的淡淡的花瓣飞舞着,随风飘向山的另一边。
白胜的声音也被那片天空吸入,逐渐消失了。
微风拂草而过。
谁也说不出话来。
不久,老尼姑一边哄着婴儿一边下山,阮小五也从白胜的呜咽中默默离开,紧随其后。
但是母亲在树林中停下脚步,毅然决然地抬头看着儿子。
“大家都还好吗?”
“啊,我们……”
“你们不用担心我。”
老尼打断了儿子的话。
“对我来说,这个寺庙是个很好的地方,我想把骨头埋在这里。”
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寂寞,但从未见过的平静的笑容。
“你们……就这样,兄弟间好好相处吧。”
“妈……”
阮小五把刚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真厉害啊。”
“阿弥陀佛。”
母亲的嘴里念念有辞,再也没有回头的,消失在了寺庙里。
阮小五稍稍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看着蹲在地上抱着墓碑的白胜。
然后,喘着气仰望天空。
在那样晴朗的天空中,涌出了灰色的云,开始下起细细的雨。
风拍打着树叶,摇晃着树梢,雨也扑向山峰。
短暂的秋天过去了,冬天到了。

“啊,下雨了。”
面对突然下去的雨,刘唐把斗笠往下一按。
刘唐把醒目的红发裹进手巾里,走在郓城县的一条热闹的马路上。
怀里装着晁盖的信和用小绸巾包裹的一百两黄金。
此行是奉晁盖之命,找到把捕快要来的消息通过鸽子通知到他们的人。
阮氏兄弟和白胜因为是本地人的关系,会有被怀疑的危险。刘唐的话,虽然大块头很显眼,但只要不和雷横碰面就行了。
那个名为宋江,字公明的男人。
绰号『及时雨』,“恩惠之雨”。
他就是郓城县政府押司的上级书记。
「听说他是一个黝黑矮胖的男人?」
吴用和晁盖都称赞他是一个好男人,但听起来他的外貌却不怎么样。
吴用很有自信地说,退厅时走门前的马路,马上就会明白。
刘唐果然马上明白了那不是谎言。
“『及时雨』大人来了。”
路的另一边响起这样的声音,眼看着人们开始聚集在那里。
“看!是『及时雨』宋江啊!”
“快过去看看!”
有打招呼的人,也有一脸严肃地急急忙忙跑过去的人。连孩子们都高兴地聚在雨中。
“押司大人,我家的混帐儿子喝醉了,跟人打架,结果被抓住了。”
一个老婆子一边搓着手一边诉说,商人模样的男人在一旁不服输地提高声音。
“关于我家的事,如果大人您不介入的话,怎么也无法平息……”
话还没说完,一旁挑着扁担的少年插了一队。
“大人,您帮买买一些咱的糟咸菜吧,今天一点也没卖出去……”
宋江一一倾听,需要钱的人就拿出音量,需要给官府的介绍信的,就从附近的商店借笔给他写,给撑腰的少年买一包糟咸菜,又把那些东西分给了饿肚子的孩子们。
刘唐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恩惠的雨……本来以为是很少下雨的,没想到竟然下得这么慷慨啊。」
正想到这里,宋江终于一个人,慢慢地来到刘唐藏身的小巷。
“啊,怎么了?”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偷看的迹象,宋江吓了一跳,蹲在路边,对着躺在巷口的皮包骨头的野狗说话。
「…笨蛋,这家伙……」
话音刚落,宋江脸色红润地抬起头来。

“你好。”
宋江看见刘唐,微微一笑。
“好慈爱的人啊。”
刘唐笑眯眯地回答。
“你喜欢吃苦瓜吗?”
“啊?”
“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店,我准备过去。怎么样,一起去吧。”
眼前的男人,总感觉和别人有什么说不出的不同。刘唐对这种违和感感到困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就是最提前告知捕快的行动,拯救了自己一行人危机的男人吗?
