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4
我问了一下他们后面的安排,他们说诗人的车过两天就到,等到时候会把我们送回各自的家里,这期间可以在周围稍微转转,解密的任务,到此为止了。
趁着这个空档我花了高价找了一辆车带我去这个镇子,到了镇口我就自己下了车让司机等我,我回忆起这是除夕夜我和中州买年货的那个镇子,可我到了镇子只见到满地的尸体。我找上之前的杂货铺,大门敞开,空无一人,货物散落一地,老板不知所踪。这两天我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了,就这么看着横尸街上的人,大多衣着朴素,想必也是这乱世中的苦命人,他们中有的是被刀砍去了头颅,有的是被枪打穿了脑袋,其中还有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
这个人嘴角被撕开,下巴就靠着仅剩的脸皮连接着,链接两枚镜片的金属断裂后直接戳进了年轻人的鼻梁,脖子断了,胸骨塌陷,四肢也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想也知道,这个人是这个镇子里死得最痛苦的。
死去的人是司南。
看到他袖口漏出了一点点竹签,我好奇就抽了出来,看到这是我当初不小心顺走的那一根,竹签虽然有裂口但没有完全断开,竹签背面写了一个小旅馆的名字,那家旅馆我刚刚路过,于是知道了他的想法。我有心把他安葬,却实在不知道这副身体要怎么移动到一边还能不散掉,只好尽力把他的四肢放在差不多的位置上,然后找了一大块布把他盖了起来,希望后面有机会好好把他安葬。
我来到了这个旅馆,没想到这个旅馆有这么大,那么多房间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忽然我挂在脖子上的照片盒绳子断裂掉在地上,我一下思念起母亲来,想起临走时母亲往我口袋里塞的三百一十四块钱,我自己都被这个离谱的想法吓了一跳,于是发疯一样冲上三楼,看着紧挨着的三扇门陷入思考。
三一四,一定有第四扇门,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走廊的角落处有一个收纳电线的地方,于是我蹲下来轻轻敲了敲门。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期待些什么,看着没有回应打算起身离开,忽然我听到门后有一声细微的响动,那一瞬间我毛骨悚然,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急忙找工具把门给撬开,里面有一个干瘦的小男孩蜷缩在一团电线中怯怯的看着我。
我把他从一团电线中抱了出来,小男孩一声不吭,我抱他他也不反抗,就这样我把他带回到了镇口,跟司机一起回到了来时的书店。他们看到我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个孩子表示诧异,东方甚至开起了玩笑问这是不是司南小时候的样子,还是说这是我俩谁的私生子,我把我见到的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一遍,再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了,看着男孩狼吞虎咽的吃着饭,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复杂。
第二天送我们回家的车就来了,书店还要继续开,如果凭空多出来一个孩子很容易让人怀疑,东方的身体不适合带孩子,中州家里虽然有条件,但一个女孩子在外多年突然带个孩子回去,怪让人误会的,重担就落在了我和北风身上。我们两个人倒是都能养得起孩子,但谁也不知道孩子到底跟谁好,北风提议让小孩抛硬币,如果头像的一面朝上就跟我走,花的一面朝上就跟北风走。我们忘了男孩到现在都还没说过话,万一是个哑巴怎么办,我还特意认真的问他,会不会说话,看到他点头我们才稍微放心一点。我把硬币放到他的手中,他随意的抛向空中,我默默的祈祷就别再让我接下这个麻烦了,等到硬币落地停止旋转后那个明晃晃的头像让我心里一抽,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揉了揉男孩的小脑瓜,看他点了一下头,于是我们就分别坐上了回家的汽车。这一次的路感觉格外的长,过了一晚直到第二天黄昏才到家门口,看着熟悉的大门,我竟有些害怕。
拉着小男孩刚一下车车就被开走了,我们两个忐忑的穿过家里的庭院,轻轻敲了敲大门便推门而入。推开门一眼就能看见母亲端庄的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我,一瞬间我竟差点控制不住的想要哭出声来。母亲看我回来也红了眼,摸了摸我已然沧桑的脸,哽咽的说:“回来就好”。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我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母亲先是惊讶了一下,眼看着我又要被误会,赶忙解释到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除了从一开始就要保守的秘密,我把能说的部分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母亲,其实没有多少能讲出来的,母亲表示理解,她蹲下到和孩子一样的高度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男孩摇摇头,我本想给他取名司南的,但想到司南的死状,我希望男孩起码能别死得那么惨,于是我也蹲下身问他:“你就叫西泽好不好”见他点头我和母亲稍稍放下心来。
母亲自顾自的问了很多东西,比如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为什么也不给家里来封信,不过也正常,不方便联系嘛,现在平安回来了就是最好的,这段时间都吃些什么啊,瘦了这么多怎么伙食有这么差的吗,类似的绝大多数都没等我回答就被略过了,我也只能无奈的笑笑然后就听着母亲的念叨然后不停的应和。
家里没有小孩的衣服,于是家里的下人就带西泽出去买了一些,母亲这边也在各种联系给西泽弄了个身份,办理了入学。我本想西泽按我弟弟收养,也不知道哪个手下人碎一句嘴“这么小的弟弟怎么看都更像是儿子”,谁能想到母亲听了这话特别高兴的说,那就按私生子收养吧,听到这话震惊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对于亲妈的要求我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接受了。
在混乱中偷取的平静生活一直过了八年,关于西泽的来历外面传什么的都有,不过最主流的说法是西泽是我跟外面什么女人的私生子,然后我不愿意给他母亲一个名分就自杀明志,这让我由衷的钦佩街坊邻里的想象力。
八年来西泽开朗了不少,都会跟我开玩笑了。他后来告诉过我他本来叫阿喜,除夕夜那天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冲进他家的旅店,抱起他就跑到三楼塞到那扇小门后面,连他父母都没拦住。后面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了枪声,惨叫声,一直持续了很久,等到外面慢慢安静下来后他本以为他父母会来找他,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他能猜到父母一定已经遭遇不测了,可他害怕外面有人会伤害他就一直躲着没出去,再之后就是我找到他然后就是我们的故事了。
我问过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提出埋葬亲人,他说他原本就是被骗到那里的,平日里那对夫妇除了打骂连顿饱饭都没有,而且走在街上的时候,他已经见到那对夫妇的遗体了,死状凄惨。
到今天我都记得等到我想要给司南好好安葬的时候,那个镇子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差不多了,于是很多真相都随着火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比如,为什么屠城的人离开了镇子,为什么又有一把火把镇子烧了干净,为什么我能活着走出镇子还能带走一个孩子。
我把玩着原本装在司南袖子里快要断裂的竹签,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这根竹签。“下下签”三个字的位置隐约还能看出修改过的痕迹,至于原来是什么签,为什么修改签文已经不得而知了。竹签的断裂处透出点点白色,我用力掰断了这根签,从中抽出一张丝娟,看着细密的小字,苦笑着念叨“臭算命的”。
“西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我的任务完成了。很抱歉把你卷入这场斗争,但是你是很多人的贵人,于是我出于私心,想让你救下尽可能多的人。只不过这一切有违天道,自然无需为我感伤。至此,祝你余生平安喜乐。”