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成年人的奔溃
1.
18年11月,我还在西安的时候,天气冷的就像个笑话,我租的房子在长安区老城区一带,是没有暖气的,取暖靠的是空调。且不说电费如何,单是从取暖效果而言,空调和暖气都是不一样的,若是开的稍微再久了一些,屋子里又干又燥,口鼻发干、感冒更成了一种习惯。开窗通风一则是既走了温度,又则是总觉得对门一股子臭味飘满屋。
说来也巧,对门张叔一家,还真是因为臭味与我相熟的。
张叔一家五口人,他、妻子、老母亲和一儿一女。老太太人很和善又健谈,每每下楼遇见我总是要嘘寒问暖闲聊个十来分钟。他家小子与我关系也很不错,除了岁数相近外,我想应该是我屋里摆着的ps4加了不少分。
张婶见得次数不多,好像经营着什么店铺,天一亮就急匆匆的走了,我往往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晚上更不必提。印象当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聊天都是围绕她家小女儿的。她家小女儿叫紫苑,民国风满满的,估计是她家小子看多了小说取的。不过,也倒是没有起错。
还不到幼儿园的年龄,却乖巧的像个大人。老太太每个月都会去闺女家住几天,这几天若是我不出门,紫苑便会被她托付给我与女朋友看管。我对小孩子既没什么坏印象,但是也好不到那里去。
写作嘛,终究还是越安静越好。
女朋友倒是极其喜欢小孩,我从美国带回来的模型、汪老板的手办甚至就连我送她的一比一大小的布娃娃,都成了她的所有。
玩会玩,张婶接她回家的时候,眼神再依依不舍却也从没有大喊大叫的要过什么,有几次女朋友看的心软把布娃娃送给她,她都是甜甜的说着谢谢姐姐,我不要。
他家一度曾是我与女友饭后畅想的未来模样。
我和女友家里都是独生子女,打小便是一个人长大。爷爷、奶奶家也离的有些车程,唯有寒暑假期补完课后,才有那么短短几天时间住在爷爷、奶奶家。
女友家大抵也是如此。
张叔托一家人的福,就这样光荣成了我们俩口中小区里最幸福的臭男人之一。我是之二,女朋友核善的眼神下,我不得不幸福。
我和张叔都幸福,因为每天卖剩下的臭豆腐,我和女朋友散步到长安广场时候,总是能已最廉价的价格一锅给我们打包带走。臭豆腐,我是打内心深处拒绝的。
硬要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童年阴影。
2.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放学右转一出校门再右转排队走个七八十米,是一片林荫大道,沿街到尽头两边是两排小商贩。小玩具、漫画书、学习用具、一张张一块块五颜六色的方布就像是花朵一样盛开在学校两边。
再往前走更热闹,小推车推着煎饼摊、鱼丸虾丸5毛一串、1毛一片的是烤土豆片跟炸腐竹最让人受不了的就要数臭豆腐了。烧开、滚烫的油锅里呲啦一声爆响,臭味就和着微风从街头一路吹到巷尾。捂着鼻子都七扭八拐的直冲脑门,整得我小学六年所有回忆都夹杂着臭豆腐味儿。
女朋友就很变态,隔了半条街闻着味儿就寻到了对门。
第一次吃臭豆腐,便是在女友核善的眼神跟张叔免费不要钱的劝导下,我踏步入了深渊。你还别说,炸好刚起锅的臭豆腐撒上葱花、香菜沫,牙签挑着一入口,咔嚓一声。外皮干而酥脆,内里却劲道柔糯,再嚼个几口,豆腐的乳香浓浓和着香菜的清香,竟不觉得臭豆腐臭反倒觉得臭味都成了一种享受。
臭豆腐我吃的不多,女友却喜欢,吃的不少。听她的意思,张叔做的臭豆腐说不上是地地道道但几条美食街数下来也算得上是规规矩矩。
小吃档营生便是如此,不求你味道做的有多惊艳,但求一个吃的舒坦、放心。
几年的光景经营下来,他家的臭豆腐也算是长安区的一绝,街坊们也时常照顾生意,最吓人的还是下午五点到六点我们大学下课时分。乌泱泱围成一片,时常有臭豆腐卖完,还有人赶过来买的情况。
再就是晚上八点到十点,推着车子装好臭豆腐,继而摆在长安美食广场,十点以后广场人散的差不多了,臭豆腐摊又从广场挪到十字路口。