“一起去吧,真的很好吃。”

面对刘唐的为难,宋江拉起他的胳膊往胡同深处拉。
宋江站起身来,这个被众人佩服的宋江,脊背还没有达到刘唐胸的高度。
在刘唐的背后,传来了声音。
“是宋押司先生吗?”
宋江回头一看,巷口站着两个捕快。
前面的男人用手指做出酒杯的形状,模仿着喝一杯的动作。
“怎么样,喝一杯。”
“今天来了朋友,就先不去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定津桥吃砂锅。”
“一定哦。”
捕快毫不怀疑地看了一眼刘唐就离开了,宋江先走了过去,两人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铺子。
“宋押司来了!”
老爷子一看到宋江就跑过来,亲自领他到二楼的小房间。
“好久不见啊。”
“工作有点忙。”
“是梁山泊的战斗吧。济州知府阁下被解除职务,召回了京城,县令大人也去接待从北京和京城来的快马了…”
“嗯,所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比往常还要忙。”
“明白了。对了,押司先生,一共三名客人吗?”
“是两个人。”
“啊,那家伙躲在桌子底下了。”
宋江低头一看,那只瘦弱的野狗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躺在桌底不停地摇着尾巴。
“要赶出去吗?”
“不,这是我的客人。”
宋江笑眯眯地抚摸着狗的头,主人无奈地耸耸肩下楼。
没过多久,几道冷菜和正菜:苦瓜炒猪肉一起端了上来。
“累了的话就吃一些吧。”
宋江把热气腾腾的菜盛到盘子里。
给躺在桌子下的野狗扔去了开胃菜里的冷熏肉。
“那个,好吃吗?”
刘唐在一旁说道。
“啊,不要放冷了。”
眼前这个男人笑容满面地端着筷子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老好人。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不知道。”
“我不是来吃饭的。”
刘唐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放在盘子里。布的一端一晃,金色的光芒便洒了出来。
沉甸甸的小绸巾里面是一百两巨款的黄金。
“我收到了晁大哥的感谢信。”
但宋江并没有感到惊讶。
“那正好。”
刘唐眯着眼睛微微一笑。
“最近,拉胡琴的老陈过来了吗?”
宋江朝下叫了一声,店家边擦着手边冲了过来。
“那个老大爷,现在完全瞎掉了,又没有亲人,一个人住在河滩的小屋里,剩下的生命估计就像那只狗一样,没多久了吧。我也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有时会让伙计送他些剩饭。”
“那么,就在这里……”
说着,刘唐连忙按住伸向小绸巾的宋江的手,从怀里抓起一把银锭。
“看,这么多钱,够用到那个世界了吧。”
“那可真是好功德啊。那快点送去吧!”
宋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刘唐半是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你在想什么呢?这是一百两黄金,不是银子。即使是银子,也能玩上一年了。如果在这样的地方拿出一百两黄金,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怀疑。太大胆了。而且,这对旁边看着的老大爷来说,简直是疯狂的行为。”
“原来如此,你真是细心。”
宋江放心地点点头,开始读附在小绸巾上的晁盖的信。
“是吗,那太好了。哥哥看起来过的很好。”
看着高兴得合不拢嘴的宋江,刘唐再次惊讶地皱起眉头。
「真让人不适。」
吴用那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哪怕眼前这个男人来路不明。
而且自己很清楚,这次不是来喝酒的,所以没有必要再久坐下去。
“那么,我先告辞了。”
“啊,这就要走了吗?他家的生姜煮鲤鱼也是绝品。”
“我不是来吃饭的。”
“那么,下次再说吧。”
宋江收起信,叫来店家付钱,先离开了房间。小绸巾就那样留在了盘子里。
“喂,金子呢……”
“你先拿走吧。”
“别开玩笑了,我就是来给你送金子的。”
“很重吗?”
“不是因为这个。”
“那么,辛苦您了。请代我向哥哥问好。”
礼貌地行礼之后,宋江扬长而去。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胡同里被一片黑暗笼罩着。从路边小店射进来的光,隐隐约约地照亮了湿漉漉的石板。
“哎呀……真是见外啊。”
像唱出来的一样,宋江独自一人的声音在昏暗中渐行渐远。
“……怎么回事?”
