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日记·廿】
十天来的第三场雨。 白骨莹莹如玉，扎在路边，像没了旗子的风向标。 “好久不见，小狐狸。” “夫人哎，你要是不说话我真认不出来你，你瞅瞅你这埋汰的，这绺儿，这泥，你不去搓澡真是可惜了了，哎，你这根骨头咋裂开了……”我一边说话一边向白骨伸出了滴着水的爪子。 “你以前没这么贫。” “十几天没跟妖说过话了，见谅哈。你咋搁这淋雨呢，想洗澡了啊？这雨不行，酸的，我都臭了，你闻闻。” “你也回花果山？”白骨泛着光的脑壳转向我，幽蓝的瞳火跳动着跌入我的眼底。 “也？你不像在赶路的样子，看看我，这才是风尘，噗，仆仆。” “我会飞。” “嚯，了不起了不起。咱回你洞里躲雨吧我快风寒了，阿嚏……” 白骨的洞跟千年前一样，除了床啥也没有。我瘫坐在地上，用几根人棍点起了火堆。 “重操旧业了啊？这玩意儿。” “山里捡的，人类是上好的燃料。我不吃人了，你知道的。” “你这山挺好，什么都能捡，”我掏出刚捡到的撞死在树下的兔子烤了起来，“吃点不？” 白骨没有动，但是她确确实实瞪了我一眼。 傻兔子肥得滋滋儿冒油，油星子溅到火堆上噼里叭啦地响。昏暗的火光里，白骨的骨头更亮了，她的修炼又上了一个台阶。恐怖如斯啊，人类的修炼天赋即便死掉也是这么另妖羡慕。 吃光了肉，嚼碎了骨头，舔着爪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餍足。昏昏然半阖着眼，我听到白骨的声音。 “你不像以前那么快乐。” “没心没肺的妖都快乐，小心眼儿才睡不着。不对，你读我心了？” “我没刻意读，你太弱了。” “读吧读吧，以前在密谍司还有隐羃遮一遮，现在可是啥都没了，旁的妖一看就晓得我是废物。” “你学会流泪了。人类感情的滋味儿不好受吧。”白骨“嗬嗬”地笑了，笑声在漏着风的胸腔里消散。 我烤着火，总能闻到燎猪毛的味道。第八次把脚丫子举到眼前看，我终于确定，脚毛烧焦了。 白骨扔给我一双鞋:“怎么不变成人形赶路，你这样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维持不住人形，越接近花果山，造化流失得越快。感觉我脑子也越来越不好使了。”昏沉间，我似乎听到了白骨的叹息。 我是被鸟鸣声吵醒的，白骨已经不在洞里了。放晴的天空碧蓝如洗。 “好久不见啊太阳。”伸着懒腰，我踱到白骨身边。她又恢复了风向标的样子。 “我走啊，你还要等吗？” 她没回答我，只是指了指方向。 “他不会来了，走吧。我一个狐上路好孤独了。” “小狐狸，别总是这么悲观。” “我悲观？他成佛了，他早就忘了我们这些妖了！他有大好的前程，光明的未来，世人顶礼膜拜，万民香火不绝。我们呐？我们才是活在过去的妖，我们才是被抛弃的——” “那你还回花果山干嘛？” 跳着脚的狐狸忽然哑火了。 “他会来吗？” “他会不会来，不会改变我要不要等。” “那你等吧。我走了。哦还有，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站在那里担心下雨时，我早已淋得全身湿透。” 前面没有西天，没有极乐，只有永远无尽的长路，走着一代代不肯绝望的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