我在写作之余和朋友合伙经营着一家传媒公司,一来是方便管理,又一个也图清净,所以我的下班时间通常都是定在晚上十点以后,行人少也不堵车,从雁塔区到长安区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但是天气一冷就足矣要人命。
几次偶遇后,我的副驾驶上多了个常客,空调也渐渐不开了。因为每次张叔上车,手里总是小心的捂着一个纸碗,碗里装着几片炸好还冒着热气的臭豆腐。辣椒酱厚厚的盖了一层,只是闻到味儿,就辣的直冲鼻子。
真的吃上一口,更是辣的大口大口哈气,几分钟身子便不冷了,鼻尖、脑门上还沁出一层汗,舌头火辣辣的窜着火,浑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张叔看我吃的高兴,他也跟着高兴。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趁着现在身子骨还能动,得多攒几个钱,给儿子回老家也买套楼房,闺女还小我打算让她跟你对象一样学学钢琴,学学跳舞。”“过了这个冬天,得给老太太买辆电动三轮车,她岁数大了出门不利索有个代步的也好。”
“开春了给媳妇买件新衣服。”
也喜悦也有忧愁。
“房价涨的也太快了,你给叔算算一套房得多少钱呀。”“最近城管晚上来的次数多了,虽然可以摆摊但是多少还是影响了几分生意。”“臭小子成天想着打游戏,也不学习。”“你说他是不是早恋了?不行,那天不摆摊我得去学校找他班主任问问。”
更多的时候却是一张憨厚的脸上浮现出的一丝丝对明天和未来的期待。
“还是念书好,看看你坐在家里敲敲键盘就挣着钱了,不像叔叔整天风吹日晒的卖一膀子力气。”
“等以后,等我儿子毕业了也能坐办公室吃饭。”
3.
天气越发的冷了。女朋友空调吹久感冒去她姥姥家修养,我也干脆搬到公司办公室后边的小卧去睡。
有天一早,我还在睡觉,老刘进屋就说有人找我。下楼一看,张叔袖着手佝偻着腰在墙角蹲着。前些天下了场大雪,虽然主干道上雪已经消的差不离,但是墙角、背阴处的积雪还厚着一层。
“张叔,你怎么来了,跟我走赶紧来办公室喝杯热咖啡。”
我吆喝一声,向他走去,心里却想着莫不是这几天家里没人水管给冻坏了,或者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张叔回头看我,很明显迟疑了几秒,缓缓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罐。
“你喜欢吃的的辣椒酱,你婶让我给你送一罐。没别的事,挺冷的,你拿着回去吧。没啥事,好久没见,叔过来瞧瞧你。”
“嗯,那啥,你忙叔走了。”
张叔是个倔强且要强的人,每次回家不管路上我说几多回,次日上车的时候总要留一份臭豆腐给我,若是拒绝不要就死活不肯上车。
“来都来了,要不?进来坐坐?你还没进过我公司吧,叔。”
张叔脚步顿了顿,往前走了两步,停下又回头讪讪说道。
“那——那我上去抽根烟吧。”
入冬,天冷了。
老太太终究还是没能抵的住病魔,住了院。张叔和他妹妹两家东拼西凑了点钱,坏消息是钱不够,好消息是差的不多。
两万块,不多。我一个剧本的价钱,但也是这个倔强且要强男人的尊严的价钱。
冬天过去,花也开了。
再遇见张叔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低头憨笑,他家里倘若是改善伙食,也总要盛满端一份给我吃。再后来,臭豆腐摊收摊也晚了,要不就是早一会,总之避开我回家的时间就是。一开始女朋友还很好奇,紫苑怎么不来我家。后来,老太太从闺女家回来了。张叔也把钱还了,但是偶尔在楼道遇见他的腰更弯,话也少了,只是贴着墙冲我憨笑。
倒是老太太见了我还是照旧,可说起那个冬天,总不忘说一句“你可是救了老婆子一条命啊。再后来,我要回北京忙出版的事情,西安那边租的房子退了,就再也没见过张叔一家。
可直到今天,我还是忘不了那个清晨,在沙发上抱头痛哭到失声的男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