剩下一人的刘唐,望着渐渐远去的小身影,不禁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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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快去搭话啊,那就是『及时雨』老爷!”
与刘唐道别后,无所事事的宋江在旅馆附近被人叫住。
叫住她的是在附近做小杂物铺的王婆,她带着一个同样年老的女人。
“太好了太好了,既然见到老爷的面了,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你们是怎么了?”
宋江刚一问,王婆便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这个人是从东京来的阎婆。您应该不认识她吧,毕竟不是本地人,带着她的老公和一个叫做婆惜的年纪的女儿,这个孩子长得很漂亮,唱歌也很好听。总之,她们三个正准备去郓城找亲戚。但是真不巧,她们走错了地方,没别的办法,只好在官府后面租了间房,在饭局上唱唱和弦,不过这一带会玩的人很少吧。虽然湘云楼也很火爆,但是那里的都是卖身的艺妓。就在她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丈夫又患了流行病死了,这是昨天的事。但是,她们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在这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无计可施。”
“别说葬礼了,就连棺材都买不起……该怎么办?”
阎婆拧着手巾擦拭眼泪。
宋江从怀里掏出钱包,倒过来抖了抖里面的东西。阎婆横竖的手掌上,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银粒。
“够了吗?”
“大概……这真是……”
“如果是棺木的话,就到官府东边的陈三郎那去吧。如果说认识我的话,他会卖给你的。”
背对着手里握着大约有七、八两的银粒,连连道谢的阎婆,宋江再次扬长而去。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目送着远去的宋江,阎婆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虽然身份只是个押司,但在老家却是宋家村的大地主,城外也有很多土地。虽然看起来很平庸,但武艺也很厉害,曾经把三个无赖都甩开了。也是最受县令信任的男人,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的。”
“她夫人是什么人?”
“可是,这样的男人却是单身。从不浮躁的玩乐了,真是个少见啊。如果他的男子气概再好一点,我都想嫁到他家去。”
“……啊,难道没有人提过这种事情吗。”
“怎么,你想找个媒人吗?让她把你家的小女儿婆惜娶做小妾,找人对他提几句?这可不好办啊。你还是不要想那种奇怪的事情了。不行的,那个人太耿直了。”
“你等着看吧。”
望着离去的宋江小小的背影,阎婆自信地笑了。
“到时候我会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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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吗。”
老太太们走了之后,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灰色的小老鼠从脏兮兮的旅人怀中探出头,咯咯地叫着。
“怎么也要赚点旅行中的临时工资嘛。”
小小的影子像跳蚤一样蹦出来,消失在了胡同里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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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鼓上蚤』时迁在阁楼的灰尘中醒来。
阳光从屋顶的缝隙漏出来。太阳好像已经很高了。
“睡过头了……”
时迁一边打哈欠一边伸着懒腰。怀中的小老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物,咬着干鱼的尾巴开始吃起了迟来的早餐。
“老天爷啊,今天让我吃一顿烤鸭吧。不管怎么说,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是城里最好的……”
时迁从井板的节孔往下看。
“应该是有钱人啊……”
他抬起头,用讶异的表情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
“……进错房间了吗……”
透过小小的节孔可以看到的,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铺,没有任何用于装饰的桌椅,唯一用于使用的长椅,也早已老旧不堪。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但是,昨天晚上确实确认过了。不可能弄错。
离县政府不远,客栈二楼尽头的房间。那个矮胖的男人确实回到了这个房间。只不过昨晚天很黑,无法确认房间的情况。
「就这样吧……」
时迁拆下一张顶板,垂下带钩的绳子,轻快地走下房间。
房间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在床底下翻找了半天,只找到三串铜钱和十两银粒。装饰品都很普通,完全没有什么价值。
拿着手中米粒大小的银粒,时迁洗了一把黏糊糊的脸。
“……怎么回事?”
时迁扭过头,外面走廊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那么,先在房间里等等好了。”
“门没有上锁,请随便进来。大家一起。”
听起来像是旅馆的主人和前来拜访这个房间的主人的客人。
「啊,果然人还是要辛苦地忍耐啊!」
时迁顺着绳子爬上天花板,把顶板放回原位,等待着谁的到来。
先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粗劣衣服的年轻男子。
虽然一副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但言谈举止却毫无纰漏。
「不是外行啊……」
男人拉着椅子坐下,用纤细的眼睛打量着房间。
就在他的脚边,一只老鼠突然跑了过来。沿着腿爬到胸口,转动着小鼻子不停地嗅着。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老鼠,不久,便伸起手去抓它,想把它扔到旁边的水瓶里。
“等一下!”
时迁把顶板撞飞了。
“你要对我的宝贝做什么!”
男人一点也不惊讶,把提着的老鼠扔了下来。
“……老鼠真多啊……”
男人抱着胳膊,坐着望着时迁。虽然没有表情,但总觉得有点瞧不起人。
“你在小看我吗?喂,听了不要惊讶。你眼前的男人可是很厉害的,拥有天下无敌神技的无双盗贼……”

“『鼓上蚤』时迁。”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捆便条。
扑哧扑哧地卷着纸。
“把应天府的孟家被偷的传家宝的挂轴找回来的人,能拿到一大笔赏金。但是……那毕竟是黑钱啊。”
“呃,那个王羲之是假的。”
时迁再次望着男人。
“你是『石将军』吗?”

男人的脸上没有表情。
“应该没错吧。那个只和大人物打交道的赏金猎人啊。这么说,这个房间的主人,那个闻名天下的……那我就明白了。我是来拜访附近的人的,听说这里的主人喜欢撒钱,所以顺便来拜访了一下。宝物是藏什么枯井里的吧。那个赏金有多少啊?我可以帮帮你。到时候我们六四分……喂喂喂,你去哪里啊,难道不要把别人的话听完吗!”
眼前的男人—石勇连听都不听就离开了房间。
“七三也行啊喂!”
时迁把老鼠塞进怀里,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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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和阎婆再次见面是在不久后的傍晚时分。
难得提前结束机关工作的宋江不用再到处找人,回到了旅馆。今晚门前也有卖茶的摊位。
老大爷一看到宋江的身影,就从药罐的另一边喊了起来。
“押司,你看起来很累,喝杯八宝茶再回去吧,很滋养的。”
“不啦,今天我没有带钱。”
“又施给别人舍了吧。小心点啊。总有些人会故意装可怜得到你的怜惜。”
“我弟弟也经常这么说。”
“我没有开玩笑。世人都以为押司家里有一棵摇钱树呢,可是你却不像别的官员那样收什么贿赂,甚至连在官府的手续费都尽量少交。那样能攒到多少钱呢?自己都住在这样的旅馆里…尽管如此,你还是会向别人伸出援手。”
但宋江只是嘻嘻地笑着。
老大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往茶碗里倒了一杯热茶,盛了枣和松子。
“这次可以赊账吗?”
“难道我会跟宋押司斤斤计较吗?”
“啊,不要这样。”
老大爷用干瘪的手拍了拍宋江的肩膀。
“啊,这不是宋押司先生吗?”
宋江回头一看,阎婆弯腰搓揉手站在那里。
“啊,葬礼结束了吗?”
“多亏了押司先生,顺利地结束了野外葬礼。多么感谢您啊。真是我家的大恩人。总有一天,我要为您立一个红色的牌位。”
茶馆的老大爷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喋喋不休的阎婆。阎婆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满脸笑容地转向宋江。
“身为押司的人,可不能在这样的地方枯竭地啜饮哟。请过来我家吧。我要好好感谢您。”
“押司先生,你可不能搭上这样的佣人婆的便车啊。丈夫的丧事还没结束,他就开始做生意了,真是不可思议。”
“住口,押司大人不会听你这种乡巴佬的。来我家坐坐吧。我女儿也在等着您。”
“啊,行个礼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气……”
“那就有愧于老天爷了!”
“知道了,知道了……所以,你先不要拽着我了吧……”
像枯木一样干瘦的阎婆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把宋江一拖再拖地拖走了。
“哎呀呀。”
老大爷愁苦地收拾碗时,一个年轻男子从胡同的阴影中溜了出来。是石勇。为了甩开时迁,花了不少时间。
“……宋押司回来了吗?”
“你来晚了,刚才又走了。”
“……去哪里了?”
石勇细细的眼中,向地面投去浅淡的目光,继续向老大爷问道。
“去西大街口的二楼了。顺着茉莉花的味道走就能找到。只有那栋房子有那种花,到了秋天也疯狂地绽放。和住在那里的女人一样。”
石勇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向西街走去。
一想到『鼓上蚤』可能在跟踪自己,就不能掉以轻心。
白天,在宋江的房间里说话的时候,虽然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睛却毫不大意地窥视着石勇的怀中。
「真是手艺精湛的贼……」
他是为了实现耗费了十年岁月的夙愿而来的。
不能因为那种小老鼠而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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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那户人家,就好像沉醉在了阵阵茉莉花的香气中。
缠绕在篱笆上的茉莉花一边翻转,一边爬蔓,缠绕着二楼的格子窗。深绿艳丽的树叶之间,本该在盛夏盛开的花朵依然没有凋零,纯白的花瓣散发出沉闷的甜美气息。
阎婆不容分说地把宋江推到被芳香封闭的家中。
老房子里光线昏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什么问题,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
“婆惜啊,大恩人来了。快来打招呼!”
阎婆向寂静的二楼招呼,但没有得到回答。
“姑娘,人呢?快下来向押司先生道谢啊!”
阎婆正要上楼去,房间里传来了怕麻烦的女儿的声音。
“……这就来。”
楼上门缓缓打开,一个正悉心打扮的年轻的姑娘逐渐现身。不像是刚参加完葬礼的样子,姑娘被华丽的服装包裹着身体,头发上装饰着大量的茉莉花。

随着姑娘的降临接近,茉莉花的7香味越来越浓,狭小的房子变得令人窒息。
“这是我女儿婆惜。”

姑娘下楼后,老太太用卑贱的眼神把她推到宋江面前。
阎婆惜的确长得很美。如扁桃般闪亮的眼睛和常笑的嘴巴。而且,还化了更浓的妆。
婆惜抬眉看了一眼宋江,垂下眼睛鞠了一躬,又回上了二楼。
紧接着,阎婆连忙推起宋江。
“快,押司先生也请一同到二楼来吧,我马上去准备酒。”
“啊,我的房间不行。”
“你的房间是最好的房间。难道要在厨房招待押司先生吗?”
“因为,有很多东西。”
婆惜嘟起红唇。
“你不是早就说过要接待押司了吗……那就马上收拾收拾吧。我先在这休息一下。”
老太太为了不让宋江看见,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儿,把她逼上了楼,并对宋江展示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殷勤地坐在楼下的桌子上。
“真抱歉,明明已经十八岁了,还不懂人情世故,真难办。”
“没关系,我马上就回去了。”
可是阎婆没有回应,便到厨房准备酒菜去了。
另一方面,回到自己房间的婆惜,与之前的板脸大不相同,坐在挂着帷帐的床缘上。
“喂,张三,你猜谁来了?”
婆惜用忍住笑的甜美声音跟里面的男人搭话。
“……是谁啊?”
男人抱着扶手,抬起了沉睡的眼睛。
年纪大约二十多岁,有着女人般漂亮的脸蛋,一副玩惯了女人的样子。
“那个黝黑的小矮人……是你的上司吧?”
“是宋江吗?真是罕见……”
“听说他想当我的丈夫。”
“不会吧。”
张三惊讶地坐起身来,面向哧哧笑着的婆惜。
“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啊,男人都一样吧?”
“你答应了吗?”
“我也没答应……不过那个人好像很有钱,只要能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婆惜得意地说,之前他随手就送出了十两,这件新衣服也是用那笔钱买的。
“那种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你长得这么可爱,心真是太坏了。”
“什么呀,还不是因为你没志气。”
婆惜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张三的衣服,扔到床上。
二人的关系已经维持很长时间了,但阎婆不喜欢张三,因为他是不出头的县衙小工,所以只有趁母亲出门的机会才会偷偷摸摸地见面。
“啊,今天就回去吧。妈妈不喜欢你,要是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那个老太婆啊,光想着让你坐上玉舆。”
“我也不想过穷日子啊。明天再来。我请你吃顿饭。”
“不会改变主意吧。”
张三戏谑地拧了拧婆惜的耳朵。婆惜也回敬地拍了拍张三的胳膊。
“那样的怪叔叔,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快走吧!”
“婆惜,还没处理完吗?”
楼下传来阎婆焦躁的声音。
婆惜打开缠绕着茉莉花的窗户催促男人,男人不情愿地勒紧腰带,确认街上没有人之后,沿着花蔓跳出去。
————————————————————
二楼的房间里摆了酒席,宋江很快就喝醉了。
光是从窗户和夜风一起飘进来的甜味儿就已经快醉了,同时阎婆惜还不断地倒上上等的酒,在眼前无精打采地坐着。女儿风格的房间的氛围也让人心情不好。
宋江在对方的劝告下晒着酒杯,但因为本来就不会喝酒,所以很快脸就红了,头也开始昏沉麻痹起来。
“不能再喝了……”
“哎呀,好端端的男人居然只能喝这么点酒嘛?真没出息呢!来,再来一杯。请干一杯!来,姑娘,快来斟酒吧。虽然不能喝妈妈的酒,但要是你的押司就会喝。”
宋江无法拒绝,又喝干了一杯。
“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快半夜了,宋江摇摇晃晃地边说边站起来,阎婆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
“天啊,真是地狱里的菩萨!”
不明就里的宋江又坐了下来。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如果没有押司大人的帮助,今晚我们母子俩一定会死在一起吧。已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生活……只能让女儿卖身了,婆惜却哭着说死了也不愿意…”
“那就不要那样了吧。不要那么勉强,嫁给一个好男人就好了。”
“在不知道从哪来还没有靠山的贫穷姑娘,想要嫁到正经的人家,困难分了。”
“那么,我来帮忙……”
宋江本想说给他找个好对象,可是阎婆却一副吃惊的表情,眼睛里闪着光。
“啊!押司大人竟然要照顾我的女儿,这真是我不敢想的事!啊,婆惜,你也一样吧?”
对这面前手舞足蹈的母亲,婆惜垂下眼睑,浮现出若有所思的暧昧微笑。
“……你在说什么?”
宋江呆呆地望着兴奋的阎婆。
“我……”
“请继续喝酒吧!婆惜,给老爷斟酒。虽然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姑娘,但对我来说,也是唯一的女儿,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不要抛弃她啊!”
“这么说我很为难……”
“怎么说,作为男人,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真是对不起你的祖先啊!”
「……愚蠢透顶。」
厌倦了闹剧的婆惜转过身去喝了一口酒。
「不管为了多少钱,这种事情要是认真起来的话……」
和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的张三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似乎连一句气话都说不出口,言谈举止也没有丝毫的冷峻。
可是宋江已经快要在桌子上撑不住倒下去了,今天已经大醉了吧。
「现在只要妈妈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婆惜迅速钻到床上,放下了围帐。
看到这一幕,阎婆也站了起来,摇晃着正在熟睡的宋江的肩膀。
“那么,押司先生也住下吧。”
“喂,妈妈……”
“嗯?又怎么了?”
“啊,因为只有一张床。”
阎婆毫不留情地拉起半睡的宋江,一把一把地把他推到婆惜的床上。
宋江都手脚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地滚到床上,就那样昏过去了。
“什么嘛,难道妈妈你是认真的?”
婆惜从床上跳下,想要离开房间。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这个人当我的丈夫的话,虽然自己能勒索到很多钱,但我真的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好吧!你看看我现在的脸色!”
“难道他会吃掉你不成?”
阎婆劝谕愤恨的姑娘。
“如果想要以后都能过上轻松的日子,就忍耐一下,按照妈妈的话去做。如果这样,我也有了成为了太太的希望啊!”
“不会吧。”
婆惜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我是个小老婆,那还勉强说得过去。”
“他那样的人,如果好好谈谈也未必不行。你只管做出让人垂怜的姿态,好好地和他谈。”
“能那么顺利吗?”
“好人就和傻瓜一样。好吧女儿,最起码,只要能过上好日子,我不会强迫你和那个废物分手的。如果不喜欢和他一起睡觉的话,就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反正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了。”
婆惜一脸不高兴地答应了。
见此情景,老太太放下心来,收拾桌子离开了房间。
宋江打着鼾声熟睡着。
婆惜瞥了她一眼,但她并不想靠近,便在椅子上坐下。
「赶快把钱卷走,搬出这种破房子。」
婆惜一边想着张三,一边喝着剩下的酒。忽然,脚好像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椅子下有一个陌生的文件袋。
「毕竟是他的上司……」
婆惜捡起资料袋,把灯拉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开始查看。
“这是什么?”
她首先掏了掏钱包,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两三两银粒,与他的期待完全相反。
“算了,明天用来买酒给张三喝吧。”
他把银粒塞在腰带之间,又去翻看那捆文件。
最先看到的是宋江的弟弟宋清写的厚厚的信。
一展开,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规规矩矩的字。
“兄长,您身体还好吗?……我担心你是不是又多管闲事,被卷入什么麻烦之中了。果然还是老样子嘛,老好人。……哼。”
婆惜放下满是说教味的信,接着拿起没有任何覆盖的薄信。
读着读着,他的脸从惊讶变成了狡猾的笑容。
“吓我一跳……这家伙真是个笨蛋。这样的信居然都不知道珍藏起来。但是,这对我来说可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婆惜咧开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睡着的男人。
然后,她迈着跳跃的步伐站了起来,再次确认了信上的签名,并将它记在心中。
「只要这样,我就告可以别现在的生活了。」
婆惜打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茉莉花的香味。
和张三两个人,去远方吧。
到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去,像公主一样游玩生活吧。
只要有一百两黄金,什么都可以做。
在阵阵茉莉花的清风中,婆惜的心早已飞向了今后要入手的奢侈服装和珠宝,以及与张三一起生活的宫殿般的宅邸的幻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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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夜,宋江因为胸闷而醒来。
头很疼。开始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
“啊,终于醒过来了。”
他东看看西看看,只见在细长的灯光下,袒胸的婆惜正一个人斟酒。
眼角染成浅桃红色,红唇上浮现出浓稠的笑容。
宋江吓了一跳,连忙跳了起来。
“……我喝多了。真奇怪啊,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的……”
宋江收拾好衣服,补上头巾,走向床边。在那之前,婆惜敏锐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啊,我有个请求。”
对着微微歪着头,露出妖艳笑容的婆惜,宋江不由得抽身而退。
“如果是生活上的事,我会尽量照顾你的,但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不是这件事。”
婆惜哼的一声笑了笑,从领口探出一封信。
“这是什么?”
“……是什么?”
“别装傻了,要我读给你听吗?”
“啊,是弟弟寄来的信。”
“你在愚弄我吗?”
“被发现了吗……啊,是我哥哥给我的感谢信。我想烧掉来着,但是忘了。”
“坦白了吧。”
婆惜像是炫耀胜利一样,站起来伸出手。
“来吧,把那一百两黄金给我。”
“黄金?”
“是啊,不是写在这里的……为了报答贤弟的恩情,虽然微不足道,但我希望您笑纳黄金一百两……别小看我,我也是识字的。”
“……真难办啊。”
“是吗?”
婆惜婉然微笑着,把信藏在怀中。
“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所以我根本没有收下那些黄金。”
“这样的借口,小孩子都不会上当的,这个世界上哪有不需要黄金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被官府知道你和梁山泊的贼相通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既然知道你那么想要,那就收下吧。”
“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有吗?”
“无所谓了,把黄金拿出来吧。”
“没有的东西怎么拿的出来?”
“那么,我可要告发你了。”
面对眉毛倒竖,狠狠瞪着自己的女人,宋江不知所措地陷入了沉思。
因为最近出了很多事,所以手上也没有多少钱了。即使变卖旅馆的家当,也赚不着多少钱。就算拜托还在家乡的父亲,也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如果说是要给女人的话,那么踏实的弟弟是不会允许的。如果只要黄金百两的话,把宅院田地全部变卖掉是可以凑够的。但是绝不能让老父亲流落街头。
“……我知道了。”
“你终于老实了。”
“没办法,我们去官府吧。”
宋江斩钉截铁地说着站了起来。
婆惜惊讶地看着宋江的脸。
“什么?”
“我会乖乖地去官府的。”
“你疯了吗?如果你是梁山泊的同党,你就会被判死刑,你的族人也会被诛尽。”
“没关系。我早在当上官的时候,就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因为有正式的文件,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有罪。”
“你……真奇怪。”
“是吗?”
宋江笑着抓住了婆惜的手。
“走吧,我们去官府吧。”
“放开我!”
婆惜反射性地甩开了那只手。
“我不去!我才不想去县衙门!”
婆惜是个聪明的姑娘。
宋江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打算声称婆惜伪造了文书来威胁。
宋江在机关里有很多熟人。也有用于贿赂的钱。
如果婆惜反被宋江控诉为收钱而演戏,那么没有后台的婆惜是没有胜算的。
信上虽然有晁盖的签名,但没有日期。内容也有微妙的变化。
“算了,算了吧!”
但宋江的手却用力的抓住婆惜的手不放。
就这样拖着发狂的婆惜走到了楼梯边。
那矮墩墩的侧脸,突然让婆惜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怖。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捉摸的感觉。
有某种巨大力量的东西在这个小男人的外表下翻滚着。
本应是在笑的眼睛的深处,却好像直刺那常人难以忍受的深渊。
婆惜也为那没有尽头的混沌而战栗。
在楼梯上的平台上,婆惜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了宋江的手臂。
“……放开我吧!”
就在这一瞬间,小脚踏空了狭窄的楼梯。

身体轻轻地浮在了空中。
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头发散落开来,茉莉花随之飞舞。
婆惜的身体一下子从楼梯上滚下来,仰面朝地上摔去。
空洞的眼睛望向天空,鲜血从嘴唇流出。
“啊,又该惹清生气了……”
宋江在台阶上嘀咕着。

露在外面的婆惜的手脚轻轻痉挛了两三下,从头上溢出的血在一片血泊中懒散地伸展开来。
也许是听到了声响,阎婆的房间也亮起了灯。
“押司先生,你们在闹什么呢……”
透过门间露出的光芒,鲜红的花朵隐约浮现在阎婆的眼前。
“婆惜…!!”
被流了满地的血惊吓,阎婆跑向女儿。一把紧紧的抱住了她,摇晃着她精疲力竭的身体。
“死了!死了!”
她用紧张的眼神望着站在平台上的宋江。
“杀人了!”
“不是我,是她自己从楼梯滑下去的……”
可是阎婆的耳朵里根本听不到这句话,阎婆从楼梯上走下来,举起沾满鲜血的手狠狠地斥骂着宋江。
“杀人了……杀人了!!”
就在那一瞬间。
门轻轻一声打开,有什么东西划破了夜晚的空气。
阎婆睁大双眼,血溅到额头上。
“……啊……”
从她那张空空如也的嘴巴里传出了无法发出声音的惨叫。
血沫从缝隙间凝结的空气中涌出,阎婆紧紧抓住宋江的手伴随着身体一同滑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